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栖阳之觞

棠梨煎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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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不是凤祁新任帝师,麒麟军师晏扬歌?”房中久未开口的穆清渊挑眉相问。绿蛮点了点头,就看见凤栖阳神情有些微妙。

    带完话,绿蛮便请辞离去,刚转身,就听见城下突然爆发一阵鼎沸的喝彩喧闹,混合了乐师卖力的鼓吹喧阗,阵阵声潮几乎将人掀翻,看样子,岐灵山礼佛的太后和九公主进城了。

    穆清渊说:“皇嫂这番回京,似乎赶上大热闹了。”

    “是啊,多少年没有过的热闹,都赶上了。”凤栖阳笑容幽深起来,望向盛京的东南方向,“聆儿,下午随我去宸王府看望你姐姐。”

    宸王府溪漫阁的花树下,晏扬歌正与宸王悠然对弈。

    “宸王近日,真是摆得一手好棋。”晏扬歌手执白子,笑得意有所指。

    “帝师谬赞,平局而已。”凤胤宸说罢下出一颗黑子,就见棋盘现出长生劫来,再落子,就会进入无尽的循环,只得和棋。

    凤胤宸下出长生劫,言下之意,无非是提醒晏扬歌上次大殿算计于他,此番他摆了晏扬歌一道,算是扯平。饶是如此,晏扬歌也不想轻易放过凤胤宸,他和曲玄澈联手算计他没什么,但残害萧瑶,却是他不能忍受的。

    晏扬歌举着棋子的手在棋盘上方踌躇不定,若这一子落下,无异于告诉凤胤宸他们之间的互相算计还没完,举棋不定间,又听凤胤宸问了一声:“帝师可还下么?”

    晏扬歌暗叹一声罢了,没有伤他之心,不放过,又如何?不过白白加深了两人的隔阂。考量许久,颇有些丧气地把棋子放进了棋盒,“有何可下的,长生劫又称冤家棋,再下下去,也不过是永无止境的互相算计。”

    听他并无深究之意,凤胤宸倒有一丝意外,正在暗自狐疑晏扬歌为何绝口不提萧瑶重伤时,眼前骤然出现一张放大数倍的脸!竟是晏扬歌突兀地凑到他眼前,露出一个狡猾奸诈的笑,“宸王既能坦诚以待曲玄澈太子,如若晏某将他从悬镜司的羁押下救出,那王爷又是否能对晏某以诚相待呢?”

    他骤然放大的脸,突然转变的说话方式和语气,都让凤胤宸错愕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应答的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了:“这是自然。”

    话音刚落,就见晏扬歌扶正了倾斜过来的上半身,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凤胤宸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磨着后槽牙问他:“只是不知帝师大人要以何方式救他脱困?”

    晏扬歌闲闲一笑,并不作答,须臾府中下人来报,说五公主前来拜会宸王妃。晏扬歌略一扬眉,唤了别院与王府下女玩得正欢的灵惜,请辞离去。

    晏扬歌刚出溪漫阁入口,就与高视阔步而来的凤栖阳不期而遇,规行矩步,沉稳内敛。她似不认识晏扬歌,带着穆清聆与他擦肩而过。晏扬歌叫住她:“栖阳公主,我家下女可将国书完璧归赵了?”

    凤栖阳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他半晌,对他微微颔首:“多谢先生归还国书。”

    晏扬歌点点头,又从袖中拿出闹腾得厉害的闪电貂,递给灵惜示意她拿去给凤栖阳,灵惜怯怯地走过去,双手奉给她。凤栖阳寻思这就是那叼走国书的灵貂,却并不接过。

    “上午先生命人归还国书已是感激不尽,这灵兽,却是不敢再收。”

    “公主还是收下吧,方才一见到公主,这小东西就在我袖里焦躁不安地四处抓挠,只得给了公主,看是否有办法使它安定下来。”晏扬歌讳莫如深地说罢,缓缓调转轮椅,自己推了轱辘往大门处行去。

    灵惜见他走了,一急之下将貂儿塞在她怀中,转身便去追晏扬歌。凤栖阳怀抱闪电貂愣在原地,一时摸不清他用意所在。

    “栖阳?”

    凤栖阳回神看过去,竟是凤胤宸少见地露出满脸笑容迎了出来,那一声栖阳便是他唤的。然而凤栖阳一见是他,当下面色一冷,止步不前,隔着两丈远向他见了礼:“见过宸王。”

    这一声既淡漠又疏离的称呼,仿若一盆冰水浇在凤胤宸身上,满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控制着表情问她:“栖阳此番造访,可有何事?”

    穆清聆抢先答了话:“我们是来看四姐的。”

    凤胤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口中四姐是指穆宁,不由一笑:“这位就是穆砂小公主吧?”穆清聆冲他灿烂一笑,点点头。

    “中秋将至,卿贵妃邀穆宁去宫里了。你若想见,明日让栖阳带你进宫走走。”说罢,凤胤宸忽想起什么,问凤栖阳:“栖阳你回来之后,可先去过宫里了?”

    “这些事我自有安排,无需宸王操心。既然穆宁不在,我就先回去了。”凤栖阳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说完,唤了穆清聆就欲离去。

    凤胤宸张口欲喊,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发出来的声音却是一声苦笑。

    出了府坐上车轿,穆清聆歪着脑袋皱眉思索着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凤栖阳:“皇嫂,在穆砂的时候,平日念得最多的除了那位影卫司使,就是皇嫂的三哥宸王,为何如今见了面,皇嫂这么疏离呢?”许是凤栖阳脸色过于冷硬,穆清聆问话时犹豫中带着些小心翼翼。

    等了多时也不见凤栖阳应答,就在穆清聆以为她不会再理她的时候,凤栖阳却忽然让轿夫停了下来,下轿接出袖中焦躁不安的闪电貂递给穆清聆,又对车夫道:“把小公主安全送回行馆。”

    穆清聆慌了,扳着轿门急问:“皇嫂,你去哪儿呀?”见凤栖阳不答,身边又没有侍卫可遣,只好赶紧回行馆找穆清渊。

    最终凤栖阳在帝师府的门口看到了晏扬歌,和刚才塞给她灵兽的少女,他似知道凤栖阳要来,到了帝师府却不进去,两人就一站一坐地在门口等她。

    凤栖阳走过去,开门见山地就问:“听闻晏帝师曾在大殿上算计宸王,如今又三番五次地暗中往宸王府跑,究竟意欲何为?”

    听她极为直白的质问,晏扬歌却露出个笑容来,“公主既然对宸王如此关心,为何见了面,却生分得连声三哥也不肯叫?”

    凤栖阳别过头去,深吸一口气,一时沉寂,却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倏尔她猛然转过头,灰眸里情绪波动得厉害:“他一日不与殷献那个女人解除婚约,就一日不是我三哥!”

    灵惜吓得直往晏扬歌身后躲,抓紧了他的衣襟望着凤栖阳,似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是因为陈年旧事么?”晏扬歌轻飘飘地问,凤栖阳冷冷一笑,眼中燃起怒火,恨得咬牙切齿:“陈年旧事?是碎骨之恨,片肉之仇!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氏族起兵造反,如今宸王已是太子,我六弟也不会死!”

    她古井不波的灰色眼眸里掀起滔天恨意,晏扬歌有一霎的默然,凤栖阳与燕王乃一母同胞的双生龙凤胎,是当今国主酒后失德临幸宫婢所出,从小不受重视,只有宸王对他二人处处关照,两人也就十天有八都混在宸王军营里,得了一身豪迈脾性。

    燕王与燕王妃大婚当日,身为长姐的凤栖阳大宴三军,燕王妃亦是军中巾帼校尉,自己掀了盖头就出来与凤栖阳一同拼喝喜酒,周围军士无不交口称赞,这是何等的豪爽快意!

    燕王出事时,燕王妃已是八月怀胎,惊闻噩耗胎气大动,生产时竟遇难产,拼尽生机产下幼女就撒手人寰,随后燕王押解回京被悬镜司判定通敌造反,竟判他株连九族剐肉碎骨之刑!!凤栖阳连夜命人将燕王幼女送出,不料途遭奸人追杀,一行尽数坠下悬崖!!

    幼弟惨遭千刀万剐,弟媳难产魂归黄泉,连他夫妇初降人世的幼女也命丧悬崖,而她自己本人,也要代替凤唳天最疼爱的九公主去和亲穆砂,才得以存活,一夕之间天地倾覆,救不了幼弟弟媳,为人长姐何其无能?!保不住他初生幼女,这叫她怎能不恨?!

    幸而她是凤栖阳,悲痛欲绝之余懂得低头谢罪,以图来日方长,不幸她是凤栖阳,人人自危,竟无人发觉她心中肝肠寸断,直等到她发色成白,眸色成灰,远嫁穆砂才知她已生无可恋。

    “栖阳公主莫急动气,这些血债早晚要让那些造孽之人血偿,只是今日让公主来,是要让公主见一个人。”晏扬歌轻轻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凤栖阳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才微微敛了怒意,沉声问道:“见谁?”

    “燕王遗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