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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曹燕的考察不过是走个过场,原因有三,但都很简单。第一,
曹燕本就是岛城人,金岛区是什么情况,她一清二楚,金岛区挨着海边的部分基本都是渔民人家,岸上的那部分都是农民,由于游龙岭那一块不适合耕种,一直是种水果:第二,曹燕家里所在的那个区,是离市区较远的内陆地区,交通条件一直是一个比较大的制约,她迫切需要一个交通方便、地价便宜而由离农产品生产地不远的地方建加工厂,以控制成本:辜三就更关键了,那就是她通过沈慧宁和苏清雅的关系知道了李从云的〖真〗实身份,她其实知道得不完全,但是却知道李从云的父亲是,“〖中〗央的重要领导”她清楚这里面的分量,所以李从云要她来投资,她其实一开始心里就愿意了,而且求之不得,那么说只是做个样子。
曹燕在金岛区办的水果罐头加工厂选址没有选在区城,而是选在柳huā街道街道办所在地。通往游龙岭主峰的公路经过这里,山上的水果外运,这里是必经之地。
金岛区各个单位招商引资虽然签订了大笔的合同,其实真正到位的企业不多,不过四、五家而已。还有些虽然划了地,盖起了围墙,但资金却一直没有到帐。正因为此,区里面比较着急,区委决定首先进驻的企业在用地上给予最大限度的优惠,曹燕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加工厂,一下就给划1了30亩地,并免除一切费用供她使用。
原先,曹燕打算盖厂房至少huā费50万元以上的,可街道办正好有一幢礼堂”已经多年没有使用,门窗破损得厉害,里面布满子蛛网,那些椅子也差不多被人拆得精光,只剩下原先用于固定座椅的钢筋和螺帽凸露在光光的水泥地上,但礼堂的框架和墙壁都还完好无损。
街道办在和曹燕商谈办厂的事宜时,柳huā街道党委〖书〗记李益民说,你在这里投资办厂,我们街道委员会是热烈欢迎。为你做好一切服务工作”是区里的要求,我们当然会不折不扣地尽一切努力做到。不过,我们街道的财政的确比较困难,自己一直想利用当地资源搞点什么,却一直没有这个办法和能力。你既然看得上这里,要不我们也借借你的光”你这个厂,就算我们也参一股。我们把这个礼堂提供给你,你也就省得再盖厂房了。这礼堂就折个股份吧。
李益〖民〗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曹燕当然很高兴,这等于可以省下她三分之一的投资。李益民要求将礼堂折算为20%的股份,他说,这么大个礼堂,现在要盖起码要huā80万。曹燕却不同意”说你这个房子早已经折旧得不值几个钱了,而且现在即使不用,放在这儿也是一钱不值。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礼堂折股10%。曹燕还加上一句:你得把礼堂的门窗和玻璃重新给我安上,最好把墙壁也粉刷一遍。李益民说:,“好吧,好吧。你是李〖书〗记引来的客商,这些我们就都不计较了。”
厂房用不着新盖,曹燕的水果罐头加工厂建起来就快多了。把生产线一弄来,往里面一放,基本上厂子的构架就算草成了,缺的人员也不打紧。几个主要技术员”都操的是外地口音,曹燕说是用高薪从南方请来的,问他给每个人开的工资多少,曹燕就不肯细说”只是以一种很大方的口吻说:,“反正比你们这儿的工资高多了。你要问具体多少?
你问问你们区委〖书〗记拿多少吧,我给师傅开的工资可比你们区委〖书〗记还多。”
但是曹燕从当地请的小工”工资可就不怎么样,每个人就300块钱一个月,还没有星期天什么的,而且基本上从早干活干到晚。
李从云有一次和她开玩笑:,“你说你这种资本家录削起来也太狠了,你这样就不怕将来工人起来萃你的命?”
曹燕不以为然地说:,“萃命的年代q就过去了。他们能在我这里干活,每月能有几百块钱的收入,已经是很不错的了。要不是我在这里办厂,他们这些一没技术,二没文化的年轻人能有现钱收入吗?用你们官场上的话来说,我到这儿来,是来造福一方百姓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见面,曹燕跟李从云已经比较熟悉了,再说他们是,“故交”是“同窗”本来就比较容易产生亲切感和认同感,是以说话也比较放得开了,她也不再总是担心李从云的家世。李从云也的确从来不故意摆什么谱。
听了这话,李从云也不客气:,“得了吧你,说得比唱的好听!李从云故意用一种嘲讽的口气开玩笑说。
尽管李从云嘴里会嘲笑曹燕,但内心还是很感谢她的,因为毕竟他来金岛办企业,使自己的工作任务有了一个比较好的交代。还不仅仅如此,曹燕招收小工的时候,李从云在黄坡村的特困户里挑了几户人家,让他们把家中已超过读书年龄却又无法找到工作一直没事可干的孩子送到这里来做点事。虽说工作辛苦点,但每人能拿现金回家,这些人的家里都高兴得了不得,一个劲地说,李〖书〗记真是替我们办实事的好干部啊,要不然养牛亏的那些钱怎么得了啊,有些还都是东一家西一家从亲朋好友那里借来的呢!
李从云听了,也只能叹气,谁让农业不归他管,他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呢。
一直在计划1并且早已让区委写作班子在写讲话稿的《金岛区招商引资阶段性总结表彰及推进大会》,就在这时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搭彩台、组织群众歌舞彩排、购置焰火,还有推选招商引资先进个人和集体,替他们准备旌旗和奖状等等,一下子把个区委,“招商引资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成员们忙得晕头转向,区委、区政府近期的一些工作也停顿了下来,大家都围绕着这样一个会格外紧张起来。
筹备、组织一次会议,对于机关干部来说,早已是驾轻就熟了。尽管这个总结、表彰及推进大会的时间很紧迫,但一切却是那样井井有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大会主持词的每一段话、每一个字,到会议〖主〗席台上的座次:从颁奖时的先后顺序,到观看群众歌舞时允许人物的观众,无一不经过仔细研究、推敲和商定,而一旦确定。马上有专人分工承担并一直负责到底。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立刻可以追究责任并随时根据情况加以补救一各个地方各级部门一年要开多少会?这点儿紧张和忙碌难不倒他们。
《金岛区招商引资阶段性总结表彰及推进大会》下午3点钟正式召开,地点正设在金岛〖广〗场上,意外的是还有几名来考察的美国企业代表应邀作为特约嘉宾参加会议并在〖主〗席台上就座。会上,先是由领导们一位位地做重要讲话,然后是各个不同单位的人发言。不管是讲话也好发言也好大家都手捧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念得顿挫扬抑,声情并茂,引来一阵一阵的掌声。这几个外国人其实很不习惯这样一种开会的方式,但出于礼貌,出于对主人的尊重和感激,他们自始至终都端坐在〖主〗席台上,特别是当摄影镜头对准他们的时候他们还面带笑容地表示出一种愉悦的心情。
会议在高昂的乐曲和响亮的鞭炮声中结束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满天,一块块镶了金边的云朵在湛蓝的天空中漂浮,使整今天空充满一种华贵的色彩。从下朝上取仰角看那一狠狠希腊式的大理石浮雕立柱就像将天空高高擎起,金色的霞光折射在立柱上,使它们呈现出一种铜质的凝重和庄严之感。〖主〗席台上,陈龙辅、储唯和全体领导及来宾已经起身,他们一边随着乐曲的节拍鼓着掌,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每个人的脸上都绽放出由衷的笑容,尤其是,“关心经济工作”出了名的储唯储区长,他的脸上还展现出一种陶醉的喜悦……
这幅情景,当晚就通过电视发射台展现在全区民众面前第二天又被岛城电视台转播,岛城电视台还特地配发了一篇评论将金岛区这个会议以及会议上展示的招商引资成果形容为,“一个巨大的成功”!几个,“国际友人”的画面被有意剪裁成特写镜头反复出现,与画面同步播出的声音是关于金岛区招商引资的一串串数据和一个个招商项目,就连余〖书〗记和王市长看到这则电视新闻的时候,都被深深地吸引了。
《金岛区招商引资阶段性总结表彰及推进大会》不仅在全区升起轰动,在全市发生了重大反响,而且在李从云的心里也引起不小的震动。
那些公开宣布的数据,那些正式签订和协议,那些盖着双方大红印鉴的合同,甚至通过电视新闻的特写镜头昭示出来,让李从云感到惭愧,也感到很沉重的压力。虽然曹燕那个水果罐头加工厂是金岛区招商项目中为数寥寥的几个已经正式开工的企业,应该说这一成果区委〖书〗记陈龙辅和区长储唯都是很满意的,但毕竟投资才200万,离那有00万的招商任务还相差甚巨。现在一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而这一工作目标自己才完成40%,到年底考核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李从云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同时又想,到基层来锻炼,为的什么?
要是讲大道理,说是为了学习和锻炼,为了提高思想觉悟和水平,当然可以写出一篇长长的文章来,但实际上呢,还是为了进步嘛一在官场上”“进步”一词被赋予特殊的含义,由一个意义宽泛的词汇转化为仅仅指的职务的晋升。
信息时代,专家说其实就是数字化时代,那是从现代科学技术的角度来讲的。而岛城政坛这些年提拔干部,实际上也表现出一种“数字化”倾向,即有些人戏言的,“干部出数字,数字出干部”。这里许多工作目标都具体化、指标化了,对干部的工作目标管理,对业绩的考核,最后要看统计报表,要落实到数字上。没有一个让同僚惊叹、让领导满意的数字哪怕口号喊得震天动地,哪怕嘴巴吹破了天也无法服众。而年终区里制定的指标到人的招商引资计划,是今年目标管理的头号任务”“重中之重”能否完成这一任务,既可以说是关系工作责任心的问题,也可以说是体现干部抓经济工作的能力问题。
《推进大会》上,陈龙辅已经代表区委正式宣布金岛区的招商引资计划实现了,“时间过半,任务过半”这就是说,全区的招商引资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大家的招商任务都完成得很顺利。对比起来,李从云发现似乎,“唯有”自己还相差太远。嗯到这里,李从云心里真的有些着急。
他找到过来进行厂区谈划的孔凡东商量这个问题。
孔凡东大为惊讶:,“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老实了?”
“怎么了?这跟老实不老实的有什么关系?”李从云莫名其妙地问。
,“怎么没关系?我没来这儿投资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来了这一段时间就看出来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天下政绩一大吹!你懂不懂?”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这可是红头文件,大家都在常委会上谈好了的。”李从云说。
,“什么意思?几十个亿的招商引资计划,现在已经任务过半。我到你们区城各个角落都去看过了,哪里有多少过半的迹象?要说扣除一个零还差不多!我的这笔投资确定下来,倒是你李〖书〗记的任务,差不多算走过半了其他那些人……嘿嘿。”孔凡东撇了撇嘴。
李从云听出来,孔凡东说,“扣除一个零”意思就是金岛区的招商引资完成量只有年初目标50%的10分之一,也即5%,折算一下不过两个半亿。李从云摇头说:“你说的那个我知道那是实际进资量,其中还包括你的汽车零部件公司在内呢。”
,“我知道是实际进资量!其它那大部分不过都是些协议、合同之类,对不对?”
“当然了,外地客商来投资,当然要先签订合同了,资金到位哪里能这么快?你现在难道资金到位了?”
孔凡东笑笑:,“李从云啊李从云你终于也被我发现还是有书生气的嘛。我下海这两三年,从政我不如你,经商方面的事我还不明白?
华夏的市场经济虽然在走向规范,但实际操作中还存在大量的不规范。
那些个协合同,最后能有多少算数的?那真是天晓得的事。,
李从云一听,有些发愣”他是学法律的,更不可置信:,“双方签了字、盖了章,能不算数吗?国家有《合同法》啊!”
“《合同法》也管不住所有的合同,而且我可以肯定地这么说,那些签下来的东西绝大部分还不是合同,只是协议。你们区委〖书〗记或者区长在报告里笼统一说,别人就分辨不清楚了。这个协议嘛,对讲究信用的人来说是一个协议,对不看重信誉的人来说,还不等于废纸一张?!”
李从云倒抽一口冷气,又迟疑道:,“这几十个亿的协议,就算有一半作废吧,那还有十几个亿在那儿呀。”“算了吧,从云呀。说句老实话,你在政治斗争上是很有见识了,预测什么“天下大势,那不用你说,爷老头子都是中意的。问题是你还是把你身边那些同志看得太好了,你还当这是毛〖主〗席时代啊,大家握握手说一句就能算数?”
“难道这些数字最后会成为泡沫?”李从云不是不知道官场阴暗的一面,只是他上辈子也比较一帆风顺,风不顺的那一会儿,就直接倒了,这辈子自己还算正派,也就没想得那么黑暗。尤其是他学法律出身的人,对,“契约精神”有一种敬畏和亲近,下意识里不肯相信这些人完全不把契约精神当回事。
“这我可不好预言。不过你等着吧,要是最后能落实20%,那也就撑破天了。就金岛目前这样一个经济基础和投资环境,除了像我这样被你忽悠过来,暂时还是小打小闹的,那些大的项目、大的企业哪里可能跑到这个地方来?而没有大企业、大项目的投资,你要弄50个亿的资金进来,这不是天方夜谭的事吗?”
听孔凡东这样一讲,李从云才有点如梦方醒的感觉。是啊”年初制定计划1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为什么只考虑到数字、指标,就没有考虑到可能性呢?当初讨论这个计划的时候,自己还没到这里,也没有接触过经济工作可要说自己后来没有想到这类问题,提不出什么意见或建议的话,那些多年从事经济工作的区政府的领导们,他们为什么也没有对50亿元的招商计划提出反对、提出疑问呢?
一想到这里,李从云不禁又为自己感到好笑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吧:假如自己当初想到了这个问题,意识到这么大的招商引资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在区委〖书〗记和区长以明确态度提出这一指标,而且再三强调一定要完成的情况下,自己会站出来反对吗?后来自己对区委将招商指标落实到人,而且实行与年终考核和工资奖金挂钩的做法不是心存疑虑,觉得不甚妥当吗?可是也没有站出来说这种一刀切的计划不合适呀!
下级服从上级”而且必须是无条件服从”多年以来,这已经成为华夏的一种特点鲜明的官场文化了,现在尤其明显。大概是因为此,才导致一些有着明显缺陷的指令得以通行无阻!
以目前的情形看,金岛区招商引资已经成功地造了这么大的势,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这种,“业绩”已经为岛城市各类媒体争相报道和肯定,不用说,这种半定的前提,是市领导对这儿的工作表示了相当的满意,按照老的说法,这就叫形成了一股,“潮流”作为,“潮流”中的人”只有顺潮流而行,哪有逆潮流而动的?
难道说,发现了这些指标不现实、不足取的,就只有自己一人,别人就那样冥顽不灵,都发现不了这些问题吗?左思右想”李从云最终得出结论:孔凡东这番话,对自己似乎是具有醚瑚灌顶的清醒剂作用,但其他人呢?说不定另外有些人早就在心里对这些东西产生了自己的看法,只不过谁也没有公开表露罢了,谁也不愿意当那个逆潮流而动的人罢了!
哦,对了,储唯在年初的区政府经济工作会议上曾正式说过这个话:举全区之力,掀起招商引资的热潮。全区每个群众,每个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都要全力以赴搞招商,聚精会神谋发展。谁要是三心二意,畏首畏尾,谁将无法经受经济建设主战场的考验:谁要是不和区委区政府的决定保持一致,拉全区招商引资的后腿,谁就是逆历史潮流而动!
这个话当时显得是多么地铿锵有力,多么令人激动,可现在看起来,的确有点那个,那个“李从云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评价了,只好不再继续想这个事。
他对孔凡东说:“记得有一句话,叫做“做事不依东,累死也无功,。现在,区里面尤其是管委里面不少干部私下里都把储唯称做老板,老板不就是“东家,的意思吗?既然是老板,是东家,那底下的干部做事都必须要依从他的指令,我也是管委哥主任,现在也是在他底下工作,当然也得依从了。”
孔凡东说:,“官场上的规矩我当然知道,领导的指示永远都是对的!不过你跟那个储唯,好像不怎么对付吧?我才来多久啊,都听说了呢。”
李从云就笑了笑,不接这个茬。
孔凡东也不继续问,只说:“像他们那样找个所谓的合作伙伴,签个把纸上的协议,说得难听一点,就等于在墙上画个饼,这样的玩意还是好弄的。你要是只想完成这个任务,我告诉你,太容易了。不用说1000万,就是5000万的指标我也能帮你完成、过一阵子我去找我以前的几位生意伙伴,叫他们随便搞个什么项目书来,你们是签合同也好,签协议也好,那还不是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听孔凡东说得挺轻巧,李从云苦笑着说:“那就好,那我今年这项最重要的任务可就全指望你了。”
这当然是个玩笑,因为李从云的确不打算这么干,倒也不是什么他就格外有风骨,要,“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而是实在做不出这种违背自己原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