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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听霍青此言,南安王的庶长子霍书宇眼中闪过诧异:他没想到霍青会如此直白,只差没明言质询他欲攀附那位皇子。心下羞恼,霍书安面上神色不变,只抬手掩口轻咳两声,放下手时面上已带了愧歉,轻声道:“果然还是三弟思虑周全,枉我痴长几岁,着实羞煞。只是太妃那边……”
“大哥孝顺太妃的心意众人皆知,三哥所虑也是妥帖,太妃那般明理之人定然明白,大哥只管安心,莫要思虑过重伤了身子。”
一个尚且稚嫩的声音打断了霍书宇的话,绵里藏针的话让霍青心情颇好,并不避讳霍书宇,弯了唇,循声抬眼望去,对从碧色藤蔓间走来的身着枫色宽袍的少年笑道:“书安。”
霍书宇仿佛不晓得来人言语中的讥诮,亦颔首笑道:“七弟这是来寻三弟有事?”
枫衣少年轻轻一笑,缓缓将礼行全,这才施施然道:“大哥着实聪明,弟弟近日在国子监遇上一人说话有趣,来寻三哥问一问此人可交否。”
此时若是再待下去不知还将有几许尴尬,原本自觉这许多年已修了铜墙铁壁,不想在霍青面前,他总是落荒而逃的那个,霍书宇强自镇定的笑了笑,转身离开,收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总有一日,他要叫世人晓得庶子不比嫡子差,男儿纵是提不了枪上场杀敌,仍可凭着谋略安国定边!
霍书安随霍青入了院落,过庭院,在廊下站住脚,并不入堂。
霍青从不介意他这些兄弟的小脾性,令侍从去备水整衣,言道他们兄弟说话,暂不必在旁伺候。
此时月牙已明晰悬空渐近中天,各家灯火渐明,霍青因多年在边之故不喜多烛,此时廊下无灯,月光皎皎清辉更显静谧,他兄弟二人也静静的同看庭中银辉良久。
“三哥。宁国府的贾蔷很有意思,弟弟有意入股同他弄个书肆,不知三哥以为如何?”霍书安转身直面霍青,轻声道。
“你现下手上虽有些银钱,若做书肆怕是远远不够。至于贾蔷,虽说他那叔叔绝不会亏了他用度,这笔银钱数目却实在不小。且选址等等琐事……你们怎的想起这个来?”霍青隐约猜到这书肆真正的掌事人会是谁,只是那贾蔷倒也厉害,入了国子监这才多少几日,便将他这最左性的七弟哄住了。得说是胤礽点石成金的本事愈发精湛了么?
“贾蔷说是他小堂叔要弄书肆,已拐了东平王府世子嫡子穆诚、西宁王外甥程毅、北静王世子入股,好像肃王世子和靖王世子也有份子,只差咱们府上了。”
也就是说在松瑶书院修习过的王侯子弟都掺和进去了?但是,这个拐字是怎么回事儿?!霍青觉得自个儿听过这个字两只眼的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忍不住抬手按了按眼——这词儿实在太贴切了!他亲二哥果然霸气依然,使人尽其能的本事愈发长进,只是这事儿就不能直接知会他么?被弟弟看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玩儿……霍书安!你当我揉眼睛的功夫没瞧见你眼中的笑!你哥我还没被拐,是你被人拐上了贼船!
霍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容易理顺过来的弟弟胳膊肘往外拐,气不过的抬起手使劲儿揉了揉幼弟的头,又泄了气承认他上辈子就上了贼船没下来,才不用人拐,又欣慰他这弟弟终于交了个靠谱的朋友,不免又感慨一回长江后浪推前浪,心中百味杂陈,倒是难得反省自己过的是不是有点儿懒散——他这前浪要不要再挣扎一下,别所有事儿都被人做好了,他只舒舒服服的被人推到滩涂上看人忙……不过片刻又放下这念头:他已经背上时时刻刻矫正大皇子的上进路的艰巨差事,多大的本事揽多重的活儿,左右胤礽和胤禔都是闲不住的人。
他只要出银子就好了。霍思往西疆练兵之前曾交予他万两白银,霍青留了十张五百两的银票在身边,余下的都放到南安王妃的陪嫁铺子里,如今经年已赚了三千两,这收益前两日已送到他手上,想来若是独做一书肆也尽够了。
“你们这份子钱是如何定数?”不过玩笑片刻,兄弟二人又说起正经事来。
“一府出三百两银子,我手上有——”
“你拿五十两银子就好,阿妍也出五十两,余下的银钱我来。”
闻听此言,霍书安心念几转,晓得他这兄长虽瞧着散漫,言语上也少有争锋,行事却自有道理,要知道每年世家子往疆场历练之人不知几许,独独此人全须全尾的归京,更是不过经年就已晋升主事之职;且人家可是正经的将他归做同一边的,对这样的一番信任,他很该回报一二,便也没刨根究底,颔首应下,肃声道:“多谢三哥。这银钱待贾蔷备好契书,书安再来寻兄长讨要。现下弟弟便回去更衣,再往太妃处请安。”
霍青很满意霍书安的懂事儿和思虑周全,至于太妃不喜枫色确实是真的,也不知这小子做什么偏要穿了在府中晃荡,每日给太妃请安都要换衣裳,真的不麻烦么?
霍青早就想同霍书安辩说一回此事,却总是不得机会,今回怕也不成,今晚太妃处众人相聚乃是要安排明日行程,谁人都少不得,眼下时辰已不早,只得颔首应下,遣了两侍从执灯送人回去。
入了内室,宽衣入浴,霍青仰头枕着木桶边缘,长长出了口气:虽说在长辈拎不清的人家,嫡庶之争不可避免,却也没必要将庶支一竿子打翻。纵然出于对嫡支的嫉妒,庶支间共情胜过矛盾,见风使舵者更是不少,欲做黄雀的更是许多,他亦曾见过最惨烈的。可是,不还是有像胤礽同胤祉那般从前世至今生都相敬相亲的嫡兄庶弟?只要性子不坏,没潜藏的恨意,多个兄弟并没什么不好。说到底,独木不成林,然而既然站了一遍,枝桠就不免纠葛,磨合总是要的。
谁让南安王府后宅相较其他王府,很显得暗潮迭起?只是这因由却不是他父亲贪色薄情,也不是他母亲的无能。
旁人道南安王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却不知他父亲苦命,南安王府家事纷乱,根由乃是他的祖父。老南安王取妻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私下里互许了终身,事情闹出来的时候,当时的南安太妃许了那位如今的姚太侧妃进门,条件便是姚氏饮下红花,此生不得有子。那姚氏怕是后悔了,只是行到那一步已退无可退,老南安王早逝怕也是抑郁而亡,却是真心挂念姚氏,行将就木时不忘将姚氏外甥女聘入府中为霍思侧妃,南安太妃自然不会让姚氏占了头筹,同时聘了柳氏女入府为侧妃。两位侧妃诞下的儿子分别养在太妃和太侧妃身前,每日里两厢争斗的热闹,只需借势时扰他一回,很显得他这正经嫡孙好不寂寥。而他的母亲除却掌家教女,只需管好后院两位妾室及其子就好。后院争斗竟没正经嫡妻嫡子什么事儿,倒也是异事。不过,这样的清净怕也是不多了。男儿年长总是要步出这家门,不可能总是做后宅女子角力的棋子。而后,这弈棋者与棋子的角色怕是就将对调。
对此,他倒是期待得很!且待他嫁了妹妹,来好好教他们道理:身份家世等等借口不过掩饰嫉妒的借口,这世上不如意者十之*,怨怼愤恨若是成了行事驱动之力,这人便也就是世间一行尸走肉而已。
霍青出浴更衣整好仪容,往邻院携霍妍同去太妃院落。
看着娇俏恬静的女孩儿,霍青心下直道幸甚:幸好有早先胤礽那场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警示,他早早惦念起自家妹妹的婚姻,已说服霍思在外放话儿女婚事总得他这南安王点头才算,否则依着他们母亲耳根软的性情,他的宝贝妹妹不知就被哪家公侯人家骗去了!他们母亲明明十分聪慧,为何常做那犯傻的事儿!所谓的四大家族中的王家算个什么玩意儿,竟不教女儿识字,还沾沾自喜,这等人家交他作甚?那史家虽好些,又是沾亲带故,可是那家儿郎太蠢,竟是一门心思的擅什么就学什么,史家老大也可怜,有两个弟弟在身边虎视眈眈,就是将来承了爵只怕也寝食难安!
霍青忿忿的将南安王妃平日来往亲密的人家指摘一番,直到捡了换过蓝色衣衫在岔路上等着的霍书安,晓得前途不知多少圈套陷阱等着,定下心神站在最前与一路上所遇诸人寒暄周旋,直到踏入太妃居所霞苑。
霞苑中南安太妃坐在上首正中,太侧妃坐在她右手偏座,其下首正座上南安王妃并二侧妃、二贵妾依次而坐。一众妇人正笑言明日行程,有侍婢入内报说世子郡主及几位公子前来问安,两位侧妃及贵妾起身相迎。
身着绛紫袍衫、头上只一绣了金色暗纹的黑绸巾半束了发的少年行在最前,其身后是一身粉藕色袄裙的聘婷少女,明明这二人装扮极简,却似金童玉女将二人身后精心选配了衣衫发饰的六人压制得仿佛月下之星。
南安太妃倒是不及纠结她调教的孙儿被比了下去,眼神从霍妍踏入门来就没挪开,霍妍幼时曾在她身边养过很长一段日子,祖孙二人亲密非常,只是经去年礼佛还愿一事,太妃自觉灰心:她宠了人这么些年,人家心里却是更在意自个儿骨血亲人,到底是养不熟。如此,太妃对一直在她身边霍书宇更是喜欢,倒也生出过让柳侧妃生个女孩儿来,不过也只是一想,毕竟当初霍思曾与她明言:庶子将来必将分府出去自讨生活,女儿家不论何时都只有娘家可倚仗,他不愿家中女儿因些利权被糟践,故此他的女儿是能是嫡女。
南安太妃晓得她儿子是言出必行的性子,便也只是想一想,如今一年过去,她也是想孙女的,当初道说礼佛还愿就要有还愿的样子,免了人的请安,不过一时怒言,现下看堂前盈盈下拜的女孩儿,仪态风流自成,声清亮,语直爽,容色端庄,墨瞳沉静,遵世家闺阁之礼,又不坠将门之后的威风……太妃神色复杂的看了霍青一眼:她这孙子着实成长的有些可怕,她怕是错了,这人随意模样不过表象,骨子里和她儿子一样,都是狼!
正被人评说的霍青见南安太妃径自走神,眉头一挑,再次问安行礼,顺势扶起被太妃回神后叠声唤起的霍妍。
兄妹二人与姚太侧妃见过礼,又受了霍思侧妃妾室的礼,霍青在左边第二张椅上坐了,看着霍妍几句话便将语带哽咽的南安王妃哄笑,翩然落座在南安王妃下手,欣慰一笑,暗下决心:明日大业寺一行若是遇上了他二哥,他定要让人应承下给他妹妹寻夫婿的差事。
荣国府中贾赦书房里,贾赦父子三人正同榻而坐闲话琐事。
听着以为庙会出行准备为由躲在家中一整日的胤礽同贾赦说过他们一群公子哥儿折腾书肆之事,胤祉很想看他们这父亲对他二哥动辄丢出千两银子的败家劲儿是个什么反应,若是能逼问出胤礽揽这等麻烦事上身的缘由更好——他到底是对他兄长提及此事时的语焉不详耿耿于怀,结果只听贾赦道:“琏儿银子够么?若是不够,明日让李平去公中支三千两银子来。既是你们要置办个聚会之处,不若弄个书楼,仿了茶楼格局,制了散座、雅座、包间儿什么的,免些纷扰。”
胤祉眨了眨眼,只觉面上做烧,忙低下头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