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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殿一场大火,上圣皇太后十分得意,早起站在庆寿殿丹樨上凭栏遥望,清风徐来朝阳初升,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一群人遥遥而来,上圣皇太后眯眼看去,天圣皇帝在前,其后是礼部官员并数名一二品外命妇。上圣皇太后得意笑了起来,唤一声杜鹃。
杜鹃乃是郑司赞闺名,郑司赞躬身答应,上圣皇太后指向远处:“杜鹃不赞成老身的手段,说是会惹恼皇上,瞧瞧,都来了,老身身份在此,他再桀骜不驯,又敢如何?”
郑司赞含糊附和着,新帝在朝堂上的雷霆手段,令人闻之心惊,俭太子旧部泰半归顺,顽抗的或告老或革职,或获罪抄家流放,朝臣中再无人肯与上圣皇太后联手,且上圣皇太后娘家势微,上次利用礼亲王,带进几位外命妇,本想着能做些文章,不想皇太后短短几句话,一切盘算付之东流。
郑司赞苦苦思索,皇帝虽说对后宫淡漠,对两位王爷却极为关照,再看看修葺一新的延和殿,想想一无是处的铭恩,领着左班都知的虚衔,只是照顾皇上饮食起居,宫中事务都是右班都知掌管。
想到皇上小时候的经历,缺疼少爱的,都说皇上冷酷绝情,也许,那只是对敌人,对皇上好的人,皇上也会加倍眷顾。
郑司赞大着胆子揣度圣意,便劝上圣皇太后对皇上慈爱些,化干戈为玉帛,哄好了皇上,安享太后的尊贵与荣华,上圣皇太后不以为然:“不过一个野孩子,让老身去哄他?凭什么?当初帮他对付俭太子,只不过是觉着宸妃碍眼。”
唉,这样的眼界,这样的胸襟,怪不得被宸妃压在头上多年。
郑司赞看着俞行俞近的队伍,上圣皇太后在后宫花招迭出,今日只怕是清算来了。
郑司赞心惊肉跳,看着一脸喜色的上圣皇太后,自己看走了眼跟错了主,却也不能坐以待毙。回头瞧一瞧殿中金兽,香气袅袅扑鼻而来,好在另有准备。
上圣皇太后换了礼服端正而坐,等候众人前来拜见。
突听殿外有中官的公鸭嗓响起:“昨夜,庆寿殿一名宫女突发疫病,为防时疫在宫中蔓延,关闭庆寿殿。”
随着这一声呼喊,响起急而快的脚步声,上圣皇太后猛然站起向殿门冲去,殿门在她面前轰然关闭,大开的朱窗次第封上,上圣皇太后冲外大喝一声:“大胆元麟佑,你要对老身如何?”
元麟佑是皇帝的名字,乳名阿麟。
门外众人伏身下拜,口称给上圣皇太后请安,愿上圣皇天后吉祥安康。整齐而洪亮的声音,压住上圣皇太后的怒喝,上圣皇太后怒声喝骂:“废物,一群废物……”
郑司赞恭敬扶着气得身子乱颤的太后,心里暗暗叹气。
众人请安罢,一个温煦的声音响起:“母后莫要惊慌,只是为着母后安康,暂时关闭庆寿殿,待时疫一过,定设宴为母后压惊。”
上圣皇太后怒喝道,“混账,你安得什么心……”皇帝的声音比她更大,带着怒气道,“瞧瞧,你们出的好主意,吓着了太后……”话音一转又和煦许多,“母后莫慌,臣这就进去作陪。”
外面有人大声劝阻,“皇上万万不可,保重龙体要紧。”还有的说,“皇上孝心惟天可表,可是时疫凶险。”有妇人的声音响起,“皇上牵挂太后,白布蒙了口鼻再进去。”
殿门吱扭一声开了,皇帝的身影从光影中迈步走进,没有蒙口鼻,一脸关切望了过来,身后众臣命妇宫人跪了一地,都带着哭腔:“皇上孝感动天,乃是殷朝之福天下表率。”
上圣皇天后呸了一口,皇上身后的殿门迅速合拢,皇帝没有行礼径直向前,拖一把椅子与上圣皇太后面对面坐了,看着她笑了一笑。
上圣皇太后龙头拐咚咚杵在地上:“元麟佑,你居心不良,其心当诛。”
皇帝摇摇头,夺过她手中龙头拐递给郑司赞,笑说道:“事到如今,母后依然毫无悔改之意,也好,这些日子在后宫兴风作浪,朕烦不胜烦,今日一并清算了,还宫中安宁。”
上圣皇太后紧绷着脸,皇帝低声说道:“母后,懿和皇后,就是兰太妃先前的住处,海棠树下埋一只御赐莲花银碗,前些日子松土的时候挖了出来,银碗漆黑,内寺所查验过了,银碗中有番木蟹与柳叶桃,因是先帝所赐,兰太妃十分珍爱,生前常用来盛参汤。”
上圣皇太后脸色一变,皇帝声音更低:“前些日子君娘子亲蚕,蚕吃了带露水的桑叶,死去大半,挑唆摘星的小宫女找着了,招供是方允指使。”
上圣皇太后身子往后仰了仰,抖着手嘶声道:“方允,方允呢?”
皇帝看着她:“方允正在内寺所受刑,还有,母后,昨日坤宁殿失火,母后指使之人遗落了火石,火石上面刻着庆寿殿字样。”
上圣皇太后两腮的肌肉颤了起来,指一指皇帝大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笑笑:“臣为母后想好了出路,其一,认罪被囚,为天下臣民耻笑,将来不得与先帝合葬。其二,到徽州行宫去避时疫,过些日子以徽州气候适宜为由,不再回到东都,一辈子都以太后之尊奉养,薨逝后葬入昭陵。”
上圣皇太后怒瞪着皇帝,皇帝摇摇头:“母后识时务些,朕可就这会儿有些耐心。外面史官正在记录,朕不避时疫探望母后,天家母子情深,这样两相受益,母后不想在史书上留下恶名吧?因毒杀太妃被罢黜的皇太后,世人如何评价不说,胡氏一族蒙羞,后代子孙永无出头之日。”
皇帝看一眼漏壶:“朕很忙,给母后一刻钟,好好想想。”
殿中静谧,漏壶中滴水之声清晰可闻,滴答滴答,皇帝靠坐着,似笑非笑看着皇太后,半刻钟后,皇太后颓丧闭了双目,缓缓伸出两根手指。
皇帝点点头站起身,往门口而去,身后郑司赞弯腰在耳边一句低语,太后睁开眼,唤一声皇帝。
皇帝回过头,太后颤着手道:“老身近来头晕目线,既有太医跟着,就给老身瞧瞧。”
四位白布蒙了口鼻的太医走了进来,太医院提点凝神为太后把脉,副提点突然说道:“此处气味有异。”
皇上一挑眉,副提点扯下面上白布,几步来到熏香的金兽旁,揭开来看向里面塔香,颤着手对郑司赞言道:“这样的塔香,可还有吗?”
郑司赞忙说有,从搁架上取下一个漆盒,打开来递到副提点面前,副提点拈一颗闻了闻变了脸色,颤声喊提点大人,捧了塔香过去:“提点大人瞧瞧,这其中……”
提点大人掰开闻了闻,又递给另外两名太医,四人头碰头商量几句,提点大人朝皇帝躬下身去:“启禀皇上,此燃香中掺了阿芙蓉,阿芙蓉乃是毒物,久嗅成瘾,或神智昏聩或狂性大发。”
上圣皇太后哀叹一声:“难怪老身常感头晕眼花心浮气躁,上回说是老身在庆寿殿外拿拐杖打人,老身一点也不记得,随侍的这几个人也越来越不听话,在宫中一再惹事。”
皇帝吩咐道,“找两位尚宫来。”
上圣皇太后说一声不用,耷拉着眼皮道:“尚宫局给老身与皇太后,还有几位太妃,都配的灵虚香,都禀报过老身,老身都知道,这些日子用的燃香,乃是君娘子孝敬的。”
皇帝额角一跳,副提点躬身说道:“阿芙蓉本是西域所产,少量服用可医头风。大昭国皇帝有头风之症,于十年前引进,并在皇家内苑种植。”
皇帝嗯了一声,坐在窗下榻上,沉声道:“如此,便请君娘子前来。”
郑司赞一福身道:“公主入宫之初,奴婢曾在沉香阁伺候,公主善良热忱,这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上圣太后抓起几上茶盏掷了过来:“明明是她有意加害老身,你还为她辩解?”
皇帝两手抚在膝头不动声色,想要带她同来的,可是又气她,因她一夜不曾安稳入睡,便故意不让她来,不让她看热闹。
她看蚂蚁都那样投入,今日这样的热闹,定是爱看的。
想着她又有些心浮气躁。
门外一声通传,君婼敛衽走进,恭敬拜见过太后,太后只冷哼一声,又过来拜见皇上,皇上垂眸不看她,只淡淡说一声免礼。
君婼恭敬在一旁侍立,上圣皇太后指指她,冷声说道:“君娘子献给老身的香料中有阿芙蓉,你是何居心,还不从实招来?”
君婼一惊看向皇上,皇上依然不看她,君婼低了头,他昨日说过不再做我的依靠了,我只能依靠自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静静看向上圣皇太后,上圣皇太后的目光凶狠而残暴,唇角藏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