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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府是讲究规矩的人家,对这一次的回门宴置办的也教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完全是按照家主女儿后女儿归宁来办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区别,一般新娘回门会有专门的一个环节来表达新娘对长辈的不舍,感谢长辈的教导之恩。兰珉的生身父母具不在人世,赠礼便给了兰府家主。
兰家家主扯不开那张面子去虚情假意,兰珉言谈举止间也完全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舍之意。甥舅两个完全是按照流程讲了些客套话。
而因为兰珉生父未知,又是以男子之身出嫁的缘故。回门归你宴上有个展示自己才华做出承诺的翁婿互动环节被取消了,这原本是为了翁婿之间的情谊能够表达铺展开来。
裴清泓完全没有和兰家人打好关系的想法,而在兰珉的舅舅看来,自己的外甥嫁了个出色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毕竟兰珉嫁的男人越优秀,反而越像是在打他这个家主的颜面。
等到热热闹闹的回门宴结束,裴清泓就陪着兰珉从十分热闹的前院挪到属于兰珉的小院落去。这块巴掌大的地方还没有当年兰家小姐兰苑的闺阁一半大,不过打理得很是清雅,幽雅僻静,是个刻苦读书的好地方。
因为兰珉要回来,这些院子里的老人兰家也没有辞退,只是这几个人的月银都是从当初裴家送来的聘礼里头扣,兰珉也专门留了一笔钱养着这几个人侍弄自己的小院子,保证无论他什么时候回来都能住到干净整洁的屋子。
裴清泓推开门的时候有点儿惊讶,院子里屋子里头密密麻麻的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画,粗略估计有好几百副。画纸的大小不同,多是未曾装裱过的,其中山水风景居多,而且绝大多数画作色调偏冷,画风有一种孤寂之感。有人的是少数,即使画的是母子其乐融融的场面也教人生出作画人内心寂寥之感。
这些画作显然没有一副是出自名家之手,而且往里头看,还有不少笔法稚嫩的书法画作。
“这些都是子珏画的?”裴清泓像是在画展一般,先是走到最前面,接着慢慢往后面看,遇到有兴趣的就驻足欣赏一会,不然就匆匆掠一眼,又迈开步子往下一副画作挪。
在外头扫院前槐花树的花瓣的老人忍不住插了句嘴:“回姑爷,这些画都是公子画的,丢了的更多呢,最里头那张是公子十岁画的,柜子里还有好些没用过的画纸,一摞摞的,可惜公子嫁出去,这些画纸也用不着了。”
裴清泓便转过脸去看站在自己边上的兰珉,对教导兰珉的老师有几分兴趣:“子珏师承何处?”
后者的面上浮起淡淡薄红:“舅父未曾为我请过这习画的老师,都是当对着画作和自己见过的风景画的,全部都是些闲来无事的涂鸦之作,有些喜欢就留着了,上不得台面。”
“子珏真是过谦了,当年我十岁的时候可连一只鸟儿都画不好,当时还被先生责怪,说我是故意画只翻白眼的八哥嘲笑他。”裴清泓面露怀念之色。
“那后来呢,那先生怎么样了?”兰珉好奇问道。
“当然是被我气跑了啊,他也是教导兄长的老师,便常常拿我与兄长比较,我在他手里学了两年的画,经常把先生气得哆嗦,当年先生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孺子不可教也。要是换做子珏来被他教导,想必先生每日要笑得合不拢嘴。”
“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兰珉嘴上谦虚,但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显然是对裴清泓的这番夸赞很是受用。
这个是裴清泓上一世就养成的习惯,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他极其擅长发现并且挖掘他人的优点,并且从不吝惜自己的赞美去肯定对方的优点。偶尔扯扯自己的黑历史去鼓舞别人是常有的事情,毕竟他觉得对方出色的地方,那一定是做的比他好的。
而且因为他的夸赞发自真心,他的人缘一直都很好,手底下的员工往往都比以前干活卖力些,那些与他有经济人情来往的人也对他这张嘴很是受用。这一世他年岁尚小的时候叶氏更是时常拉着他应酬。
不需要她教什么话,裴清泓就能把脾气最不好的贵妇哄得心花怒放,当年也为叶氏拉来了不少大生意。
在这种很是融洽的气氛下,裴清泓陪着兰珉在画中走了几步,然后在一副女子画像面前站定下来。画中的女子和兰珉有五分想象,弱柳扶风貌,眉目间透着几分坚毅,眼神深处又感觉有种深深的哀凄。
裴清泓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选择了出声询问“这画中人是?”
兰珉原本向上扬的嘴角被抹平了弧度,眼神变得幽深复杂:“画中人正是家母,不过她在我幼时就去世了,她的模样我记得也不是太清楚了。”
夸赞人的话,裴清泓很会讲,但安慰人一向是他的弱项。怕自己说错话,安慰人的时候他一向少言寡语,只是一只手搁在对方的肩头,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紧接着退了两步,对着这画像上的女子遥遥一拜:“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在此起誓,若兰家子珏对我裴清泓不离不弃,不违诺不欺瞒,小婿必爱之护之,此生为君一人。”
拜完之后他拉着兰珉又过来发了个誓言,看着对方说完才拉着对方的手转身到卧室里头坐下,对着已经把面皮烧通红的兰“小白兔”询问起当年的往事。
裴家的探子固然能够调查许多,但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那又是另一种感觉。望着裴清泓不容拒绝的眼神,兰珉斟酌了词句,将他所听所闻的兰家的事情娓娓道来:“有些事情我是听家中伺候我娘的老仆说的,娘亲是在我五岁那年走的,我对她的印象不是特别的深。但记忆里娘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也经常暗自垂泪,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会笑得很开心……”
当年的兰老夫人只育有一子一女,兰珉的娘亲兰苑和现任的兰家家主兰培都是兰家这位正式夫人所出。兰培天资聪颖,兰苑也是个蕙质兰心,跟着兰家的教书先生念了不少的书,也算是个小有名声的才女,受尽兰家上下的万般宠爱。
等到兰苑到了二八年华,更是从粉嫩团子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如花少女,当时京城也不知道有多少门当户对的好儿郎上门提亲,都因为兰家二老想把女儿再留个一两年被婉拒了。
结果那年兰培往兰家带进来一位贵客,兰家二老也不是很知道身份,府里的下人只知道对方是个身份尊贵的,做的也是大生意,家里头很有门道,是少爷和老爷夫人的座上宾。
贵客有一副极其俊美的好皮囊,长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只是一个眼波流转就勾走了府里多少正值大好年华的丫鬟的心。不过那贵客是看不上府中丫鬟的,要知道对方随身带着的婢女容貌都比这府里的小姐要美艳几分了,而且那贴身婢女也琴棋书画精通,也认得不少的字,很多地方都比兰家小姐这小家碧玉强很多。
贵客的言谈举止也极为有礼,从未做出什么什么越矩之事。这都是在兰家人发现兰苑的肚子大起来之前。兰苑本就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兰府家规森严,除了哥哥之外见到的好男儿本就极其有限,碰到这么一个出色的人,说不心动自然是不可能。
若是对方真真是个正人君子便罢,偏偏对方本就是个心野的,珍馐美味吃惯了,偶尔也想尝尝这家常小菜。兰苑性子温婉,端庄又不做作,地位又不像那些丫鬟那么卑贱,也就勉强的算是入了那位贵客的眼。
少女性格单纯,前者又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在兰家家长没注意的情况下,一来二去自然成了一对。兰苑把贵客当成了良人,虽然也觉着不好,但是情深意切之时还是把自己身子许了出去,盼着良人尽快上门提亲,娶自己为妻。
谁曾想良人很快又走了,而兰苑却出现了呕吐的症状,大夫诊出来喜脉,而兰家小姐的身体是极弱的,经不起那堕胎的虎狼之药。
虽然兰家人把这事情尽力瞒了下来,但当时有兰府的丫鬟也是爱慕那位贵客成了魔障,因为心中那妒意便把兰家小姐的事情宣扬了出去。虽然事情很快被人压了下来,但兰苑这辈子是肯定嫁不出去的。
兰家二老觉得女儿丢了自己的颜面,败坏了家风,对这个女儿自然是不闻不问的。只是先前百般疼爱,这其中又有兰培的错处在里头,也就只是晾着这个女儿,权当不是自己生养的,也下令这府中的人,对兰苑生出来那个孽种也不要操心闻问。
如果兰苑能嫁给那贵客,哪怕是做小,事情也不会那么糟。偏偏那贵客来头很大,是断然不可能纳了这么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做妾。
当时的流言会被人压下来,也正是那位贵客的手笔。兰珉能够一直好好呆在兰府,一是因为兰家人担心那贵客还惦记着这个孩子,二是因为兰培对自己妹妹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点儿愧疚。
当初那贵客和兰苑会成,他没有在其中半点推动是不可能成也不可能瞒住二老的,富贵迷了他的心思,想着让妹妹和人结了亲家,自己兰家也有了光宗耀祖的道路。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兰珉的存在更是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不拔碍眼,拔了又怕受伤。
在这边两个人谈事情的时候,兰依依抽空去了一趟厨房,她之前被关禁闭一阵子,这些日里为了讨爹娘的欢心,特地学着做一些好吃的点心,厨房里的仆妇见了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今儿个府上为了招待贵客添了很多东西,不过现在宴会结束了,厨房里的人也就少了,兰依依还帮着整理了一下,指着那炉灶上烧的一个小罐子问道:“这里熬得东西是什么啊,闻起来这么香?”
那仆妇答道:“是专门为表少爷熬的,清热败火的东西,据说嫁人的男子吃了很有益处,只是得用小火慢熬着,得熬上一个时辰呢,已经熬了大半个时辰了。”
兰依依哦了一句,见那仆妇的面色有些奇怪,她开口问:“你看起来怎么这个脸色?”
那仆妇忍不住开了口:“这东西得人看着熬,小姐别嫌俺说话粗了,张厨娘出去看她小孙子去了,俺还没来得及解手,就一直憋着尿在这里守着。”
“你快去吧,我帮你看着这一会,保证不走。”兰依依摆了摆手,放了那仆妇去了。
等到四下无人,她才小心翼翼的从自己的荷包取出一个纸包,把白色的粉末倒进那小罐子里,又用调羹搅了搅。
在仆妇来之前,她把包粉末的纸都扔进了炉子里,调羹也洗干净放回来原处。顷刻那纸张便化为了灰烬。等到仆妇解决三急之一回来,她手里拿了自己之前做的点心,又施施然的走出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