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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甍碧瓦的屋内,热气缭绕犹如梦境。
一位鬓发高盘的老妇人焦急的来到折叠式大平案前,将热水中的布巾捞起,手握两头用力拧干,将滚烫的布巾放到榻上女子的额上:“少夫人,可要振作起来,何郎中说您腹中所怀是一对龙凤胎,这可是天大的福分。”
产婆杨氏嗓音洪亮如钟鸣,大拇指又重重的掐向女子的人中穴,满工雕花龙纹床轻轻晃了晃,木板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韩静是被剧烈的刺痛疼醒的,耳边嗡嗡声不断,却听不清对方说什么。
她以为身在炼狱:“谁在唤我,是勾魂使者么……”
产婆杨氏喜上眉梢,接过丫鬟递来的催产药,吉祥的话说得十分顺溜:“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少夫人可真是富贵顺遂之人,来来来,快将这药汤喝下,喝下后少夫人才有力气,少夫人腹中的孩儿也能母子一心,度过难关。”
腹中孩子?她怎么会有孩子。
自两个孩儿胎死腹中,郎中说她体质虚弱,因常年服用麝香水无法有孕,她便再与孩子再也无缘。
明明一把大火将恩恩怨怨全部焚烧干净,为何她还活着。
韩静努力睁眼,看清四周的一切,瞳孔不断扩大又紧缩,惊魂未定。
身前站着的老妇人一脸麻子,发鬓上暗红色珠钗摇曳,一身麻布广袖长裙,浓妆艳抹算不让得体,赫然是曾经替她接生的杨产婆。
“杨产婆……”韩静惊呼一声。
“唉,是老奴呢!”杨氏立刻回应,尖锐的声音将朦胧梦境破裂开。
头顶悬挂朱色织锦蜀锦的床帘,不远处摆设着四张紫檀雕龙凤喜字炕桌,炕桌旁氏黑漆镂空雕花的窗户,以雪白色的窗纸黏糊着,窗纸上有父亲亲手绘制的岁寒三友图。
藏在她记忆深处的情景一一剥离开,一丝不差的呈现眼前。
这是她的闺房,是嘉国鄂县韩家,她本家的闺房。
波澜不兴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与欢喜,她刻不容缓的询问:“父亲可在?母亲可在?妹妹韩玥可在?”
“在在在,都在呢!姥爷腿脚不便,夫人就带着二小姐正侯着门外,替主子祈福。姑爷因大雪封路未及时赶回,派了管家在屋外守着,盼着小少爷和小小姐降生呢。”一个清脆的女音响起,仔细回禀。
姑爷,孩子,魏易那畜生还活着?
父亲未毒发生亡,母亲也未上吊自缢,妹妹韩玥更没有被人玷污,真好,她们都还活着。
“少夫人,您需时时刻刻保持清醒,千万不能再昏昏欲睡,否则不只是孩子有危险,连您都会有性命之忧。”产婆杨氏压低声线道,低迷的嗓音像地狱勾魂使者。
韩静刚松了口气,乍一听杨氏恐吓的言论,孩子胎死腹中的往事突然在眼前浮现,历历在目。
“不,我不喝药,我要守护我的孩儿,绝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她惊恐的捂住肚子,看着热气腾腾的黑褐色药汤,竟觉得那就是毒死他孩子的断命丹。
“拿开,拿开……我不要喝药。”她情绪激动,再也顾不上其他。
杨氏怒火蹭的一下涌上心头,也顾不上尊卑有别,刻薄道:“少夫人初为人母,定是不清楚生产的艰难。您若一意孤行不听老婆子的劝诫,若有个三长两短,韩府可不能埋怨老婆子没本事。老婆子在鄂县接生无数,连府衙尹浩尹大人都是老婆子亲手接生的,岂非阿猫阿狗能比。”
韩静顿时害怕了三分,她与孩子性命,此刻都紧紧捏在产婆杨氏手中。
头颅低低垂下,外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几不可闻的解释一句:“只是这汤药太烫,并非信不过杨产婆您,杨产婆见谅。”
主子像奴婢致歉,这可是她生平头一糟。
产婆杨氏十分得意,握着药碗的指腹挪了挪,诱哄着:“少夫人,药虽烫,却需趁热才有效果。这可是奴家祖传秘方,虽然有些苦涩难咽,但只要喝下待药效发作,定会顺利诞下公子小姐。您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腹中孩儿考虑。”
韩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强自镇定问:“杨产婆,我的身子一直是何郎中调理的,如今你这祖传药方也不知是否对症下药。”
杨氏笑容暗了暗,立刻蹬鼻子上脸,十分刁蛮的斜瞪着韩静,将药碗朝桌上重重一放:“既然少夫人信不过老奴,大可另请高人。”。
衣袖一甩就要离去。
她是韩家客客气气请来的产婆,并非韩家签了卖身契的奴隶。
“杨产婆你可不能走,人命关天,岂非儿戏。”丫鬟平儿急忙拉住杨氏的衣袖,又冲韩静劝道:“主子,您无需忧心太多,杨产婆是夫人早早就请好的,定与何郎中询问过您身体状况。”
平儿,是她贴身丫鬟平儿,那个宁愿陪她一同赴死的傻丫头。
韩静情绪激动,忍不住骂了一句:“平儿,你这傻丫头。”
平儿机灵一笑,壮着胆子将药碗拿起,半跪在床榻前道:“主子,平儿知道您怕苦,早已为您准备了蜜饯。”
韩静顺着她端送来的瓷碗低头轻抿了一口,粉白色唇瓣染上黑褐色药汁,苦涩在舌尖蔓延:“好苦……”
杨氏老巫婆,苦得她连酸水都涌上来了。
韩静暗骂一句,浑身激起了疙瘩,她推开平儿手,难受的干呕一声,急忙抽出衣襟上系着的丝帕,将唇边的药汁擦拭干净。
在众人瞧不见的地方,一小口的药汁全部吐到丝帕上。
产婆杨氏瞥见韩静老老实实将药喝了,这才转身折回床榻前,半是服软,半是炫耀道:“少夫人想明白了就好,现下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平儿无视产婆杨氏,耐着性子道:“主子,您试着再喝一大口,再喝一大口,立刻让您吃蜜饯漱口。”
“啊……好痛,痛死我了。”就在这时,韩静身子猛的抽搐一下,清秀的五官几乎皱到一起,她双手胡乱的挥舞着,一两拳落在平儿的肩膀。
“嘭!”紧接着又是一声脆响,是瓷碗坠地破碎的声音。
平儿离得最近,被韩静的撞击力使身体失去平衡,满满一碗催产药朝地面狠狠砸下,巨大的声响也让屋外的人惊住。
保命的汤药毁了,毁在她手上,平儿慌了神。
那瓷碗碎裂的声音像是敲击在她心头,搅乱了所有理智:“杨产婆,再熬药是不是来不及了,你可有多带一副药入府?夫人这可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腹痛难忍。”
听到平儿询问,杨氏忙上前摸了摸胎儿的头部位置,突然,她像是发觉了最可怕的事,一脸惶恐的朝韩静跪地磕头:“这这这……这少夫人胎位不正,恐有血崩之险!”
听着产婆的噩耗,平儿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后退一步:“都怪奴婢没有端好药碗,都怪奴婢办事不利,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怪你……”韩静幽幽吐出一句话,略带歉意。
重活一世,果然她性子是不同了。
刚刚她故意撞掉平儿手中的汤药,只是觉得那药有古怪,不想却将平儿吓傻了,不赖她腹黑狡诈,真不赖她。
产婆杨氏绝对有问题,再耽搁下去只会对自己不利。
如此想着,韩静立刻洋装虚弱痛苦的模样,泪眼朦胧的对平儿吩咐:“让母亲进来,速去,这汤药不对……”
最后一句是极其细微的呢喃,除了平儿一人,几乎无人能听清楚。
汤药不对?莫非是药不对症。
平儿愣了神,瞳孔猛地扩大,明白事情严重性,她冲韩静点头,当下什么管不了,立即朝门外小跑而去。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开启的同时一阵寒风涌入,将内室的帘幕吹动摇曳。
韩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已不愿瞧产婆杨氏装神弄鬼的模样,若她胆子小,只怕早就吓得难产而亡了。
该死的老巫婆。
平儿这傻丫头,千万不能被吓傻,往后韩府里这风谲云诡的局势,怕是稀松寻常了。
片刻后,又是一阵“吱呀”声,相隔时间极短,万分急切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似有三人结伴而来。
屋内血腥气十足,地面杂碎的药碗无人处理,药味弥漫开,似乎夹带着红花和麝香的气味。
“静儿如何?汤药怎么会被打翻?杨氏何在?”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那是一道低哑年迈的嗓音,一连贯韩静手掌死死的扣住棉被,她喉结哽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卡在那里,想睁开眼开口说话,却又害怕破坏这一个梦境。
屋内的所有人屏息凝神,婢女怕说错话,无人敢上前回禀。
“都哑巴了不成,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杨产婆是否尽忠尽职?”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是健步如飞的踱步到床榻前,地上碎裂的瓷片不知被何人的脚踝触碰到,与地面摩擦发出‘嗡嗡’脆响。
“奴在,奴在。”杨产婆跪在地上磨蹭前进,待看到地上漆黑的人影,才停顿动作。
“杨产婆因何故想丢下产婆夺门而出?静儿初为人母,就算有不当之处,你身为长辈未该知道轻重,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是要闹到官府才肯善罢甘休!”卢氏厉声质问,方才听平儿一说,就知其中利害。
恶奴反了不成,真真欺人太甚,在这关头,竟想骑到主子头顶上作威作福。
产婆杨氏匍匐地上一个劲磕头,支支吾吾回禀:“不,方才老奴不过是与少夫人说笑,盼着她能开怀些,心情舒畅有助于生产。只是老奴无能,没有什么真本事,少夫人这一胎是龙凤胎,又加上体质虚弱……老奴怕有血崩之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