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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偏殿中,一位青年男子临窗而立,朝丹樨下不住张望。
御道上一行人匆匆而来,君婼走在前面,与那副画中一样的装扮,玉瑟半臂锦月色柳花裙,乌发盘了凌云髻,髻间金玉璨然,额前明珠葳蕤,心揪着疼了起来,她盘了发髻后,更美丽十分,却不是为我。
君婼提裙上了丹陛阶,快得几乎要跑起来,上了丹樨瞧见偏殿窗前的人影,欢快喊一声世晟。
终于顾不得仪态,跑了起来。
世晟迎了出来,站在门口笑看着她。
君婼跑到他面前,堪堪停住脚步,仰脸望着他,又唤一声世晟。
依然是玉树临风的模样,朗若清风灿若明月,绣金白袍碧色玉带,广袖曳地,笑看着她也不行礼,只启唇轻唤一声,阿婼。
君婼鼻子一酸,眼泪潸然落下,不愿意想起故国宫中,惟愿忆起世晟,只有世晟,一片诚心待她。
世晟看着她,袖中掏出锦帕,抬手为她拭泪,微笑着道:“阿婼会流眼泪了。”
君婼吸着鼻子点头:“世晟,我会哭了。”
此时皇上从垂拱殿下了早朝,驾还福宁殿。
行在御道上,途径紫宸殿的时候,想起今日君婼与大昭使节相见,抬眸朝紫宸殿丹樨上看去,就见到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正手执巾帕为君婼拭泪。
脚下凝住唤一声铭恩:“这大昭来使姓甚名谁?”
听铭恩说一声齐世晟,抬头看向君婼,今日装扮与那副画中一般模样,可见用心,紧抿了唇往丹樨上而来,站在不远处,二人的交谈听得一清二楚。
随侍的人都被铭恩轰走,君婼与世晟浑然不觉,世晟为她拭着眼泪,心中不住起伏。
曾想过许多法子均未凑效,来到殷朝不过半载,从流不出眼泪到泪落如雨,她可是在这宫中终日伤心?脸上笑容不变,心早已拧在一处。
君婼夺过他手中巾帕抹一下脸,看着他道:“世晟,我知道了许多事,我非母后亲生,大哥的腿因为我才断,这些事,世晟可知道吗?”
世晟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她如何知道的?是谁如此歹毒?
君婼忙道:“世晟,不是采月摘星的错,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知了往事,世晟,我愿意知道真相,也会试着去接受。大哥如今,可还好吗?”
世晟看着她,她虽贵为公主,可在自己心中,她一直是懵懂柔弱的小女子,需要去呵护关怀,原来离了故国,她会这样坚强。摇头道:“我已不再做大皇子伴读,大皇子是好是歹,我一概不知。”
君婼愣了愣:“世晟与大哥是好友,就算不做伴读,也该……”
世晟罕见的急躁,打断她说道:“我与大皇子从来不是好友,区区伴读,在大皇子眼中,不过一介奴仆。”
君婼唤一声世晟,世晟摇头道:“阿婼并不了解大皇子。”
君婼低了头:“大哥可是因为腿残,性情大变吗?”
记忆中的大哥,是活泼狡黠的性子,反倒二哥刻板一些。
世晟愤恨说道:“一切都是他贪恋皇位的借口。”
君婼咬咬唇:“都是因为我。”
“跟阿婼无关。”世晟看她难过,心中一急,捉住她手,低低说道:“阿婼,看着我。”
君婼抬起头,世晟眼眸中的光彩十分陌生。
看着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皇上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世晟低声在君婼耳边说道:“阿婼权且忍耐,假以时日,我定带你离开这殷朝深宫。”
君婼不解,世晟眼中闪过痛悔:“是我棋差一招,让阿婼受苦。”
君婼及笄礼后,他回到西卫城齐王府,想要禀报父王母妃,求着母妃至炀城进宫提亲,不想回去后,母妃病染沉疴,他在病榻旁寸步不离侍奉,月余后,母妃病情稍有起色,他提起欲要向公主求亲,母妃落泪道:“奉皇后懿旨,母妃不得已装病拖着你,如今公主已前往东都,与殷朝太子联姻。”
他发疯一般冲出王府,骑马往东都方向追赶,父王带人追了上来,将他绑回王府关在清风轩,他逃无可逃,便绝食抗议,君晔出面劝过齐王,他方能出府。
君晔对他说道:“婼婼联姻已成定局,你就算追到东都,也是飞蛾扑火。不如等待时机,以使节身份出使殷朝,代我瞧瞧她去。”
世晟揪住他衣领咬牙道:“自己嫡亲的妹子远嫁联姻,你呢?可曾阻拦?”
君晔冷笑:“婼婼不在大昭,我方可放手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为何要阻拦?”
君晔一句话,世晟与他决裂,此时东都传回消息,公主与殷朝太子大婚之夜,殷朝皇帝驾崩,公主已经是未来的殷朝皇后,大昭皇宫中彻夜饮宴庆祝,独一人徘徊于宫墙之外,思念如昆弥川中浪涛,翻滚咆哮。
可他知道,如今情势不能冲动,只能徐徐图之。他苦苦压抑相思,在大昭朝堂中虚与委蛇,终于,皇上下旨派他出使殷朝。
痴望着她,想不起何时对她动了心,她每旬乘舟前来玉矶岛,大皇子在与不在,均说不见,她依然固我风雨无阻,其时只觉得她执着得近乎发傻,怜惜之下总是抽身前往客堂招待,为她烹茶,与她说一些亲切的话。
她年纪渐长后,每次前来都会带一册书向他请教,见她聪慧,将自己写的文章拿给她看,她总能读懂其中精要,比许多吹捧他的文人墨客更懂得他。渐渐的,每次写就新篇,总是第一个给她看。她不知,有的文章,只写给她一个人看。
每到日子便盼着她来,若来得稍晚些,心中便焦灼难安,后来索性驾舟相迎,瞧见她跳到她船上,与她同舟相谈,常常忘了早晚,惹得君晔不悦。
有一次她走后起了大风,乘舟追上去,她的船正在浪涛中颠簸,一个大浪过去,船上不见她的身影,他跳到湖水中抓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攀着船舷,直到有侍卫驾着大船前来救援,回到大船的甲板上,抱她在怀中,惊吓恐惧之后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从那日起,便暗暗在心中发誓,一辈子呵护着她。
她到了及笄之年,那日怀揣着祖传的玉璧前去见她,看到她跽坐于花海间,正与采月低低笑谈,是以有了那幅画,他将画挂在书房之中,瞧着聊慰相思,谁知画被母妃取走敬献陈皇后,随着求亲使节送给了殷朝太子。
画中的她美如仙子,若是太子因她容颜心动,自己岂不成了她远嫁的帮凶?每每思及此,心中自责愧疚不能自已。
今日她的穿着若画中一般,可是因见他特意如此?世晟想着,看向她颈间玉璧,那是齐王府历代王妃方可佩戴之物。
君婼抽出手,抹一抹眼泪看向他:“世晟,我再不想回大昭去了。”
世晟心中一急:“难道,阿婼在大昭,便了无牵挂?”
君婼摇头:“自然不是,我牵挂大哥,可大哥并不牵挂我,二哥若知道我的身世,只会左右为难,若有牵挂,便是世晟了,想来那么多年,只有与世晟间的种种,是真的,其余的,云里雾里真假难辨,我只盼着,能忘掉才好。”
世晟双眸中光华绽放,君婼看着他,“世晟还是那样好看。”
二人相视而笑间,君婼鼻端清香来袭,眼眸一转,看到不远处立着一人,背对着他们凭栏而望,似乎在欣赏蓝天白云。
皇上何时来的?君婼心跳莫名加快,笑了起来,想要为世晟引见,再一回头,已不见皇上身影。
君婼心头升起些怅惘,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半晌回过神笑道:“只顾叙话,望了请世晟进去坐着,失礼了,快快有请,用香茶招待世晟。”
进了偏殿亲手奉上茶,笑说道:“世晟,我在殷朝,很好呢。”
世晟一怔,未说话,锦绣带着几位宫女走进,在旁静静侍立,偷眼瞧着那位世晟公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正深情望着公主。
想起刚刚皇上突然出现在面前,阴沉着脸冷声吩咐:“都去公主身旁伺候。”
说完大步而走,却未往福宁殿去,而是吩咐铭恩备马,驾幸琼林苑,琼林苑中有御用的围猎场,想来皇上起了狩猎之兴。
君婼看锦绣进来,笑道:“快,唤采月与摘星来见过世晟公子。”
摘星冲进来拜见,采月随后走进,一眼瞧见世晟,低了头眼眸中含了泪水。
世晟趋前一步阻止她下拜,含笑问道:“采月可好?”
采月说一声好,已是哽咽难言,世晟笑道:“采月可是想家了?”
君婼笑道:“说起来,世晟是采月的启蒙老师,采月心中视世晟为先生呢,见到世晟自然高兴。”
采月忙说不敢,世晟笑道:“若采月愿意,唤我一声先生,如何?”
采月一喜,忙拜倒在地,唤一声先生,世晟点头应了一声,君婼哈哈笑起来:“还真是有模有样,就差六礼束修了。”
铭恩在门外听到君婼笑声,心肝一阵阵发颤,都到了宣德门外,皇上骑在马上拧眉吩咐他,速速将大昭使节赶出宫去,日后无御命,不可互遣使节。
这是两国断交的意思吗?铭恩顾及君婼,进到偏殿,只客气言道:“觐见时辰已到,请公主返回沉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