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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春光芳菲之际,杨柳吐绿,新桃含粉,这一日正是二月十二花朝节,也是林黛玉的芳诞。天还未亮,林府众人便个使不得,打扫园子屋宇,装饰彩棚彩幔,洗刷器皿,安设桌椅,置办果品菜蔬,是预备着今日黛玉的抓周宴。
秦氏这一日起得绝早,正在梳洗间,一面与大丫头金雀闲话:“你如今年岁也大了,家里是什么章程?”金雀双颊飞红,平日里最爽利的人如今说到自个的终身大事,不免也有些吞吞吐吐:“家里倒是想让我出去……”秦氏对镜一照,取下头上的金蝶白玉翅花簪,换上一只红宝石牡丹花金簪,点缀出一丝喜意,随口道:“看好人家了?是外头还是咱们府内的?”
金雀羞答答:“女儿家,如何好探听这些?”秦氏点点头:“既如此,这阵子闲了,把你老子娘叫进来问问也就是了。总不会糊里糊涂地把你嫁出去。”金雀跪下磕头谢恩:“太太心善,奴婢感激涕零。”用了早点,秦氏便出去打理家务了。一时安排妥当,便有人进来报:“贾家太夫人并太太等到了。”秦氏乃晚辈,少不得又要出迎寒暄一二,贾母人老成精,虽则心里记恨秦氏,面上倒还平静。
秦氏带着她们到林母的介寿堂坐了坐,片刻出来,又往承瑛堂方向送了她们一干人几步正巧又有管家媳妇报:“客来了。”少不得道:“少陪,怠慢了。”贾母回道:“请便。”两行人遂分开走路。贾敏新年太过劳神,又病了一场,今日是女儿周岁,少不得硬是挣了起来,妆扮得体面雅致。娘家妈来了,贾敏自是欣喜,一路让到正房坐下吃茶果。
贾敬的夫人周氏一向少出来走动,如今她带着贾珍的夫人曹氏一道来了,贾敏自是知道这是母亲给她做脸,壮声势来的。忙堆笑问道:“嫂嫂一向少见,身子可还康健?”周氏近来身子不大爽利,今日也是硬撑着出来,平淡一笑:“倒还可以支撑。今天是姐儿周岁,我还没见过呢!”贾敏忙叫夜露去看看姐儿醒了没?若是醒了,叫奶娘报出来给外祖母、三位舅妈瞧瞧。
夜露领命去了,不一时身后领着一个年轻的奶妈子进来。那奶妈子手里抱着一个大红锦绣夹被,里头躺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婴,正睁着黑白水银一般的大眼睛看着贾敏,口齿清晰道:“娘。”众人围过来看了一回,少不得啧啧称奇争相夸赞。贾敏指着众人一个个向小女婴介绍道:“这是外祖母……这是东府大舅妈……这是大舅妈……”
少顷,这女婴依次向她们问好,居然都称呼对了,众人以为神异。周氏甚至说道:“姐儿日后必有大造化。”贾敏笑意盈盈,谦虚道:“我倒不指望她有什么大造化,只盼她平安长大。日后少不得还要多多倚仗舅家亲戚,嫂子们看着我,多疼她些罢。”众人见她说得伤感,连连劝慰,贾母也皱着眉头劝道:“姐儿的好日子,你也要宽怀才是。她是咱们宁荣两府的嫡亲外孙女,难道我们还会放着不管不成?”
贾敏这才换了笑颜,与贾家众人攀谈叙话,对着两位嫡亲嫂子也殷勤备至,指望她们看在姑嫂和气的份上日后多照拂黛玉一二。不过片刻,便陆续有亲眷友朋登门,一会儿是通家之好,一会儿是闺中旧友,贾敏不得不抽身前去迎接寒暄一二。正房三间不相连的大堂已是宾客满座,贾敏自从有了黛玉,便甚少出来交际,有些亲眷也有一两年没碰面了,自然有不少情怀要叙谈,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的没有。
一会子,林母陪着一堆亲旧过来,又是问安又是叙话又是让座,更是花攒锦簇,一片流霞散彩,香雾迷蒙,十分热闹。用过果茶,林母传了家里养着的一班小戏子,彼此推让,点了几出吉庆戏文。一时锣鼓喧天,细乐阵阵,真个笙歌聒耳,富贵荣华。听了两出戏,歇了锣鼓,众人一起吃了长寿面,便差不多到了吉时。
秦氏忙让人抬来一只紫檀长案,上头铺着大红色百子千孙图样的绒毯,上头放着笔墨纸砚、算盘、金钱、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勺子、犀钟、古玩、书籍等物件。贾敏把黛玉抱到案上,含笑鼓励道:“姐儿瞧瞧,什么中意的拿什么。”
黛玉什么物件都不瞧,唯独抓了一本《李太白诗集》,众人赞不绝口:“姐儿才比易安,日后必定是个大才女。”“姐儿秀外慧中,日后必是知书达理的淑女。”多是奉承夸捧之语。林母也含笑看着,待试儿毕,将黛玉抱在怀中好好亲香了一番。贾敏见林母如此爱重黛玉,心中也是欢喜不已。余者无可记述,无非是林家宴客,热闹了一日才散。近些年来,林家热闹之事不少,一扫过去人口凋敝之冷清。
须臾便是三月,春日无事,贾敏抱着黛玉坐在窗下看花,蔷薇秾丽、芍药多情。想着长日无聊,便起了教黛玉识字的心思,正要打发丫头去林海的书房拿启蒙课本,夜露进来回话:“太太,大舅老爷打发人来。”贾敏心中一动,如今已是三月,“叫进来回话罢。”又叫冰雪来把黛玉抱下去。
夜露又迟疑道:“徐妈妈看着脸色青白,像是有什么事似的……”贾敏心里一跳,忙把人叫进来问话。那徐婆子一进门来便扑倒在贾敏脚边,双泪交流:“我们扬州的二舅老爷打发人来说,琏二爷病得很是沉重,叫我们速速请个太医去瞧瞧,再晚,可就不得了了。”
贾敏大吃一惊,几乎坐不住,珠泪滚滚而下,泣不成声道:“怎会如此?”那徐婆子哭道:“我们老爷也坐不住,四处寻摸好大夫,立催着珍大爷南下去瞧瞧。这是是我们老爷的一封书子,老爷叫我多多劝慰姑太太,不要太过伤怀。”贾敏拭净眼泪,拆开书信一看,顿时苦笑不已,这贾琏原是没病,谎称有病不过是为了顺利退亲。
贾赦还在信中嘱咐贾敏早日为贾琏相看好世家淑女,贾敏真个又气又怒,但又没奈何,总是娘家大哥,少不得还要为他周全一二。拿起手中的帕子蒙在眼睛上,抽泣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也请大哥不要太过忧心。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药材,一并包了给琏哥儿送去,只盼他早日康复。我去佛前为他点柱香,祷告一二。”说罢,便匆匆进了内堂。夜露自然领着徐婆子出去喝茶等候。
这边贾琏病重的信儿一散播出去,亲戚们纷纷来问候探听。贾赦逢人便摆着一副痛不欲生、风中残烛的模样,伤心得使不得。众人少不得好言劝慰,说些“令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过些时日便好了。”贾赦只垂泪点头,闹得众人也伤感得很,陪着哭了几场,出去一说,都说:“贾府二公子时日不多了……”“天妒其才,可怜年纪轻轻的便要……”王家也听到消息了,王子腾的夫人气得狠了,半日里缓不过气来,赶忙打发丫头来问小姑子。
王氏也懵了,看贾赦、邢氏的情形,贾琏估计病得不轻,要是有个万一,她不是坑了自家侄女吗?万幸两家只是有了议亲的苗头,万事未定,倒可好推脱。但一个是娘家侄女,一个夫家侄子,她可不好去拆人姻缘,正犹豫着该如何是好,又逢贾母遣人来唤。
贾母自然十分心疼孙儿,正哭个天昏地暗,贾赦和邢氏在一旁细细劝慰。看贾母哭得那个情形,贾赦五感交集,难以言喻,一时又后悔了,贾母心里到底疼着大房。邢夫人又来裹乱:“琏儿不是议了一门亲,不如冲冲喜,也许琏儿就大好了也未知。”贾母虽然心疼孙儿,到底没有糊涂,喝道:“荒唐,快别说了,王家姑娘是何等的身份?若是让王家知道了,咱们两家多少年的交情也要坏了。”
邢夫人嗫嚅,不敢再说话。王氏在门口便听见“冲喜”的话儿,不免心惊肉跳,她哥哥嫂子那样爱重熙凤,平日里看得跟儿子一样,如何舍得她受这样的委屈呢?后面听到贾母驳斥,才放下心来。但凤姐儿年已十六,这样的年纪耽搁不起,为着贾琏守孝,拖了一二年不曾议亲,本想着贾琏出孝,两家世交,议亲当顺风顺水。不曾想贾琏却病倒了,能不能挣出一条命来还未知,便是痊愈,估摸着也要几个月的功夫,凤姐儿是等不得了。
王氏一进屋,见众人面色皆不大好,邢夫人目光躲闪,贾赦面上也有几分尴尬。贾母也有几分不自在,但当务之急还是贾琏的病情,虽则知道对不住王熙凤,贾母也少不得装聋作哑,先把与王家的婚约晾在一旁。王夫人度其言谈,猜出了一二分意思,心里急得不得了,这样一拖二拖又要浪费多少时日去了。恰好娘家嫂子来问信,忙暗示嫂子赶快与大哥商量个章程,赶紧把凤姐儿的庚帖要回来,迟则生变。
果然,贾珍才走了三四日,扬州却又有信来,这回贾琏是真的病重了,危在旦夕,贾赦登时坐不住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独苗,若是没了这偌大的家业均要付诸人手了。虽说有个庶子,才几个月大,都不知道养不养得活。贾赦立马写了折子向皇帝申请太医,命邢夫人赶忙收拾行李,跑去贾母那儿告辞,说是要下扬州去看望贾琏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工作真难找啊!挠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