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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野尔河与哈喇子河一代退却下来的牧民传递着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消息:汗国已经完了!
帖木儿的军队在吉尔萨追赶着汗国的军队。俘虏了无数贵族,疯狂屠杀各个部落。一座又一座帐篷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一个又一个部落在帖木儿大军的追赶下被屠杀殆尽。打着黄金家族旗号的帖木儿正在屠杀黄金家族的后裔,每一个人都不再相信帖木儿的谎言,不顾一切往东方溃逃,因为就在东边不远的东方,还有他们的族人,大漠附近最后一支成规模的武装——十三部落联盟。
十三部落联盟虽然不怎么友好,可他们毕竟也是长生天的虔诚信奉者,同一个族群同一种信仰,在这种狼烟四起疯狂屠戮的时候,整个荒漠以西的这一大片区域,只有部落联盟还有几万军队,只有他们还保存着和帖木儿一战的可能。
无数被帖木儿的军队追杀的部落已经残破不堪,人们慌不择路的溃逃到部落联盟的地盘之内,希望得到联军的保护。
无数蜂拥而入的牧民讲述着瘸狼帖木儿的可怕和疯狂,恐怖而又不祥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部落联盟以极其粗放的方式收留了这些同胞,也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压力。
据说帖木儿的大军有三十万,也有说是五十万或者是一百万的,这个数字对于部落联盟而言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无论是三十万还是一百万。都是一个具有压倒性的恐怖数字,已经超越了部落联盟的总人口数量……
就算是在部落联盟内部也出现了恐慌的气氛,就算是最有野心的首领,虽然看到这是一个力挽狂澜的机会,却不得不承认无法面对帖木儿带来的空前压力。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部落联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犹豫。
因为松散的联盟方式,缺少一个真正统领全局的铁腕式人物,使得部落联盟在面对危机的时候无法做出果断的举措。
投降帖木儿大家都无法接受,正统的蒙古人因为惧怕而跪下来舔帖木儿这个咋种的臭鞋,帮着他屠杀自己的族人,这不可能。
这种松散的联盟方式一旦遇到巨大的压力,还容易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十几个部落首领已经争吵了好几天天,依旧无法做出准确有效的决定:是力战还是撤离。
力战的结果很可能是全军覆没,因为联盟的军队始终是太少了。
因为残酷的生存环境和匮乏的物资,任何一个部落都无法拥有一定数量的正规军队——关键是养不起。部落联盟号称有五万铁骑,东拼西凑的话,也确实能拿出五万兵力甚至更多。但是这五万兵力究竟是怎么回事,每一个部落首领都心中有数。
按照部落里的传统,在需要的时候,每一个十四岁以上的男子都要自备马匹和武器为部落而战。因为缺少最基本的训练和组织,这一部分所谓的武装力量其实就是半民半兵的临时性质,平时吓唬一下那些单个的零星部落,确实有很强大的威慑力,一旦碰到正规军,就不敢拿出手了。
换成一个比较准确的说法:部落联盟可以拿出五万男丁,而不是五万军队。按照明朝的组织方式计算。这五万男丁当中,真正成规模成组织的战兵不超过九千。就是这真正具有战斗力的九千人马,也分数是三个大小不等的部落。如库尔库曼这样比较有战斗力的大部落,可以调出一千往上的正规军,其他部落只能拿出几百人,毕竟大家都需要力量维持各自的部落,不可能把所有武装力量都用到战场上!
力量小不要紧,打不过可以跑,关键是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十几个部落首领吵来吵去,最后决定王正东方向退却。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林三洪被这些首领的低效率给吓到了。
面对帖木儿的大军,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只有两条退路,一是往东退,一是往南退。南边就是广阔无边处处凶险的大漠,小股人马可以横穿,几十万人全跑进去的话,就算不碰到什么大的灾难,这本身已经是个很大的灾难了。虽然十几个部落首领没有做出进入大漠这样愚蠢的决定,可是往东撤退这还需要讨论好几天?这是唯一的退路,根本就可以直接拿出来。现在的人们需要的是具体而又有效的撤退计划和疏散方案。而不是一个空洞的决定。
就在这些日子里,局面更加紧迫,帖木儿的蝗虫大军又逼近了四百里。
帖木儿的军队已经轻易吞噬掉了联军扩张地盘的一半,距离这里虽然还有一些路程,可这里是宽阔无边的草原,没有什么险要的山河可以阻挡,敌人的军队可以轻而易举的实现大纵深的穿插和迂回,再这么耽误下去,就真的找死了。
林三洪实在坐不住了。
“诸位首领,形势已经十分紧急,我希望诸位能够尽快安排撤退事宜,等到帖木儿的马蹄踏在我们脑袋上的时候,大家就死定了。”现在做要紧的是当机立断,迟疑不决将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
“尊敬的通商首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错误的决定也比没有决定要强的多,如此浅显的道路我们都明白。”瓦图王无奈的说道:“但是现在我们只能往东方撤退了,可是东方并不是我们的地盘,就算能退出十几天的路程,又有什么用?如果我们推到明朝人的作战范围之内,他们在背后捅我们一刀子……”
这才是部落首领犹豫不决的根本原因。
任何一个部落首领,都知道迟疑不决的危害,之所以迟迟没有做出果断行动,就是因为担心明朝人趁火打劫。若是退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引起明朝人的注意,再次派出远征军进行堵截的话,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死地了。
无论是帖木儿还是大明朝,都是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处于夹缝中的小小部落联盟轻易就会被碾的粉碎。到时候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将是万劫不复的绝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三洪以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主要我们对明朝表示依附之意,明朝数都数不过来的军队就会帮着我们打掉瘸腿的饿狼……”
“依附明朝人?”瓦图王说道:“这怎么可能?我们是长生天的子民,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怎么会投降明朝人?”
瓦图王这么说其实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瓦图是十分偏远的蒙古部落,没有黄金家族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子孙一说纯粹就是充门面。林三洪自然不会戳穿这种没有意义的牛皮:“忠王、顺王,还有哈密三王,哪一个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还不照样依附明朝?至于投降一说根本就无从谈起。明朝的藩王是不允许有私兵私军的,但是却给了所有归顺的蒙古王特权,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武装力量……”
洪武年间归顺的那几个蒙古王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清清楚楚,那几个部落勉勉强强算是黄金家族的后裔,但是血统已经比较遥远了,按照草原上的传统,根本就不算是正式的蒙古王爷。但是归顺大明之后,大明却正式承认了他们在各部之中的权威和地位,至少拥有了藩王的待遇。而且可以任命一些地方官员,可以保留一部分自己的军队……
“不,尊敬的智者,部落联盟的通商首领,并不是所有的汉人都象你这样能为我们蒙古人为什么的部落考虑。哈密王和忠王顺王不过是在明朝人的武力之下瑟瑟发抖的羊羔,他们的草场已经不是自己的。他们的牛羊也不是自己的。如果我们今天放明朝人进入草原,明天”
蒙古和明朝之间的战争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十年,从根子上推算起来的话,已经有一百多年了。双方都在渲染对方的敌意,尤其是元朝被迫撤出内地之后,北元对于战争的渲染更加夸张:“他们会象屠宰牛羊一样把我们杀的干干净净,还要占据我们水草丰美的牧场……”
“尊敬的首领,这绝对是谣言,我们汉人世世代代都居住在内地,就算得到宽广无垠的草场又有什么用?汉人只会种植庄稼纺织丝绸,不会牧马放羊。汉人喜欢住在砖瓦的房子里。难道能在草原上建立城市和村镇?难道草原上会长出庄稼和丝麻?”
亘古以来,两种迥异的文化和生存环境带来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蒙古的土地和人口对农耕民民族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财富,也没有必要牺牲千百万人去争夺,这是事实。恰恰相反,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民族的掠夺却时有发生,这也是事实。
“尊敬的首领,仔细的看一看吧。归顺大明的蒙古部落生活的有多好,他们不必担心买不到盐茶,不必担心牛羊皮革卖不出去。帖木儿率领大军过来的时候,为什么不选择从更近的哈密方向进攻?因为那里的蒙古部落有大明朝的安全保证,别说是攻打,哪怕是帖木儿靠的太近了,明朝人就会用他们的军队来保护各个蒙古部落,保护他们的牛羊和草场不受帖木儿的践踏,保护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不被掠夺为奴隶。直到如今,那里的草场上放牧的依然是蒙古人的牛羊。”
“可是汉人为什么会帮助我们?”
“因为利益,我是明朝人,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明朝的朝廷真的不需要抢夺草场和牛羊,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会用丝绸盐茶来交换,而不是付出更大代价去掠夺去杀戮。”林三洪终于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关键所在:“明朝朝廷的利益就是在于,他们需要一个友好而又稳定的草原,需要一个和睦的邻居。明朝朝廷真正的敌人是瘸狼帖木儿,他们的眼光在西方辽阔的多的多的土地上,在东方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他们不需要我们投降,只要和好只要友善,就是朋友,甚至会是兄弟……”
对于明朝的态度,是包括联盟在内的各个蒙古部落的核心问题。虽然林三洪说的有理有节,但是空洞的言语就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用,这么长时间的民族矛盾,不是林三洪几句话就能化解开的。
所以这样的话语林三洪从来也没有说过,就是因为他知道说了没有用。
这需要机会。
现在,无疑就是林三洪一直在等待的机会。
既然空洞的言语无效,那么就让局势逼迫这些人做出选择吧。
因为有了那些归顺明朝的蒙古王的例子活生生的摆着,旁边又有帖木儿的蝗虫大军正在草原上践踏屠杀。部落联盟到了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
“我敢保证,明朝人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铺满整个草原。我们必须在帖木儿和明朝之间选择一个作为朋友,否则我们就会被碾的粉碎。”
林三洪前不久才知道朱棣本人已经替代了汉王朱高煦,这边的情报一直在往朝廷那边传递,以朱棣的本性和动员能力,再加上明朝对于帖木儿的防备之心已经升到了最高等级,战争准备肯定早就做好了,按照时间推算,就算朱棣来不及做出大规模的战争总动员,最起码边军已经到位。只要帖木儿跃过巴尔阔一线,就已经在事实上威胁到了明朝的国家安全,不要说是朱棣这样强势的皇帝,就是换成建文,肯定也要出兵了。
大明朝自然不会在自己的国土上进行一场超大规模的战争,到时候的血雨腥风之地绝对是草原,这涉及到一个帝国的核心利益,没得选择。
真到了那个时候,谁也不会顾忌很多,为了自己的核心利益,会把一切拦在马足之前的势力碾压为齑粉。十三部落这样的实力,和大明王朝不在一个等量级上,后果可想而知。
“部落是大家的部落,是生存还是毁灭也由大家选择。不过我还是希望诸位英明的首领能够做出英明的决定,虽然我的性命算不了什么,可我还是愿意拿我的脑袋担保,只要我们表示诚意,明朝的朝廷绝对会帮助我们打败帖木儿。”林三洪以十分沉重的口吻说道:“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希望诸位首领要抓紧时间,再迟疑不决的话,一切都晚了。”
光说是没有用的,局势已经把部落联盟挤压到了悬崖边上,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十三个部落首领紧急召来林三洪,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如果我们内附明朝,明朝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到达?”
就算是内附,明朝的军队开过来也需要时间。
这种大规模的战争和走亲访友不一样,不是说想来立刻就能来的。明朝距离这里太远,而且这种大规模的军马调动需要漫长的时间和琐碎的前期准备,两三个月能够完成就已经不慢了。只怕等到明朝的援军开过来的时候,给大家守尸都嫌太晚!“派出最优良的骑兵,组织成小队人马,穿过大漠走近路,可以节省十来天的时间。然后所有部落紧急朝着东方撤退……”就算是这样,显然也是绝对来不及了,所以林三洪不得不万分沉重的说道:“剩下的时间要靠我们大家共同争取,让我们的勇士为我们的部落争取时间,让我们这些男人为女人和孩子创造生存的机会,让我们把生存和死亡都交给我们的战马和弯刀……”
一边让所有的部落做紧急撤离,一边派出战斗力量延缓敌人的追击,在撤退中逐渐靠近明朝的方向,这是唯一的办法。
如果有其他选择的话,部落联盟未必会愿意这么做。但是最后还是按照林三洪所言去做了。
这并不是林三洪的三寸不烂之舌发挥了不可想象的功效,而是局势逼迫人们不得不这样选择。因为已经没的选择了。
大的方针很快确定下来,众部落经过短暂的商议,当天夜晚就派出队伍去接应西边的几个小部落,帮助他们尽快撤离。
四天之后,西边的几个部落已经撤退到了瓦图部的地盘。这些人们驱赶着他们的牛羊离开世世代代居住的牧场,首次大规模进入其他部落的牧场。
因为瓦图部已经准备了几天,早就已经在做疏散和撤离的工作,所以进展的还算不错,可以继续朝着东方撤退。
在部落联盟当中,瓦图部已经是比较靠东的了,又用了九天的时间才走过了六天的路程,越过了沙罕尔和穆穆车尔这两个兄弟部落……
因为大队的百姓是撤退队伍的主题,行进的速度极慢,已经被帖木儿的前锋部队给咬住了尾巴……
帖木儿的蝗虫大军跨越如此遥远的距离,本身就已经补给不足,只能依照传统采用以战养战的方式,疯狂掠夺追杀,希望能追上这一大群肥羊撕下他们的血肉喂饱自己,好扑向更大更强壮的目标。
而浩浩荡荡的草原“难民”已经撤退到了他们自己家的“后院”——库尔库曼的地盘之内。
再往东撤,就出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将成为草原上的流浪者。
“各位……首领!”部落联盟公认的精干斥候郭炜烈带着二十来个山民和几十个跑的最快的蒙古小伙子,组成了最前沿(最后)的侦查队伍,不时把身后追兵的情况报告给各部首领:“敌人距离我们只有两天的路程,其前锋会在今天傍晚到达这里。”
“有多少人?”
“从他们展开的宽度来看,应该会有十万人,只多不少。因为不敢靠近,有多少战兵就不好说了。”
帖木儿的军队通常会携带大量的奴隶和掠夺来的人口,很难估计出其战斗部的规模。
牧民撤退的速度太慢,敌人迫的太紧,只能干一场,迟滞对方的追击速度。
现在已经是等于退到了后门的门口了,不论是出于撤退的需要还是出于意气,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在这里打一场,并且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伏击?在这里?”老郭把嘴巴撇的象个烂掉的柿子:“按说这个事情都是诸位首领拿主意,既然诸位已经绝对打一场伏击,我就不应该再多话。可……”
郭炜烈在瓦图王心中简直就是用兵之大家,看老郭吞吞吐吐的样子,说道:“郭勇士尽管直言,若有好的用兵方略……”
“别拿大话捧我了,有多少本事我自己心中有数。”老郭遥遥的用手指划了一个大圈子,迎着风说道:“伏击哪是那么好打的?敌人又不是羊,怎么会乖乖过来挨咱们的刀?要说用兵方略你们谁也别问我,我一个斥候能懂什么方略?不过经历的多了见的也就多了,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老郭用通俗中带着粗俗的话语说的简单明了:“帖木儿的虾兵蟹将追着咱们可有些日子了,就是想把咱们一口吞下去。咱们得想到两点,第一点就是顺风顺水的惯了,心高气大,他们敢这么玩儿了命的追赶就说明真的把咱们当成羊了。再有一个是这些乌龟王八不是死鱼烂虾,爪牙锋利胃口很大。一路打到这里,对于蒙古人的作战当时早已熟悉……”
“咱们在这里设埋伏张口袋,那些家伙也不是傻子,不会冒冒失失的钻进来,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我这里有条计策,成于不成的给诸位听听……”
“赞!”因为对于军事指挥方面完全就是一脑子浆糊,林三洪从来也不对战斗和军队之类的事情做任何发言,免得误事。可不懂兵不等于不战斗好歹,听了老郭这条妙计之后,张口大赞道:“老郭你真是藏拙了,这么好的战术还说不知兵?”
“我藏什么拙啊,这样的妙计我想不出来。当年我跟着中山王(徐达死后追封的)北伐,撵鸭子一样撵着着王保保的屁股到岭北,就被这条计给坑了,一万多弟兄剩下不到七百,我差一点就把小命丢掉……哎,这条战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王保保也是元末的名将,当年让远征的徐达吃了大亏,和现在的形式有点相似,所以老郭立刻就想到了这条战计。
众部落首领皆赞此计甚妙。
“既然大伙儿都同意了,给我派点手脚干净的好手,两百个骑兵,五百匹战马,足够了。”
差不多经过一天的布置,已经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候。
如血一般红艳的太阳显得很大,无力的把余晖洒到空旷的稀疏草原上,一望无际的蒙古高原,零星散落的大草甸子和水泡子,显得份外宁静。
几只肥肥胖胖的沙老鼠从隐藏在草窠子的洞口探出身子,滑稽的小脑袋四下张望。这种小畜生视力极差,根本就看不到百步之外的公牛,所以草原上在说别人目光短浅之时,都会把对方形容成“沙老鼠”。小家伙笨头笨脑的在洞口张望了一会,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动静,倏的一转身子,再次钻回洞中。
夕阳的掩映之下,一队快马如追风一般掠过,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草原的宁静……
老郭带着一队蒙古游骑兵跑的都要飞起来了。
战马肩上肋处的**早已精湿,众人稍微减速换乘坐骑,继续打马狂奔。
身后一射之外就是大队的骑兵,这些带着尖顶皮盔穿着染白色皮甲的骑兵装备要稍微好一点,穿着厚实许多的双层生皮露肩铠,有的还穿着铁质甲,腰部以下还专门穿了护腿甲,战马的身上也披着马凯,腰里虽然挎着弯刀,其实那并不是他们最主要的作战武器。手里端着的那柄长度惊人的木柄铁头枪才是杀伤敌人的主要工具。
这种装备的骑兵极其罕见,无论是在内地还是蒙古各部,回想这大半辈子所遇到的对手当中,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制式装备。这样的装备这样的武器,无疑拥有更好的防御性能和攻击效果。和穿了一身布衣最多罩件子皮凯的蒙古骑兵比起来,老郭和他手下的这些斥候游骑兵,完全就是叫花子了。
郭炜烈是那种快要成精的百战老兵,虽然没有见过这种装备的敌人,可一眼就看明白了对方是攻防效果要比自己强的多,但是心里却一点也不怕,反而是有点瞧不起对方:
在这么宽旷的大草原上,穿的再好拿的再好都没有用,这样的装备用来做短途冲杀确实不错,可要是想长距离追逐,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老郭这一辈子,真正上阵厮杀的机会几乎没有,作为一个精锐斥候,要是到了需要硬拼的时候,战争早他娘已经分出胜负了,难道还指望斥候力挽狂澜?
“你就穿上龙袍有个屁用?追不上老子也是白搭!”
老郭和他的武家营学生们发挥出最擅长的本领——逃跑,带着两百个游骑兵一路狂奔,接连换乘坐骑,“牵着”敌人的先头小队就跑了出来,这就是游骑兵和最早期的蒙古骑兵经常用到的“风筝战术”(这个名词绝对是作者杜撰,灵感来源于网络游戏)。
在快速的行进当中,发挥蒙古人最擅长的驰射本领,这就是老郭的基本战术。
可惜的是,驰射这玩意儿本身就不靠谱,在如飞的战马上射箭和闭着眼睛连放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神仙也无法保证有效杀伤。尤其是蒙古人的驰射之术需要拥有一定的数量,只有数量上去了才能达到覆盖效果。根本就没有数量作为前提的老郭,手里只有二百多个狂奔的游骑,连齐射都很难做到,至于覆盖效果——还不说是开玩笑更准确一些。
纵是有些箭矢能够射到敌人身上,奈何敌人的装备相当不错,双层手牛皮间衬丝毛的铠甲差不多也就抵消了箭矢带来的伤害。所以这一路上,老郭的队伍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战果。
因为双方主力的距离在逐渐靠近,前置的队伍已经在开始追逐截杀,斥候碰到先锋实在是再正常不错的现象了。
老郭想粘在马背上一样,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屁股都没有坐实,若即若离的悬着,捏了捏手里的弓箭,本想回头射一箭。想想自己的射术,再想想敌人的装备,索性连攻击动作也懒得做了,一门心思往前跑……
“啊……”的一样声惨叫从身后传来,拖着长音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原野上传播开来。老郭身边的武奉孝炫耀一般冲着老郭挤眉弄眼……
“兔崽子,这帮山民比老子的射术都赞。”
武奉孝使劲看了看自己的战马,示意老郭不必在意是否能杀伤敌人,射不伤人还射不伤马吗?就算是装备了马凯,可马凯终究比不上人身上的铠甲,无法真正抵御弓箭。在这样的狂奔之中,战马中箭和直接射杀敌人的效果基本一样。后头那么一大队白甲敌人,只要落马就会被自己的同伴踏为肉泥……
山民的作战技巧只能算是老郭学生辈的,可射术却比郭炜烈这个老兵油子要强的多,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在老郭面前炫耀的资本。
不过老郭不吃这一套。
真正到了战场上,个人的精准射术不起什么作用,在主力的大量杀伤面前,就是李广重生也没有用。
又跑了大概有半盏热茶的功夫,郭炜烈吆喝一声,示意众人放慢速度,依计行事。
面前是一到十分平缓的高坡,老郭知道在高坡之后隐藏着自己的主力人马,只要敌人敢追过来,立刻就能泼出一轮密集到让对手哭爹喊娘的箭雨……
回头看了一看,老郭气的大声骂娘:“兔崽子们真他娘不傻呀!”
身后的白甲骑兵也不是弱者,早就看到老郭露出了阴*的架势,想想自己已经和主力拉的太远,自然不会不长脑子的玩儿命去追,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凭你精明如鬼,今天也得吃老子的洗脚水……”
郭炜烈大骂着纵马前冲上了缓坡……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隐藏在这里的伏兵了。
成片成片的黑甲骑兵,都是各部落的千挑万选出来的精锐,早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冲出去厮杀了。
看到老郭打出信号,猛然牛角号声响起,腾格里长生天的勇士们爆发出一声齐齐的呐喊,两三千黑甲骑兵如潮水一般撒了出去。
蹄声如雷,猛烈而又急促的拍打着地面……
骑兵这个兵种确实是快入闪电,冲杀起来也同样是势不可挡,但是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无法在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做出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动作,一定要兜个圈子才能完成转向。想老郭的“兔翻阵”那种突然变向的技巧需要极其变态的默契配合,也需要精湛无比的骑术,用在十个二十个人的小队伍中或许可以实现,几百人这样的规模绝对没有可能。要是强行驱动这个阵型变化,自己人就会互相撞击,会亲眼看到自己被战友撞的飞起来……
两百个兔子一样逃命的蒙古游骑一见到自己的大队人马,也是同样的热血沸腾,跟在主力的屁股后头开始展开报复性攻击,好似是想宣泄刚才被人追赶的那股子火气……
林三洪做势要上坡观战,早被郭炜烈一把拉住:“东家,你就别看热闹了。没有什么好戏可看,有那个精神等到明天吧,明天的好戏保准让东家你大声喝彩。”
“我就是想看看能杀伤多少敌人……”
“没看头,帖木儿的人很有经验,不是那种闷着头往陷阱里跳的傻兔子。”老郭干脆下了马,很惬意的躺在草地上,嘴巴里还叼着一根草棍儿,十分舒服惬意的享受模样:“刚才兔子们就警觉了,最多是在他们转弯儿的占点便宜,能射死几个就算几个,射不死的追也没有多大作用……”
林三洪不是老郭这种见惯了沙场厮杀的老兵油子,兴趣盎然的登上坡顶……
局面和老郭说的分毫不差。
因为转向的时候耽误了时间,让部落联军的精锐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把战马的速度提起来,一轮箭雨泼出,伤了百十个敌人。穿白甲戴尖盔的敌人根本就不管同伴的死活,把马队划过一个弧度,调转马头狂奔而去,身后乌云一般的部落联军疯狂追击,不顾一切的追在敌人的屁股后头泼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
几千精锐齐奔,声势端得惊人,眼前晃动的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和奔驰的战马,震天价的呐喊之声此起彼伏。于如此浩大的场面不符的是微不足道的战果……
白甲敌人也是精锐,同样装备数乘马匹,不顾一切的夺路而逃,好算玩儿了命的追赶,也难有什么大的效果了。
如黑云一般的部落联军追赶敌人而去,旁边许多存留的部落牧民欢喜的又叫又跳,仿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一般。
从身后跟上来的老郭看的不住摇头。
明明知道已经追不上了,还浪费人力马力这么奔跑,对于战局没有任何帮助,仅仅是为了宣泄对于敌人的仇恨和胜利之后的欣喜之情!能够战败帖木儿的军队,虽然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的战果,也让一直都在逃离的各个部落欢欣鼓舞了。
留守的人员骑在马上打扫战场,只要是敌人,不管有没有死透,都在直接割下脑袋高高举起仰天长啸,然后很小心的挂在马鞍子上,好似那还在滴答着鲜血的脑袋是什么金贵的宝贝一般……
“小气,忒小气,这里的蒙古人已经太久没有见过真正的大场面了。”老郭满脸向往的回忆往事,绘声绘色的讲述着当年的辉煌:“想当年,老子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打甘州,收割的首级都数不过来,直接拿大筐抬。为了给皇上报捷,奴兵俘虏都成队成队的拉出来,砍的人头滚滚,好不容易凑够了三万首级,那才叫大场面呢。哪象现在这个样子,百八十个脑袋就欢喜的象过年一样……哎,说这些做什么,当年打了胜仗的蓝大将军自己的脑袋都没有保住……”
“老郭,你天生就是当兵的材料,”林三洪笑了笑:“你是我见过最象军人的军人。”
“哎,老了,老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卖弄以前的本事,那就说明我老了。”郭炜烈的眸子之中似乎闪耀着某种异样的光芒,就好像尘封已久是利刃初离刀鞘之时闪现的那一抹杀气,旋即变得十分柔和:“看年轻一辈的吧,只要能亲眼看到我的儿子建功立业,我也就歇心歇力了。真他娘的,老子和蒙古人打了大半辈子,现如今居然要帮着蒙古人打仗,老天爷真会作弄人呐!”
林三洪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老郭厚实的肩膀子:“郭老哥,你说的对,很多事情,只要咱们起了头,后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意料。”
郭炜烈可没有林三洪想的那么长远,也没有那么多沉重的心思,一抹淡淡的忧愁随着哈哈一阵笑声就已经消散的干干净净:“东家这话说的在理,老天爷想什么谁也不知道。穿白甲的兔崽子们丢了百十号人,以为捡了天大的便宜,嘿嘿,天底下的便宜哪有那么好拿的?当年老子跟着中山王也是想捡个这样的便宜,结果吃了大亏,一万多弟兄战死岭北,漫山遍野都是死人,我也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打死了也不会忘记这个大亏,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中山王都吃不透的陷阱,这帮兔崽子能明白过来?欺师灭祖了,哈哈……”
林三洪回首东望,天地相连之处已经是昏黄不清,天要黑了。
“东家,下去吧,都养养精神。兔崽子们找到了咱们的主力,明天有好戏看了。”老郭哼哼着不成腔调的小曲儿走下缓坡:“你看他,骑大马,穿金甲银披挂,阵前称雄儿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