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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塔上,薛讷对着面前犬牙交错的棋盘,手中拈着白色棋子,皱眉沉思不已,这盘棋已经下了三天,到现在都还没有分出个胜负,坐在他对面的长孙澹已经打起了瞌睡。
“不下了。”终于薛讷把棋子扔在了棋盘上,投子认负了,而这时他对面看上去已经昏昏欲睡的长孙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哪还有先前半分嗜睡的样子。
“薛大郎,我看你这心里还是有火。”长孙澹虽然致仕在家,但是长孙家三代都在廷尉府为官,长孙澹的话仍旧管用。
“我心里是有火,李家的那个小子倒是胆大包天,六千突厥骑兵说招就招,他就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想到安西都护府用八百里加急昼夜兼程送来的密报,薛讷就一肚子火。
“李家大郎从小就是个不怕死的主,他小时候你还夸过他有种呢。”长孙澹笑着说道,他当然知道枢密院为了河中的事情一直都在头疼,现在李梦枕倒是做出了番局面出来,可薛讷又要苦恼该怎么去禀报皇上。
外人眼里,太后韦氏和内阁宰相宗楚客内外勾结,把持朝廷,当今皇上是个懦弱无主见的人,可是长孙澹和薛讷他们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太宗皇帝留下的祖制让韦氏困于长乐宫,她连朝会都参加不了,还谈什么弄权。
眼下的内阁独大,仍旧是皇上故意弄出来的局面,不过是为了不让勋贵集团再像太祖朝和太宗朝一样势大,从骨子里这位皇上和文皇帝一样都不信任他们这些功臣之后。
“他是有种,可却苦了我。”薛讷苦笑一声,接着起身走出了静室,眺望着脚下的长安城道,“重开大宛都督府,再一一恢复太宗皇帝时我朝在河中的局面,我是做梦都想,这次李家的小子也是好不容易拼杀出来这番局面,我也不愿冷了边关将士的心,可是皇上他仍是不放心我们这些老臣,你叫我如何是好?”
长孙澹听了薛讷的心里话,知道他这个太尉当得也是为难,皇上未必没有重新开边的想法,只是不愿意让勋贵集团再次掌兵罢了,薛讷心里窝火也是应该的。
“薛大郎,照我看,这事情拖不得,与其让皇上自己知道,不如你早点禀明。”长孙澹怕薛讷再拖下去会生出些变化来。
“也只有这样了。”薛讷叹道,接着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的神情,自语道,“要是当年景武太子没有出事,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
“薛大郎,你这话可得小心,在老头子我面前说说倒不打紧,可要是让旁人传出去,恐怕会大获临头。”长孙澹听到薛讷的话,吓了一跳,连忙在边上提醒道。
“我知道,我也就是发发牢骚,只是皇上他实在是…”薛讷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心里面却全是失望,大汉都快二十年没有打过大仗了,三年前王孝杰倒是在河中打了一场,结果差点给文皇帝砍了脑袋,叫他们这些人都是心灰意冷。
薛讷离开了大雁塔,他不像长孙澹一样没有官职在身,可以住在这大雁塔里跟那些和尚一起吃斋念佛,什么事都不管。
…
皇城,未央宫内,郭元佐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薛讷,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后,笑着说道,“太尉不必拘谨,虽说李百户有僭越之嫌,不过却是一心为国,不必过于苛责,只是这大宛都督府一事,朕看还是另外派人前去主持的好。”
看着已经做出决定的皇帝,薛讷知道长孙澹说得没有错,皇帝不是文皇帝,他只是不放心他们这些老臣罢了,不过大宛都督府的事情上,李梦枕的作为可大可小,皇帝趁机在大宛都督府的都督人选上做些文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看着薛讷离去,郭元佐也是觉得心里有愧,可是他还记得父皇临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这皇帝看上去好当,可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苦处。
三日后,枢密院却是敲定了大宛都督府的事情,高舍鸡这个出身执金吾的中年军官成了皇帝推荐的人选,薛讷自然清楚这是皇帝的交换条件。
缇骑司,外卫指挥使衙门里,李业嗣沉默不语,儿子李秀行派人送回来的密报他已经看了,侄子李梦枕在石国做的事情可大可小,不过薛讷终究念在了两家世交的情分上,还是保下了李梦枕。
“郭虎禅。”想到儿子在密报里提到的那个在大宛都督府上出力甚多,自称宗室子弟的郭虎禅,李业嗣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儿子的大胆想法让他想起了那些尘封了二十年的卷宗。
“是该毁掉了。”李业嗣站了起来,走向了衙门内的档案库,那里有着整个大汉最为详尽完备的情报卷宗。
半个时辰后,一处角落里,李业嗣找到了当年缇骑司在河中查到的那些卷宗,景武太子是在战场上和当时的缇骑司外卫指挥使郭泰北一起失踪的,但是在最后的卷宗记录里,却有着一段模糊的记录,说有人在石国曾见到过和郭泰北长得很像的人,那时内廷缇骑司派了大量好手前往,可最后仍是一无所获,才让太宗皇帝死心,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看着手里那些卷宗,李业嗣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景武太子很有可能并没有死,但是这对于大汉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一个不好,便会动摇国家。
终于,李业嗣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打着之后将那些卷宗点了之后,放在了那专门收藏用的铁盒里,直到所有的卷宗全部化成灰烬,才重新锁住了铁盒,放回了远处,这些秘密从此不复存于世上。
李业嗣离开了,他的心情并不好过,因为他很有可能亲手扼杀了当年的真相,但是他并不后悔。
…
石国边境的一处小城内,郭虎禅在满是沙砾的地上赤脚奔跑着,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可他仍旧没有休息的念头,只是继续跑着。
“虎禅真地变了啊。”不远处,郭泰北看着奔跑的郭虎禅,脸上的神情有些欢喜,又有些烦恼,这个孩子虽然从小就惊才绝艳,但是却吃不起苦,虽然听他的话,但是却胆大妄为,可是这一回他遭了变故后,整个人就好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一样。
“大人,让公子休息下吧?”杜老大在一旁看着咬牙坚持的郭虎禅,在一旁朝郭泰北说道,他们来了已有半月,自从郭虎禅跟过郭泰北说要学武后,每天都是这般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这是他自己选的道路,既然要做,就该做到最好。”郭泰北的声音冰冷,可是眼里看着郭虎禅,全是宠爱。
“师父。”阿青在边上看着已经摇摇欲坠,摔了几跤的郭虎禅,也忍不住朝郭泰北喊道,郭虎禅虽然从小就跟着师父练武,可是却从来不曾吃过这种练武的苦头。
“继续跑。”郭泰北不为所动,看向摔倒的郭虎禅大声喝道,本来这孩子如果仍是过去那种性子,他也不用这般为难,就瞒着他一辈子,让他平平安安地过一生,可是现在看到郭虎禅满脸是血,不吭一声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前奔跑,让他心里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郭虎禅仍在坚持着,他做事情从来都不半途而废,自从到了郭泰北身边后,他发现自己过去也跟着郭泰北练武,但是说是练武,倒不如说是练着玩,就像杜老大说得那样,他虽然能把太祖长拳打得漂亮,可却只是花架子而已。
对于郭泰北对待自己的态度,郭虎禅虽然心里疑惑更多,可他并不想去知道什么真相,他只知道他现在有了父亲,虽然他回来后主动要求学武后,这个父亲对他极为严厉,但是他却仍能感受到郭泰北对他的那种关爱。
看着郭虎禅一圈又一圈地跑着,郭泰北终于开口了,“虎禅,停下来休息吧。”
听到郭泰北的话,郭虎禅并没有停下来,他只是继续向前跑着,还有三圈跑完,他才完成郭泰北吩咐的圈数。
“让他跑吧。”看着想要上前拉住郭虎禅的阿青,郭泰北喊住了她,“虎禅这么认真地想要学武,你要让他半途而废吗?”
阿青呆在了原地,咬着嘴唇,只能看着郭虎禅浑身血汗地继续跑下去。
“杜杀,我还能像以前那样相信你吗?”郭泰北忽地看向了杜老大,脸上有些怀念的神情。
“杜杀永远都是大人的属下。”杜老大大声答道,他跪在了地上,“大人的恩情,杜杀这辈子都还不了,不管大人要杜杀做什么,杜杀都会去做。”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郭泰北拉起了杜老大,眼里有了笑意,时移事变,物是人非,可是这个部下却没有半点变化,依然还是像以前那样可靠。
“我已经时日无多,我死后虎禅就拜托给你了。”郭泰北的声音低沉,河中这方天地对于这个孩子来说,实在太小了,他应该回长安去,见识这个世上最繁华的事物,而不是在这里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