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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震霆正在茂县的古坊斋里品鉴一个鸽血红玉手镯,掌柜的在身边夸大其辞说:“霍大爷是识货的,这血玉手镯的品相一流,起码得这个数!”说完就比出了四根手指。
霍震霆一把将手镯放在黄梨木匣子里,“你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得了,就这个了!”
掌柜殷勤地将手镯放好,将霍震霆恭送出门,然后对着他的背影说:“这回又是看上哪家的了?这么大手笔!”
霍震霆带着黄梨木匣子一路回到后花园里,余夕瑶穿着一件青色牡丹纹暗花纱女袍并锦妆花缎裙在花园里拉大提琴,紫鹃和喜婆子侍立在一旁。
余夕瑶进得霍家,容貌端庄秀雅,行为举止得宜,霍家上下都对这落难的千金小姐恭敬有加。她幼时曾跟着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学过规矩,长大后又上过两年洋学堂,接触过一些西方的自由平等思想,不同于其他那些养在深闺传统闭塞的大家小姐,当初忠义侯府索三奶奶胡乱为她指亲,她也能鼓起勇气反抗,带着忠仆远赴姑苏茂县。但真一鼓作气到了茂县,又开始焦虑自己的唐突起来,毕竟家族的教养是深入到骨髓里的,顺服的因子还在她身体里。
此时她正在拉琴排遣心思,远远就看到一身佛头青素面杭绸长袍的大爷拿着一个黄梨木匣子神采奕奕地走过来。她急忙站起身来向大爷施礼,霍震霆还礼说:“没想到瑶表妹还会拉这西洋乐器!”
余夕瑶腼腆说:“以前上过两年洋学堂,这大提琴就是在洋学堂学会的。”
霍震霆笑了笑,将花梨木匣子捧到余夕瑶面前说:“送你的!”
余夕瑶接过匣子打开一看,竟发现一个极品血玉手镯,余夕瑶也是在金粉堆里长大的,这手镯一看就价值不菲。
霍震霆笑着说:“带上试试!”
余夕瑶闻言将匣子递给喜婆子,紫鹃将帕子裹住她的手腕,将血玉手镯缓缓推上,这鸽血红玉竟衬得那段藕臂更是莹润如雪。余夕瑶看着这手镯很是喜欢,对霍震霆说:“先前承蒙大表哥送我精美点心,现在又送我这极品血玉镯,夕瑶感激不尽!”
霍震霆说:“只要表妹喜欢就好!表妹先前一波三折,之后必定后福无穷,表哥今后一定会好好护住表妹的!”
余夕瑶听了这一番话,感激不尽,谢过霍大爷就开始寻思怎样还礼于他。
当晚,霍震霆在书房里查账,余夕瑶穿着一件粉丁香色暗花缎面对襟长袄及鹅黄鲛纱裙,捧着一些亲手做的西洋糕点给霍震霆品尝。
这些糕点松软可口,入口即化,霍震霆赞不绝口!余夕瑶这环视这个书房,只见紫檀八仙八宝书柜上摆满了各式账本,书倒没见一本。
余夕瑶甩着帕子捂住口娇笑道:“大表哥这书房不应该叫书房,应该叫账房才对!”
霍震霆坐在紫檀木海水纹书案后,捧着糕点说:“表哥识字开始认的就是账本,那些个四书五经没有读过多少,让表妹见笑了!”
余夕瑶把帕子扣在手里说:“尽信书不如无书,那些个经书读多了反而把人读迂了,像表哥这样自己挺门户做生意倒也不错。但凡我余家下辈男丁有几个通生计的,余家也不会败落至此!”
霍震霆怕她又忆起伤心往事,赶忙岔开话题说:“大表哥有项绝技,今儿献给你看!你从这账本里任意选一条,表哥很快就能算出来!”
余夕瑶也是孩儿性子,当下就随便抽了一本账本出来提问,霍震霆竟真的对答如流。余夕瑶没有难倒他,最后合上账本说:“没想到大表哥心算如此厉害,让人叹为观止!”
霍震霆笑着说:“无甚,熟能生巧罢了!倒是表妹,上过洋学堂,会乐器还会做西式点心,不知表妹可会洋文?以后若有一些洋文契约,可要拜托表妹帮我审看!”
余夕瑶说:“我也只是囫囵吞枣地学了一些东西,不顶大用,也不知能否真的帮到表哥!”
霍震霆说:“表妹客气了!”
两人相谈甚欢,直聊到华灯初上,霍震霆亲自将余夕瑶送回别院,才折回主宅。
霍震霆在柞榛木直背交椅上坐下,就见到霍大奶奶一身绛紫绣铁梗襄荷女袍及裤站在一边,头发还是盘成纹丝不乱的一字鬓,往日只觉得她虽无甚风情,但大方得体,可今日不知为何见了她只觉得一片灰扑扑地和那房内阴影融为一体。
霍大奶奶没有察觉霍震霆心中的不耐,殷勤地上前一步递上几份庚帖。
霍震霆拿着庚帖问:“这是干什么?”
霍大奶奶小心说:“表小姐正值妙龄寄居在霍家,霍家毕竟还有几个男子尚未婚娶,长此以往怕有损表小姐的清誉。所谓长嫂如母,我琢磨着想为表小姐寻一门亲事。”
霍震霆脸色晴转多云,一把将庚帖拍在黄杨木绘兽描金大圆桌上,怒道:“你倒操得一份好心!瑶表妹的事情不用你多管!”说完就拎起长袍下摆出门去了旁侧厢房。
霍大奶奶坐在桌边暗自垂泪,陪嫁丫头冬儿跨步进来说:“这又是怎的了,姑爷就不得几天安生么?”
霍大奶奶说:“我也是看表小姐待嫁姑娘久居霍家怕惹来蜚短流长才好心为她寻亲,谁知竟惹来大爷的盛怒!”
冬儿说:“大奶奶您还没有察觉么?往日里大爷三天里难得回一次,自从表小姐来了是日日到家,有事没事就往别院跑,前些日子还送了表小姐一支极品血玉手镯,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霍大奶奶说:“我不是个善妒的人,若他真有心思,我也会成全了他。只可惜像表小姐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与他作妾,他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冬儿说:“可怜大奶奶里素来贤惠得体,偏遇上这么个浑人儿,自从嫁来就没有过上几天顺心日子!”
霍大奶奶叹气说:“这也是我的命,我认了就是!”
霍震霆当晚就睡在厢房里,晚上翻来覆去眼前都是瑶表妹的姿容,第二天早上眼圈发黑的出门议事。
他带着管家霍大还没有走到穿花门廊口,就遇到一身洋装洋装打扮的余夕瑶。余夕瑶梳着西式蓬松圆鬓插着红宝石镶玳瑁发梳,身着雪色泡泡袖束腰连衣裙,臂上还挂着一条绛红披帛,俏然而立、暗香浮动。
“不知大表哥今日可有要事,想和你一起去喝茶!”余夕瑶温婉地说。
霍震霆连忙说:“今日真正得闲,就和表妹出去一趟!”说完就和余夕瑶一起出门。
茂县是水乡人家,多得是小桥流水乌篷船,与茂县比邻隔着一条前塘河的丰县亦是经商之地。顺着前塘河向上,就可到省城申城。
霍震霆身着一件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和清丽脱俗的余夕瑶并肩走在茂县的官道聚宝道上,引来无数艳羡目光。余夕瑶自小长在官家,哪里见过这种市井热闹,对着两边小摊的泥人、风车、面具等小玩意儿新奇无比,霍震霆也乐得讨好她,带她逛遍了聚宝道。
霍震霆指着东西两条大街骄傲地说:“这东西两条街上都是霍家的产业!”
余夕瑶惊奇说:“原来只知道霍家家底丰厚,却没想到竟然富有至此,大表哥现在掌管这么大的家业真是能者多劳!”
霍震霆被余夕瑶夸得破天荒地有几分羞赧之意,引导她望向前面那镂花朱漆填金万字不断头门楼说:“那就是‘霍氏商行’总店,霍家在吴越和皖南等地也有分店。”
余夕瑶见来往客流不断,想霍家白丁起家,世代钻营集起这泼天的财富,比起那些仗着祖先的余荫出尽纨绔子弟的侯府官家竟不知胜出多少。她也就收起了先前的傲慢之意,由衷地敬佩起霍家的生存之道。
霍震霆见余夕瑶脸上是真正的敬佩之色,心上的一块石头悄然落地,将她带入了前塘河边的一座茶楼,坐在乌木边花梨心桌边一边看河景一边品新出的毛尖儿。
霍震霆正欲与余夕瑶倾心交谈,就见永福商行的马二爷带着几个粉头也上到二楼,他急忙抬手遮掩,却还是被马二爷一眼看到,孟浪地奔上前来。
“震霆兄,数日未见,都忙什么去了?可把桃金娘给闷坏了!”马二爷这一开口就坏了事。
霍震霆急忙递了个眼色过去,清咳一声说:“这是岭南余家七小姐,我姨表妹!”
马二爷到底还是做生意的,这一点儿眼力神儿还是有的,立马一本正经地对余夕瑶施礼说:
“余小姐出自大家名门,果然娴雅淑静,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二位了。”说完就带着那几个粉头进了偏厢。
霍震霆连忙对余夕瑶赔礼说:“那是马二爷,孟浪惯了,表妹莫与他计较!”
余夕瑶笑着说:“无事!生意场上人左右逢迎,当然是不拘小节的了。”
霍震霆听着放了心,扣着越窑秘色青瓷茶杯正想说话,却被余夕瑶抢先一步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