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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脸色大变。
这些海上的匪寇怎么进的城?
“这城门是怎么守的!”唐曼宁忍不住脱口而出。
宋大等人都低了头不敢接话。
唐曼春拽拽姐姐的袖子。
唐曼宁缓了口气,神色端凝,“既然全城索贼,想来无论大家小户都免不得,宋管家,今夜多安排些人值夜,家里各处也劳你和李嬷嬷多查看几回,免得有贼人潜进来都不知道。”
宋大道,“姑娘放心,已经叫人往各处查看了,绝不叫人钻了空子。”
李嬷嬷也道,“各处院子还有花园子里,老奴这就带了人去查看。”
“务必守好各处!”唐曼宁略一思索,对葛嬷嬷道,“今夜里我就待在这儿了,叫他们有什么消息就速速报来,不许耽搁。”
葛嬷嬷心里本就忐忑,听她这么一说,忙道,“姑娘,这里人来人往的,冲撞了怎么办?不如回后头,要是有什么事,使人传话就是了。”
唐曼春也觉得守在这里不妥,这乐志堂距离正门太近,女眷待在这里并不方便,但若是回了后院,一旦有什么事,传话也不方便,“葛嬷嬷说的不无道理,不如换一处地方?”
她问宋大,“我记得东边跨院空出来后就没再安排人住进去?那里可有干净的空屋子?”
葛嬷嬷不甚赞同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劝道,“姑娘还是回后头吧?东跨院原都住的是客人,也不知有没有收拾干净……”
东跨院同乐志堂只有一墙之隔,原是幕僚清客们的住处,自从蔺老先生和另一位姓徐的幕僚来了之后,便有些住不下了,唐家就干脆在附近另租了一处带花园的宅院,请各位幕僚先生们都搬了过去,东跨院就空了下来。
平时唐曼宁她们读书就在乐志堂西跨院的东厢房,但那院子毕竟是唐辎的书房,有些重要的文件,平时也就罢了,这会儿人多忙乱,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宋大答道,“那里的厢房放了些粗笨家什,正房倒还空着,只是平日里没有人住,简陋了些。”
唐曼宁摆摆手,示意葛嬷嬷不要多说,对宋大道,“那也没什么,叫人搬两个炉子进去,只要不冷就成。”
她又吩咐葛嬷嬷,“你去看看,若是只缺些坐褥椅袱,也不必去后头搬,有能用的就可以了。”
她看看妹妹,曼春马上道,“我和姐姐在一起。”
唐曼宁嗔了她一眼,又道,“再叫人去二姑娘院子里知会一声,拿件暖和的大衣裳来,告诉她们轮流守夜,不要睡死了。”
葛妈妈领命而去,等到了东跨院的正房,这里果然冷冰冰黑乎乎的,虽说桌椅还算干净,可是别说坐褥椅袱,就连帐幔都收起来了,正要叫人去跟宋大知会一声,就有几个婆子搬了东西过来,她们手脚麻利,很快就在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又抬了两座大铜炉,还从库房里搬出一架屏风,做完这些,门口又有几个小厮抬了两箱子东西过来,葛妈妈打开看了,见里头的坐褥、椅袱、帐幔、门帘都是新的,便点了点头,叫那几个婆子搬进去了。
葛妈妈又打发丫鬟回后院去说一声,让人把大姑娘平时常用的东西送来,顺便再去给二姑娘院子里报个信儿。
那丫鬟去了不多时,就回来回话道,“石榴姐姐和云珠姐姐她们正收拾着呢,马上就送过来,二姑娘那边儿宋大娘已经回去了,我过去的时候,童嬷嬷正收拾着呢。”
葛妈妈见弄得差不多了,就留了那丫鬟看着,告诉她,“一会儿等她们把东西送来摆好,你就过来说一声。”
那丫鬟忙束手应了。
唐曼宁和唐曼春静静地待在屋里,听宋大站在廊下一项项的安排事情,忽然想起蔺老先生,忙问宋大,“蔺老先生那里可曾有什么消息?若是没有,就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免得惊了他们。”
宋大道了声是,就紧赶紧的去办了。
曼春低声对姐姐说道,“恐怕这几日都要紧闭门户,家里吃用的东西也不知还够不够?”
虽说唐大老爷的俸禄里就有禄米,可那些禄米因为多是陈米的缘故,家里没有人愿意吃,通常直接就送到米铺里折价卖掉了,换来的银钱再添些去买新米吃,如今家里米面油盐柴炭是尽有的,入冬时备下的腊肉鱼鲞腌菜也还有不少,唯独菜蔬要每日去外头买新鲜的,但是数量也并不多。
唐曼宁听了妹妹的建议,没嫌她捣乱,反而安抚地笑了笑,道,“家里各样都是齐全的,就是有一两样缺的,明儿一早叫人买来就是了,有父亲和表舅在,不怕的。”
唐辎手底下虽说管着一帮衙役,可这些人平时维持维持安定也就罢了,正经剿匪时还是不如带兵的王十七老爷。
曼春心里很是不安。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山上水月庵里清修,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不少事情,年后的这段日子原本正该是春耕的重要时节,偏偏海上的匪寇上岸作乱,险些将泉州城攻破了,后来虽被朝廷大军给赶跑了,泉州城也保住了,可那些退回海上的匪寇却一路劫掠了不少人家,弄得许多人家破人亡,让人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可惜她当时只是简单听了几句,知道泉州城无碍便没有细问,如今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没有头绪。
知道这些匪寇要作乱,却不知何时作乱,她也没想到,还没等出了正月就乱了起来。
她记得前世的今年一整个春天水月庵都极为冷清,上山进香的人极少,就是因为匪寇上岸作乱闹得人心惶惶,女眷们不敢轻易出门,直到夏天将要过去,香客才渐渐多起来。
难道今夜的事就是开始?
曼春心事满怀,唐曼宁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就问宋大东跨院收拾好了没有。
宋大赶紧亲自去东跨院看了一圈,见那里十来个婆子丫鬟将正房收拾得整整齐齐,又安排留了几个婆子听用,悄悄嘱咐他老婆,“姑娘们年纪小,你盯着些。”
宋大家的双手抱着个大包袱,听了他的话,点头道,“我知道,左右都盯着呢,姑娘们倒不是莽撞的,只是经得事少……当家的,你可别因为姑娘们年纪小就不当回事。”
宋大忙得都还没找着机会歇歇脚,这会儿强撑着罢了,便不耐烦道,“知道知道——你看好了这里,别让那些小丫头们乱跑!”
唐曼宁安排好了手里的事,就带着曼春去了乐志堂东边的跨院,这里东西厢房都上了锁,唯独正房门上挂了棉帘子,因炉子是才搬过来的,屋里并不暖和,好在还有从后院拿过来的手炉脚炉,姐妹两个一人一边坐在里间的罗汉床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童嬷嬷是个心细的,她从后院过来时就多收拾了两条小褥子,一来就把小褥子支在炉子边上,等唐曼宁姐妹两个过来的时候,褥子已经烤热了,一人一条搭在姐妹两个的腿上,比穿皮裙还暖和。
唐曼宁见里屋床上还挂了帐子,铺了新被褥,摸了摸,见都是新的,就对曼春道,“你睡吧?”
曼春摇了摇头,一想到从今夜起泉州城就要不太平了,她哪里能睡得着?不禁长长的叹了口气,“姐姐你不也没睡?我睡不着……”
唐曼宁安慰道,“不怕,就是有贼人作乱,既然已经惊动了官兵,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平定。”见她仍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笑了笑,“冷不冷?要不再铺条褥子?”
这泉州的冬天冷得很,罗汉床上只铺了一层棉褥,并不太厚,未等曼春答话,唐曼宁自己都觉得腿底下凉,当即叫人把罗汉床上的小几搬走,把屋里架子床上的被褥挪过来铺开,这么一折腾,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儿热乎气儿又跑了,等铺好了,便赶着曼春躺下,“你躺里头,让我在外头也伸伸腿。”
曼春听话的躺下了,唐曼宁坐在外侧,背后靠着个迎枕,两人同盖一床大棉被,她给曼春掖了掖被角,“还冷不冷?”
曼春摇摇头,往姐姐腰上靠过去,“不冷。”
唐曼宁拢了拢身上的大红妆花绒衣,抱着手炉不禁怀念起了京城的暖炕,“在京城的时候虽说冬天的新鲜菜蔬不如这儿多,可烧上炉子和暖炕,门窗一关,屋里就一点儿也不冷了——哪像这边?冬天还下雨,潮滋滋的,裹得再厚也是冷的,冷到骨子里头。”
曼春轻轻“嗯”了一声。
唐曼宁说的热闹,可对于曼春来说更像是在说故事,她从前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南方,小时候的事早就记不清了。
唐曼宁摸摸曼春的头,“南边的梅花开得早,京城的梅花要等到过年前后才多起来,府里的清凉园就种了一大片梅花,红梅、白梅、腊梅、绿萼梅,想看什么样的都有,等梅花谢了,还有蔷薇、牡丹、芍药,到了夏天去湖里采来莲花插在瓶子里灌水养着,一屋子都是香的,等到了秋天更不得了,清凉园的桂花比梅花还多,西风一吹,满园都是香气。”
曼春听得入神,曼宁笑着抚了抚她脑袋,“延秋堂是曾祖父以前消夏的去处,他过世后就没有人住了,那里有几株老白果树,大树参天,听说已经活了好几百年,连圣上也曾去看过,那树年年都结不少果子,除了进上的,各房分些,再有就是馈赠亲友,我听人说,父亲考中进士的前一年,那白果树结的果子特别少,就有人说闲话,直到第二年父亲中了进士,还有人私下里说三道四的,可等到了那年秋天,那树也不知是怎么了,兴许真是祖宗保佑呢,竟结了满树的果子,大家都说这是兴旺之象,曾祖母就叫人去庙里还愿,捐了足足三千两银子的香火钱……”
夜里府衙的差役过来问了一趟,后来又来了个带幞头的武官,说是王将军麾下,宋大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来人,便转回来禀报,唐曼宁问道,“可曾说了什么?”
宋大道,“那武官不肯多说,我叫人提了灯笼去送,见他领人往东南去了,正挨家挨户的查问呢,府衙的差役知道的也不多,只说如今四面城门都关了,各条街巷都要严查,城外也有官军,咱们府上他们是不敢造次的,只是嘱咐说这几日全城严查,叫咱们万万不可随意收留外人,。”
宋大有心再劝几句,在心里琢磨了琢磨,“既来了这两拨人,下半夜总能肃静肃静,这里实在简陋,几个月没住过人了,潮得很,姑娘听老奴一句劝,还是回后头歇息吧?要不然等老爷回来知道了,老奴没法儿交代……”
宋大作为她爹的亲信管家,又是她亲祖母老姨娘留下来的人,唐曼宁总要给他几分薄面,何况他说的也有道理,便是全城搜索,也没有一夜查几次的,来了两拨人了,想必之后不会再有人来,这间上房又冷得很,犯不着留在这里受罪。
唐曼宁点了点头,“辛苦了,去歇歇吧,明儿……明儿一早派人去衙门里给老爷送饭,问问老爷有什么话,再有姑太太和表舅老爷那里也得遣人去看看,你告诉车马房里让他们预备好。”
她回到里屋,见妹妹还没睡着,就道,“你也听见了,四面城门都关了,各条街巷都要严查,城外也有官军,便是有那么几个贼人,也跑不了,别担心了,待我写好信,咱们回后头睡去。”
唐曼春心里有事,坐起身,“我给姐姐研墨。”
“哪儿用得着你?快躺下。”
唐曼宁想想写写,曼春裹着被子坐在罗汉床上,只露出个小脑袋,“那些贼人既然敢进城,城外还不一定埋伏了多少人呢,他们总不至于连后路也不留,就怕被官兵逼急了,逃到别处祸害人。这都太平了多少年了,真要是让那些匪徒跑到乡下作乱,那才是生灵涂炭呢,说不好连父亲他们都要跟着吃挂落。——姐姐,给表舅母的信写了没?记得把我的话写上啊。”
“你就别操心了,这些事大人们不比你懂得多?”
曼春一掀被子下了罗汉床,趿拉着鞋哒哒哒跑过来,指尖扯着唐曼宁的衣裳晃晃,央求道,“姐姐写上吧,不提醒一声我睡不着,姐姐——”
唐曼宁被她闹得不行,“好好,知道了,我写上就是了,快躺回去,别着了凉。”
曼春就又哒哒哒跑回去,缩在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眼巴巴的瞧着她。
唐曼宁笑着叹了口气,又取了张纸。
写好了信,就叫了葛嬷嬷她们进来,“这屋里的东西先不收起,炉子也烧着,明儿天亮了我还过来。”
葛嬷嬷着实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叫人把灯笼点起来,简单收拾了收拾,留了两三个婆子看守院子,一行人便趁着月色回了后宅。
唐曼宁想让妹妹跟她去睡,曼春也想着姐姐这里消息更灵通些,就爽快答应了,告诉童嬷嬷和宋大家的,“你们回去歇吧,等天亮了让人把我衣裳拿过来。”
唐曼宁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们没想到大姑娘大半夜的又回来了,出来应门的时候都披散着头发,葛嬷嬷眼神凌厉的扫了一圈,“今天是谁值夜?石榴呢?”
小丫鬟们鹌鹑似的低头缩脖,不敢吭声,直到葛嬷嬷又问了一声,才有个不起眼的小丫鬟怯怯的答了一句,“石榴姐姐睡着呢。”
葛嬷嬷气不打一处来,问明白了今天值夜的丫鬟是谁,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今儿天晚了,且记下,明天都去领罚。”又吩咐人将院门锁好,把钥匙收在了身上。
姐妹两个洗了脸拆了头发,曼春先一步缩进被窝里,听姐姐和葛嬷嬷说话。
“姑娘,石榴这丫头也太不像话了!”
“……明儿嬷嬷你去说说她,我看自从太太走了,她就越发惫懒了……明儿嬷嬷替我跑一趟,去姑太太和表舅老爷家瞧瞧,别去晚了。”
唐曼宁和葛嬷嬷说完了话就进来了,她解下脖子上的长命锁塞在枕头下面,曼春往里头挪了挪,“姐姐快躺下,我都给你暖热乎了。”
唐曼宁心里一暖,捏捏她的小脸蛋,躺进被窝里脑袋顶顶她,“这都下半夜了,你还不睡?明天还想不想起来了?”
……曼春似醒非醒的,就被隐约传来的呼喝声和尖叫声吵醒了,她猛地坐起身,困倦的眨眨眼睛,推推唐曼宁,“姐姐!姐姐!”
唐曼宁睡得眼睛都睁不开,嗯嗯两声,却没有动。
曼春着急地推了她两下,迈腿下床套上衣裳就跑到了门外,“来人!来人!”
昨天夜里折腾了半宿,没有不累的,就连葛嬷嬷这样睡觉轻的都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二姑娘?”
那隐隐约约的哭闹声仍在持续,曼春皱眉道,“你听听那是什么动静?”
葛嬷嬷和几个丫鬟安静了一会儿,也都听到了那动静,葛嬷嬷神色微凝,“二姑娘,我们大姑娘呢?”
“姐姐她睡得太沉,叫不起来,葛嬷嬷,你赶紧叫人去前头问问,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去叫姐姐起来。”
葛嬷嬷连忙点了两个人跟着她去了前院,曼春回到屋里,见姐姐仍旧睡不醒,就出来要了个凉水浸过的帕子,在唐曼宁脸上抹了几下,凉水的冰冷刺激得她惊叫一声,立时就醒了,见是曼春站在床边,又探头看看外面的天色,皱着眉,有些烦躁的叹了一声,“让我再睡会儿!”
曼春推推她,“姐姐别睡了,我刚才听到有人尖叫,不知是哪里出了事。”
……唐曼宁掀开被子坐起身,带着鼻音,“怎么回事?”
“不知道呢,”曼春摇摇头,“葛嬷嬷去问了,还没回来。”
唐曼宁下床手脚利索的穿了衣裳,又叫人打来了洗脸水,曼春简单梳了个双丫髻,顾不上戴首饰,对唐曼宁道,“姐姐,我回去一趟换身衣裳,一会儿再过来。”
昨儿夜里曼春过来的时候没带丫鬟,唐曼宁就叫云珠跟着她回去,曼春胡乱答应了一声,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