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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八阵(上)
吴国皇宫之内,陆凯侃侃而谈,字字在理,句句珠玑。没有因为友情而站在贺邵,王蕃这一边,也没有顾及身份与全尚统一口径,陆凯的每一句话均是立足于吴国,从国家的角度去考虑,并无偏私。
即便吴主孙亮与江东人物不愿意承认,可西蜀的国力已经超过了拥有荆州的东吴,这是不争的事实。蜀汉的国内的官僚百姓,一心支持北伐,再加上强悍的国力作为基础,自然可以水到渠成。
魏军在川中折损了不少人马,雍凉之地早因诸葛亮的屡次犯境而兵甲不懈,经过入川一番折腾后更加的脆弱不堪。甚至魏军依赖的西线大将邓艾也葬身川中,这使得魏国在雍,凉留下了足够的兵力,却没有能与姜维抗衡的统帅。
若是邓艾在,岂容得姜维猖獗?
江东的局面便是另一番景象了。吴魏两国在淮间不约而同的实行清野坚壁,大量的迁徙百姓,使得淮间出现了上百里纵深的无人区。对于两国来说这固然是缓冲的地带,但只适用于防守一方。对进攻一方来说,无疑是增加了补给的难度和距离。通晓军事的武将,丁奉足以排入前列,并非是丁奉等人无能,实是形势过于恶劣了。
寿春坚城一座,吴军围城已久,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不放弃,不撤围反过来说便是把自身固定在了寿春一线。汝南的魏将王经,北方来援的司马望手中有过万的铁骑。
利用骑兵屡屡奇袭吴军的粮道,即便不成功,也使人不得安宁。平原之上,魏家骑兵来去如风,难以应付。围困寿春需要重兵,保护粮道也需要军力,处处增兵的后果便是丁奉的主力军挡不住魏国三路夹击。这是形势造成的,而非是主将无能所造成的。
南船北马,想要突破北方的防线,唯有利用自己的长处,去攻击对手的短处,才能获取胜利。
既然与蜀国联盟,而蜀国又占据了魏国的雍,凉二州,那么魏人的视线一定会集中在西线最后的重镇长安身上。
失长安,魏国尽丧西方之地。
因此,吴国可趁此时机再次北上,水陆并进攻取寿春。有水军相助,吴国的运输和补给线路将不再单一。沿海之地,吴国人马可随处登岸,魏军难以处处设防,寿春自然难守。
吴主孙亮闻言大喜,便欲拜陆凯为将,负责指挥三军。陆凯并不急于领命,反而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
吴军准备完全,但魏军绝非易与之辈,因此此战胜负依旧难料。若胜,自然可以长驱直入夺取青徐;若败,吴国也要做好打算才是。
换句话说,倾尽全力也难以击败魏军,吴国也只能认命作为三国中最小的势力。全尚所代表的江南世族阀门,提出袭蜀的建议到时候便成了唯一的出路。国家的存亡,保证势力的均衡是第一位的。
现实是现实,不愿承认也是存在的,躲也躲不掉。国家都没了,所谓的仁义道德便没了意义。
仁义道德永远属于胜利者。
第三种建议的出现,起来是平衡了皇室与门阀的争执,实质上也是东吴政权唯一的出路。
这一方案很快的得到了吴国内部各方势力的赞同,陆凯阐述的是实情,没什么可反对的。
……
江东君臣不断的谋划和准备着,西方的长安又是一番大战。
蜀汉皇帝刘禅和大将军姜维整顿众军之后,分为两路人马。由刘禅率领三万军卒负责指挥攻打长安,大将军姜维则率领四万人马屯驻在长安东侧,阻挡司马昭的魏军前来救援长安。
前一战歼灭魏军近四万人,其中包括两万魏家铁骑,并且斩杀了让蜀军颇为忌惮,刘禅引为大仇的魏将庞会!如此战果使得蜀汉军心大振,魏军则是士气大跌。
战场之上有蜀军寻得上党王刘虔的尸首,已是残缺不全。刘虔的首级不知被谁割走,寻遍了整个战场也是找不到。刘禅见爱子惨象,伏在刘虔尸首上放声痛哭。
一战功成万古枯,失去一亲便足以摧人肝肠,裂人心肺。
寻回了尸体总要入土为安,无奈之下刘禅命人雕刻了一个首级,将上党王刘虔的尸身运回川中下葬。
长安城中的魏军不足万人,守将乃是郑恭与李辅二将。长安是一座巨城,坚固非常,寻常有五千人守卫便足以对抗十万大军。话虽如此,二将仍是小心谨慎,连夜发动城中的百姓青壮协助守城。
蜀军在刘禅亲自指挥下在长安城下列好阵势,每日只是用投石车攻击。郑恭与李辅准备完全,却是难以应付这种投石车。
想反击,蜀人并不靠近,想据守,那投石车每轮都是十几块巨石飞上来,长安城中再多的牛皮也覆盖不住墙面。
蜀人的投石车足有五六十辆,刘禅选准了一截城墙之后,便将投石车分为四批,日夜不停的投掷。
马钧虽是“天下之巧”,但投石车毕竟是有所消耗的,连续投掷一段时间后便要休息一段时间才可继续。刘禅特意分出五千兵卒到四周去开采山石,源源不绝的运送到前线,供应投掷。
每一辆投石车一次可投十多块巨石,一轮便是二百多块巨石飞出,如此惊人的消耗使得刘禅不得不继续增派军卒开采山石。
趁着蜀人停止投掷之时,郑恭与李辅便组织军民抢修受损的城墙。蜀军若是四面八方的围攻,魏军恐怕无法同时修补多处裂痕。但蜀军只选择一段城墙作为突破口,反而立于魏军进行防御。
大量的人力,物力集中在这一处,其效率自然也随着提高。
石块的消耗实在快,刘禅着城上忙碌的魏军,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若是有充足的石块,只须在魏人修补之时投掷,便会造成相当的伤亡。反复多次之后,恐怕长安城中便没有敢修补城墙的人了。
可惜几天的大战和近日的攻城已将石块消耗殆尽,如今的重点反而是尽可能的储备,然后一举攻破长安城。
司马昭收拾各部残兵后,距离长安东方三十五里处安下了营寨。镇北将军陈本,并州刺史胡岐等魏将灰头土脸的跪在大营之中,叙述司马昭离开后的来龙去脉。
首战重创蜀军,庞会更是几乎斩杀了刘禅;次战得北方诸军援助,抢了蜀上党王刘虔,这都是只得夸耀的功绩。
等说道利用上党王为人质,作为先锋与蜀军决战时,司马昭的脸色已经没有人敢了。
陈本低着头跪在地上,觉得晋公的眼光似乎停留在自己身上,身体忍不住抖了起来。司马骏重伤也被困在长安城内,这一仗又是损兵折将,违抗军令以及战败的责任怎么说都是落在自己头上了。
调整了心绪,陈本脑中不断的默念着,试图告诉自己这是错觉,其实晋公并没有盯着自己不放。这么想着,念叨着,被人注视的感觉似乎没那么严重了,压力也小了许多。
“陈本!出城作战可是你的主意?!”司马昭沉声喝道。
自我安慰初见成效的陈本听了,吓得几乎跳了起来,顿时磕头如捣蒜一般大呼“饶命”
陈家兄弟二人皆掌重兵,兄长陈本在北,兄弟陈骞在南,都被司马氏委以重任。天下军队除了扬州三次叛乱外,余下都是司马氏的党羽。
强如母丘俭,诸葛诞等人坐镇一方,都不是司马氏的对手。陈氏一脉如何敢于晋公抗衡?陈骞和陈本并非是地方军队的首脑人物,只是副指挥而已。
“庸才!大好形势被你败坏,还有脸说饶命!?”司马昭甩手把茶杯摔在地上,飞溅迸射的碎片弹到陈本脑袋上,陈本一动也不动。
“军法处置!”司马昭冷喝一声,两侧的军卒上前将陈本拖出营外。
陈本也知自己难逃一死,万念俱灰之下没什么言语,眼神呆滞着自己的双脚,就这么被拖走了。
营中的文武见晋公盛怒之下,没人敢开口为陈本求情,一个个低头盘算着这一仗自己会不会跟着陈本吃瓜捞。
这一仗输的太惨了,刨去死的,伤的,投降的,跑散的,如今魏军连五万人都凑不齐。素来引以为荣的铁骑,也只有七八千人的样子。
更要命的是粮草补给都在长安城内,依靠司马昭行军的这点辎重根本难以供应四万多魏军的日常消耗。
所幸从附近的郡县调集了粮草辎重进行补给,总算解了燃眉之急,只是并非长远之策。
长安那边整日听不见厮杀,但却听得见巨石砸在城墙上的剧烈响声。魏军想起那毛骨悚然的投石车,心中暗恨马钧投蜀。聪明的却是在想,为何马钧在魏国只是无足轻重的文臣,到了蜀国却成为了克敌制胜的大人物。
蜀将姜维亲引一军据守在对面,司马昭着实没有把握战胜蜀军。并非智力不及,而是军心难用。
日复一日,姜维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思,长安那边蜀军也始终没有采取总攻。魏人暗自庆幸,司马昭额头的皱纹却是一天比一天多。
这场大战魏军损失惨重,蜀军也不见得就好多少,现在不采取行动是为了修养军力,也是为了保留旺盛的士气。
昔年官渡之战曹公大败袁绍,何以不继续追进,趁势席卷河北?不外乎袁绍实力仍在,继续追击若是不幸战败,建立起的良好势头便毁于一旦。眼下的蜀军也是同样的道理,刘禅和姜维都不是目光短浅之辈。
司马昭每日巡视各营,激励众军士气,为迎接蜀军接下来的总攻做准备。众将之中只有陈本被追究责任,余者没有被其牵连。知是晋公开恩,众将都是安心静养,操练军队,准备戴罪立功。
日复一日,蜀人的动静没等来,反而等来的许昌的援军。东线战事结束之后,司马望便率军回了许昌,只留下部分人马驻守在沛县,为寿春的后援。得知西线司马昭独木难支后,司马望再次点兵三万人,带着谋臣裴秀赶赴长安支援司马昭。
魏国兵将见来了援军,顿时欢欣鼓舞,司马昭也喜出望外。因军务紧急,司马昭也不与司马望客气,咨询了各处形势后,话题便转移到了眼下的局面上。
听闻了长安的战报,司马望与裴秀都觉得诧异,蜀军的投石车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实在是超乎想象。
“如此说来,救援长安之事刻不容缓,长安万不可失啊!”司马望坚定的道。
司马昭点头道:“我正筹谋此事,如今得新军加入,可趁势出击。”
裴秀赞同道:“蜀人投石车如此厉害,不可不防,若是两军交战中所遇,仍是难以抵挡。”
这一点说到了要害所在,起来投石车如今在长安城下。但交战之时保不准又被蜀军搬出来作为杀器使用,不解除投石车的威胁,魏军便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中。
“某引骑军突袭敌后,毁其投石车,如何?”司马望沉吟片刻道。
司马昭没有说话,闻言只是摇了摇头。
裴秀一边思索一边道:“此为蜀人克敌制胜的关键,将军纵然武勇恐也难以成行。”
司马望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长安决不可失,又难以迁延日久。”
许昌方面军力已然十分单薄,没有多余的力量再来支援。河北的军力早已分出了一半,剩下的仍在调整之中。魏国遭受吴,蜀两国的夹击,在边疆的少数民族同样注视着三国交锋的结果。
因此曹魏在北疆的兵力不可能如同许昌般抽空,先前来援的六七万人也已接近极限。
雍,凉二州沦陷,对于中原百姓也是一种冲击。吴蜀不过是小国,偏安一偶,弹丸之地强与中原抗衡。这是天下有识之士的共识,更是百姓眼中的事实。
大国与小国攻战,虽得一州郡之地不足为耀;小国攻伐大国,得一县之地也是引以为荣。以此推之,曹魏百姓与蜀汉百姓的心态就可想而知了。
雍,凉二州划入版图,复兴汉室有望,全国倍受鼓舞。反之对中原的震动,也是翻天覆地的。国内需要兵力安抚百姓官僚,以防万一,最需要的却是前线胜利的消息。
“晋公不如下战书如何?”裴秀提议道。
“战书?”司马昭略有疑惑。
“晋公可与蜀人约战,然后如此如此……”裴秀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司马昭与司马望听了,抚掌大笑,齐声称赞。
当晚,蜀军营中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前来下战书的魏国使臣裴秀。
战书乃是下给蜀主刘禅的,姜维自然不敢拆开私,于是留下廖化,傅佥守营寨,自己带着裴秀与百余骑向长安的刘禅主营而行。
沿途所经蜀军营寨,虽是夜晚时分,依旧是军容整齐,号令严明。裴秀观察良久,赞道:“大将军治军之才果是非凡,今日一见奥妙无穷矣。”
姜维笑道:“中原人才济济,维何敢称能,倒是先生为司马氏谋主,此番亲来倒是出人意料。”
“大将军谬赞了,秀生性愚钝,难堪重任,若有唐突之处,蜀主面前还望大将军美言一二。”裴秀暗惊蜀军之精锐,嘴上仍是笑呵呵的客气着。
裴秀与姜维一路畅谈,很快来到了刘禅的大营。姜维处早吩咐了快马抢先通知,蜀汉皇帝刘禅安座帐内,身后文鸯,文虎兄弟左右护卫。
步入大营,裴秀拱手为礼,并无跪拜之意。文鸯沉声喝道:“来使见得陛下,如何不拜!”
裴秀坦然笑道:“上邦之使,不拜小国之君。”
文鸯闻言怒上眉头,手按宝剑便要上前。裴秀面带笑意,没有惊慌之色,对蜀主刘禅道:“闻陛下在西川励志图强,广开商路,域外诸国无不臣服,今日一见方知皆为虚言。”
刘禅示意文鸯切勿冲动,好奇的问道:“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