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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瑀的脚即将踏入龙乾殿时忽然又停顿下来,他从黄园的搀扶中挣脱出来,自己转过身朝另外一个方向摇摇晃晃地走去。舒悫鹉琻
黄园站在他的身后,抬手制止了准备跟上去的宫人。纵使夜色浓郁,凭他对整座皇城的了解也明白萧瑀前往的方向是北苑,冷宫的所在。
还是没能忘记,即便他隐藏得这么好,可偶尔酒醉不甚清醒的时候,他总会想那样的一个人。她不为名利,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见他受辱她会想尽方法帮他讨回来,见他中毒垂危她会以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他的健康,见他被逼出征她会以自己孱弱的身躯替他出征……
他想,从前大约他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忽视这些她所有的好,将她逼上绝路。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真心为他的一个人,终究被他亲手推开,再也找不回来了。
北苑里,冷冷清清,四处都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萧瑀站在院子里,望着那扇破烂关不紧的门,再次驻足。曾经很多次,当她将自己关在佛堂的时候,他都是这样驻足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紧闭的房门。然而那时的他是安心的,他知道紧闭的房门里面有她的存在。如今换做了北苑,他的心就再也无法安定了,因为无论他再怎么在这里停留,房门就不会再有她的存在。
“黄园。”
萧瑀的声音很轻,即便是在寂静的夜里也需要仔细地倾听才能听得见。
“那个孩子在哪里?”
“孩子?”黄园上前几步,走到萧瑀身后的不远处,错愕地听着他的问话。
“对,她的那个孩子在哪里?”她和他没有出世就被迫夭折的孩子,会在哪里?萧瑀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她是在这里被郭如玉打掉那个孩子的,她来不及将那个孩子带离皇宫,那么那个孩子必定是在这里,但又是在哪里呢?
萧瑀沉思的瞬间,黄园已经反映过来了。他主子口中的那个孩子,应该就是指杜云锦的那个孩子。此时他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事情都在年轻帝王的掌控之中,萧瑀只是不动声色在旁静观而已。
“就在你旁边的这株树下。”黄园的声音很平静,他看见萧瑀也是一脸的平静,没有他想象中该有的癫狂。
“原来在这里。”萧瑀微微地笑了,他蹲在枯树的旁边,望着树干下的泥土,无限宠溺地笑着。在他的眼里,仿佛这并不是一堆泥土,而是孩子稚嫩的小脸,他揉着孩子的发丝,如同每一位新晋的父亲般慈爱。
“陛下。”黄园试探地唤了两句,萧瑀就像是魔怔了般充耳不闻,他也只好悄然地退回原位,偷偷地打量着月光下的诡异画面。
有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没有纠缠不清的梦境,杜云锦能想起的也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苓丹撇着嘴,一脸不甘愿地将盛好水的洗脸盆端进屋里,随她一同到来的还有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直直盯着床上杜云锦的阿福。
她口中小声地嘟囔着,大抵都是为萧少康抱不平的话语。杜云锦当做没有听见,转过头与透着好奇打量的阿福对上眼。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见到一只活的火狐狸,当初卿若风在书上看见有关于它的传说后,就背着行囊出门去找了三四个月,最后绝望而归。她还记得当时卿若风那张绝望又无奈的脸,让她暗自憋笑了许久。如果现在卿若风能亲眼看见的话,也算了他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吧。
可惜那个人,如今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杜云锦眸光一暗,从阿福的身上移开。苓丹帮她洗漱收拾了一番,又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据说是萧少康新开的药方,要她趁热喝了。
杜云锦望过苓丹一眼,就偏过头去,没有丝毫要理会她的企图。苓丹瞧她这般顽固不化的样子也懒得多费口舌,将药碗望床边的矮凳上重重的一搁,带着阿福就出门去做她每天都要做的巨大工程。
屋子里恢复了宁静,杜云锦朝向床内方向的脸上却徐徐地流下眼泪。她曾以为这辈子的泪水都已经流干了,谁知道还有,果然是应了那句“女人是水做的”老话么?
这算什么?
养育她的父亲死了,杜家军也散了,荣景成解甲归田再也不问世事,孟冲及一干将领都被斩首,她还失去了她的孩子。她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团糟,她什么都没有了,但最为罪魁祸首的她却独自活下来了,这算什么呢?
假若不是她一意孤行地要嫁给那个人,一心一意地不惜动用杜家的力量也帮他登上高位,那么哪些无辜的人是否还能保全性命,自在的生存着?是她的执着害了所有的人,可这样的她却能够苟活于世,这是不是天理不公!
之前因病中昏迷,她并没有仔细地想过往昔发生的这一切,如今清醒过来自然是悲痛交加,又加上深深地自责,随即胸口处便是一阵血气翻涌。她半撑着身子,捂住绞痛不已的心口,对着床边的空地儿就喷出一口血。
本在屋外守候的人,见此场景再也是忍耐不住,提脚将门踹开,急步走到杜云锦的面前。
见到她的那一刻,萧少康是惶恐不安的。他知道自己没死的事实对杜云锦会造成多大的打击,因此这几日他都让苓丹出面,自己却躲在门外偷偷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切莫再这么激动。”萧少康小心翼翼地将她扶靠在床边,并朝她的身后塞进几个枕头,又仔细地将被褥为她拉好。“你才醒转过来,正是静养的时候,切忌不能情绪波动得太厉害,否则对你的病只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杜云锦的唇边还残留着血迹,映衬出脸色的极度苍白。她微弱地笑了笑,轻声答道:“哦,是吗?”
她不在乎,她用这样不在乎的语气反抗着萧少康的治疗。她仍然想着那个死字,仍让放不下过去,不肯原谅他,也不肯原谅包含自己在内的所有人。
“在南疆的时候,你曾对我提起过杜将军的枪法可谓是传世之宝。当时你怨叹自己的身子不好,无法再将这门技艺传承……”萧少康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留意着她的神情。果然在提及杜博承和杜家枪时,她的神情有了异样的波动。“我替你诊过脉,你身上原来中的毒已经褪了大半,只要配合我的药方调养,必定能将余毒肃清。那样的话,虽然不能恢复和以前一模一样,但也能好个七八成。也就是说,再拿长枪是没有问题的。”
再拿长枪没有问题,那就说……杜云锦紧紧地拽紧身边的被褥,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你若是不想辜负杜将军的养育之恩,就请你养好身子,将杜家枪传承下去,免得杜家枪后继无人,真正地断了杜将军的所有。”萧少康自然是明白杜云锦性格的,也因此抓住这一点来激发她重新活下去的斗志。为了杜家,再艰难她都必定能够撑下去的。他望着她低垂的双眼,轻声说道:“因为这是你欠杜将军,欠杜家的。”既然她要钻自己是罪魁祸首的牛角尖,那么他就顺着这条路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阿兄,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死是弱者的选择,努力地活着才是对让那些期盼你死去的仇人最有力的反击。”
他忽然又唤着旧识的称谓,杜云锦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陷入自己的沉思。
萧瑀要她死,梁家要她死,就算世上所有的人都要她死,那又如何!她是杜云锦,是杜家唯一活下来的人,她身上还背负着传承杜家枪的希望,她必须好好的活着。
他明白这样的举动意味着她真的已经想通了,也会认真努力地活下去,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过好每一天了。不过令他也有疑惑的是,明明她身中“梦断”之毒,这次竟然被清除了大半。“梦断”是出自他之手,其药理性他是最清楚的,且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潜心研究破解之法却始终未能成功,如今到底是被何人解的?这还真成了他的一个无法解释的难题。
他偏着头仔细地想了想,还是没有得到答案,索性将这件事放在一旁不再去想了。反正她在这里,来日方才,总归会让他找到答案的,他眼下要忙的是他新移来的曼陀罗有没有被苓丹那小丫头给糟蹋致死!
他摇着头,手背着身后,摇头晃耳地像是位发愁怎么收拾调皮学生的先生一般,朝药材种植地走去。
医仙谷内,和往常一样的安安静静,野菊花也照旧不分时节地开得绚烂。萧少康蹲在一片空旷的土地前方,眼角不断抽搐。在他身后,苓丹搅着自己的衣角,堆着满脸谄媚的笑容。
果不其然,萧少康望着土地中间四仰八叉地卧着的曼陀罗,目光凶狠地瞪向一旁的罪魁祸首们,声音难得清冷:“你们两个从今日开始给我出谷去,没做满一百件好事不许回来!”
“主子……”苓丹微微弱弱地小声抗议,红毛阿福蹲坐在她的身后,仰天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