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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我们一家可咋过日子呀!男人死得早,我一个老娘们儿能挣几个工分?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就指着这一窝猪羔子给老人看病给孩子上学,你们这是不让我们一家子活命啊……”
妇女说到后面,伤心得几乎伏在地上,整个人几乎完全被绝望侵占,再也说不出话来。
人越聚越多,小张叔叔的车彻底被堵在了公社大门口,寸步难行。
沈国栋不耐烦地伸手想去按喇叭,却被小张叔叔拦了下来,“等等吧。”
小张叔叔的脸上一片严肃,仔细看,还有莫名的悲哀和不忍。对他难得一次的坚持,沈国栋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选择了尊重。
在沈国栋看来,那些哭嚎的妇女和孩子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世界里没有同情这个词,弱者只分两种,一种是需要他珍视爱护的家人,另一种是没有能力只能被人欺负的外人。
哭能解决问题吗?他们可怜?在他眼里那就是愚蠢!
沈国栋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对人产生怜悯、同情这样的情绪,当然也不会懂小张叔叔和周晚晚此时内心的茫然和悲哀。
这些绝望的哭喊后面所预示的,是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彻底陷入贫困和饥饿的深渊,是一家人十几年悲剧的开始,是几代人记忆深处不能碰触的丑陋伤疤……
“太可怜了……”站在他们吉普车边看热闹的人开始对那个养猪的妇女议论纷纷:
“这是红星屯的大兰子,她男人大跃进的时候修梯田摔死了,公公瘫在炕上十多年,婆婆病歪歪的自个都管不了自个,还有四个孩子。大的今年好像跟我们家栓子同岁,才十二。
一家老小就她自个挣那点工分哪够吃的?也就是她能吃苦,干一天活回来忙活完老老小小,还折腾着养老母猪,为了养这猪,她可是没少吃苦。”
“可不是!那老母猪没个专人伺候着,那哪能长膘下猪羔子!我们家十多年前养过。后来实在太操劳人。让我爹给卖了。”
“那她养大这老母猪,又伺候着生小猪羔子可真是不容易啊!这孤儿寡母地,队长咋不照顾照顾?”
“你们不知道。我娘家就在红星屯,人家队长早就给各家各户下通知了,工作组要来了,家里有资本主义尾巴的赶紧处理了。像大兰子他们家这样的给特殊照顾,让她把老母猪和猪羔子都赶生产队饲养室去。跟队里的猪一块儿养着,算是她们家主动上交,到秋多分给他们家钱粮。
这大兰子实心眼子!说老母猪刚下羔子,不好伺候。非要自个伺候几天,等小猪羔子长大点再送队里去,这还没送去呢。就让人给摔死了!”
说话的妇女压低声音,看了看左右。“押着她那俩民兵跟大兰子家有仇!他们的爹前些年让大兰子男人给揍过!他们这是早就盯上人家了,报私仇呢!”
众人都沉默了。或叹息或欲言又止,却没人说什么了。这样的事,这一年来发生的也不是一件两件了,知道又能怎么样?谁都没地方讲理去呀……
“大兰子可是个能干人!这谁不知道啊!也就她能又上工又照顾一家老小还养得起来这老母猪了!”一个老太太重重地叹了口气,为这个能干媳妇可惜,“你们看看她,今年还没到三十五呢!看着都快有五十了!”
“能干能咋地?!那是资本主义!搞资本主义就是得给她割了!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姑娘忽然插嘴,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么敏感的时候,就是心里不以为然,谁也不敢公开为大兰子说一句话。
周晚晚盯着人群中慷慨陈词的中学生,眼睛眯了眯,修长匀称的身材,精致漂亮的眉眼,穿戴整洁,朝气蓬勃,是大姨家的大表姐古桃。
古桃今年十六岁,跟周晨一样,在公社初中念初二。她不只长得有几分像李秀华,在学习上的机灵劲儿也有点像她,据说在公社初中学习很不错,虽然不能像周晨一样年年拿第一,却也是前几名的好学生。
可是,她却没遗传李秀华的善良,红色革命爆发以来,她马上就成为学校里的积极分子,迫害成分不好的同学,揪斗老师,她都非常积极热情,无论平时对她多好的老师、同学,她动起手来都不留一丝情面。
甚至,她还曾揭发过周晨是坏分子家庭的孙子这件事。要不是沈国栋出面,周晨现在想好好待在家里做一个“逍遥派”都不可能。
古桃教育完这些没有觉悟的落后农民,就匆匆忙忙地跟着她的*卫兵同学们进公社大院了,那里才是他们今天的主战场,成群搞资本主义的落后分子等着他们去揪去斗呢!
沈国栋虽然也听见了车窗外的议论,却对此毫无感觉,甚至都懒得向那些人看上一眼,当然也没看见古桃。很可能,他看见了也不认识古桃,虽然他几个月前差点揍过她一顿。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一把扯过在后座扑腾的小汪,把它的大脑袋抱在怀里使劲儿揉搓。
小汪不但不觉得难受,反而特别喜欢有人这样磋磨它,一边在沈国栋怀里挣扎,一边从前座两个座椅的空隙挤过大半个上身,用爪子跟沈国栋闹了起来。
外面一片愁云惨淡,正在上演一幕幕惨剧,他俩却在车里没心没肺地胡闹。这种行为真的挺让人反感。
可周晚晚和小张叔叔却什么都没说。他们太了解沈国栋了,他对这些人和事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他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他这个人,更不能因为这个就忘了他对家人的珍惜和爱护。
他们也不能把自己的情绪强加给他,那样的话,他们俩与外面那些狂热盲目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靠的是暴力强迫。他们依仗的是沈国栋对他们的感情罢了。
当周晚晚再次把目光投向几乎绝望的大兰子时,事态更加严重了。
压着她过来的一个民兵扯着她的头发,几乎是半拖着把她往公社大门里拽,另一个一脚一脚狠狠地踹着拼命挣扎的大兰子,那实实在在踢到肉上的闷响是那么的刺耳而残忍,周围的人都面露不忍,却没一个人敢上前阻止。
强出头不但救不了大兰子。还会连累自己。甚至一家老小都得跟着受罪,这样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报私仇!老赵家哥俩报私仇打死人啦!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吧!下来一个雷劈死他们吧!你们这俩小畜生不得好死啊!老天爷早晚得收了你们俩!”大兰子挣扎着,哭喊着。乞求着,也绝望着,慢慢被赵家哥俩拖进公社大门……
正当大家以为她就要这样被带走时,公社大门里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
“别碰我!谁也别碰我!耍流氓!民兵耍流氓啦!!”大兰子尖锐疯狂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绝望而孤注一掷。
接着,大兰子从公社跑了出来。早就只剩两颗扣子的上衣被她自己扒下来拿在手里,向所有靠近她的人挥舞着,上身什么都没穿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赵家哥俩站在她不远的地方,眼神躲闪着她*的上身。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一直跟着她。
大兰子疯了一样往外跑,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衣服。谁挡了她的路就打谁,眼看就要逃出公社。
忽然。几个妇女干部带着一队女学生从公社大院里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女干部梳着齐耳短发,头上别着两个黑发卡,她一马当先,直接就冲大兰子扑了过来。
她身后的几个女人也都蜂拥而上,她们可没有任何顾忌,哪疼掐哪,哪里解恨挠哪,大兰子一下就被按在了地上。
“放开我!!放开我!!”大兰子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我家里还有孩子,我的孩子不能没了娘啊!不要枪毙我!我不能死啊!”
大兰子如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疯狂地嘶吼着,狂乱地挣扎着……
她不着寸缕的上身被按在公社门口的沙石路上,大片被擦破皮的地方混着血迹、尘土和沙粒,挣扎中不知道谁下的狠手,身上好几处血淋淋的,一看就是被尖利的指甲抠下来大块皮肉留下的伤口。
“流氓!女流氓!”古桃混在来抓大兰子的女学生中,死死地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磕,“你这个不要脸的女流氓!”
大兰子很快被绑上手脚,堵上嘴,上身披了一条破被单勉强遮住。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赵家哥俩这才走上去,一人狠狠地给了她一脚,“不要脸的臭娘们儿!让你跑!”
大兰子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好像眼前的一切都跟她无关了,凌乱的头发后面,脸颊红肿青紫,目光呆滞。刚才那番挣扎,好似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还有希望和勇气。
“带回去!这个搞资本主义的女流氓!等着被狠批狠斗吧!”女干部潇洒地一挥手,雄赳赳气昂昂地带头往公社院子里走。
跟她出来的女学生和女干部不管不顾地在地上拖拽着大兰子,她的头发被薅掉好几大把,身体在粗粝的沙石地上蹭掉皮肉,她却如毫无知觉一般,一动不动地任他们为所欲为。
“啊!杀人啦!”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赵家哥俩中的一个捂着后腰慢慢坐在了地上。他身后,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杀猪刀。这是大兰子的大儿子。
趁所有人愣神的功夫,小男孩紧紧咬着牙,赤红着眼睛,拿着刀就冲了过去,把那把带血的杀猪刀又捅进了赵家另一个兄弟的肚子里。
鲜红滚烫的血液刺激着小男孩的神经,他一刀一刀地捅了好几刀,才又拿着刀冲向压着大兰子的那群女人。
一群女人尖叫着散开,看热闹的人群也尖叫着散开好大一圈,圈中央,是两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和绝望的野兽一样嚎叫着的大兰子,还有拿着带血的杀猪刀,用血红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的小男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