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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儿,听说你现原形了,现在整个大陆都在传颂你左翼彩绣辉煌,右翼灿烂华章,吞吐日月河山,骚包耍帅居然不叫上我,是不是怕我抢了你风头?”
万丈悬崖之上,有一红衣男子负手而立,忽然一道青影翩然落下。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罢。”神淮二号头也不回,淡淡道:“我只是担心你被我比的羞于见人。”
黎栩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看着崖底万丈深渊,“阿淮,你修为又跌落了。”
“总在突破,偶尔也要跌一跌做调剂的,不然可让别人怎么活呢。”
黎栩:“……”
那个别人是他吗?就算是来慰问的,也不能阻挡他这一刻想给对方一拳的心。
他顿了顿,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你……当真喜欢那个叫沈琛微的小修士?”
许久的静默,
“……嗯。”
黎栩痛心疾首地扶了扶额头,“当初接到玄荥传信,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上怎样一个奇丽奇绝的男人,甘愿以身犯险,结果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毫无担当的家伙,阿淮你眼光堪忧啊。”
“他、赤子诚心,世所罕见。”
黎栩撇了撇嘴,“就是说他又笨又蠢,世所罕见咯,我看哮天犬最赤子诚心了,你怎么不喜欢它?”
神淮二号:“……”
他斜睨了黎栩一眼,忽然笑了,“难得看你过来,去我那喝杯罢。”
黎栩:“……”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一杯倒且酒品奇差的人喝酒。
甫一到神淮二号洞府,刚拎出坛藏酒,一只纸鹤便飞了进来。
黎栩信手一夹,神淮皱眉,抱起酒坛,劈手夺了过来。
黎栩抖着手指着神淮二号,把被拍红的手背伸在他眼前晃。
神淮二号只当未觉,灵力微微探入,那人熟悉的声音便响在识海:
——神淮,你又救了我一次,不日前来答谢。
神淮二号嗤笑一声,想开口拒绝,话到嘴边,却又成了一个淡淡的‘好’字。
纸鹤很快挥着翅膀飞了出去。
黎栩走近几步,玩味道:“怎么,他软玉在怀,还与你鸿雁传书不成?”
“不过答谢日前相救罢了,”神淮二号拍开酒坛,单手一推,到了黎栩面门前,“来,不醉不归。”
黎栩:“……”不醉不归……说得这么好听,你醉只需要一秒钟好吗,不过……还是不要辜负美酒好了。
只是,还没拿出他的青玉盏,忽然一阵破空风声传来,好险躲过。
剔透的酒杯已经碎在脚边,神淮二号双颊微红、眸光潋滟,单手执着剑,剑身嗡嗡作响。
结果——黎栩苦逼地发现他只能抱着酒坛,眼睁睁看着对方酷炫狂霸拽地舞剑,剑剑往他方向刺来,简直了。
哥们儿,你其实没醉,就是想虐我吧。
第二日,神淮二号吁着气听黎栩义愤填膺了一个早上,终于忍不住把人给踢出去了。
一月后,又是纸鹤飞入。
——神淮,我找到师妹自爆后留下的一缕残魂,欲以复生师妹,不便前来,日后相叙。
“好。”
神淮二号眉目疏淡地放下纸鹤。
一年后。
——神淮,我突破元婴了,身体里似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涌动。
想必是魔神礼赞的缘故引起对方的困惑,神淮二号淡淡道——也许是你的天赋力量罢,你本就与众不同,无需惊慌。
说着,他动了动指尖,手上忽然多了一把银白长剑,名剑雪饮,他第一次看到,便觉得与那人再相配不过了,现在那人结婴,也是能驾驭的时候了。
隔了几日,纸鹤再次飞来,大抵是此剑甚爱、无以为报、不知以何答谢云云。
答谢?神淮二号垂下眼眸,只回了一句“不必。”他、什么都不缺。
十年后。
——神淮,我终于找齐制作养魂灯的所有材料,很快师妹就能再回来了。
对方独有的雀跃声音传出,仿佛能看到那泛起光芒的脸蛋一样。
神淮二号不由勾了勾嘴角,似惆怅似温柔又似自嘲。
——唉,神淮,漏了一株九瓣幽莲,怎么也找不到,不能做养魂灯了,我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战败的公鸡,神淮二号想大概连呆毛都耷拉下来了罢。
他指尖微动,空中蓦地多出一朵幽蓝色的莲花,花瓣舒展柔软,莹莹光泽流动。
隔日,黎栩就冲了过来,“神淮,你是不是疯了,两次修为跌落可能损及根基,你十年修为未有寸进,九瓣幽莲是阿荼踏遍了整个大陆找到的,你居然就这么送出去了,你是不是想改行做大情圣啊?”
他喘了口气,又一连串道:“我就见不得你这矫情样,还不如让我把对方绑了过来,好让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不就结了,他哪里值得你做这么多?”
“雀翎出嫁前你不是连迷药、捆缚阵都准备好了,却也不是终究只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作他人妇?”低头看着万丈深渊,神淮二号道。
许久的静默,
才传来对方低缓的声音,“她,不一样。”
“雀翎之于你,是不一样的,而沈琛微之于我,也是不一样的。”神淮负着手,口气淡淡,眸光却是深深。
顿了顿,神淮二号又缓缓道:“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用不着九瓣幽莲,无论如何,我总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废了你和阿荼的心思的。”
“嗯,”黎栩低低应一声,看着云海涛生,忽然低声道:
“阿淮,你知道吗,我现在看你,就像看两百多年前的我一样,无论她与崇明定情、成婚,我都像疯魔了一样,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哪怕不要命,不求她捧起我一片真心,不祈盼她回眸看我一眼,只求远远看着她,只愿她笑靥如花,直至她最后身死魂消,有时候我真的会想,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回头一看,其实不过执迷不悟罢了。”所以酷爱回头是岸罢,骚年!
没错,黎栩不惜以己为鉴就是拉回自家疯魔了的好兄弟,可惜……以神淮之固执,注定他苦心白费——
“执迷不悟么,”山风吹起神淮二号泼墨般的长发,红衣飞扬,风姿无双。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光阴顷刻流转,
忽然有流光划过,他眼底乍然一片清明,声音铿锵,“情之所钟,生死无悔。”
黎栩心头一震,紧接着发现身侧人气势攀升,竟是要突破之象。
生死无悔?
只是未到悔极时罢。
许多年后,神淮二号想起今日宛若誓言般的话语,只觉嘲讽。
只是如今,一切未起,
临走前,他还回头深深看了黎栩一眼,“无谓纠结,不明本心,这就是你两百多年来止步化神初期的原因。”
“!”
黎栩简直不敢相信就这么扯几句淡,对方竟然就要突破了,该说……不愧是神淮吗?
苍天无眼!
让好兄弟迷途知返计划失败,
阵亡,
且一脸血。
神淮二号这次闭关,比上次时间多了许多,转眼又是十年过。
等到他出来,院落里已是堆满了纸鹤,大大小小,各色各样。
神淮微讶,紧接着嘴角泛起个淡淡的笑容。
果然一打开就是对方熟悉的声音,雀跃的,欢欣的,失落的,难过的,悲伤的……
起先是日常汇报,到了后面就统统是抱怨了。
——神淮,你是不是很忙没空啊?
——神淮,你怎么不理我?
——神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你不要生气。
——神淮,我好想你啊!
……
嘴角翘起,神淮二号觉得今天阳光真好,他忽然想……也许……对方心里不是真的没有他的,只不过……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罢了。
恐怕连对方自己都不知道这二十余年的纸鹤传音中,他已经越发依赖他了,事无巨细,都会告诉他,碰到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
他随手捡起个纸鹤,咳……并不是随手,正好是那个含着对方‘神淮,我好想你啊’的声音的纸鹤——
“咳……我……闭关十载,突破咳咳……大概是……不成……咳咳咳……”
话语含糊,声音卡在一个*的地方,手指已无力捏住,纸鹤翩然远去。
神淮二号抖了抖手指,啊呀呀……他刚刚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样口干、手酸呐,话还没说完,纸鹤就飞走了,对方会不会误会他进阶失败、反噬受伤、命不久矣呢?
他有些替对方担心地皱了皱眉,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脸色惨白地躺到在软榻上。
——
“神淮,神淮,你,没事吧?”沈琛微一收到那纸鹤,便没由来地升起一股心慌,紧赶慢赶,没想到会看到对方这样的样子。
他顿时大惊失色扑倒对方身边,却又不敢用力,唯恐弄伤如今白的几乎透明的人。
“没事,”神淮二号艰难地伸出手,沈琛微连忙把脸贴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进阶失败?”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咳……两次修为跌落,损及根基……”
“怎么会,怎么会……”沈琛微一呆,“是因为我?”
神淮二号温柔地笑了笑,“与你无关,我心甘情愿。”
沈琛微心碎欲死,“因为我,都是因为我,我却一直没有来看你,我……我怎么值得……”
“怎么不值得?”神淮二号眸光深情而明亮,“到现在你也不明白吗?”
“明白,明白什么?”沈琛微呆了呆。
神淮二号缓缓贴了过去,趴在对方耳边,洒下细细密密的呼吸,“明白我为什么待你这样不同,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奋不顾身救你,为什么宁愿自己有损也要把你要的东西送到你手上,因为我想看到你永远这样笑容灿烂,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脸上一丝一毫的阴霾,因为……我心悦你。”
沈琛微表情一滞,“这……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难道不也一样吗,从初见、你便愿意为我放下性命,之后无论何时都信赖我,还有……”
神淮二号手指一动,蓦地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神淮,我好想你啊。”
好想你啊——
想你啊——
你啊——
沈琛微脸色一点点涨红,觉得好像真的是这样,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
等沈琛微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对方身下了,
他:“……”
——
想像了下对方的蠢表情,神淮二号忍不住笑出声。
他躺在软榻上,静静地等着,琢磨着按对方修为,明晚应该会到吧,他好整以暇地晃着长腿。
第二天傍晚,无人前来。
神淮二号:啧……他果然高估蠢货了。
第三天,一片寂静。
神淮二号自出关后就美丽的心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四天,神淮二号决定如果对方还不快滚过来,他就把对方捉过来。
第五天,神淮二号心中升出一股担忧来,即便人不至,鹤总会来,如今却杳无音讯,对方会不会有危险?
他嚯地站起身,恰在此时,一只小纸鹤飞了进来,神淮二号容色一松,伸手夹住——小师妹复生在即,改日再叙。
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神淮二号忽然笑了,说不出的讥诮自嘲。
自此,神淮二号没有再出过妖界,纸鹤传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日子周而复始,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百年消。
神淮二号的修为已然突破到合体巅峰,半步天道,当之无愧的大陆第一人,只是他却隐隐察觉到这个世界的古怪,似乎有一个壁障、捆缚,网罗住大陆所有人,那是一种无法得进的压抑感。
也是在那时,他发现识海之内存在的另一抹意识。
神淮二号:你是何人?
神淮:你感觉不到?
神淮二号:你是我?
神淮:不然呢?
神淮二号一声轻笑:凭这口气,舍我、其谁?
他顿了顿,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罢,原来这世上真有那无数走向的世界……你怎会来此?
神淮:说来话长。
神淮二号:长话短说。
神淮:不如不说。
神淮二号:……好。
能交流后,一个冷眼旁观芥末了一百多年,一个宅在妖界萧索无味了一百多年,倒是一拍即合。
尤其是没有人比对方更了解你了,也没人比对方更合拍了。
比如,照镜中——
神淮二号摸了摸鬓角,神淮忽然开口: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神淮二号:如此,岂不寂寥?
神淮: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的寂寥,旁人又怎会知道。
比如,练剑中——
神淮二号:看看我这一剑,可能惊天?
神淮:来吧。
一剑寒光十四洲。
神淮:很适合你,这是……你与沈琛微的相识。
神淮二号:诚然。
然而两个自恋成狂的人待在一起,也不是每天都这么和谐的。
神淮二号捋了捋掉落胸前的长发:我观你来时年岁不过三百余罢。
神淮:比前辈略轻些罢。
神淮二号:难怪说话总一团孩子气。
神淮:……前辈教诲的是。
如此两人,倒也不寂寞,拆开纸鹤后,神淮二号竟还起了调笑的心思。
忽然,急件来——
玄荥因与邪修勾结之故,离开上玄宗,新宗主卫明涵、道号和净。
收到消息的时候,神淮二号蓦地起身,在他眼里,上玄宗宗主就是和玄荥绑定的,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宗主名下冠着其他人的道号。
上玄宗玄字辈下是明,明字辈下为清,清字辈下方是和,如此算来,这和净究竟何许人物,能叫上玄宗诸人心悦诚服。
而玄荥……
想到四十余年前他看到的那个青衫修士,和那掉落的神魂碎片,他动了动眉梢,提起剑出了妖界。
小黑狗叼着神淮二号的裤脚,呜呜呜地叫着,神淮二号笑着蹲下身,扒拉出小黑狗,摸了摸他脑袋上翘起的呆毛,“啊,哮天犬乖,干爹就出去几天,回来给哮天犬带好吃的丹药好不好?”
“呜呜呜…”小黑狗不松嘴,神淮二号微凝眉,怎么又不听话了,他在小黑狗颈后一拍,小黑狗顿时软软地倒了下来。
神淮二号换下沾着趿拉口水的衣服出了妖界。
接着他觉得玄荥不愧是玄荥,居然单单找对方就花去了他三年功夫,且还是在他有对方传讯纸鹤的情况下。
就按着对方指示,他居然就找了三年,什么妖、魔夹道,榕树之下,左行三步,绕树五圈,右去百里,再往返三次……
听得神淮二号登时表情就木了,弄得这么隐蔽,是怕人寻仇吗,简直了。
推开木门,神淮二号悠悠踏步入内,“玄荥,你好生清闲呢。”
只见其内两人对坐,皆是白衣胜雪、风姿夺人,一人是玄荥,另一人、想来便是当初那个弟子了罢。
这时,那人恰转过头来,笑吟吟道:“师尊,有客来。”
神淮二号一愣,对方这长相……太像太像一个人了。
玄荥目光微闪,淡淡道:“坐,近来可好?”
神淮二号收回目光,知道对方这是不想多谈的意思,他转而道:“你怕是自己想辞去宗主之位,才弄出些意外来的吧。”
“那又如何?不是上玄宗宗主,这大陆之上,又有何人敢对我不敬?”玄荥口气随意。
神淮二号一笑,“你倒洒脱。”
接着,他以叙旧之名,拐着玄荥出去散散步、扯扯淡,然后欣赏着另一白衣男子一日比一日晦暗的面色。
啧啧啧,这就是我有什么不开心的表现给我看我就开心了。
玄荥动了动眉梢,却没说什么。
大陆已是血流成河。
直到神淮二号提出要走后,他甚至还出口挽留。
神淮二号的目光瞬间就古怪起来了,好半晌,他才戳了戳对方胳膊,小声道:“我真没想到玄荥你竟然会屈居人下,怎么,不想和那人单独相处,就跟我走。”
玄荥:“……”
另一白衣男子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起神淮二号推了出去,随手给门上换了个迷幻阵。
神淮二号:“……”
他摸了摸鼻子,慢条斯理对着虚空道:“这样暴脾气,难怪玄荥要开口多邀我住几日,也不想和你二人世界。”
对方瞬间鼻子都气歪了,他转身对玄荥委屈道:“师尊,你看他,反正是他自己的劫,自己的命,你拦也拦不住。”
玄荥叹了口气,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改不了神淮的命线,却还是忍不住做徒劳的挽留,河山倾覆,日月颠倒,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这个奇丽奇绝的男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