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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便是仲秋,又值圣人千秋,宫中传话来,赐宴花萼相辉楼。
采容撅嘴道:“这天家贵戚也不是好当的,连个仲秋都不得闲,还要进宫朝贺。”
金铃掩嘴笑道:“这会子知道为难了,这还不曾全礼,待进了宣城长公主府,只怕更是宴乐不断。”
采容嘟囔着:“原说要叫厨里蒸一笼莲子馅的胡饼,要热闹一番。”
沈安青笑着道:“你只管蒸,待回来我再吃一个。”采容这才笑嘻嘻地应下了。
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马车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到,沈安青立在宫门前看时,宫车过往如云,赵瑛娘远远笑道:“青娘,你瞧着这宫门作何?”她身后却还跟着个一身棠青色半臂襦裙梳着百合髻只簪着几支素银钗的年轻女娘,正低着头怯怯攥着手绢。
沈安青偏头笑道:“你带了哪一家娘子来?”
赵瑛娘拉过身后的女娘,笑着道:“这是我姑母之女惠娘,也是名门之后,只是阿爷阿娘故去得早,如今在我府上住着,今日宫宴便与她一道来了。”
沈安青望着惠娘只觉得同病相怜,二人都是爷娘早亡,寄身别处,不由地越发亲近些,她轻笑着向惠娘作礼道:“惠娘。”
惠娘怯生生望着她,盈盈拜下:“青娘。”
玛雅儿与秋娘也到了,近前来笑道:“还不进去,却在这一处说笑,仔细一会子误了宫宴,那位叶昭仪要与你们脸子看。”
沈安青一怔:“怎么,今日女眷的宴席却是叶昭仪主宴?”
玛雅儿瞪大眼:“你还不知?说是许皇后抱恙,由叶昭仪主持女眷宫宴。”
沈安青一怔,并未听闻半点消息,许皇后只怕不是抱恙,依照宫中的情势瞧来,怕是中宫渐渐失势了,才会在这等要紧的千秋宴上也不再由她主宴。
待宾客皆入席,圣主李存才与叶昭仪相携而来,在众人的朝拜声中,小腹隆起的叶昭仪缓缓在女眷上席坐下,果然是主宴。沈安青悄悄扫了一眼下边的信安公主与江都公主二人,俱是脸色十分难看,只怕许皇后如今在内宫处境十分艰难。倒是嘉成长公主神色自若,与夫人们说着话。
圣主不爱剑舞与四方乐,献上的俱是绿腰、软舞,鼓乐笙箫奏响,看那娇美的舞伎团团作舞,*如云,身姿如燕,叫人不禁叫好。
女眷席上,沈安青与瑛娘、惠娘同坐一席,玛雅儿与秋娘邻席而坐,五人一处说着话。侍婢奉上新蒸好的胡饼,更是添了几分节庆之意。
宴舞之后便是百戏,番邦的伶人表扬吐火吞刀,更有以头碎石,各种稀奇的技艺,博得了不少叫好声。
“瑛娘,你快瞧那个伶人如何是黑如焦炭一般,好生奇怪,莫不是什么妖怪吧!”惠娘很是新奇,不由地惊道。
赵瑛娘笑着与她说:“那是昆仑奴,却是远远的番地送来的,自来肤色便是黝黑,与我们都是一般,并非什么妖怪。”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席上飘过来一句话:“果然是没见识,连昆仑奴都不曾见,这般小家子气也敢到宫中赴宴,真是丢了脸面。”却是吴瑶娘,正一副不屑的脸色看着这边。
惠娘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盈盈含泪,不敢说半句。还是玛雅儿瞪了眼回去,道:“不过是昆仑奴,不认得也没什么奇怪,休要夹枪带棒的。”
吴瑶娘打着团扇,嗤笑着道:“我便说这宫宴上居然连出身卑贱的胡姬都能来,真真是辱没了在座的贵家娘子们。”
赵瑛娘拉着玛雅儿不叫她再与吴瑶娘打嘴仗,只是冷冷道:“瑶娘慎言,需知上席的叶昭仪当年不过是舞伎出身,你的话若是叫她听见了,只怕……”她冷笑一声不再说下去。
吴瑶娘脸色变了变,咬牙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再理会。
下席上嘴仗打个不停,上席的叶昭仪却是心情大好,她正低声与李存撒娇说着话,忽而觉得腹中绞痛,待要说话时,却是一口腥甜喷将出去,她惊骇地叫出声来:“陛下……”
身后的宫婢尖叫着道:“昭仪……”叶昭仪已是身子不稳,扶着肚子自席上摇摇欲坠。
席上一阵混乱,连同乐舞百戏都停住了,席上众人与伶人俱都望向这边,吃惊莫名不知所措,还是李存一把揽住倒下的叶昭仪,厉声喝道:“医官,传医官来……”抱起叶昭仪向内殿疾步而去。只余下宴席上的众人惊恐非常,面面相觑。
医官很快便到了,却是说叶昭仪乃是中了毒,救治及时,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腹中的身孕却是没了,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一时间花萼相辉楼里气氛无比凝重,李存狠狠扫过席上众人,咬牙切齿地道:“查,与朕彻查,竟然敢在宫宴中下毒,果然已是反了天了!”
医官从叶昭仪用过的吃食一一查下来,只有那后来奉上的胡饼里下了药,做胡饼的食官吓破了胆子,连连叩头说不曾做过,奉到席上别处的胡饼也不曾有不妥。最后寻到了一个奉送胡饼的宫婢身上,那宫婢神色慌张,遇见有人盘问当时便吓得跪下和盘托出,却说是她所为,是她趁人不备,在胡饼中下了药,再问主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是有内宫宫人认出那宫婢是前几日才从中宫殿中送去杂役处的。
一场千秋宫宴竟然就这般草草收场,李存命侍卫将宫婢收押,拂袖而去,一众朝臣女眷俱都匆匆离席各自回府去,只怕多留一会便会与这场宫中变故扯上瓜葛。
赵瑛娘与沈安青几人也都快步出了兴庆宫去,一路上,玛雅儿很是狐疑地道:“若真是皇后殿下所为,也太过蹊跷,为何会使了那么个不顶用的宫婢动手,不过是问了几句,便什么都说了。”
杜秋娘忙拉了拉她衣袖,低声道:“快别说了,如今只是查到那宫婢曾在中宫殿中伺候过,并未直言是皇后所为,若叫人听了去,只怕会获罪。”
赵瑛娘皱着眉道:“看这情形,宫中要不太平了,近日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莫要惹出事端来。”
回到洛遥坊,已是夜幕低垂,采容几个正笑着分胡饼,见沈安青回来大喜过望,忙迎了她至上席坐下。
沈安青原本有些倦意,见她们个个欢喜不尽,也笑道:“可是在抢饼吃?却不知谁最馋嘴,得了大块?”
采容笑嘻嘻地道:“竟然叫海棠得了大的去,小蹄子倒是嘴挑,却不用豆沙馅,偏偏得了块莲子的。”
沈安青看着海棠,当初来时瘦小不堪的胡女,如今也长的高挑艳丽了许多,正含笑盈盈看着自己,招招手叫她近前来,笑问道:“可好吃?”
海棠点点头,却是从大大的袖笼中拿出一块包的严实的胡饼与沈安青:“青娘,你吃,这是我得了的。”笑的露出一排白牙。
沈安青愣住了,许久才接过那胡饼,竟然还是温热的,她不觉得有些想要落泪,她打开纱巾,咬了一口,那股熟悉软糯的莲子甜香味在口中萦绕。
“好吃么?”海棠偏头望着她笑道。
沈安青点头,有些哽咽:“好吃,你们都吃,今儿是仲秋呢,一会子都去后园赏月。”她又向进来金玲道:“送几块去给张灵宝,也不知道他们高昌过不过仲秋,好歹沾沾喜气。”金玲红脸应着,端了一碟子出去了。
沈宅后园的蔷薇花架子下,沈安青带着采容金玲几个侍婢,海棠、茜如四个胡姬也坐在席上,一众女娘笑着吃着胡饼,透过枝枝叶叶的藤蔓,看着蔚蓝夜幕中皓洁的圆月。
“从前在楚州,总觉着仲秋最好,夫人都叫厨里做了甜饼祭月,娘子每回都要偷几个躲在房里吃。”采容咬了一口胡饼笑道。
沈安青只觉得那已是许久许久之前的回忆了,那时节,沈安青不过是个小娘,有爷娘疼爱,从不必为生计活路发愁,如今活了一回,死了一回,再重新来过的她,早已有了更多的牵挂。
金玲轻笑道:“也不知明年娘子在长公主府的仲秋,可还能这般自在,只怕是要替郡王亲手做胡饼了吧。”
沈安青脸上一热,却是瞪着金玲,故作气恼地道:“好呀,越发没了规矩,连我都敢拿来说笑。明年我做不做胡饼是不知,只是张部曲若是想叫某人过门做胡饼与他,只怕要好好等着了,我可不松口。”金玲顿时红了脸,扭捏地攥着衣角不敢多言了。
众人看了她的样子,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这一对冤家倒是真是好上了,原本还是互相瞧不顺眼,不知何时竟然成了彼此心仪的一对,连沈安青都大吃一惊,倒也乐见其成。虽然张灵宝性子倔强,却是十分耿直的一人,好在金玲聪慧体贴,懂的变通,日后在一处了也可以给沈安青作管事娘子,两全其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