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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吹,天色昏昏暗暗的,有这一丝让人压抑的狂暴,风渐起,吹动河畔柳絮飞扬。
座落于河边的一处大屋,高墙院落、假山流水、庭林相映,一看便知道是大富之人所有,然而整个庭院不见一个仆役,只见花树凋零,亭台楼阁多有破败,显然已无人打理多时了。
整个庭院不见人际,唯有一个衣衫凌乱,看来甚是潦倒的年轻书生正斜倚在一个湖间小亭的长条石椅上大口大口地饮酒。此时,他正举起一坛酒仰头咕咚咕咚狂饮。胸襟前洒得到处都是,却尤自不顾。在杂须虬结,却依然看得出几分俊逸的脸上,一对朦胧醉眼流露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刻骨悲伤。
若是搁在半年前,还有亲朋好友上门来安慰劝解,不过如今以及好几个月无人登门。因为整个江湖几乎都知道,这位昔日名动一方,年仅二十八就晋升三十重天功力,一身`无`错``.s.剑艺罕逢对手,兼且年少多金,飘逸儒雅,常常咏剑作诗的诗剑书生萧天涯已经完了,无可救药的完了……一切的变故,只因三年前与萧天涯新婚不足半年的爱侣——也是芳名传遍天下的凤凰四仙之一的孙诗情一日在闹市内离奇失踪,而她当时甚至已怀有三个月身孕。此事之后,萧天涯疯了一般寻遍大江南北,更不惜散尽家财寻求爱侣下落的哪怕一丝蛛丝马迹,但很可惜,除了收获失望之外,仍只有失望……。
如今已彻底心力交瘁的他。每天唯一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计把自己灌醉,因为只有在醉梦中他才有可能与自己牵肠挂肚。却至今依然渺无音讯的爱侣重逢……
今夜,也就在半醉半醒之间。一句飘渺得仿佛来自天外,但又字字清晰的话忽然传入他耳中。
“萧天涯,我清楚孙诗情的确切下落!”
虽然是微弱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幻听的一句话,对于萧天涯来说却是如雷入耳。令他当即醉意尽情,以一种比常人眨眼更迅速突然的姿态一下窜上亭顶,通红的双眼巡视四下,口中嘶声发问:“谁?”
直到他问出这句话后,他刚刚用来饮酒的酒坛子才砸落地面,摔了个粉碎。“身手还算不错。不过有没有资格获得消息,还要看你能否接下这一剑。”
声音依然飘渺而来,不知发声者究竟身在何方。而随着这句话后,四周的柳絮忽然无风自动,从四面八方向萧天涯漫天而来。
“是剑意……”虽已潦倒多时,但萧天涯此时双眸已恢复了七分不世剑客应有的锐利,不过待要拔剑,却发觉佩剑已不在身上,只得以指代剑。全力迎敌。
四下尽是柳絮飘飞,盘旋纷乱,不明所以,莫名所终。没有任何杀意,任何威胁,反而带来一种“悲愁”的感觉。一种在寒夜秋风,潇潇细雨中茫然不知所归。思人憔悴的悲愁孤独。
由于以柳代剑,故此剑丝毫不显凌厉。但对于萧天涯而言,却仿佛一柄利剑直接杀入心里,把一颗心硬生生剖成几瓣,整个人呆呆而立,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恨别离,怨孤寂,求不得,徒乱心……这是一柄名为“离愁”的剑!
未诛人,先诛心。此等剑意,确实匪夷所思,举世罕见!
关心则乱,乱心则愁,愁肠百结,充斥天地的悲意愁思,带动无数柳絮互相杂乱交缠,纵横交织成复杂无比,解不开,理还乱的悲愁之网,将萧天涯的身形彻底淹没。
蓦地,一声足有三十三重连绵烈震的蓬然大音发出,震得四周树木一齐沙沙作响,宛如怀着无尽悲恸的夜鬼在风中啼哭!一时满空青色的柳絮碎光四处乱飞,“嗤嗤嗤”的真气冲激声到处都是。在足有三十三重气劲叠加的真力激荡下,湖水化为重重水帘直向天空冲起了几十丈高,随后才化为一场笼罩住整片庭院的倾盆暴雨。
几声寥寥的鼓掌声忽然传来,即使在一片暴雨声中,也显得极为清脆,一下惊醒了刚刚从无尽悲愁中回过神的萧天涯。
“好,总算用剑天赋不俗,用情也够专,只需稍为引导,便能掌握一式‘悲痛莫名’剑意。”
一个听起来似有些稚嫩的声音传来,寻声望去,却见一处柳树枝头,一名年约十二左右的男孩正坐在一条连最轻盈的麻雀都难以栖身的细弱柳枝之上,即使身处漫天雨瀑,他身上也依然滴水不沾。这明明是一幅超越普通人常识的情形,却偏偏看上去又没有半点违和感,这男孩已彻底与四周环境完美融为一体,仿佛就是柳枝上长出来的柳叶,是再正常不过的完全可以忽略的现象。
“此子究竟是人,还是……”看着当头对面,相距不过两丈的男孩,萧天涯不可遏制地升起一股发自内心的颤栗感与无力感。若非对方鼓掌出声,自己恐怕真会一直将对方忽略,哪怕近在咫尺,亦视如不见,对于一个剑客来说,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是对爱侣下落的甚于自身性命的关注还是压过来一丝畏惧感,萧天涯当即大声发问:“你刚刚可是说你清楚我爱人的下落?”
男孩轻轻点头:“不错,据我所知,孙诗情应该还没有死……”
一线希望之光刚刚从心头升起,男孩的下一句话却已令萧天涯如坠冰窖,“不过从某种程度讲,她死了或许比活着还好受些……”
“你们,究竟把她……”萧天涯睚眦欲裂,嘶声而吼。
“不要误会,我与她失踪并无关系。”男孩一脸风轻云淡地看着正陷于无比煎熬的萧天涯,补充了一句:“我是从另一个人处得知她的消息。”
萧天涯紧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像是用尽力气地问道:“这人是谁?”
似是带着一丝怜悯。男孩缓缓回了一句:“欢喜教护法——梅英。”
只是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却仿佛化为一条毒蛇狠狠啃噬着眼前这位潦倒书生的心灵。萧天涯顿觉眼前一黑,一口甜腥直涌上喉咙口。整个人晃了晃,几乎一头从亭顶直载落湖面。
欢喜魔教,以及百变魅狐梅英是何等货色,也已是老江湖的萧天涯又岂有不知?
这个自称为“大自在欢喜圣教”的西域**邪教,教义只有两项:“血”与“性”。教众相信,人血是真神赐予人类最神秘的宝物;而交媾,则是上天赋予人类最大的欢乐,所以应该用心研究奥秘、尽情享受欢乐。
该教位处关外,势力雄踞西域。号称教众数十万。总坛欢喜千佛洞,是世上肉欲横流、茹毛饮血的极邪至恶之地。男女老幼终日乱交,号曰“修欢喜禅”,旨在抛弃一切外加束缚,弃圣绝智,使男女兼爱,藉由交媾明性见心,共参大道;又说教徒皆是真神儿女,无分辈份。更无伦常,故父女、母子、兄弟姊妹,更当相互交媾,使血脉更纯。提升灵格,死后便可涅盘永生。
近亲产下的胎儿,若是身心正常。则称为‘圣胎’,是真神之子女。自小接受教廷调教,个个悍不畏死。以效忠真神为唯一使命;若是畸形残障,则称为‘圣品’,可饮其血、啖其肉,滋补养颜,增进功力。
此教不时侵略周边,美其名曰招纳信徒,其实却是凭武力诛灭敌对势力,将俘虏擒回教内,为奴隶,称作彘、犬,从此世世代代遭受非人待遇,任凭教众奸辱、凌虐。
欢喜教的所谓欢喜,实是自己欢喜,至于别人是否欢喜,又岂需顾及?
虽顾忌中土不世高手辈出,不敢明犯,欢喜教仍不时遣出使者祸乱中土,或暗中引诱、掳掠有资质的年轻男女以及心术不正者入教,或以暴力、色诱等手段采补异性盗人真元,或挑起争纷,削弱中土正道实力。其中有“百变魅狐”之称的梅英便是活跃于十数年前的其中表率,在她欢喜教护法身份暴露之前,已有不下数十位各门各派的菁英弟子遭她坏了大好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因各种争风吃醋而酿成的冲突中死人数以千计。也正因为此女惹来众怒,欢喜教名声在中土才更加恶劣,近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这些年来至少在表面上已是销声匿迹。自己爱妻的下落竟是从此女口中传出,如今是何等处境与遭遇,简直不堪设想!
“我萧天涯一生自认正直仗义,我爱妻更是一向与人无争,老天你可是瞎了狗眼,要让我两人饱受如斯惨酷……”萧天涯仰头望天,直欲怒质上苍,但却连一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恸长啸。
目睹对方如斯痛苦,男孩不但毫无同情之意,反而再次鼓掌而笑:“很好,记住此时此刻的感受,化入剑招,可望威力再增两成!”
“你……什么意思?”靠着一阵宣泄,萧天涯勉强让自己冷静下落,将一口即将夺喉而出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咬牙问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足够的实力,无论营救爱人还是为她报仇雪恨,都是妄想!”男孩冷冷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已受我引导突破至三十三重天功力,再加上如能将‘悲痛莫名’发挥到极致,一招间勉强足以看齐三十八重天,若一切听我吩咐,总算还能有些用处。”
…………………………………………
今天是鸿门之主袁尉亭四十寿辰,为此他大摆宴席,广散请帖,邀达官显贵以及武林同道参加。
“鸿门”实为江北第一大帮,要说是天下第一帮也并无不可。其创立者孙中武功力深不可测,艺成之后未逢一败,实为中土第一人,传闻极有可能已晋升三百年来无人能及的五十重天以上,陆地飞仙境界!然而此人亦为前朝遗民,麾下鸿门素与朝廷对立,隐有起事之意。朝廷虽早已心知肚明,但顾虑其武功绝高。势力庞大,却始终不敢对之下手。
然而数年前。孙中武因一大失意事,心灰意懒。辞去所有职务,远走海外,将门主之位传予二弟宋觉仁,自此行踪不明。而宋觉仁虽也拥有四十重天以上功力,文武双全,足智多谋,但毕竟逊色孙中武远矣。两年多前,更是莫名遭遇灭门,举家上下。除了妻子白婕梅以及儿子宋湘竹下落不明之外,竟是无一幸免。朝廷更是乘机会同武林各派要对鸿门大肆下手,眼看着鸿门分崩离析在即。
袁尉亭可谓是临危继任,却又不负众望,不仅施展高超手段维持住原本濒临瓦解的鸿门,而且大加整顿,尤其一改鸿门之前不臣之举,坦诚与朝廷达成和解,自愿受封大将军之职。接受官方安插人手监督鸿门上下,将鸿门一举洗白成官方认可的正统,免去一场可能令朝野死伤数十万的刀兵之灾。此后更是黑白通吃,左右逢源。威恩并用,如今俨然已使鸿门声势远盛于孙中武掌权之时。
虽然也有人对袁尉亭对朝廷驯服颇为不屑,甚至说他实是早与朝廷勾结。灭二哥宋觉仁满门以求功名权势,不过这等说法并无确切证据。倒是江湖盛传宋觉仁的妻子白婕梅实是当年欢喜教护法梅英乔装易名。混进鸿门,用美色迷了宋觉仁。**鸿门上下,更带儿子入教,好让儿子登上门主之位,使欢喜教掌控鸿门,只是事迹败露,故不惜弑杀亲夫满门,仓皇而逃。此类说法早在江湖中早已传得有声有色,甚至在山野民间出了不少脍炙人口喜闻乐见的艳情话本,官方也已明文通缉两人。反倒是袁尉亭致信各大门派,声言绝无此事,并一力担保嫂子清白,希望能早日解除误会,找到嫂子及义兄亲子下落。此举自又为他赢来不少赞誉。
无论如何,抛开这些尚待商酌的末节,袁尉亭都称得上声望一时无两,如日中天,这也使得他的四十寿宴来得无比隆重,盛况空前!
朝廷方面,不说众多大小官吏,前来祝寿的一品官员也颇有几位,就连权势炙手可热的当朝大太监王安竟也亲自前来。至于武林方面,各大派掌门、黑白两道帮主、舵首绝大多数都亲身赶来祝寿,即便是已封山近百年的少林,也要给袁尉亭面子,遣使来贺。
为准备这一天,位于京城的袁家堡早在半年前就已大加扩建,增设了许多布局精美、古韵悠然的奇花异草、山石水路、廊院亭台,装饰之豪华几乎不下皇家园林。不过即使可以容纳近万人的袁家堡,也容不下所有远道而来的宾客,所以袁家不得不在寿宴当日把方圆三十里之内的所有旅店、酒肆全部包下,方能应一时之急。
明月西移,袁家堡的宴席进行到**。尤其袁慰亭的主桌,列位的均是当世赫赫有名的高人、权贵。除了几名一、二品大员之外,其余武林中人全是修为在三十重天以上的一方宗师豪强!在众星捧月之下,身材雄壮微胖,长着一个光头,却又眉浓如墨蚕,嘴上留着八字长须的袁尉亭更显威仪不凡,器宇轩昂。
酒过三巡,场面气氛正热络的当口,袁尉亭蓦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眉腾腾,似是与人发生冲突,接着在众人错愕中,他独自走到场地中心,朗声道:“关于我宋家二嫂和侄儿的清白,我袁尉亭一力承担,今后再有谁胆敢对他们言语不逊,那便是与我姓袁的过不去……”
正当群雄面面相觑,也不知该轰然叫好,还是唏嘘应和之际,一声铿然剑鸣,忽然传遍全场,入耳如针,刺痛无比!
群雄愕然回顾,只见在距离袁尉亭五丈开外的一处酒席上,一名看上去甚是潦倒的书生忽然拔剑离席,向袁尉亭举步走去。
此地毕竟高人辈出,加上为显大度,并不禁入席者自带佩剑、腰刀之类,却不料竟然有人持械发难。
“这狂徒是谁?”
“当着诸多高人的面,作此张狂之举,莫非是不要命了?”
“此人莫非……是诗剑书生萧天涯……”
群雄一时议论纷纷,也有不少人认出对方身份——诗剑书生萧天涯,以其功力、剑艺。兼且出声名门望族而论,的确也有资格位列距离袁尉亭最近的临近几桌酒席。不过此人自两年多前爱侣失踪后便已颓废至今。整天酗酒度日,今日竟然出席寿宴。许多人还道他是想讨好袁尉亭,以借对方庞大势力寻找爱妻,没想到却突然作出如此惊人之举。
身侧几名堡丁见状,忙不迭向上前劝阻,然而遭对方直如万古寒秋般的萧肃剑气一逼,却是不得不惶然急退。
袁尉亭虽然困惑,但却显得颇为大度,挥手让堡丁只管退下,带着一丝从容微笑开口询问:“这位兄弟。可是有什么误会?”
“我要挑战你!”上前几步,来到满面愕然不解,同时也暗自戒备的袁尉亭面前,萧天涯以一种冷到骨子里的语气吐出五个字,竟连指名道姓的称呼都略去了。
一言既出,顿时满场哗然,当即有多人破口大骂。同样位列旁席,无极拳门主蓝辟尘虽自诩稳重德高,但仍忍不住开口呵斥:“亏你也是来自书香世家。岂能不明不得在寿宴妄动刀兵之理?”
“袁堡主的确在今日大寿,可是你呢?”萧天涯不管旁人,只管死死盯住眼前的袁尉亭,目似寒冰。但却隐藏着无比炽盛的怒火,“你这个易容伪冒袁堡主的欢喜教鼠辈,也敢说是今天大寿?”
这一句却像旱天起雷。将在场群雄都彻底轰懵了,刚刚喧闹的情形反而静了下来。眼前的袁堡主。竟然是欢喜教卧底假冒?
而距离最近的几名武林名宿目光何等敏锐,当即觉察袁尉亭在萧天涯出言指责之后。除了显出应有的震怒之态外,更有一丝不应有的慌乱,顿时心生狐疑,不约而同选择了明哲保身,作壁上观。
只听萧天涯继续大声宣告:“袁堡主早于十年前功成三十九重天,随时可能晋升四十重天境界,此事天下皆知。然而冒牌货却断无如此功力,你若能当众使出一手三十八重天以上气芒,萧某当即横剑自刎谢罪,绝无二话!若你使不出来,又借词推托,就莫怪萧某用剑剥了你面皮!”
袁尉亭闻言浓眉大皱,随即扬声长笑:“原来却是个想出名想到发疯的狂徒,今日既是袁某寿宴,袁某又岂能因汝几句疯言疯语,当着众多贵宾之面妄动拳脚?汝若还不识进退,明日午时,袁某自会当着天下群雄之面,教汝领略一番何谓三十九重天的五限神拳!”
“五限神拳”为孙中武所创之鸿门第一绝学,每一拳都催发五脏潜能,驾驭五行元气,威力极巨,堪称泣鬼惊神。可惜由于威力过强,必须修练到三十三重天以上的级数,方能开始驾驭五限神拳的威力反噬。不过自此之后,功力每练上一重天,神拳威力都会激增三到五成,三十九重天的五限神拳,当世堪敌者,实是屈指可数!以萧天涯级数,不过螳臂当车而已。
而袁尉亭所说也是在理,若他真是假货,拖延一天时间,又能顶什么用?一时场中群雄纷纷赞同附和,群情汹涌,有人甚至摩拳擦掌,若是萧天涯还不识相,便要代袁堡主出手教训。
忽然,一声宛若黄钟大吕的金铁宏音锵然大作,竟将所有杂音全部压下。所有人都是一震而惊,转头望向巨音的出处。
却见是一名身穿淡金色绸缎,全身上下披金戴银,显得无比富态的半百老人拨动了手上一个金算盘,黄金算子碰撞间竟发出如斯巨音。
这下子,几乎所有人都认出此人正是江南第一富豪金百万,这幅暴发户穿着与随身的一幅奇门兵刃——金算盘,可是一块绝无仅有的招牌。
见了此人,袁尉亭似乎开始意识到什么不妙之处,兀自强作镇定问道:“不知金老板有何高见?”
“只需随手催发气芒便能撇清嫌疑,你却仍借故推托,果然心里有鬼!”金百万连正眼都不看,而是以极不恭敬的姿态斜眼瞥了他一样,连声冷笑,“正好,我这里也有你是欢喜教卧底的证据,不如一并亮出来罢!”
话音方落,早已有闻讯前来的两名健仆扛着一个足有大半个人高,封得严严实实的酒瓮穿席而来,四名目光精湛的带刀护卫如移动的铜墙铁壁随行守住四角。小心戒备。
毕竟是袁尉亭寿宴,祝寿的宾客备了美酒为礼也有不少。却不知这坛酒有何玄机,众人皆是平心静气。要看个究竟。
走到一处无人的空地,两名健仆忽然将酒瓮往地上重重一顿。酒瓮当即粉碎,却无一滴酒液外溢,而是露出其中一个赤身**,一丝不挂的人——女人。
此女一显出身形,四周人群反应却是各异,右侧的众人齐齐吞了一口口水,禁不住露出色销神迷之态;左侧的众人却是一脸烦恶,仿佛看到什么碍眼恶物;而当头对面看了个究竟的一群人却是一时大哗。大惊之余,更有多人当场作呕,把刚刚吃下去的山珍海味都全部呕了出来!甚至有少数几人面色历经数番剧变之后,脸上竟然泛起一种宛若得道高僧的淡定宝光,似是悟出什么红颜白骨的至理禅意。
原来此女右侧黑发如绸,肌肤吹弹可破,曲线窈窕,纤腰如蛇,丰乳肥臀清晰可见。媚态横生,实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床上尤物。然而其左侧却是乱发如麻,兼且通体皱纹遍布,皮肤松弛且干瘪。胸口某个事物更是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直下垂到肚脐眼,让人看了直有种把自己双眼当场挖掉的冲动。如斯极美极丑统一到一个人身上,当真是荒谬且恐怖的一幕。
而不少阅历较深的名宿。却能一眼看出此女左侧躯体实是惯于以采补维持青春的邪派高手,邪功被破后躯体急速老化造成的后果。然而怪异的是此女仅仅左侧躯体遭到散功。右侧却偏偏丝毫不损,真不知是何等匪夷所思的手段才能做到这一点。强烈对比之下。简直成了昭示其邪派人物身份的活生生铁证。
“……是百变魅狐梅英!”
“是欢喜魔角护法梅英!”
就在此时,已有几人从这名女子还保持青春的右侧躯体认出她的身份,陆续惊呼出声。
刚刚从封得密不透风的酒瓮中重见天日,梅英双目浑浊,目光呆滞,但当她开始辨清眼前的景物时,却忽然以一种疯了似的语调,指着袁尉亭疯狂尖声嘶叫:“他是卧底,他是我圣教卧底!”
袁尉亭惊怒交集:“你等以为抓了一个疯了的欢喜魔教护法,便能血口喷人!”…
“只需显露一手三十八重天以上气芒,便能洗清嫌疑,你为何不做?”金百万连声冷笑,笑声却越来越显得凄厉,手上颤抖不止,激得金算盘铿锵炸响,“五年前,老夫爱女金瑰霞在与夫君自泰山返家途中失踪,老夫不知花了多少金银来寻找,却是音讯不明。如今,竟教我从梅英这贱婢口中得知瑰儿竟是落入尔等手中!我真不知在尔等落入我收之后,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将你们这群畜生折磨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与此同时,位列主席的大太监王安忽然发出一声阴恻恻的笑声:“若是袁帅没能撇清嫌疑,六年前董贵妃出宫省亲,于皖南官道莫名失踪一案,只怕就要着落到你身上了!”
董贵妃曾经是当朝天子最为爱宠的妃子,长得千娇百媚,体生异香,可惜六年前出宫省亲,却于回宫的路上连同所有随行护卫、太监、宫女一并失踪。当时天子震怒,砍了许多人头,抓了无数嫌犯,几乎把整个中土都搜翻过来都没找到她的下落。却想不到王安既然在此时提起,而且隐隐指向与袁尉亭有关。顿时所有酒宴上的大小官员纷纷忙不迭的离席而去,避之唯恐不及,简直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袁家堡。
“还有我爱妻的下落!”萧天涯向前踏出一步,每一道都是三十三重叠加,密如天罗地网的悲愁剑气已全面笼罩住袁尉亭全身。
“还有我夫家满门性命!”一声凄清而又蕴含无比悲怆的女音忽然传来,只见一名位于一处不起眼旁席的配剑女子忽然揭去头顶纱帽,转身站起。
目睹此女真容,在场又有多人露出惊艳而又痛惋的复杂情绪,只见她有着晶莹凝脂的雪肤、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其明艳英媚,与梅英还保持青春的右半边面容倒有四五分相似之处。只是气质更加圣洁清冷,简直彷佛是从仙境履凡的仙子。然而她的脸上却已留下纵横两道惊心动魄的丑恶剑痕。丽容早毁,本该是仙子之姿却已化为修罗恶鬼!
“是白梅仙子……白婕梅!”
毕竟是当代知名的凤凰四仙之一。绝大多数人都一眼认出她的身份。虽然之前她曾被蔑为欢喜教护法梅英,可是如今真正的梅英已被擒显身,又岂有人再去疑她?众人更多的只是对她的残酷遭遇以及丽容被毁唏嘘不已。
却不知,她的容貌其实是自己挥剑毁去。早在之前听了某人的一席话后,她便已恍然悔悟,毫不犹豫地鲸面明志,从此一身,除挥剑复仇之外,再无所有!
从七十二路雪花神剑蜕变提升的“九幽冥雪剑”。其要旨就在于一个“怨”字。除怨之外,再无他意!唯有极于怨,方能极于剑!
深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几处遏制功力的被封穴位一一解开,白婕梅功力一路攀升,竟从原本的十三重天一路跃升到三十二重天境界!
名剑“寒梅”在手,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阴霾寒彻剑气四溢,转眼间雪花凄降,六月飘霜。白婕梅已人剑合一。化身一团怨无尽,恨绵绵的复仇怨云惨雾,配合萧天涯长剑密集交织出的萧萧离愁之网,一左一右夹击已是惶然失措的袁尉亭……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早在白婕梅起僧前,与她同席的一个男孩已起身离席,只是一闪。便如滴水入海,彻底融入人群不见了踪迹。
…………………………
在袁家堡后山。一处人烟罕至,灌木密集的山头。一群足有数十人的精干武士正团团护着一名目光深沈精湛,不怒而威的中年人,居高临下,冷冷俯瞰着袁家堡。
而这位中年人,俨然正是另一个袁尉亭。只见他虽然气度沉稳,但也屡屡观望堡内,显出一丝久等不获的急切。
直到袁家堡内开始传出打斗与骚乱之音,袁尉亭终于露出一丝既是残忍玩味,又颇有几分复杂感慨的笑意。
是啊,自己等着这一刻,已经等太久了!
主持寿宴的袁尉亭,其实是个假货。乃是袁尉亭暗中培养了近十年的东瀛“影武者”,无论形貌言谈举止,甚至武功路数都与他一般无二。只是功力却难以作伪,即使事先以秘药、针灸刺激经脉透支潜能,也不过使他勉强拥有三十七重天的一击之力,而且还是不纯的三十七重天。不过,这已经足够瞒过所有人了。
半年前,欢喜教教主魔佛陀赠予自己的侍妾梅英就已通过特殊的传讯蛊虫给自己发来信息,说白婕梅母子已开始**修炼血影魔功。待到三个月多前,又传信说其子功力日深,虽沉迷于母亲**,却也有发现自己的危险性,再加上看他两人缠绵交媾也已看腻了,故申请放几个月假,另找刺激好玩的事物去了。
虽然名义上梅英是自己侍妾,但其实这个女魔成名比自己更早,又是魔佛陀的人,一向我行我素。此女尤喜悖逆人伦之事,暗中监视白婕梅母子并布局诱其**还是她出的主意并主动揽下,如今失了兴趣,再去找其他感兴趣的猎物也不奇怪。
反正算算时日,宋家之子正好在自己寿宴之前完功,肯定会迫不及待借寿宴的千载难逢机会,混入袁家堡对自己复仇。所以只要确定其已开始修炼血影魔功,并在寿宴当日守株待兔也就够了。倒也不必派人从头盯到尾,以免露出马脚,反而弄巧成拙。
果然一日前,京城中眼线就汇报白婕梅已乔装改容携子入京,其中白婕梅明显元气大亏,只有不到十五重天功力,而其子却功力直逼三十重天,显然已借近亲交媾将两人功力汇诸一人,血影魔功告成!
到时候,只要替身稍为言语刺激,此子肯定会不顾一切运上欢喜教灭绝三式对之下手。灭绝三式,招招迫发最大潜能,与敌同亡,三式威力层迭,可迫发力量至四十五重天,杀最高只有三十七重天功力的替身原本已是绰绰有余了。然而自己放置在锦盒中的灭绝三式最后一式却是篡改过的,前两式用过后,祭出第三式时定会当场走火入魔。到时候为救亲儿。白婕梅只能别无选择与之当场交合,丧德自辱。身败名裂于众目睽睽之下!为做得绝一点,自己早已吩咐可靠准备好了。非但要扮成欢喜教门徒护住白婕梅母子杀出重围,还特别准备了一个装野兽的笼子,要装着禽兽一样地当众交配的母子游街示众,极尽侮辱之能事。
此计可谓一举四得:一来白婕梅坐实了欢喜教护法梅英的身份,真正的梅英从此更不引人注意,今后活动更加方面。二来自己散布的有关于白婕梅谋害亲夫满门的谣言得到证实,自己彻底洗清了嫌疑,并让自己成功扮演一位力排众非维护结义兄弟遗孀、后裔,最后却遭反咬一口的悲情英雄。大是笼络人心。三来替身创造出自己重创垂危的假象,一些忠于孙中武及宋觉仁的鸿门异己定会忍不住有所活动,方便自己下手铲除。
而最后一点,也是自己曾经立下的毒誓终于得偿所愿:要令宋氏一门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成为江湖中人人不耻的污点!
踌躇得意之余,心中也颇有几分惆怅,毕竟那个女人真是与自己从小订婚,且死心塌地爱过。虽然她确实蠢了些,后来也移情别恋,不过依然让自己没齿难忘。就连当初远赴西域与魔佛陀结盟,对方让自己在一大群艳女中随意挑选几人相送时。自己也是选了与白婕梅最为形似的梅英。
而为了这一天,自己也付出了许多代价。别的不说,单是自己与欢喜教暗中联手干出的种种恶事。尤其是为讨好一直辅佐自己欢喜教五大神师之首——母阴泽而掳掠了诸多名人妻女,只要有一条泄露出去。便是不堪设想。而自己与欢喜教都掌握着对方许多不能泄露的机密,已彻底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
在等片刻,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袁尉亭忽然吩咐左右:“备马,乔装下山,本帅要亲眼一睹那柳性杨花的女人如何一边与儿子交配一边**游街!”
手下刚刚应诺,蓦地奇变已生!
一开始只是凉风徐来,就像普通穿林而过的凉爽山风,丝毫不引人主意。但转眼间就化为阵阵令人血脉僵凝的阴风惨惨,侵经入髓,将人锁死锁紧。四周明明光线没有变暗,但每个人却忽然莫名升起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像是在漆黑的深夜里独自步行,又仿佛置身于神智清醒却没法动弹的梦魇中,所有同伴都仿佛已消失不见,让人感到沈重而战栗的无形压力,充斥在以袁尉亭为中心的方圆十丈内。
跟着就是鬼哭神嚎般的怨毒惨叫,彷似千百冤魂于耳畔哀嚎,扰人心魄,浓烈的血腥味令人欲呕!
“灭绝第一式,破魂炼狱?!”
袁尉亭面色剧变,白婕梅之子不是已对自己替身出手,现已走火入魔吗?如今又是谁对自己施展这一杀招?而且仅仅起手的气势便已堪称天地变色神鬼俱惊,自己还未辨明敌人具体来势,便已被一种极强的恐惧感攫住心神,意志极度萎缩,几乎提不起抗争的勇气!
下一刻,天昏地暗,血水翻涌,如大海潮汐的浩瀚血色化为充斥天地,一切都淹没席卷绞杀得丝毫不剩的血浪腥风,倾盆而洒!
不是真正的血浪,但在邪诡霸道的气机震荡催迫下,在场护卫多人当场口鼻崩血,甚至被催爆了躯体,血溅魂断,生命力被强行摄入这一招之中,朝袁尉亭摧枯拉朽冲击而来。
生死存亡之际,袁尉亭发出一声震天虎吼,四十重天极限功力犹如山崩海啸一般毫无保留催发,双拳起处,天地间金铁腥气大盛,层层叠叠交相激荡的刚猛气劲直如成千上万铁甲重骑在冲锋陷阵,铁马金戈之声席卷沙场,震天动地!
已经顾不得感应对手究竟是几重天功力了,如此泣鬼惊神的恐怖杀招,简直就与魔佛陀亲自出手无异!自己若不全力迎敌,只怕下一刻生命就会如风中残烛般悄然熄灭。
但一招竭尽平生所能,五限神拳之“铁马金戈惊天下”刚刚发出,却落了个空。仿佛对方只是空俱气势,并无实质杀伤力。而且就在自己毕生功力全部灌注到双拳上。下盘空虚的瞬间,一股奇诡怪劲忽然绕体一旋。带得自己身形一晃一转,拳势大变。
霎时绍惨叫连天,数十近身护卫当场成了袁尉亭失控拳招的替罪羊,个个中者立毙,骨碎脏糜,惨死当场。部分人更被刚猛无匹的拳劲轰得直如攻城投石机发出的巨石一般四下横飞,累及更多无辜,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不好,竟是虚招!”
袁尉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要强行遏住拳势之时。一股无声无息却又蕴含无数叵测变化的奇诡烈劲忽然从侧后方轰中自己背心。
“哇”的一声,袁尉亭当众呕血,感觉自己的肺都好像要一起呕出去一般!对方偷袭一拳其实不重,甚至不到三十重天境界,若在平时,随便挨上几百拳也伤不了根本。但如今对方却在他全力施展五限神拳时下手,并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方式令五限神拳的反噬之势更强十倍,顿时令自己重创当场!原本四十重天功力瞬间下降到三十七重天。
但他毕竟修为深厚,当即强行扼住伤势。一拳反撩,顿时将身后的偷袭者轰了个骨崩肉碎,死无全尸!
尸体衣襟尽碎,但布料看来却是自己亲卫装扮。莫非有人假扮成自己亲卫对自己下手?还未等袁尉亭回过身来,左肋右腰又是一阵剧痛攻心,竟被两名亲卫各从两侧击中。
正要大怒毙敌。却见两名亲卫都是满面惊惶恐慌,身姿扭曲怪异。竟似身不由己。
“是混入人群,借人传功。隔山打牛伤我?”
惊怒交集之际,又见两名原本被自己拳力重创的亲卫莫名飞身而起,一边喷血一边手舞足蹈地向自己挥臂打来。
虽然姿态古怪,身不由己,但袁尉亭却能看得出,每一个亲卫身上都蕴藏着某种凶邪诡怪的杀招,封死了自己闪避路线。
借人传功,隔山打牛还罢了,但对手竟然连招式招意都可以转嫁他人使出,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邪魔异功!
这些亲卫几乎个个都有二十五重天左右功力,放在江湖上,都是足以担任一方舵主的好手,加上擅长群战,纪律严明,就算自己也不敢说能胜过他们联手。然而此刻连敌人影子都摸不着半边,就与自己成了自相残杀之局!
再拼数招,亲卫们更是死伤惨重,袁尉亭自己伤势也不断加剧,功力持续下降至三十五重天。对方的每一击威力都不强,但却处处针对五限神拳弱点下手,不断扰得神拳反噬,但自身却仍然丝毫不露行迹。
眼下非要冲出人群不可,绝不能让对方再这么鱼目混珠下去。袁尉亭全力拼杀,眼看着再有一步就可以冲出人群,却忽然见两名亲卫各分左右撞来,而迎面又有一人四肢平伸成个大字形向自己合身扑下。
袁尉亭已顾不得手下性命,只是直冲向前,双拳向迎面亲卫砸下,要把他硬生生砸飞回去,再凭速度拉开与其他亲卫的距离。却每想到对方双手先是迎上自己双拳,紧接着手筋几下剧震弹抖,竟破肤而出,如同两条血淋淋的怪蛇直扎入自己脉门。
手筋扎入,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劲随即入侵筋脉,令袁尉亭双臂一阵抽搐失控,拳劲竟一时提聚不起。只能硬生生用后背迎上另外两名亲卫的一撞,只觉全身筋骨欲裂,脊椎咯吱炸响!
而迎面那名亲卫与袁尉亭手筋纠缠,一时无论如何竟挣脱不出,仿佛成了一个人形枷锁,死死缠住袁尉亭双臂。
再纠缠下去,性命堪忧!袁尉亭心中发狠,手上发力!
随着一声犹如撕裂了装了许多脆树枝的浸水麻袋的悚人巨响,那么亲卫竟被袁尉亭凭着臂力硬生生撕成两半,顿时鲜血飞洒,内脏抛飞,状况惨烈到极点!
与此同时,一只白皙的,看上去颇有几分秀气的拳头已轻轻落到袁尉亭右胸。
只是三十重天功力,但依然是针对五限神拳要命弱点下手。一拳之下,袁尉亭一直苦苦压制的伤势顿如火药桶般一举暴发,三十五重护体罡气一举被破,胸骨断裂,倒插肺部,整个人伤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他口鼻溢血,踉跄而退的同时,只见在一片血雨腥风中,一位看来只有十二谁上下的,看上去有些过分清秀的男孩正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收回刚刚重创自己的一拳。他全身上下非但滴血不沾,而且眼神中竟丝毫没有刚刚实施一场残酷杀戮留下的痕迹,有的只是一种仿佛将蜻蜓拆解的只剩下胸口的肌肉,然后涂上蜂蜜放到蚂蚁窝前,再往蚂蚁洞中灌开水的那种淘气小孩的天真无邪而又理所当然的好奇和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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