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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阳开始关注报纸,试图从只言片语中寻找一点线索,但是看到的依旧是自己之前经历的那些,甚至连当初他多留意了的几则新闻刊登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当年他心高气傲,对蒋东升的事也一并冷漠对待,并没有过多关注,而上一世的蒋东升也并没有走到今天这样重要的位置。夏阳心里忐忑,但是一连看了几天报纸,又没有找到任何解惑的答案。
毕业画展如期举行,夏院长打了几次申请,才要到了一个会展的大厅,亲自带着学生布置了好几天。来参观的人不少,有些老先生都是夏院长故交,这次特意前来捧场,身后跟着几个子女,一边看一边忍不住点头夸赞。
夏阳在夏院长身边帮忙,有人瞧见了难免要问上几句,在得知前厅装点门面的那几幅画儿里就有夏阳的作品,纷纷夸奖起来:“老夏,这是你小孙子吧,可不得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有小辈在身前忙活,你以后也可以抽空歇歇喽!”
“要我说,老夏心里肯定高兴着呢,哎,我家那个小子不争气,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疯跑,前几天没看住回头一打电话,人都到广州啦!哪儿能像夏阳这样静下心思好好琢磨学问。”穿着中山装的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也忍不住连连摇头感慨,看着夏院长满是羡慕道:“还是你有福气啊,教出这么好的一个孩子。”
夏院长乐得眼睛都眯起来,跟着在那点头称是,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平白占了曾老一个大便宜。
画展临到尾声,夏阳带人去收拾字画,真蹲在那铺开箱子一样样摆放进去,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骆启明一行人。
骆启明推着一辆轮椅,上面坐着一位银发老人,老人似乎身体不太好,冲夏阳微笑点头的时候还咳嗽了几声。他身边站着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裙,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烫地微卷。她见了夏阳眼睛立刻就亮了,几步走上前去,声音和脸上的笑容一样甜美,“宝宝!”
夏阳几乎每个礼拜都要跟苏荷通话,一下就听出来了,微微有些惊讶,“妈?你怎么来了?”
苏荷比之前清醒了许多,但还是有些事会糊涂,尤其是激动的时候反反复复几句话说不太清楚。苏教授坐在轮椅上笑着替她答了,道:“我们来瞧瞧你,上次你入学的时候因为我身体不好没能来,现在你毕业啦,外公身体也好了很多,是一定要来祝贺你的。”
夏阳的称呼是顺着蒋东升一起的,他喊苏荷妈妈,自然也喊苏教授外公。
苏教授也是喜爱字画碑帖的人,观赏了夏阳的作品之后,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夏阳神情认真的听他指正,小声的和老人讨论,他往日陪着夏院长和曾姥爷习惯了,说的话也谦恭,很对苏教授的脾气。
苏教授看了夏阳,忍不住点头道:“你的字很好,不愧是元白兄手把手教出来的。夏阳,你外公他现在好吗?还在痴迷那些碑帖吧,呵呵。”
夏阳刚要回答,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声音里还喘着粗气,一听就是急匆匆赶来的,“夏阳!夏阳,外公来晚了,故宫博物院那边实在活计太多,差点脱不开身!”
“梁泉、元白,是你们吗?”坐在轮椅上的苏教授忽然开口道,脸上满是惊喜,“啊哟,我上次听启明说起的时候就觉得我们几家有缘,这可真是……怎么说才好,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曾老被夏院长一路带着气喘吁吁地赶来,额头上还带着汗,但是眼神里不见一丝疲劳,瞧见苏教授略一停顿,立刻连声迎了上去,握着他的手声音都颤抖了,“良恭兄!”
夏院长在旁边更是激动莫名,“啊呀!真是苏师哥!”
苏教授和曾、夏两人数十年未见,又都是吃苦过来的,聊起来不免有些激动。曾老和夏院长分别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过,曾老提了几位已经逝去的师兄弟和师长,苏教授听了更是几度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一时只能握紧了曾老的手哀叹。
曾老安慰他,道:“如今好了,你还未去见过孙先生吧?他老人家如今在京师大学任副院长,一直很挂念你,当年国文念的最好的明明是我,不知道老先生怎么会那么喜欢你,呵呵。”
苏教授也笑了,带起眼角细密的皱纹,“老爷子身体可还硬朗?我是该去拜访拜访,上次来的匆忙,家里又出了那样的事,实在j□j无力没能走动……”
曾老对苏教授的事也知道一二,夏阳跟他提起过,实在是让人愤慨同情的,他怕老伙计又想起当初的悲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了,都过去了,现在都是好日子,你想和先生他们多走动也来得及嘛!对了,我听夏阳说你身体动了手术,现在怎么样了?”
“好了许多,已经稳定下来了,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想到还有能回来的一天,这次来一定要多去看看。我同幼楠说好了……哦,对!”苏教授忙把苏荷拉到身前,笑呵呵道:“元白兄,这是我的女儿幼楠,她的乳名还是你帮着给起的。”
夏院长在旁边忍不住感慨了句,“当年我们几家住的近,幼楠扶着竹篱笆就能走到曾师哥家里去,曾家嫂子也不嫌烦,总是喂些枣糕给她吃,有段时间幼楠都喊曾嫂子叫‘娘’呢。”
苏教授也连连点头,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和元白兄说笑,说以后让孩子们结亲才好。时间过的真是太快了,这一晃就几十年过去了,我总还记得幼楠小时候的事,唉。”
曾老也陷入了沉思,大约是想到已逝去的夫人,眼睛有些泛红,哑声道:“是啊,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也忘不了过去的事儿。”他戳了戳脑袋,又笑了下,“这里记得清清楚楚的,一点儿也不敢忘记呢!”
旁边的人见两位老人又悲伤起来,忙哄劝着带他们离开,骆启明是个体贴惯了的,来之前就在京城饭店订好了位置,连车都一并安排好了,带着几位老人和夏阳一同换了地方叙旧。
席间几位老人多喝了几杯薄酒,夏院长高兴,敲着碗忍不住高歌起来,曾老在一旁眯着眼睛笑呵呵地低声吟唱,连一贯儒雅的苏教授在听了几句之后,也忍不住跟着颤声唱起来: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千秋耻,终当雪!多难殷忧新国运,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歌声苍凉悲壮,一股豪气由胸而发,只听到第一句就忍不住让人激动起来。几位老人连声唱了三遍,这是他们在西南联大时所唱的校歌,多少年过去,那个时代他们各自的理想抱负,在命运的安排下扭曲转变,兜兜转转,却依旧无法改变他们深爱着这片土地的心。
几位老人喝的酩酊大醉,苏教授身体不好少饮了几杯,但也是难得的醉了,脸上带着久违的舒畅笑意。
夏阳知道老人们见面还有许多话要说,便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了骆启明道:“舅舅,这是你之前给我的那套四合院的钥匙,我一直让人收拾着,里面的床铺被褥也齐全,您带他们去那边吧。”
骆启明接过钥匙,脸上露出些柔和的表情,“你有心了。”
那套四合院是夏阳当初被蒋老认做干孙的时候,骆启明怕他被蒋家人瞧不起,当众送出的一份贺礼,原本只是套了几句虚词,说是苏教授送的,怕以后来京城没什么落脚点,让夏阳代为打理,不曾想夏阳倒是一直妥善打理那处院子,时刻准备着。
骆启明扶着几位老先生走了,夏阳帮着善后,先给夏院长家里去了电话,同师母解释清楚请了一晚上的“假期”。夏老太太倒是好说话,听见夏院长喝多了也只嘱咐夏阳多照顾着些,晚上给泡点浓茶让老爷子醒酒,听见夏阳答应了这才挂了电话。
夏阳多喝了两杯,两颊微红,骆启明那边人手充足不用他照顾,见他这样劝道:“不如你也留下来,一起住在这里?”
夏阳愣了下,还是摇了摇头,道:“我明天早上再过来,我得回去。”
骆启明是个通透人,立刻压低声音追问道:“是……他在等你?”他见夏阳点了头,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笑道:“也好,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你告诉他家里人都好,让他也照顾好自己。”
夏阳应了一声,还未等出去,就又被喊住了。这次喊他的人是苏荷,她老远看到夏阳就忍不住提着裙子跑来,把手里的一个盒子交给夏阳,道:“宝宝,这是妈妈买的,里面的东西你一个,东子一个,你们俩都要好好的。”
夏阳握着那个小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苏荷放了什么进去,他见苏荷露出不舍的表情忍不住上前拥抱了她一下,安慰道:“妈,我明天一早就过来看你。”
苏荷抱着他,轻声问道:“宝宝,东子不跟我说话了,好久没听到他给我打电话了……你说,他是不是怪我太久没回来看他?”
夏阳听了鼻子发酸,拍了拍苏荷的后背,柔声道:“没有的事儿,妈,他也很想你,但是他现在长大了,上班了呢,要做更重要的事。等他忙完了就来看你,到时候让他陪你下棋,好不好?”
苏荷咬了下唇,道:“好,我等他回来。”
夏阳辞别苏荷,慢悠悠回了霍明的那处小院。他喝了点酒,两颊微微泛红,走在路上呼吸着凉夏夜里的空气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舒畅。家人,事业,爱人,这三样东西好像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夏阳抬头仰望天上的繁星,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
再过几年吧,慢慢来,到时候蒋东升功成身退,两个人一起总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家人接纳他们。
夏阳在后院的门上敲了两下,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夜色下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但是那么高大的身影他是绝不可能认错的。夏阳抬脚进来,却未能踏过门槛,踉跄了几步几乎扑到那人怀里,“蒋东升,我、我回来了。”
蒋东升扶住了他,低头就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忍不住皱眉道:“你喝酒了?怎么不让人送你回来?”
夏阳揪着他的衣襟站起来,呼出的热气喷在蒋东升胸膛上,喃喃道:“我自己能回来,不用别人送。今天高兴,我想多走走……你知道我今天下午见到谁了吗?”
蒋东升把院门关上,让夏阳依靠在自己怀里,道:“哦?碰见谁了,你在京师大学诗社的同学?他们集体去捧场了?我猜猜,肯定还当场写了好些酸诗。”
夏阳醉酒之后倒是比平常活泼些,招手示意蒋东升凑近了,咬着他耳朵亲昵地说了。蒋东升只听了开头一个名字,就猛地把夏阳打横抱起来,照着夏阳的嘴就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兴奋,道:“都来了?这个你进屋跟我好好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