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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戏台上,戏班子咿咿呀呀把戏演过了第一个高`潮,在小皇帝说了句赏之后,章太后也跟着讲了两句褒奖的话,又转过脸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经意地提起了小皇帝的亲政之事。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只是以往后宫女眷是见不到朝臣的,提亲政之事也都是私底下的事,这是她头一次把话放到明面上来谈。
“皇儿如今年逾十一,也是该懂事的年纪了。哀家和皇上都十分感激太上皇的亲力亲为,但皇儿既为这岚国的天子,太上皇对先前哀家提过的让皇帝亲政之事何时能给个说法?”
年轻的太后用帕子遮住半张芙蓉面,又接着笑道:“今儿个是个喜庆的日子,哀家也不是非要讨个说法,毕竟再过几日就是天子十二的诞辰。当年先皇登基也不过虚岁十四而已,十二已经不小了,太上皇以为呢?”
这里的先皇指的是元睿帝与太叔澜的父皇建隆帝,元睿帝性格温和,做皇帝的时候就压不住当时年轻的皇后,朝堂要不是有裴延和几位老大臣压着也不知道会被皇后的章家搅和成什么样子。
太叔澜倒是和那位建隆帝一般狠辣的性子,自元睿帝驾崩登基到现在,原本张扬的章氏就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六年来在后宫一直是安安分分的,就连太后的娘家章家也在朝堂上夹起尾巴做人,和先前元睿帝在位的时候相比一个个态度判若两人。
在裴清泓还未入朝为官之前,裴延就告诫过他们三个少和章家人来往。章家素来极有野心,这位年轻的太后身上流着的是章家人的血,这几年憋了这么久,也着实难为她了。
女子细而柔的声音刚落,周围朝臣小声议论寒暄的声音骤然没了。大部分人都不大能相信这位年轻的太后有这样的胆量。胆子小的把视线转移到依旧卖力表演的戏台上,当做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有些胆大些好奇心又极强的便直接注视着高台之上,看太上皇准备怎么回应这个话题。天子亲政是必须面对的事实,但从未有人在太上皇面前提过,而小皇帝太叔越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太后母子两个憋憋屈屈过了六年,想必也是实在忍不住了,今儿个太上皇的态度也将会决定接下来几年这对尊贵的母子的处境。
“爹,这是怎么回事?”裴清泓先前打了个盹,没听到太后那些言论,等周围突然静下来他才清醒过来,自然是第一时间压低声音求助裴延。
裴延的位置被宫人十分贴心的安排在了裴清泓边上,等到太后说了那句话的时候,他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搁在茶杯上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柄。
在裴清泓小声问起的时候,也只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章家这是忍不住了
裴清泓年纪轻,不比裴延在这个位置上有那么多顾忌,但个性是极其稳重的,好奇心也不强,便一边看戏一边吃起桌上的瓜果来,不再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被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男人面上看不出喜怒来,那种像在砂纸上打磨过了声音也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听上去并没有被章太后的不识好歹激怒,反而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意味:“皇嫂说的是,越儿年纪确实是不小了,只是谈亲政这事还太早了些,你说是吧?”
章太后说话的时候,小皇帝还带着几分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瘦长纤细的手指在朝臣看不到的地方紧紧的握住身下龙椅,在宽大的袖袍指节里都泛出隐隐的骨白色。
站在皇帝身后的薛城则在椅子镂空的部分,用手掌贴着小皇帝的背部,以示安抚之意。等太上皇发话,太叔越方冷静下来,但声音里隐隐还有几分颤意:“皇叔说的对,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诸位老师学的,亲政之事还为时过早。”
见太上皇不说话,他又定了定心神:“今儿个皇叔寿辰,皇侄也没什么好送的,反倒想在此央皇叔两件事,希望皇叔能允诺我。”
像做皇帝做到他这么低声下气,还要央求别人的皇帝在历朝历代也并不多见,可惜对方才是真正实权在握的人物,他这话再不合时宜,也不会有人冒死进谏说太上皇的不对。
身形颀长的太上皇坐在小皇帝边上气场就直接碾压了后者,戴着白玉扳指搁在紫金椅上的很自然的交握在一起,在停顿了一瞬之后,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在高台响起:“皇侄实在太客气了些,有什么要求就说吧,孤可不是对子侄苛刻的长辈。”
在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太叔澜的语调陡然上扬,在他下一句话出来之前愣是没人敢说话:“还有,我啊我这样的自称,在私下叫叫便是,这明面上可不能这么率性,朕这个字皇侄说着应该更顺口才是,越儿是我大岚的天子,可没必要这般委屈自己,皇嫂你说也是这个道理吧?”
这摆明了是影射加上训斥了。偏偏不管是做皇帝的还是做太后都不可能在这看台上发作,太叔越看了脸色铁青偏偏还得挤出笑的太后一眼,开口道:“皇叔确实是对子侄宽厚的长辈,是朕太紧张了。只是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管父皇还在不在,朕一个人是做不得这个主的。第一件事,朕想求娶怀化将军的女儿为后,第二件事,张太傅年迈,教导朕的时候难免有心无力,朕想皇叔替我寻一个更年轻的老师。”
本朝被封了怀化将军的也就一个,王子阳王将军。虽然是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帝,但太叔越对朝臣的基本状况还是十分了解的,王子阳膝下一个九岁的独女,把这小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宠爱,若是能娶了王家的女儿,那王子阳肯定是对他死心塌地的。
而且王子阳的女儿还小,嫁进皇宫他也不需要担心后宫会很快有皇嗣出生取代他的的地位。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肯定比十二岁的少年让人省心的多,当傀儡最合适不过。
那王子阳是个没有背景的莽汉,军功是完完全全靠他自己一双手在战场上挣的,背后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的宗族。正因如此,王家独女并不在太后为他挑选的后宫人选之列。排在章氏清单前头那几个最好的候选人他一个都不想选。
至于张太傅,对方和太后后头的章家实在走得太近了些,若是处处都遂了太后的意,他即使从虎穴出来也是又进狼窝。被姓太叔的人压制着,总比被姓章的人压制着好。
太叔澜还未开口,太后章氏便急急的训斥道:“这婚姻大事岂能儿戏,那王子阳的女儿如今才九岁,还是个奶娃娃,怎么能担当一国之母的重任!再说张太傅虽然年逾花甲,但哪点不比年轻人强,那种黄毛小子,自己还需要事事请教先生,又如何能教导一代帝皇?”
“母后,您也说了,儿臣才是大岚天子!难道想娶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成吗?至于年纪并不是判定一个人德行的标准。不管是您还是皇叔都不过而立之年,难道您觉得皇叔不够资格做朕的老师吗?”
太后当然不敢说太叔澜不够资格,一张秀美的容颜瞬间有些扭曲,又很快的恢复过来。
小皇帝太叔越性子里是有几分阴狠的,可也继承了他的生父元睿帝的温和懦弱。他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若不是有大伴薛城会给他讲清楚道理和厉害关系,他可能真的就被对方糊弄得做出傻事来。
章太后是章家人,他身上流的是太叔家的血,这天下也是太叔家的天下,他是绝对不会让章家人染指太叔家的江山的。更何况,章太后天天说着太叔澜的险恶用心,但他这个皇叔在某方面对他比章太后对他还要好些。
再说了,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言,自己根本就不是章太后生的,只是后者从宫女处抢过来的孩子。先皇死了之后,章太后就更加不可能生孩子了,便把他的生母处置了,靠着他当了个养尊处优的皇太后。
虽然传出这个流言的宫人很快被处置了,但联系章太后的所做作为,太叔越心里和对方不自觉就产生了隔阂。今儿个见章太后吃瘪,他心里反倒生出几分快意来。
“行了,婚姻大事的确不能儿戏,但越儿既然喜欢,娶了王家女做妃子也是可以的,皇后人选可以慢慢挑。至于你说的第二件事,皇叔可没有那个时间做你的太傅,越儿心中可有别的人选,尽管说出来与孤听。”
这边是允了小皇帝提的两个要求了,太后涂着火焰色寇红的指甲都被她硬生生的掰断了一截,但站在太后边上的侍女在这种气氛里一声都不敢吭,只默默地捧了药匣子上来为太后渗出鲜血的指甲上药。
近两年来母子离心的厉害,可章太后只当自己这个儿子太叛逆了,虽然皇帝已经十一,她也希望对方能够亲政,但实际上她比太上皇还觉得太叔越不成器,并没有把小皇帝的改变放在眼里。也正因如此,当太叔越说出他的请求的时候,章太后比方才还要愤怒,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太叔越会这么背叛她!
太上皇说出把王氏女赐给皇帝为妃的时候,底下的百官便齐声祝贺起来:“恭喜皇上喜得皇妃,恭喜王将军!”
小皇帝嘴角上扬着摆了摆手,大家就安静坐回位置上。戏台子上早就停了表演,整个地方安静得能够听清楚绣花针落地的声音:“朕觉得,裴尚书文思敏捷,天资极佳,是太傅的不二人选。诸位爱卿觉得如何?”
他原本是想让裴延做自己的太傅,但想着这样动作太明显了,目光瞥到在裴延身边温润如玉的青年时说出口的名字便换了个人。
裴清泓本来安安分分的在那里看戏的,手上还拿着颗圆润的紫玉葡萄准备往口中送,结果皇帝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他的身上了,他一愣,那颗圆溜溜的葡萄从白皙修长的手指中掉下,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了。
然后众人就听到那上面坐着的那位轻笑了一声,沙哑着嗓音道:“这第二个要求,陛下顺自己心意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