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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敬国公赵氏松年,累世簪缨,身负先帝重托,然任意横行,欺君擅权,引用内外奸党,致失天下人望。今被查实,逆恶种种,所犯重大。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即令革职、收押。其子、兄弟亦革职收押,待三司审过,认罪问斩。妻并孙为奴,家产籍没,其族人、有官职,及护军者,均应革退,各鞭一百。钦此!”
光怪陆离的梦境,总是从这道圣旨开始。宣读圣旨的太监翘着兰花指,看着满府哭天喊地的赵氏族人,阴笑着,一脸的得志张狂。朱红锦衣的卫士,如狼似虎冲入后宅,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抢,哭闹声直直冲入云霄。数百的奴婢侍从被绳索套着押送,而一袭白衣从落花楼落下,砸的满地红红白白……
“啊!”噩梦惊醒,文素卿不觉冷汗浸湿了衣裳,用力将头埋在柔软的绫被里,身躯犹自发颤。许久,她才恢复正常,汲着床边的粉绫软拖下了床,见此刻月上中梢,万籁俱寂,夜风从窗格的缝隙中穿过,吹着薄如蝉翼的纱帐微微拂动,而暖阁内的熏香炉中,独特的梅花冷香更加清晰冷凝。
黑暗中,她的眼睛彷佛不受影响,熟悉的摸到落地螺钿梳妆台第二格抽屉里的半块定神香。借着熏香炉一点温火,徐徐的捏了一小块,用指腹磨成粉末。顿时,梅花香中的“冷”,淡了,调和成一种温柔的,细腻的,能安定人心的香气。
文素卿披着雪绫暗花的斗篷,就坐在床边的矮榻上,抱膝静静的等待天亮。
天空刚刚浮现一抹鱼肚白,漱玉阁的阿烈就起了,在小厨房里烧了热水,用铜壶提了,领着两个小丫鬟,一端着铜盘,一个捧着一叠洁白巾帕.
“姑娘,已经卯初.奴婢们可以进了么?”
“进来。”
阿烈领头推开朱漆雕花门,烛台的光驱散满室的黑暗。文素卿孤单的坐在窗边的矮榻,背影落寞,不知坐了多长时间。阿烈见了没有多少惊奇,手脚麻利的为主子洗漱,梳了双螺髻,又在衣柜中找到熏香过的茜色双蝶襦裙,伺候文素卿换上.
主仆几人出了漱玉阁,往东边的主院——太平院行去。
太平院是整个文府最大最宽敞的主院,有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十二间,院子里花木葱茏,气派非常。大丫鬟寒露远远见了来人,急忙从台阶上小跑下来,直接迎进内屋。
“夫人,姑娘道了。”
里面秦氏也是刚刚洗漱,一头乌黑黑的发丝在侍婢小雪的灵巧手心里分成一缕缕,弯扭,绞股,不到一会儿就梳妆完毕,戴上累丝七翅金凤簪,鬓角插一支羊脂玉步摇。文素卿笑眯眯举着铜镜给母亲看了,才扑到秦氏怀里,柔柔的唤一声——
“娘亲~”
秦氏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娘撒娇。”
“不管多大的人,在娘亲面前,女儿永远是女儿呀!”文素卿理直气壮的撅着嘴说。
秦氏笑弯了眼底的卧蚕,轻轻拍打着宝贝女儿的手背,见文素卿今日手腕上戴的是紫罗兰玉镯,眼神一紧,“寒露,将前儿得的金丝翡翠镯拿来。”
“是,夫人。”
金丝翡翠是翡翠中最为名贵的,文素卿见寒露打开的檀木匣子里摆放的一对玉镯,水头清澈,浓淡的翠色均匀的分布其中,成片丝状,知道价值不菲,连忙婉拒,“娘亲,这么好的翡翠女儿怕磕碰坏了,不如先收起来,日后见客再戴。”
可秦氏摇头,“磕了碰了能怎样?戴在我女儿手上,却是它们的造化。”说完,执意让文素卿手腕上将紫罗兰玉镯摘下,换上金丝玉镯。
不过戴得容易,脱落也容易——大了一圈不止。
秦氏恼了,“底下的工匠也不用心!”
“娘亲,女儿还小呢,现在和它们缘分不够。过两年女儿长大了,就能戴了。”
文素卿笑语盈盈安抚秦氏的怒气,眼梢一瞥,看到寒露轻轻松了口气——心里猜测,这次制作玉镯的人大概是寒露的父亲?是谁都不要紧,不要错误的估计了她在秦氏心目中的位置就好。
秦氏似乎和玉镯较劲上了,命寒露将十多个装玉镯的匣子全部拿来,打开了,细细挑选,最后选中了一对祖母绿的翡翠,浓郁的翠色赔上文素卿雪白的皓腕,倒也相映成辉,这才满意了。
耽误了不少功夫,外面早就天色大亮,姨娘并庶出的三位姑娘都站等了好一会儿了。得秦氏一声许可,她们才鱼贯进入。
“给母亲/夫人请安。”
秦氏坐在上首受了姨娘和庶女们的行礼,嘴角微微抿起,态度不冷不热。这个时候,她是文府说一不二的当家夫人,哪里还有和女儿在一起时的温和可亲?
“起来吧,都不早了,赶紧给敬安堂问安吧。”
“是。”
七、八、九、十、十一等五位姨娘就跟在秦氏后面,各人还带着贴身丫鬟一名,浩浩荡荡的前往后院老夫人的敬安堂去。素卿因为是嫡出,走在三位庶出姐妹前头,眼尾的余光撇到最年轻的十一姨娘手腕上一抹紫色,恍然大悟。
难怪秦氏那么执着换掉她的玉镯!
这深宅大院里的门门道道太多了,十一姨娘年仅十五,只比她大三岁,要是两人今儿戴了差不多的首饰,谁知道传出什么来!
女人活得这么复杂艰难,大体都是男人的错。文素卿很努力的不去想十一姨娘脸上的春光从何处来,也不去问秦氏看着比她年轻、比她娇艳的小三们,天天在她眼底转悠,是什么滋味。
她能做的,就是安分守己,做一个好女儿。
仅此而已。
……
敬安堂。
侍妾们隔着帘子磕个头就退了,正室夫人和姑娘们才有资格踏进屋内。此时,一阵阵笑声传出,原来东府的太太姑娘们也都到了。
文府从老一辈起就是分府不分家,子孙多了,为了区别只以“东府”“西府”称呼,两府之间隔着一道垂花门,来往十分方便。
文素卿给东府的伯娘、婶娘们行礼,一边笑着接受她们的打趣。
“素素,你六妹的生辰马上到了,你准备了什么礼物?我家雅儿说要请六丫头过去小聚,她要做东呢。”
“呵呵,大侄儿媳妇,前儿听你说,雅儿最近学着管家,管得如何?”坐在上首,满头银丝,带着乌底翠玉抹额的老夫人,也是文老太太,和蔼的问。
“老太太别说了,可不正是学管家,才心痒手痒想卖弄呢!”
文老太太听了,脸上显出喜色,“我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养在闺阁中是娇客,但也要大大方方,打理家事不能差,不然让人以为只会琴棋书画,忒过清高。”
秦氏只得顺水推舟,“……六丫头十二岁了,是金钗之年,不若就热闹闹办一场,就让四丫头主持,要什么对牌只管给她,她们姐妹两个有商有量,也正好练一练管家。到时候再请老夫人,嫂嫂们过来坐一坐。”
“呵呵,这主意好。”东府的大夫人笑着掩住口,又看着文素卿,“素素,怎么不说话?”
文素卿嘴角弯弯,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回大伯母的话,侄女才得了一架古琴,海月清辉。本打算送给六妹妹呢,听祖母那么一说,怕人说清高,犹豫不敢送了呢。”
“啊,海月清辉,那可是传世的名琴,你也舍得?”
文素卿笑眯眯看着身侧脸色泛红的庶妹,“怎么不舍呢,好琴自然要配琴技出众的佳人。以侄女的琴艺,才是埋没了。”
“呀,老太太可真是有福气。姐妹们和乐融融,亲切和睦,浑如一体,都是您教导有方……”
文老太太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直到从敬安堂内出来,大夫人奉承的夸赞声还不绝于耳。文素卿嘴角轻轻一弯,暗想大伯母真是可惜了,多少玲珑争宠的手段,要是当初嫁到西府来,今儿保管文老太太的嫡亲女儿都得倒退一射之地.
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文老太太的出身不凡,是当今陛下的堂姑母,真真切切流淌着皇族血脉。不然,怎么以秦氏高贵的出身,也不得不在日常生活中,对婆婆言听计从?
过了连接东西两府的垂花门,沿着碎石子小路走不多久,就到了假山竹亭后的一僻静山房,这是为东西两府兄弟姐妹之间读书准备的场所。文素卿信步走来,远远的就听到一番争吵——
“大理寺提刑官刘封被判抄家,怎么能说是‘善恶有报’?刘提刑在任上破获了许多案件,让真凶伏法获罪,乃是依据我齐国律法。而他自身罪犯不赦,也是依据律法。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兄长误会了,愚弟是感叹,刘提刑官审判了那么多人秋后问斩,可曾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被抄家问罪呢?或许他就是觉得自己精通审案过程,无人能察觉他的犯法之事,才胆大包天的。”
“你们别说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他犯法,获罪,天经地义。幸甚我皇仁慈,没有牵连九族,满门抄斩。除刘氏嫡系外,允出银自赎。要是在赵国,哼哼。可记得八年前的‘谋逆案’,赵氏一族的女儿可都是进了教坊司的。听说当场就血溅五步,死了两个!赵氏一族为赵国立下多少功劳,后代子嗣断绝,女儿还要受人侮辱作践,真真是……”
文三少一番话,引起不少感慨。
文素卿站在山房外,那四个字“血溅五步”混合着清晰的噩梦,扑面而来。半裸的丫鬟死不瞑目倒在草丛里,仆妇佝偻着背脊被一枪穿刺,还有六妹……不,是六姐,她一袭白衣,笑得那么凄凉,砰一声,从落花楼上头朝地坠落。
一地腥红。
呕,吐不出来。文素卿只觉得天旋地转,无数的影像从她脑子里钻出来,哭着喊着逼她不要忘记。
“你是赵氏女,你是赵氏女……”
她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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