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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个月,再次坐长途马车时,境遇已全然不同。
犹记得上次坐的是木板搭成的简易板车,车上像下饺子般地硬挤了十二人,而这次,苏青荷专门雇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一对中年夫妇,操着标准的兖州口音。
马车上的用具一应俱全,铺着厚厚毛毯的软榻、雕花小案几、暖手炉,甚至在榻边还摆着几本用来消磨时间的小话本。
虽然一趟的雇车费用便要二十两,但比之上次连腰都直不起的境遇实在是好了太多。
苏青荷不着急赶时间,让车夫捡着平坦的官道走,一路上游山玩水,从不赶夜路,碰见干净的溪流小河,苏青荷还会从马车上下来,卷起裤脚,蹚水玩上一会儿。渴了便停在官道歇脚处的茶馆酒肆,喝大碗茶,饿了便直接去附近的村镇上下馆子。
赶车的夫妇很好奇苏青荷是去京城干嘛的,看她一身轻便的装束倒不像是去投奔探亲,也不像是去做生意,那些个掉进钱眼里的行脚商,哪个不是形色匆匆日夜兼程,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京城,哪有像她这般悠哉滋润的?
就这样,游山玩水了大半个月,在沿途的树木都彻底落叶凋零,天气渐渐转凉时,也就是十一月中旬,苏青荷才悠悠地晃到了传说中的京都。
原本苏青荷觉着兖州城作为兖州的经济中心兼都城,已是足够繁华气派了,然而跟京都相比,显然是小巫见大巫,光是那上百米宽,如江面般辽阔壮丽的护城河,就将兖州城甩开了八条街。
苏青荷像乡下人进城似的,一路掀着窗帘,一双清亮的乌瞳滴溜溜地打量着过往的景色与行人。
与京都相比,兖州城就像个娇柔的少女,温婉有余,气魄不足,作为被五大洲郡包围的心脏,京都文化包罗万象,不仅沾染着江南味道的杏花烟雨,同时也峭立着北疆的烈烈北风。
街上行走的人流中,不乏有身穿革靴胡服、编着小辫留着大胡须的北疆国人,缠着白色头巾、卷发碧眼的西越客商,腰挂佩剑、身材矮小、剃着月代头的东凪武士,以及身材曼妙、身披纱丽,皮肤黝黑却别有风情的南曼国少女。这些异国人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似的,自在而随意,而周围的京城人已习以为常,唯有像苏青荷这样的外来人,才会像他们投去异样兼好奇的眼光。
走在京都城门通往内城的朱雀大街上,沿街两旁的小摊贩卖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小吃杂货,糖蒸酥酪、杏仁茶、鹅鸭包儿、开炉饼,以及各种从邻国进来的造型奇特的刺绣布料,就连个小小的脂粉盒都精美无比,各色的香料、器皿更是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苏青荷买了串最爱的冰糖葫芦,正吃着没走几步路,便瞧见了段离筝在信上所说的鸿来客栈。
这应该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客栈,飞檐翘角,旌旗飘飏,店内熙来攘往,韩二少的揽月楼还没这儿的人流一半多。
苏青荷径直跨门而入,走到酒柜前,问正在埋头算账的掌柜:“可有位姓段的公子住在这儿?”
掌柜抬头打量了苏青荷片刻,随即咧嘴笑道:“是苏姑娘吧?房间已经帮你打扫好了,左手处拐到最里间便是。”
苏青荷笑着道了谢,便先绕过人声鼎沸的大厅,拐进左手边的走廊,走到最里头紧闭着五门的一间房,正抬手准备推开门,门却突然从里面自己打开了。
陡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依旧墨发玄衣,面容像是玉雕一般精致俊美,却毫无温度。寒潭似的眸子看不出喜怒,虽坐在轮椅上,仍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苏青荷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嘴里咬着半颗冰糖葫芦,唇角不可避免地沾着些许糖渣,睁大了眼,水盈盈的双瞳像见了鬼一样瞪着面前的男人。
面前的男人轻吐出一句没头脑的话:“好吃吗?”
苏青荷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才发现说的是她手中的冰糖葫芦,下意识地品鉴:“还行吧,就是糖浆浇得有点厚,咬起来硌牙,山楂太嫩了,有点酸……”
苏青荷越说发现段离筝的脸色越暗沉,适时悻悻地住了嘴。
“从兖州到京都,整整二十日,”段离筝似笑非笑,语气阴冷得掉渣,“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被土匪绑到寨子里,去做了压寨夫人。”
说罢,不等苏青荷反应,段离筝转动轮椅,背过身去,口气不无嘲讽:“我还道哪家的山贼这般没品位,顶多也就是绑了去做择菜浣衣的苦力…”
苏青荷差点没被山楂核噎到,咳到脸颊泛红,怨念地盯着背对着她的罪魁祸首,同时心里腹诽道,左右都是做苦力,给山贼做苦力都好过来应付这个毒舌少爷!
苏青荷到底没跟他一般计较,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图纸哪里出了问题?”
段离筝拿过桌上的一沓纸张,丢在苏青荷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苏青荷接过一看,是她亲手画的图纸没错啊,纹样也没什么问题,然而直到翻了七八张后,陡然间出现了一张歪歪扭扭写满了三字经的字帖,她一眼便认出了是出自小包子之手,这样的字帖竟然被夹了四张放在图纸之间。
苏青荷默默扶额,这个徐景福,果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寄出去之前都不知道翻看一眼!害得她亲自跑来京城一趟,苏青荷决定回去之后,先扣他一个月工钱再说!
错拿的那四张图纸应该被压在了砚台下面,如今近一个月过去,店里人来人往,多半是找不到了。
顶着段离筝嘲弄的目光,苏青荷讪讪道:“抱歉,店里伙计一时大意错拿了几张我阿弟的练字纸,所幸那几张图纸花样我还记得,最多后日,我便能画好,虽可能和荷宝斋的新品略有些出入,但也*不离十。”
段离筝移开目光,淡淡道:“明日随我去个地方。”
“哪里?”苏青荷眼神警惕。
“你店里伙计办事出了差错,身为掌柜不该赔偿么?你知道我因为你少的那几张图纸,亏损了多少银子么?”段离筝再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苏青荷被他盯得发毛,心里自知理亏,蚊声讷讷道:“我知道了。”
“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那块翡翠明料。”段离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简短地解释了一句,望着苏青荷的眼神闪过一丝兴味,“希望你的相玉本事,不要像赌石一样,全凭手感。”
最后四个字,他有意无意地说得很重,苏青荷已习惯他间歇性开启的嘲讽模式,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转身欲走出门,才发觉不对劲,扭头蹙眉道:“掌柜说我的房间……”
段离筝像是也不想与她多呆,吝啬地吐出两字:“对面。”
苏青荷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房间和这么一个恶劣阴沉的少爷相对,希望晚上不要做噩梦才好。
苏青荷推开对面自己的房间,转身迅速地合上了门。
***
第二日一大早,苏青荷睡眼惺忪间,隐约听到隔壁有来回走动的窸窣声响。整衣起身,唤小二端来热水,匆忙洗漱完,吃了些清粥糕点,走到客栈大厅时,便见段离筝及容书已经在那儿侯着了,像是已等候多时的样子。
段离筝眼含不悦,凉凉地扫她一眼,任容书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苏青荷淡然自若地跟在其后。
冬月的清晨有些微凉,街道两旁的小贩叫卖声却依旧火热。穿进一条幽僻的小巷,走了约一刻钟,直到巷子两旁全是长满青苔的平民院落的矮墙,而段离筝左拐右拐,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四周幽静的近乎死寂。段离筝停在了一座破旧而古朴的宅院前停下,而容书径直上前去敲响了院门。
苏青荷狐疑地打量了下四周,连墙根处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绿油油的藤蔓枝,屋檐的青泥瓦片不少都碎裂开,风大些时,还会簌簌地往下掉。
这地方会有人住?然而容书敲了两下门后,门从里打开显露出庭院中的场景时,让苏青荷着实吃了一惊。
庭院内堆满了成山似的翡翠毛料,有十几个伙计在来回搬运解石,十几架解石机并列排开,除了解石师傅手下传来金刚砂打磨皮壳的细碎声,其它每个人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搬石放石连一丝微小的动静都没有发出。
苏青荷随着段离筝容书走进院中,而那些伙计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面无表情,自顾自地做着手里的活计。
走进大厅,苏青荷发现连屋子里都摆满了毛料,只有厅内只有简单的两张木桌椅,这应该只是一个堆放毛料及解石的仓库,完全没有有人居住的痕迹。
容书拐进里屋,片刻后,抱出来一个被红布包裹住的物件,看他颇有些吃力的表情,以及那物件的体积大小,苏青荷估摸着红布下的石料大概有四十公斤左右。
段离筝微点了点头,容书抬手把红布揭开,露出了那物件的真容。苏青荷当下心一沉,眼中惊艳与凝重交织,不可置信地上前小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