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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扈用腰刀随意刨了一堆土,薄薄地盖在尸体身上,拔腿就要走。“走啊。”他催促张淮。
那张脸完全被盖住看不见了,张淮回过神来,答道“哎”,就跟着刘扈,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他的思绪还在那个女人身上打转。她长得多好看啊,弯弯的眉毛,桃花色的脸颊,眼眸是被晨露洗涤过的明珠闪闪发光。这样的美人,良王也能狠下心来杀她?张淮百思不得其解。
走到山腰,张淮终于忍不住了,苦着脸对刘扈说:“不行了,刚才我被她吓着了,又受了风,这会闹肚子了。”
刘扈没有察觉张淮的异样,不耐烦地挥手:“快去快回。”
张淮捂着肚子,猫了腰,脚步飞快地往林子深处窜去。到了埋葬寄柔的地方,他呼哧呼哧喘着气,把那层湿润的新土刨开,然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拍掉她脸上的泥土。那张比粉瓷还细腻柔滑的脸,像个剥了壳的鸡蛋,被他视若珍宝地捧在了手心里。
张淮看了一阵,在胸口上探了探,还有点微微的热。没断气。张淮心想。刚才那一箭他故意射偏了,正卡在肋间,不一定死,就怕失血太多了,撑不了几个钟头。
刚才那一路,张淮已经下定了决心:能救得活,他就把人偷藏了去南边安家过日子。常年刀头舔血,哪及温香软玉,子女绕膝?
他抖抖索索地割开她的衣襟,把露在外头的箭身折断,撒上去的金创药立即被涌出的血冲散了。张淮一咬牙,把伤口草草包扎了,将人背起,就要从另一条山道下山。
“张淮!”刘扈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张淮一个哆嗦,背上的半死人被他扔回了那个土坑里。他直着眼看向刘扈,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记得她身上有几件首饰,能值不少银子,就这么埋了,太可惜了……”
“你他娘的要钱不要命吗!”刘扈信以为真,立马火了,“她的东西你也敢拿?整天在王爷鼻子底下晃,万一被看见,你的命还要不要?”
张淮连连点头。刘扈又道:“把她扛下山。”
张淮问:“扛个死人下山干什么?”
“王爷吩咐的,你管那么多。”刘扈就要上来把人扛起来,张淮生怕被他发现异样,忙抢先动手把人背了起来。余光顺便一扫,见她的脸颊已经全没了血色。知道到手的美人要飞了,张淮遗憾了一路,到了山下,良王已经先行一步了,张淮还抱着一腔怜香惜玉的心,同农户讨了一床被子,把不知死活的寄柔卷了起来,连夜疾驰,到了蓟州西道边的野亭,良王停下来歇脚,侍卫们也陆续下马,张淮捧了一个海碗,佯作喝茶,眼睛往上翻着,看见良王离开众人,远远地坐着,眸光定定地看着地上那个铺盖卷儿。
刘扈很有几分眼色,试探着问:“王爷要不要看一眼?”
张淮心里一跳,狠狠把刘扈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紧张的目光跟随着良王,眼睁睁看见他走到铺盖卷儿面前,停了很久,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正要用手揭开被子,刘扈在旁边叹道:“能多看一眼是一眼。人没了还不到半天,灵魂儿还没散呢,冯姑娘知道王爷来看她,心里也高兴呢。”
良王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稍顿,他把手收了回来,一言不发地走开,遥望着前路的晨雾出神,眼神那样专注,好似雾里随时都能走出来一个人似的。
张淮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雾里竟然真的有人出现了。
薛琼玉用死了的赵瑟换回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寄柔。
他原本是满腔热血,要去燕京好好折腾折腾良王的,看到奄奄一息的寄柔,薛琼玉改变了主意,他返回了寿阳县,见过了县太爷,依旧做起了城门官,全然不提带领雁北军在各处浴血奋战的那些事,仿佛他离去的这半年,只是回乡探了次亲一样寻常,虽然也没人知道他家在哪里,是否还有亲人。
把寄柔安顿好之后,他照常撑起蒿,去湖里打捞盗贼扔在水底的赃物了。水花荡起的时候,他那双忧郁动人的眼睛越发忧郁了。成年累月在城门口被风水日晒,看尽了人来人去,他已然心如古井,唯有在想到寄柔良王等人的事时,才会激起轻微的涟漪。
寄柔睡了快半个月了,还没醒过来。
除了炕上多了个人,薛琼玉只好用两条长椅搭了个简易床,每天睡在院子里之外,这个缺门少窗、四处通风的破院子寂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光棍在呼吸。幸而入了夏,晚上也不凉,薛琼玉手脚拘谨地躺在狭窄的小床上,眼睛望着幽蓝发乌的夜空。
县衙也时不时有消息传来,外面平西王和良王正打得如火如荼,良王狡诈,平西王谨慎,双方各有胜负。薛琼玉翻了个身,有些燥热——每次想起战场上的事,他的血液就在身体里加速地奔跑,冲到太阳穴,汩汩的跳动,急切地想要发泄。然而他忍住了,像一个曾经辉煌过,却已经皮毛褪尽,威风不再的狮子,在洞穴里靠偶尔回忆旧时的光辉战迹来解闷。
回忆了一会,他意犹未尽地睡了。
睡梦中有一个人在解他的领子,一双灵活的手从衣襟里伸了进去,在前胸上游走,又到了小腹,他猛然惊醒,一脚将来人踹了出去。那人摔得很惨,“哎哟”娇吟了一声。薛琼玉一愣,借着星光看得清楚,来人是县爷夫人。夫人二十多岁,正是风流袅娜的年纪,对寿阳县的守门官薛琼玉垂涎已久,薛琼玉私底下也背着糊涂县令和她勾搭勾搭,但从来没来过真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况且每每叫起“夫人”,总想起曾经他视同亲娘的冯夫人,薛琼玉就登时没了兴致。
夫人在地上哼哼了一会,见薛琼玉不搭理,又摸了上来,薛琼玉转个身。她不依,又缠了上来,这次解开了自己的衣襟,拉着这个俊俏小衙役的手往自己柔软的胸上放。薛琼玉被缠地不胜其烦,狠狠一把将她推开,骂道:“滚!烦死老子了!”
夫人丢了颜面,伏在地上嘤嘤地哭,声音低低弱弱的,好像受伤的小动物。薛琼玉背着身子,被她哭得一阵阵躁火,暗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干就干!他抓着人往床上一扔,就压了上去。夫人在县令那里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粗暴的待遇,兴奋又紧张,很熟练地立即把腿缠了上来,两个人又抓又挠,趁夜偷欢,吱呀了一会,哐一声巨响,条凳散了,床也塌了。夫人的玉臂还缠在薛琼玉的脖子上,他尴尬地扭着头,看见一个人影子立在廊下,穿着件太大的粗布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晃悠,一双黑眸好奇地看着他。
“哎……”薛琼玉惊喜地打了个招呼。
她收回视线,打量了四周,有些纳闷似的,以一种梦游似的轻飘步伐,又走回屋里去了。
薛琼玉深深吸口气,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躁火全退了。夫人见有外人,早捂着胸脯一溜烟地跑了。他躺了一会,把衣服套上,轻手轻脚地进了屋里,看见床上团着一个黑影,他咳了一声,黑影没动,他又悄悄伸长了脖子,用手指在她鼻子下面探了探,气息很匀,是睡着了。
他松了口气,坐在炕边上,把脑袋靠在墙上,好似经历了一场大病,虚弱得不能动。过了很久,他用脚踢了踢她,她这回倒很机灵,很快坐了起来。结果又看见薛琼玉,她总算明白过来了,“我没死?”
“你没死。”薛琼玉忽然有些感慨。
“我想回南边去,去看嬷嬷。”寄柔心想,还有那个一辈子都未曾谋面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