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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扑空了?
林三洪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意外。刚才在门口就已经得到了暗号,刘黑三就在里头,还没有来得及跑,怎么府兵一冲进来反而又让他跑了?
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这些府兵不仅仅是通风报信那么简单,而是和刘黑三互相勾结故意放走了他。
林三洪早就料到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面色之间极是难看,却终于没有发作,而是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挥挥手:“又叫他跑了?让弟兄们先撤了吧。本府要问玉兰姑娘几句话儿……”
几个府兵头目很爽快的撤了队伍。
府兵已经烂到根子里,没得救了!玉兰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冷不热的说道:“府台大人一身官服,出入我们这样的小小书寓多有不便……”
“有什么不便的?”林三洪一点府台大人应有的自觉也没有,反而是一屁股坐下,摸了摸桌子上茶碗,发觉是凉茶之后就倒了,自顾自的斟上一盏子:“翰香书寓不是打开门做生意的么?本府在你们这个吃一盏茶,听个曲儿能有什么不便的?”
“大人袍服煌煌,小小书寓焉能承受大人虎威?”玉兰软中带硬的命人给林三洪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难得府台大人如此青眼有加,小女子只有一壶茶水款待,大人想听什么曲儿只管点来……”
“《十面埋伏》,想来玉兰姑娘应该会奏吧?”林三洪笑呵呵的说道:“隋帝陵那边的埋伏已久布好了,小小阵仗自然无法于汉军围楚相比。我林三洪不是韩信,刘黑三也算不得什么霸王,不过十面合围的架势倒也应情应景,勉强凑合着听听吧……”
忽然听到林三洪说出“隋帝陵”这三个字,玉兰的脸色顿时大变。虽极力掩饰,可慌乱之情太甚,终究掩盖不住。
林三洪一看玉兰的神色,就知道这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谋划是对的,依旧不动声色的用指关节轻轻敲打桌面,正是《十面埋伏》的节奏:“玉兰姑娘也别念想着那边了,估摸着时辰,现如今正是霸王突围的紧要关头。到底是能突出重围卷土重来,还是饮恨乌江一蹶不振,我也很期待看到结局呢……”
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仿佛直直的敲打在心尖子上,玉兰的脸上已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刘黑三确实是去了隋帝陵那边的住所,这一点玉兰是知道的,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林三洪是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
本以为这一次会象上一回那样让这个林府台无功而返,想不到林三洪已经布置了后手的埋伏,如果是这样的话,刘黑三肯定已经很危险了。
府台大人在这个时候摊派,摆明就是为了震慑,希望玉兰能够“临阵倒戈”。
玉兰心中已起了惊涛骇浪,知道林三洪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是还不打算认输。刘黑三手下颇有几个能砍能杀的好手,说不准还有逃脱的机会。只要能跑掉这一次,完全可以盘整实力,就算再不能和府台大人周旋。全身而退的可能还是有的。
玉兰强作镇定的说道:“府台大人说的是什么?小女子为何听不明白?”
林三洪知道她还在等着最后的消息,起身说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本府希望你能快些明白。玉兰姑娘也是个冰雪聪明之人,当知本府之意……”
再不多言,抛下脸色青白不定的玉兰,林三洪拂袖而去。
回到府台衙门之后不久,英子等几十人就有了消息:事情办成了。
“大赞!”林三洪欢喜的一拍大腿:“按原定计划,让英子和乡亲们把刘黑三带到府衙,我要亲自审问刘黑三。”
刘黑三这样的人物,拿住了之后是应该交由臬属这样专司刑狱的衙门审理才算是走了正常程序,但是林三洪根本就没有想什么臬属衙门,天知道臬属那边有没有拿过刘黑三的好处。要是把刘黑三交给他们审理,臬属衙门那边肯定先会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杀人灭口的事情都有可能做出来。一个待审的犯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忽然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这种事情不新鲜。
“怎么样?拿的顺手么?咱们这边有折损没有?”
英子道:“乡亲们无折损,我们射杀了两个贼,然后围冲,轻易就拿住了贼人,只是有几个贼人实在悍勇,让他们跑了一些……”
“小鱼小虾跑了几个也无妨,只要拿住了刘黑三就行。”听说己方并无折损之后。林三洪心中大为宽慰:“带刘黑三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是!”
一身灰蒙蒙的布袍,须发已花白大半,脸上的皱纹如刀削斧剁一般,干瘦的面皮紧紧贴在头上。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显然是失了右臂的残疾之人。如此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怎么看也不象是作恶多端祸害民间的恶人。
明里暗里虽然已经几度交手,但这还是林三洪第一次见到刘黑三本人,原以为必是穷凶极恶之辈,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瘦小干枯已是风烛残年的独臂老者就是刘黑三。
“你就是刘黑三?”
刘黑三似乎一点也不惧怕,要不是因为身上上着绳索,几乎能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一样自然淡然,略略的看了林三洪一眼道:“草民正是刘黑三。”
林三洪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吧?”
“知道,”刘黑三很坦然的说道:“府台大人嘛,扬州父母呢。新官上任,自然是要树一树自己的威望,可不就拿我开刀了……”
“一派胡言。”林三洪脸色铁青随手拿出几份卖身契书:“这些女孩子被你转卖,几经倒手都进了你所经营的书寓、绣坊。我已经在暗地里查过了,这些女孩多是贫寒家的女子,若你是正正经经的买过来,本府焉能拿你?有几户人家还出了命案,这些人死去之后遗留下来的孤女都落在你的手中……”
林三洪揪着刘黑三的衣领厉声喝问:“这些命案是不是和你有牵连我也不想和你废话,三木之下……”
一脚把臬司衙门踢开,直接抓捕审讯,林三洪早就做出了刑讯逼供的准备。虽然没有实实在在的铁证,但是很多迹象都表明这个刘黑三做出过杀人的勾当,杀人之后转卖人家儿女,这种罪行令人发指。
刘黑三并不惊慌,反而是扭了扭身子,找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三木?刑讯的那一套还是免了吧。小人这身子骨。恐怕受不得大人的虎威了。若是把我打死了……嘿嘿,只怕大人也是白忙一场,到时候什么都得不到了……”
“这你放心,本府焉能打杀了你?自有很多手段让你不死……”
刘黑三哈哈一笑,满不在乎的说道:“大人真是费心了,我刘黑三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当年随太祖征战的时候,死人堆里都爬出来几次,鬼门关的门槛都摸到了好几回,如今已是风烛残年朝不保夕,还再乎再多受点皮肉之苦?”
林三洪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个林黑三的辉煌历史,当年虽朱元璋征战,于两军阵前断了一臂犹在大呼酣战,朱元璋感其悍勇亲自嘉奖……
“当年驱逐鞑虏之时,你能奋不顾身舍生忘死,我林三洪敬你,全天下敬你,可这不是你作恶的本钱。若你没有做这些祸害人的事情,你就是我的座上宾客,哪怕是吐沫星子啐在我的脸上,本府也不会拿绳子绑你……”林三洪叫道:“功是功,过是过,你是当过兵的,也知道军法。应该比本府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太祖皇帝当年在万众瞩目之下亲自嘉奖于你,是感你的血勇忠诚,不是让你后来为非作歹……”
“嘿嘿,老子当年大战青州的时候,老子在阵前和鞑子搏命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也用不着你来教训。”刘黑三把脖子一拧:“老子为国为民,断了一臂,当年无数袍泽战死沙场,如今的江山就是咱们这些人用性命换回来的。没有老子们提着脑袋打回来的江山,焉能有你今日?老子洒血搏命为的是什么?若不过几天好日子这一辈岂不是白白过了?”
旁边的郭炜烈二话不说。抄起身边的椅子就砸了过去……
“咣”的一声闷响,椅子砸在刘黑三的脊梁上,砸的这个独臂老者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
这个刘黑三可是很重要的犯人,不好随随便便就下这么重的手,万一打死了那才是得不偿失。林三洪急忙出声阻止:“郭家大哥,不要……”
郭炜烈不在乎的摆摆手:“东家你放心,刘黑三既然是当年的老兵,就应该军棍的厉害。战场上能砍能杀的老兵哪个没有吃过军棍?我这一下还不及当年的军棍有力量,他吃的住……”
“别卖弄你的军功了,我也是当年的老兵了。讨云贵,第一次西征,后来的五次北伐我也参加过,见过的场面未必就比你少了。”郭炜烈大声道:“咱们当年舍家抛业的提着脑袋打仗,为的是什么?看来你是忘记了!我老郭就再提醒你一次。”
郭炜烈的声调猛然提高:“为的是不做牛马不受人欺负,连这些你都忘记了,还腆着脸卖当年的功劳?老子也是杀出来的,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富贵功名,如今也年纪大把儿女成群,照样为了一口吃食做苦工,从来也不怪嫌什么。东家,我老郭要让这个混蛋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法……”
“军中七律第四条,滥杀无辜祸及百姓者,该当如何处置?你没有忘了吧?”
当年的朱元璋为了争取民心,军法极严。刘黑三一听到郭炜烈提起当年的七律,干瘦的脸庞顿时煞白……
“嘿嘿,连当年的起律十三斩都忘记了,还有脸说是老军伍?”郭炜烈大声道:“既然你忘记了,那我就提醒你,有犯此律者,剁肢巡营挑于高杆,我没有记错吧?”
犯了这样的军中纪律,就要把手脚砍下来,挂在旗杆子上以儆效尤,什么时候犯人流血流死了,再砍下脑袋以正军法。
军法虽严,可很明显不适合用在眼前。别的先不是去说。若是这个刘黑三不肯招供,就是把他打死了,也没有用,根本就无法达到林三洪的本来目的。
就连林三洪的看得出来的道理,刘黑三这个当事人自然更加明白:“嘿嘿,少那这些大话唬我……”
“军法如山,可不是为了唬人说着玩的……”郭炜烈的面色也变得狰狞起来,脸上青筋暴起,恶狠狠的说道:“府台大人上任扬州,第一要做的就是整顿吏治。拿你只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和官府勾结祸害百姓的恶人多了,反正也不只你一个,若你耍硬骨头不肯招供,打死又有何妨?至多再去抓几个为恶之人也就是了。府台大人是何等身份?就凭你这样的恶人真值得大人费这么大心思?”
“我老老实实告诉你,府台大人是想借你把扬州的贪官一网打尽,若你不肯借力,有的是如你这般的恶人,随便再抓几个过来,不信攀扯不上那些贪官……”
林三洪费这么大的劲捉拿刘黑三,自然是有为民除害的含义在里头,可其中还有一个不大好说明白的道理,就是郭炜烈刚刚说的这些了。
不管刘黑三这样的人物有多大能量,要不是没有官府勾结很多恶事他就是想做也做不出来。林三洪最大的念想就是拔出刘黑三这个萝卜,带出扬州官场上的烂泥。
扬州官场对于这个空降的府台大人多有排斥之意,再加上平日里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林三洪自然要对他们下重手。
扬州繁华的表面之下掩盖着的是官场上的腐败,林三洪既然上了扬州知府这个位子,就得做出几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不能总是想着玩花招弄政绩。
“四妹,”郭炜烈抢过一柄短刃递给自己的儿子:“爹爹今天要行军法,你去把这个害人精的腿脚给我剁下来……”
郭四妹这个人,白白的长了一副男儿的身子,心性比女儿还要柔弱,刚刚亲眼看到爹爹狰狞的面孔心底早就惧了。虽然也知道这个刘黑三是罪有应得的大恶人,可是要让他像切萝卜一样把活人的手脚切下来,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
郭四妹的脸色比刘黑三更加煞白,捏着刀子哆哆嗦嗦,不仅没有上前,反而是下意识的挪动脚步往后退着:“爹……这可是活人呐!平日里孩儿脸连都不敢杀一只……”
郭炜烈故意让儿子行刑,自然是为了锻炼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看到郭四妹这个行刑之人比刘黑三这个受刑的还要胆怯,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丢尽了郭家的脸面,恼着脸揣了儿子一脚,震天价的吼道:“你知道老子的脾气,最见不得你这不成事的样子。把这个混账东西的腿脚先给我卸下来,你要是不敢,老子就卸了你的腿脚。有你这样的儿子不如没有……”
郭四妹平生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老爹,看老爹变声变调的大吼,心中愈发恐惧,走到刘黑三面前,把牙一咬把眼一闭,手里的刀子总算是戳了下去……
在凄惨的叫声当中,就听郭炜烈大骂道:“叫什么叫?不过是划破一层皮,这就是你血战青州的悍勇?”
原来郭四妹闭着眼睛的一刀根本就没有对刘黑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不过是划在他的大腿上,虽然不象郭炜烈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也不过豁开一道浅浅的伤口,正有鲜血涌出。
“都是废物。”
郭炜烈一脚踹在儿子的腿弯处,郭四妹柔柔弱弱的身子顿时栽倒,脑袋磕在桌子角上……
连看也没有看儿子一眼,郭炜烈就抢过了刀子,十分凶恶的说道:“老子当年就是专司行军法的兵,手快的很。你放心,只要我下手,保管一刀两断绝不拖泥带水……”
郭炜烈一只手按住刘黑三的大腿,右手的刀子倏然落下……
刘黑三也是当过兵的老行伍,知道军中行刑之人都是心狠手辣之辈,砍手脚就好像切萝卜,杀个人就像宰只鸡一样。眼看着刀光闪过,脑袋里嗡的就是一声:“我招……”
刀子带着巨大的惯性在裤子上划过,“铛”的一声戳在桌腿上,入木三分!
刘黑三分明感觉到刀子在自己腿上划过之时的巨大力量,知道这个郭炜烈是真的要下杀手,幸亏赶紧服软,要不然这条腿已经废了!郭炜烈冷冷的看了看刘黑三:“幸亏你说话说的早,再晚半分,我可收不住刀子了……”
刘黑三知道自己不是府台大人心中唯一的有用之人以后,其实心里就已经惧了。郭炜烈再这么恶狠狠的闹了一出,登时就软了!
在林三洪的审问之下,刘黑三很快一一招供,如何杀害无辜谋人子女,如何勾结官府为祸地方等等……
天色将明之时,林三洪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足够把扬州官场狠狠清洗一番的证据。
刘黑三这样为祸地方的人物,自然是要想法子铲除,可林三洪最大的念想还是地方上的贪官污吏狠狠整治一批。
很多官员都对林三洪这个新任的知府阳奉阴违,甚至是我行我素。林三洪要不找个机会把这些人扫下去,很难在扬州施展手脚。
不管多么高明的政令,到了这些贪官污吏执行的时候,都会走样变形,甚至适得其反,所以从一开始,林三洪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郭家老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动扬州官场?”
郭炜烈只不过是一个军汉,粗人一个,怎么也会想到这里头的玄机?
听到林三洪问起,郭炜烈呵呵一笑:“这种事情还用想么?在官场和在军中也差不多,新任的长官自然是想法子树立威信,若是下边的人不服,就让他们腾位子换地方。这样的事情我见的多了。东家新到扬州,要想治政必先治人……”
“治人……”林三洪刚要说点什么,郭炜烈已经去看脑门上磕破了一大块的儿子:“四妹,疼不疼?”
郭四妹一边揉着脑袋瓜子一边说道:“不疼!”
“好。这才是男人应有的样子,就是疼的要死了也不能喊出来。”郭炜烈难得夸奖儿子一句,言语之间却满是慈爱:“我去拿点酒,给你撮一撮揉一揉很快就不疼了!”
这一对父子!
虽然郭炜烈这个做父亲的是霹雳火爆的脾气,动辄对儿子就是拳棒相加,可恨铁不成钢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在很多时候可能确实有点过于急切了,可终究不能说是有什么错处!有朝一日,若是郭四妹真能继承父亲的秉性,成为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也不知郭炜烈会欢喜成什么样子!“郭家老哥,你是当过兵见过阵仗的,我想请你出任府兵经历,算不上什么官职……”
府兵已经彻底烂了,一定要裁减下去重新建立。这一次林三洪准备把武家营的这些山民填充进去作为骨干,建立新的府兵队伍。而面前这个郭炜烈最是知兵,完全有能力训练出一支可以派上用场的府兵。
“我家四妹……”
不用郭炜烈说完,林三洪就能明白他的心意:“可以,四妹也可以调进去!”
郭炜烈十分欢喜的拍了儿子的肩膀一下:“好小子,你有福气了。男人没有当过兵,就好像生铁没有淬过火,就算看着有点男人的架势,股子里终究没有男人的坚毅。在东家手底下当府兵,好营生啊!”
郭四妹很恭敬的行李:“多谢东家……府台大人!”
“等我给朝廷的奏报上去之后,府兵也就正式裁减了,到时候我再给过大哥正式任命吧!”
林三洪整理出一份给朝廷的奏折,一一说明扬州官场的现状,并且附上相关的证据,奏请朝廷遣使来查。
这个奏折上去之后,朝廷那边一直没有给回执,好似泥牛入海一般。
正在林三洪等的心焦之时,仿佛一夜之间,扬州官场就经历了一场大地震:臬司衙门有四名官员被带走了。
带走不等于是判定有罪,这其中还要审理查证,说的好听一点有点像后世的“配合调查”,其实所有人都清楚,这四个老爷要是行的正走的端,朝廷也不会无端端的带走他们。
一个衙门里就有四个官员被带走,其中还有两个主官,足以让这个衙门瘫痪。按照惯例,在这些人的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林三洪这个做知府的可以暂领该衙门。
林三洪还没有来得及接管臬司衙门,就又有七名扬州官员被抓捕。
这一次可不是带走,而是抓捕,也就是说朝廷已经确定这些人有罪!
一时间,扬州官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每个官老爷都小心翼翼的注视着这场剧变。无论说话做事都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唯恐给自己惹出祸端。那些个心中有鬼的官员则赶紧想办法擦屁股,实在无法抹干净就只能抱着银子托人上下打典疏通关系……
这种事情,从来一是揪住一个扯出一串儿,扯出一串儿能拉出一窝。短短几天时间,从八品的府兵头目一直到正五品的同知老爷,大大小小的官员被朝廷带走了几十个。本朝治吏之严可谓空前,虽然以峻法之吏不一定就有很大的效果,但是对于那些犯了事情又被朝廷抓走的官员来说,可就不一样了。
一旦被朝廷带走,几乎就等于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若是能保下一条性命就已经是烧高香了,至于乌纱帽……脑袋能不能保住还说不准呢,谁还顾得上帽子?
盐道、漕运、粮税、水利等等,甚至是连一向被称为清水衙门的学政那边都受到了牵连,这一次风暴对于扬州官场的影响可谓空前!
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整个扬州官场斗不干净,在这一次事件当中,通判那边却一点风声都没有!
通判王大人也是属于朝廷空降的性质,手底下除了几个书办小吏之外,也没有什么人。
这就让不少人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这一次官场大地震不是府台大人在背后搞鬼。因为林三洪这个新任知府要是想搞鬼的话,这么大的动静都弄出来了,根本就不在乎再多拉一个通判下水。毕竟通判王大人才是真正对他林府台形成制约的官员,府台大人要想排除异己,第一个要弄下去的就应该是通判王同彦。
但是真正精明的已经察觉到了,扬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作为知府,林三洪能脱得了干系?就算府台大人本身没有什么罪行,当然他初来乍到也没有机会犯罪,可这个监管不利的责任总落不到别人身上吧?整个扬州官场都震动了,林三洪却安然无事,要不是他在背后捅了扬州官场一刀子,那才真是白日见鬼了呢。
这次官场大震让很多人倒霉甚至是丧命,唯一从中受益的就是府台林大人了。
贪腐官员只要抓住一个,就能牵连出一大群,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多少时间,扬州官吏就得更新一茬。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林三洪才算是真正的掌控了扬州府,成为货真价实的府台大人,再也不必时时处处受到那些赃官的牵绊了。
治政先治人,这确实是临时蓄谋已久的方针。
如今扬州官场安在的多是那种无知无权的小官,林三洪大展拳脚的时候终于到了。
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翰香书寓遗留下来的问题。
刘黑三被朝廷带走了,可他遗留下来的产业是带不走的。
书寓、绣房、茶楼、歌馆有好几处,还有两家直接开堂子卖肉的青楼。这些看起来满是香艳其实暗含无数血泪的产业无一不是和风月沾边,现如今已经充公了!翰香书寓自然也包括其中!从名义上来说,现在的翰香书寓和林三洪本人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属于府台衙门的“公产”。但是真正涉及到和翰香书寓有关的事务,自然还是要找府台大人做主。
“宛若!”
一直以来都作为秘书使用的宛若赶紧应了一声:“老爷有何吩咐?”
“你去通知这几家书寓、绣房的主事之人,让他们来府台衙门见我。”
“是!”
当天午间,原属于刘黑三名下几处风月之所的主事人都到了,齐聚府台衙门。
身后的靠山已经倒了,现如今不管是人还是财务,都隶属于府台大人,也不知道林府台会如何安排!这么多苦命女子的命运会如何?
玉兰抿着嘴沉默不语,静静的等待着。
时辰不大,袍服整齐的林府台就从里头出来,莺莺燕燕的几个女子赶紧见礼,拜见府台大人。
“大家都不必多礼了,今天让你们来,就是想和你们商议一下你们的去留!”这些人都是替刘黑三掌管风花雪夜产业的主事,按照后世的说法就算是高级一点的打工者。林三洪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她们的底细,不敢说全然命运污点,起码不至于到了罪行滔天的地步。朝廷已经以刘黑三为突破口在查办案件了。就算林三洪不查她们这些和刘黑三比较密接之人,朝廷也会查。直到如今还不见朝廷对她们怎么样,可见悬在她们脑袋上利刃已经挪开了。
林三洪坐定之后,看了看这些低着头不敢说话的女子:“你们都是什么出身我也清楚,那些书寓、绣坊是什么所在你们也知道……”
拍了拍桌子上一大摞卖身契书,林三洪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和你们手底下那些苦女子的命,本府知道你们的难处,所以在你们很多人的事情已经是手下留情网开一面了……”
林三洪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沉默不语的玉兰,旋即说道:“我这里有个章程,是我凭空琢磨出来的,用在你们身上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关系到的人太多,你们回去之后也把我的章程给大家念叨念叨……”
“我想的是,你们的这些卖身契书都可以做个价,按照现在的市价做,既不会高也不会低,讲究的就是一公平……”
拿着卖身契书买卖那些美貌女子,对于这些人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现在府台大人这么说出来,也没有人认为有什么不妥。
但是林三洪很快就否定了这些女子的想法:“你们也不要误会本府的意思,你们的这些卖身契书本府不会给任何人,多少钱也也不会把你们卖出去,就是搬着金山淌着银海也不卖。除非你们自己愿意,否则这些卖身契会一直压在衙门里。因为你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是人,不是可以买卖的货物。能够买走你们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们自己!”
“无论是书寓绣房还是茶楼歌馆,甚而至于是堂子里的姑娘,在本府这里都是一视同仁。只要你们能按价拿出足够的银子,卖身契书就可以还给你们。”
“本府知道你们没有钱,这也是保留书寓绣房茶楼歌馆的原因。因为你们都是身无长技的弱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没有什么来钱的路子,所以本府会把这些地方保留下来交给你们自己打理。平日里你们会受到官府的保护,该缴纳的税负自然也不会少。不管你们能赚到多少钱,本府都会取其半数,剩余的那一半会留给你们。”
“只要你们赚够了银子,就可以拿着钱到衙门里来赎回自由之身!”
既然有卖身契书这种东西的存在,就足以说明这种事情在大明朝是完全合法。卖身契书在谁的手里,这些女子就永远是那个人的附庸,或者说连附庸也算不上,而是彻彻底底的工具。
在刘黑三手握卖身契书的时代,她们就是赚钱的工具。
这些个女孩子从小开始,就被迫接受长时间的魔鬼训练,无论是作为瘦马卖出去还是留下来,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赚钱!如何把让那些有钱人心甘情愿的把银子掏出来才是她们看家的本事,不论是巧言花语诱之以情,还是安排下温柔陷阱钓凯子,赚钱的本事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明。
譬如翰香书寓这种有一定档次的风月之地,消费水平很高。就算是喝一杯茶水听一段小曲儿,其价格都是用银子来计算的——在这种地方,一个一个的数着铜钱结账,富贵之人丢不起这个面子!
在这种场所,赚钱很容易。只不过赚来的钱都给幕后的东家拿走了,这些女孩子一个一个都是吸金的机器,却一个铜钱也摸不到。因为连她们本身都是隶属于东家的,她们赚的钱自然也就是东家的了。
现如今府台大老爷提出可以分一半的利润给她们,这个消息确实让很多人以为如在梦中。
府台大人是什么身份?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和几个小女子开玩笑。当这些女子明白过来之后,再也不顾什么仪态妆容,当着府台大人的面就开始宣泄心中的狂喜。
有的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鼻涕齐出,还有的则是伏地嚎啕大哭,哭声中却带着如获新生的喜悦……
“多谢大老爷!”
“青天,扬州有青天了!”
青天这两个字在戏文里经常见到,可是作为官员,尤其是刚刚做出了一点事情的官员,被当面喊出这个神圣的字眼之时,心中的那份喜悦也无以言表的。
“看来是我做对了,这些女孩子喊我是青天呢,古往今来,能够有这个待遇的官员能有几个?”
林三洪稍微得意了一下,旋即清醒过来。
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能不清楚?有什么资格把这个两个字用在自己身上?如果青天这么容易就做到的话,这两个字未免也太浅薄了吧?
林三洪拱手向天十分正色的说道:“姑娘们,青天这两个字我实在是当不起,这一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等到我离任之时,治下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们,只要不咒我早死本府就已经很知足了……”
“青天大老爷……”
林三洪摆手道:“好了,我的章程就这些,你们以为可行么?”
绝对可行,至少对于这些女孩子来说,是可行的不能再可行了。她们自己的身价自己心中已有数,每天能赚多少也同样清楚的很,只要能把这个政策执行起来,用不了两年……只要卖力一点,一年多就能赚回赎身的银子。
到那个时候,那会卖身契书,一把火烧了,就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之身,天南去得,海北也去得,天地之大可以任意了。
看众人都表示同意,林三洪再次说道:“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那这个章程就算定下来了,回头你们再拟个书面的东西,本府给你们用上印,就算是正式生效了。”
“还有一点,你们几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罪行,可也是刘黑三指派的主事之人,若再掌管各处的话,恐有人不服。”林三洪说道:“不过呢,你们那些地方实在特殊,不适合官府直接掌管,所以本府会让各处的女子推举出一个主事的,让你们自己管理自己。以后如非绝对必要,官府不会插手你们的内部事务!”
不受官府的日常辖制,自己管理自己,也就少了很多难处,至少不会经常挨打受饿,最基本的人身保障可以得到保证……
从府台衙门出来的时候,这些得到了林三洪保证的女子一个喜笑颜开,当真就是重获新生了!
“玉兰姐姐,咱们这回可有奔头了,只要赚够了赎身的银子……这个知府大人当真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玉兰却没有这些女子那么简单,心里虽然高兴,看问题却要深远的多:“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人?知府大人……嘿嘿,我也不多说了,你们好好的想一想,以诸位姊妹的手段,赚回赎身的银子确实不难。可赎身之后呢?你们想过没有?咱们这样的女人,就算是赎回了自由之身又能做什么?又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