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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唐县外围,汉军主营中,大汉监国太子刘动负手而立,一而再再而三的审视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不时露出迟疑的表情。布下这般宏大却又暗藏诡计的局,对于局势的操控在这个时刻似乎到了极限。
“呼……三天,也只有三天而已。”摇头笑了笑,刘动清俊的脸孔浮现一丝得色,几分苦涩。
惊醒布置的反攻河北战略看似简单,实则蕴藏汉朝强大的军事实力,才可以成行。有多少汉朝兵将不分昼夜攻坚奔波,有多少人不畏生死作为疑兵,又有多少人殚精竭虑的计算胡人的行动,最终才形成了今日的局面。
早在南方,未曾抵达中原的路上,刘动便一直思索如何才能解决胡虏之患。以父皇的实力,挥军北上连战数月也是无法立足河北,自忖才能不如父皇的太子又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有,但要看时机。
胡人的放手一搏,南下征讨中原正是给了汉朝最恰当的时机。胡人粮草匮乏,大量的兵力要往塞外就食,汉朝元气大伤正是休养生息的好时候。这个时间点上,拼着中原不小的损耗强行出兵,而且是兵分七路,虚虚实实,倾其所有的北上征伐胡虏。
看起来就像是胡人南下的翻版,可一前一后的时机环境形势完全不同。这就是为何太子刘动不顾朝臣反对,甚至对于自己的父皇也采取了先斩后奏的方式强行出兵的原因!
或许十年之内,河北不会再有如同今日般孱弱的防线;或许十年之内,胡虏不会有今日般的掉以轻心。
大汉水师十损六七,可仍有的三分力量仍是不容忽视!有这份力量作为支撑,占领河东,青州这两方环水之地,汉人便有了立足的基础。而胡人一方纵然北上的大军能够南下,也需要面对粮饷逐渐匮乏事实。
占领,坚持,才能胜利!
但也只有三天时间而已,胡虏皇帝刘渊用了三天看透了汉军的布局,而这三天汉军收获甚丰。但刘渊在这三天之中并没有犯错,在未明敌情前的行动都是合情合理,汉人收获不小,如今却是到了胡人发威的时候。
三天的疯狂攻略没有让汉军攻下平原,甚至是高唐,这是胡人的坚韧导致的。可胡人的援军正四面八方的赶赴平原,外围的汉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也是拖延不了多久。
破城,势在必行!
平原,势在必得!
可在此之前,要先拿下高唐!
疲惫的将士正在休息,后续的援军还在组织,看似超过十万的汉军阵容,内中超过半数都是连续征战疲劳至极的汉军。战事的强度以及长途的奔波虽然辛苦,但不足以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感到如此艰辛。
若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还要连续的赶路作战,这才是对身心的巨大折磨。短暂的休息无法消除精神与**的疲惫,可汉军的时间似乎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
“殿下,城内保守估计胡人在四千之上,此刻发动攻势,明早之前定可破城!”戴渊肃立一侧,见殿下从沉思中醒来,第一时间迎上那锐利的目光说道。
刘动微微颔首,看了眼站在身侧的谯登,那眼光的神情与戴渊同样。祖逖等人兵力有限,刘渊又非是等闲,时间不多了,若不珍惜时间怕是功败垂成。
天色渐晚,汉军在营中歇息,在白日里摆出攻击姿态后,并没有真正的攻城。城中的胡人庆幸汉军并没有发动猛攻,至于什么原因高唐守将王延也是不清楚。
可有人清楚。
段叔军无疑是段部当中谋略最为精奇者,汉军始终一师迎敌,余众不动露出了破绽,显出了马脚。
“汉人昼夜攻劫,百里奔袭,尽略沿岸府县。然人不歇息,马不停蹄,此乃疲惫之师——今夜劫营当获全胜!”段叔军信心十足的说出这番话时,就算是汉人听了也不得不赞叹此子智慧。
“若遇阻碍当奋死战之,如此必可大胜!”段叔军似乎把汉军的战力想的更加强大一些,又补充了一句。
营火通明,盘绕高唐县数圈的汉朝大军营屯,犹如一条黄龙盘踞在此。那通体的光芒超过了皓月,掩盖了星辰,浩大无匹。
营楼上站岗放哨的军卒,往来巡视的宿卫,营外方圆二十里内奔驰的斥候,树梢草丛中的伏路探子,构成了巨大的警讯网。只要有敌人进入方圆二十里,必然有警讯传出,这是汉人可以安心入睡的倚仗。
铁蹄轰鸣而来,胡骑势破山河!
警讯由外围传至中军大帐,所需的时间不过是片刻,原本明亮的营屯在短促的嘈杂后显得更加的炽盛。
胡骑来袭,正面来袭!
平原,丘陵,沟壑,树丛,小溪,河畔,铁蹄处处,鲜血斑斑。绊马索,鹿角,陷坑,暗箭外围汉军的布置在敌骑侵入的刹那瞬间启动。人影交错,静谧无声,并非无声,而是所有的杀伐之音尽数被铁蹄踏碎,掩盖在飞扬的尘土中,弥漫的血腥中,难以瞑目的双眼中。
段文鸯匹马单刀驰骋在前,千余胡骑左右簇拥,如同一道无可阻挡的铁流,碾碎了通往汉军大营的一切阻碍,劈开了一条夜路。
月光照前路,胡骑不持火把,灯球,依循越而行,紧锁前方灯火通明的汉军大营!
戴渊站在营围,手按剑柄登上高台瞭望,黑漆漆的不见敌踪,纵是月华在这营屯的辉映下也是自惭形秽。可敌人就在那里,奔着这光辉的营屯杀来,声音早已暴露了对方的位置,汉军上下做好了迎战准备,只等对方抵达。
可最先开战的不是这里,而是侧翼。
夜幕掩护下一支胡人步卒先一步掩杀而到,营围外的杀戮声,喊杀声让汉军为之一惊。胡人竟有渗透自家外围侦查的能力?
“此等小道,能奈我何?投石立放,弓箭准备!”戴渊一丝不苟的立在营围上,眼睛随意扫了四周接二连三传来的战况,对此毫不在意的道。
一头雾水的汉军投石校尉接到了命令,不知道为何要锁定那一片黑暗。数十投石车应声而动,漫天碎石抛出,如同乱石击海。
马蹄声近,脚下略有颤抖,分不清是大地的哀鸣,还是自身的兴奋。落在夜色中的投石攻击毫无用处,夜色如同一潭死水,只有在接近营屯的范围才逐渐有了生气,显露了本色。敌在眼前,汉军弓弩狂射!
哀嚎声听得令人发腻,身处其境的汉军只是觉得振奋。敌骑仍在奋勇冲锋,即便已经成片的倒下,可更多的惨呼声来自于骑兵身后,一潭死水般的黑夜之中。
数千后汉步卒在骑兵身后疾行,夜色与马蹄声成为了最好的掩护,可始终瞒不过戴渊。戴渊不凭声音,不需视觉便可判断出其中的蹊跷,因为用的是道理。
方圆二十里的眼线布防,如同一张大网,想要从网眼中漏过,只有一些小鱼而已。胡人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采用铁骑这样的大鱼正面冲锋!因此营屯四周不断靠近的敌军,发生的战事只不过是小股敌人罢了,那人数怕是一队也只有十几二十人罢了。
人是作战的基础单位,心却是人的根本所在。汉军不被敌军的小队奇袭所困扰,惊慌,对方的付出等若失去了用意。戴渊不相信胡人真的笨到用千余铁骑冲击十几万人的阵地,那骑兵身后的大片空当,正是胡人大军最佳的藏匿之处。
所以投石狠狠的砸了下去,如同正面的飞矢劲弩狠狠的射杀胡骑一样,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一时间后汉步卒被突如其来的石雨砸得头皮血流,骨折筋断。带头的大将段顺更是被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砸在肩上,肩骨碎裂应声而倒。没等身体倒落地面,接二连三的石子落下,可怜段顺哼也未哼一声便死于非命。
心中念着段叔军的“遇阻碍当奋死战之”,段部大将段文鸯面色难看之极!看看将近汉营外围,自己的千名骑兵仅存四百余骑,四下分散根本形不成冲击的力量。这从黑夜中杀出的铁流,在即将接近大汉营屯时竟然熔化……单刀匹马,如何死战?
“退!”凶厉如段文鸯,也知此战绝无胜机,继续下去更无生机!
“撤!”几乎在同一时刻,石雨中的段叔军也是疾呼撤军。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可也为汉军提供了广阔的攻击范围。因为摸不清胡人的具体位置,所以汉人的投石车撒了一张大网,而为了躲避投石攻击四下散开的胡人勇士们便跑不出汉人的攻击范围……
汉将戴渊依旧静静的站在营围上,打量了许久,摆了摆手返回大帐,脱了衣甲呼呼大睡。相信通过这一战,再没有胡人够胆来劫营了。
短暂的激战瞒不过高唐城的胡军,一张张失望的脸孔下是军心士气的萎靡不振。被汉人围困只有短短两日,可巨大的心理压力让胡人难以呼吸,甚至难以继续坚持。若是在塞外,此刻早已跪地请降了……
不是所有的胡人都骁勇善战,不是所有的胡人都豪勇斗狠,贪生怕死,屈膝投降,阴奉阳违,苟且偷生一样不少。
是人皆如此。
“降敌?”府中的高唐守将王延不觉哑然失笑。
这些胡人当年在塞外你争我抢,强大的吞噬弱小的,弱小的畏惧强大的。如今成了后汉,秉性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这或许便是胡人与汉人的区别,又或是这塞外数百部族联合而成王朝的弊端。
即便统一了国号,统一了制度,统一了权力,统一了天下,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一统人心。
今时今日高唐城内颤抖惧怕的卑微生命与塞外风光中那为求生存而屈膝求生的没有任何差别,只不过是对手的不同,只不过依然是强大的对手。
“带一队人去城中巡视,敢言降敌者杀无赦。”王延头也不抬的吩咐道,淡淡语气便似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待几名将领离开了府邸,王延方才抬起了头,眼中的凶色,嘴角的轻蔑,让人不寒而栗。
“降汉?我这种人降汉哪有什么好下场……至于胡狗,死多少又与我何干?”王延走到睡房,抬手仔细掸了掸那印绶上的灰尘,喃喃自语的说着。那印绶光洁如新,明亮耀眼,可在王延的专注的眼神下,仍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尘埃,好像如何拂弹也是无用。
……
日头由山丘的东方升起,暖暖的春意覆盖大地,好似昨夜那一长短促惨烈的战斗并没有发生过。
看着众人的神态,段叔军知道这一战的阴影仍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里。未曾与敌军短兵相接,便如此大败,对于段部来说是前所未有之事,更是难以置信的事实。即便当年面对强大的匈奴,段部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的时刻。
偏偏这样的事实便发生了。
纵然这里参战的并非段氏的全部,可仍足以对每个人造成相当的打击与屈辱。
“他娘的!只有这些人了……”段文鸯一瘸一拐的从远处走来,腿上中了两箭,但段文鸯的行走速度并不慢,可见其体魄有多么的强健。
段叔军看了这堂弟一眼,不由摇头叹息:“这一战我们败了。”
六千步骑,半晚的时间重新聚集的只有不足三千人。余下的大半是死了,小半是逃散,这一战后平原的兵力便堪虞了。
“但高唐还没有丢,时间又过了一夜,我们仍然没败。”先承认这一战的失利,再用局势来激励人心的手段果然高明。听完段叔军的这番话,在场不少将领都重新点燃了希望和斗志!
高唐这门户没有丢掉,折损些兵力又能怎样?大不了返回平原守城,也能坚持到援军赶到。
段文鸯咧嘴道:“那事不宜迟,我们回平原吧。”
“嗯。”段叔军点头应道。眼下仅有的兵力根本对汉军造不成任何的威胁,唯有退兵一途了。而且汉军在得知平原折损了这般兵力之后,会不会改变战略去围困平原而放弃高唐仍是未知之数。
想到这里,段叔军心头一紧,恨不得马上回到平原重整旗鼓。
……
平原城,平原郡首府所在。
这平原郡的地盘与人口都是国家的,可平原城却是段家的。内中的人口都是从附近迁徙而来,本城的赋税根本不用向国库缴纳分毫,尽数都属于段氏所有。
可如今看着城头上飘扬的汉字大旗,方才振奋的两千多胡兵一个个目瞪口呆,段叔军更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几乎摔倒当场!
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偌大个平原城为何改旗易帜!?
胡人出没在城池附近,瞒不过汉人的耳目,城门一开尽万汉军高昂出阵,杀气腾腾的压迫而来。
“叔军,还不快走!”胡人见状面如土色,败军之将如何抵挡数倍的敌军?怎奈段叔军好似着了魔,发着呆,立在原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吭。
“汉人杀来了!快跑啊!”看着汉军黑压压的围拢过来,等不及的胡兵胡将自发的呐喊逃窜,没人愿意送死。
几名亲近将领几番摇晃,段叔军也是沉默不语。段文鸯飞马而来,把段叔军挟在腋下,一行人才险险的离开了战场,免于与汉军动手。事实上这两千来人一旦被汉军沾上,便会失去所有的生机。
汉军没有追赶,面对这样的丧家之犬追赶没有任何的意义。事实上汉军都是亟需休整,对于杀敌,这几天实在是杀得太多了。
如果围城的意义在于破城,那么本殿破掉平原也是同样的效果。
前一天,在中军大帐中大汉监国太子刘动面对谯登,戴渊如此说道。于是在段叔军等人就地休整等待夜袭之时,汉军早已分出大量兵力杀奔平原,并且一鼓作气攻破了平原城这最终的目标。
入了城监国太子刘动方才知晓为何这平原城竟是如此易破,那袭击自己的胡军并没有退回城中,而是不知去向。留守城中的兵力只有一千来人,面对蜂拥而至的汉军如何能守得住这平原城呢?
即便是段叔军的人马返回了平原,刘动也有足够的把握迅速攻破这座城池。相同的力量也可以攻破高唐,但从结果上看攻击高唐的损失似乎更大一些——而且攻破平原后的战略意义绝不是高唐县可以比较的——汉军的战略也将由此发生形态上的转变——这才是攻击平原的奥义所在。
“原来去袭击了高唐军营?!时也,运也!”刘动抚掌大笑,把戴渊的书信放在一旁。
谯登道:“虽然军令早已传出,但北方胡军的速度似乎超出预期,还请殿下……”
“不用避了。”刘动当然知道谯登想说什么,攻破平原城后得到的讯息要比在高唐时多了许多,其中自然包括胡人各路援军的动态。
“一而再再而三施展突袭之策,军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留下御林军守御城池,戒备三十里,余者足食足酒,尽数休息!”太子刘动拍案而起,慷慨说道:“最快的胡虏要明日才可到达,在此之前本殿要诸军将士恢复体力,方可应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