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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崔老爷子,李治就闲下来了,又端起了一边的二胡,情挑慢抹起来,一个人悠哉自得的在黄昏下拉起了二胡。
李治的二胡拉的很好,宛转悠扬,悲悲喜喜的总能往替交加,又不显的突兀,欢喜时如久经盛开的茉莉,伤秋悲春者也要效那褒姒一笑,悲伤时又恰似江河水汹涌澎湃,向阳开朗之人也不免要拘一把辛酸泪。
萧淑然每每听了都会有意无意的扑倒李治怀里撒几分娇滴几滴清泪方才作罢,倒是老师孔颖达不以为然,孔颖达不是迂腐之人,但放在李治眼里,只知君子六艺的孔老夫子,无疑正直的无趣了,这似乎是每个正直的读书人的通病,但修养却是好的,学术上的讨论,只要不算太过离经叛道,大多言辞从不激烈的,真正能让孔夫子起的脸红脖子粗,也只有李治这个妖孽怪胎了。
在所有的乐器中,李治其实是最爱二胡的,如果说钢琴是款款下楼的贵妇,惊艳神秘的令人陶醉在它的优雅不可自拔,那么二胡就只能算是走过南北闯过阳关的踽踽老人了,李治前世也曾放荡过,每每叼着一根十来块的云烟,翘着二郎腿在傍晚的公园里风骚的拉着二胡,一把本来可以谈心可以交流的二胡,倒是吸引一批又一批奋不顾身的水灵灵白菜。
落日熔金,风轻云淡,夕阳西下之时的大明宫,其实是格外寂静的,入眼都是熏人迷醉的金色,天边的云朵火一般鲜红的边上都镶了一条薄薄的金色丝带,柔柔的晚风阵阵,仿佛也吹开了每个人心中经久不忘的封印。
无需语言创造意境,无需风鸣伴舞,大俗大雅的二胡悠扬略显嘶哑的乐音,像是位不言不语走过来的老人,带着一颗敏感的心往来于古今,或沉或浮,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就是二胡,可以高贵可以平凡,可以不问英雄出处,也可以痴情风流,可以一弦大江东去,下一弦又能月游西湖,一曲低沉的二胡独奏听的旁边的小桂子以袖拭面,咬着嘴唇,一付往事不堪回首的精怪模样,呜呜咽咽的,让李治端的一阵好气又好笑。
“吱啦”一声,乐声嘎然而止,李治颇显无奈的看着止不住拭泪的小桂子,大摇其头,“怎么,想到甚么忧愁的事吗?哭的眼泪鼻涕一把,脏兮兮的,老大的人,也不闲丢人。”
仔细打量了数眼,看得出小桂子的泪水不像是挤出来的,倒真像是触动心事情难自禁,对于这个从出生时就陪伴自己的小桂子,李治嘴上不屑说,其实也懒得去做些甚么,但心里其实是十分在意的,小桂子生病的时候,像李治这样的牲口也会忍不住忧心的,病好后又忍不住暗暗喜悦,倒像是女儿家柔肠百转了,这是李世民都没享到的待遇的。
“小桂子思及年幼时过往种种,心就沉沉的,也止不住眼泪,扰了陛下雅兴了。”小桂子摆摆自己手中的拂尘,给李治跪下请罪,清亮的嗓子沙哑,跪下后还在不断往地上滴着泪水,看的李治心也酸酸的。
“起来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倒,起来好好说话,你照顾朕也有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来朕倒是从没问过你甚么,乘着这个机会,不妨向朕倾诉一下心事嘛,苦的甜的不哭不甜辛酸的都说说。”李治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让小桂子坐下来慢慢谈。
摇摇头,小桂子爬起来也不坐,只是呜咽的请求,“陛下,小桂子想喝杯酒再说,望陛下恩准。”
李治沉默的点点头,小桂子感激的一笑,用他那只奇怪的只有四只手指的右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肆无忌惮的狠狠灌了整整一壶酒,大口大口饮下,混着三分感慨,七分心酸,放下酒壶的小桂子感受到李治关切的眼神,一丝温暖袭上心头。
一曲未了的二胡,开启了小桂子心中无人知晓的往事,在黄昏下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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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秋风扫落叶的深秋,故事发生在江南东道明州一个小男孩身上。
刘福通留福,一听就是好名字,说起来这名字还是刘福他爹在孩子出生时请明州城一个有学问的教书先生取的,刘福的爹是个大善人,虽然没甚么钱,但最喜欢“多管闲事”做好事了,本指望着能积点阴德,孩子长大后能人如其名留住自己积下的福报,不求做大官,却用不用过苦日子。
但人生不仅是不能规划的,更是难以如人所愿的,也许如此吉利的名字刘福受不起,所以刘福才三十岁却已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在刘福的记忆里,自己曾经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家里虽不富裕,但孩子的欢笑总能让一家人终日喜笑颜开的,每每自己上完工回来时,都能看见儿子寸步不离抓着母亲的衣服在门前等着自己,那时刘福都会上前一把抱起孩子,用胡子轻轻蹭着孩子,孩子总是用干净白嫩小手推拒着,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后来,在一个夏天的午后,几个男孩跑到了这里,叫醒了午睡中的刘福,告诉他,他的儿子沉入到了不远处池塘的水中了。
也就在在那个夏天的午后,刘福发疯般狂奔起来,他的妻子在后面凄厉地哭喊跌跌撞撞的跟着。然后,没有奇迹,他们永远失去了唯一的儿子。
到了晚上,在盛夏炎热的夜里,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呜咽着低泣。
再后来,他们开始平静下来,像以往一样生活,几年时间倏忽过去了,妻子却像是换上了不孕不育症一般再没有生下个一二半女,家里睡觉吃饭都是夫妻二人,以往的欢笑再也听不见,除了该死的沉默还有令人无法忍耐的寂寞孤独。
直到有一年的冬天,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来到了他们的门外,刘福就走了出去,他和刚搬来的寡妇在阳光下交谈,说笑话给寡妇的小男孩听,然后三人就做游戏,老鹰抓小鸡,像个一家人一般,刘福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身心是那样舒展,离开了寡妇和那个小男孩,这种舒展又能被感知的慢慢消失了。
天黑以后,刘福看着已经苍老的妻子和她平坦的肚子,妻子还和往常一样低头默默的吃饭,屋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第二天因刘福收拾起了自己的衣服给妻子留下了自己一般的家产,离开了妻子,和早已相中刘福的寡妇远走高飞去了,还有那个孩子。
就这样,妻子开始独自一人生活着,过去的生活似乎已经凝聚成一幅画了,她、丈夫、儿子就是画的全部。
但生活就像是个发了臭的势力***,最喜欢和不幸的人开肆无忌惮的玩笑,妻子怀孕了,是刘福的,可惜对妻子来说,远走他乡的刘福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孩子生下来了,名字是孩子取得,取名叫刘贵,和死去的大儿子一样,她就是要让偷走了自己第一个孩子的老天看看,也让偷走了自己丈夫的寡妇和她的孩子看看,她的这个孩子一定会留住“富贵”的,也因此女人一生最讨厌小偷了,她恨那偷走了自己孩子的丈夫的老天和寡妇还有寡妇的孩子,所以孩子懂事后女人最先教导的不是让孩子喊娘,而是“打死不偷”。
孩子谨记着”打死不偷“,就像寻常家孩子对自己母亲一样记忆深刻。
女人孤孤单单的拉扯着孩子,女人很坚强也很温柔,哪怕带了一个拖油瓶,依然有不少品性憨厚的单身汉上门求亲,却都被性格温和的女人用扫帚打了出去,甚至有人借着孩子作为桥梁追求女人来,有的机灵的凭着糖葫芦小点心得了孩子的欢喜,可女人却依然坚贞的不可理喻,连舍不得骂一句的孩子都打了起来,凭着这股傲气,女人一点一滴的靠着自己把孩子拉扯大。
女人没有甚么大的营生本事,只是整日的织布,整日的,一晃时间就是十二年过去了,女人靠着织布养大了孩子,又幸运的带着孩子到乡下躲过了连绵刀兵,成功活下来了,可是整日里担惊受怕的女人病倒了,于是另一个新的桥段出现了,母亲这棵风雨不倒大树倒了,躲在树下的孩子站出来了,生活逼得他不得不去挣钱救回自己的母亲。
可是孩子终归只是孩子,他只能让母亲和自己活着,饥饿的活下去。
那是一个深秋午后的下午,小男孩来到了一个堆满梨子的摊位,明亮的阳光照耀着他,使小男孩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
梨子对于小男孩来说,是难得享受的美味,以前只有在生日的时候才有的吃,那是小男孩最开心也是女人最欣慰的时候了。
卖梨子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但是中年的***劳让头发过早的花白了,在阳光下显得灰蒙蒙的,小男孩第一眼就觉得中年男人很面善。他走到梨子摊前用黑亮的眼睛注视乞求着男人。 男人也看着对面的男孩,也许他觉得这个穿着很脏衣服的男孩很脏,甚至还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梨子上,这让他很不舒服,小男孩的手指甲又黑又长,指甲碰到了一只黄澄澄的梨子,男人就不耐的举起手像挥苍蝇一般挥了挥手,他说:“走开。”
小男孩害怕自卑的缩回了自己黑乎乎的手,身体摇晃了一下就走开了,孤独的向前走,两条手臂闲荡着,长期的饥饿和营养不良让小男孩的头颅在瘦小的身体上面显得很大,像个小萝卜头。
不知想到了甚么心事,小男孩又回来了,这一次男孩没有站在男人对面,而是站在一旁,黑亮清澈又怯弱的眼睛注视着男人的梨子,还在可笑的不停的吞着口水。
男人看着他,小男孩也抬起头来看男人,他鼓起勇气,对男人单纯大胆的说:“我饿了,给我个梨吧。”
男人“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小男孩,小男孩不屈不饶的继续说:“我饿了,给我个梨吧。”犹豫了一会儿小男孩小声的补充道:“求求…你了。”
男人听到了小男孩清脆的声音,他看着这个很脏的男孩,皱着眉说:“走开。”
小男孩的身体似乎抖动了一下,男人响亮地又说:“走开。”
小男孩胆子小,猛地被吓了一跳,身体迟疑不决地又摇晃了几下,然后两条腿挪动了,男人也不再去看他,呆呆的坐着看着天上的白云,也不知在想着甚么心事。
似乎想到了不畅快的事,男人重新低下头,这时,他看到刚才那个小男孩正在飞快往远处跑去。他看着小男孩,心想他为什么跑?他看到了男孩甩动的手,那甩动剧烈的手似乎抓着什么,黄橙橙的,像是一个很圆的东西,他看清楚了,小男孩手里抓着的是一个梨子。
于是男人站了起来,向着小男孩跑去的方向追赶。边跑边喊了起来:“抓小偷啊!抓住前面的小偷啊,这么大的孩子就当起小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