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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主说,他近期有些事情,怕是等不及您了,不过他知道您的决定很是欣喜,说是待事情处理完毕就立即会知会您。”
蓝沁将君不问对她说的话一五一十的重复给了白墨冉,心里却很是奇怪,老尊主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可看不出有什么要事要急着处理的样子,不过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聪明的并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了。”白墨冉听了这话心里并没有多大的起伏,离开皇宫对她来说只是早晚而已,只要秦夜泠能够继续与她保持这样的距离。
但对方就好像察觉了她的心意,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反倒是每天都会来她这里晃一下,虽然最长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但也很让白墨冉心里不痛快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
终于有一天,白墨冉忍不住出声发问,这些天里,秦夜泠每次来的时候没有说是去看看孩子,目光由头至尾一直凝在她的身上,这让她很是不悦,偏偏她又不想主动去与他说道,便一直忍耐到了今天。
秦夜泠没料到她会突然开口,神色微愣,下意识道:“蓝沁说……”
话才说了几个字,他便反应了过来,立即噤了声,转身就要往外走,似是在害怕些什么。
可白墨冉又是什么人,虽然他只说了三个字,结合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便足以让她猜到事情的真相。
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神色冷漠,嘴角扬起一抹讥笑,淡淡道:“因爱生痛,可若无爱,又何来痛?”
言罢,她不再看秦夜泠骤然僵硬的身影一眼,转身就抱着孩子走入了内室。
自那以后,夜宸殿再也没有出现过秦夜泠的身影。
四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快的像是天边的一陇烟云转眼消散,这一天是墨锦满周岁的日子,因着这孩子是这新皇朝的第一个皇子,所以颇得朝中众臣子的重视,为着这一天的晚宴准备了大半个月,整个皇宫都洋溢着喜色。
就连白墨冉也被这喜悦的氛围感染的心情也好上了几分,牵着孩子的小手随着他摇摇摆摆的走出了夜宸殿。
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夜宸殿看守的侍卫比往常少了许多,大约是受到了秦夜泠的旨意,他们见她牵着小皇子出来并未有什么动作。
白墨冉知道,今天她与秦夜泠必不可免的会有所接触,毕竟今天是墨锦的生辰,按规矩她会抱着小皇子坐在秦夜泠的身边,与他一起接受臣子对墨锦的祝愿。
虽然她与秦夜泠在过去半年中的相处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是再怎么样那也只是她与秦夜泠私下里的事,只要是心里有点数的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而她就算是为了墨锦,也不会将两人的私人恩怨放在台面上,所以今天她还是会配合秦夜泠把这出戏演下去。
饶是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隔了几月,当她再见到秦夜泠的时候,她还是惊了一惊。
她比她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消瘦了太多,虽然神采依旧,可从他那愈发显得宽大的衣袍以及细长的手指上就可以看出,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
她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牵着墨锦走了过去。
还未等白墨冉走到秦夜泠的身边,墨锦看到他就很是兴奋的瞪大了一双眼睛,松开了握着白墨冉的手,一步三晃的小步跑着向着秦夜泠奔去。
眼看着离秦夜泠还有几步距离,他因为刚学会走路走的太急眼看着就要跌倒,白墨冉心急着就要上前扶住他,却已经有一双大手先她一步的将他揽在怀里。
墨锦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待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秦夜泠时,他的脸上露出满满的笑容,Nai声Nai气的叫道:“爹爹!”
白墨冉并未教他叫过谁,所以当他第一次开口喊她“娘”的时候,她着实愣了许久,而这一声“爹爹”,怕也是Nai娘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教他的。
许是因为“父皇母后”这样的词对现在的他而言还有点难度,所以Nai娘才教了他平凡人家最普通的称谓,不过对此,白墨冉心里却是欣喜的,他并不希望,他的孩子在没有认识父母之前,便先被迫认识他们的身份。
秦夜泠显然也没有料到墨锦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身体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直,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将他举起抱在自己的怀里,不着痕迹的看了白墨冉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了。
白墨冉低垂的眉眼,神色平淡,定了定心神也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随他一同坐下。
晚宴开席,她与秦夜泠一起坐在上座接受着来自朝臣的祝福,席间她的脸上一直噙着浅笑,得体又不张扬,而秦夜泠亦是面露喜色,比以往少了分威严,多了分人情,再加上一直爹娘叫个不停地小皇子,这三人看上去竟是异常的和谐。
一时间倒是叫坐在席间的臣子们恍惚起来,心里直打鼓,想着莫非这帝后之间的关系另有隐情?
酒席刚过半,白墨冉就见蓝沁忽然从远处走来,对着站在她旁边的绿绮耳语了几句,交换了位置。
待到她将酒杯中的清酒饮完后,蓝沁这才上前几步将酒替她重新倒满,在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的手上同时被塞了一个纸条。
白墨冉的手紧了紧,她看向对方,对方不动声色的再次退到了她的身后,随即她又借着替墨锦整理褶皱的衣服悄无声息的扫视了一眼秦夜泠,在见到对方正在全神贯注的看着席间的表演时,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再次举起手上的酒杯,她用衣袖阻隔了众人的视线,同时动作迅速地展开了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今夜归去。
同时,她一口饮下了杯中的酒水,再次放下衣袖时,脸上依旧挂着那恰如其好的笑容。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秦夜泠本来颇为愉悦的情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一点一点冷却了下去。
酒过三巡,有侍卫们抬来了一张盖着红布的大桌子放到了宴席的中间,众臣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即又喧闹了起来。
众人心里都知道,这是要让小皇子开始抓阄了。
“墨锦,随娘亲走。”
白墨冉见此也站起了身,牵着墨锦的小手下了台阶,来到桌前。
秦夜泠紧跟其后,也来到了桌子前面。
白墨冉见他到了,没有多余的寒暄,伸手就掀开了红布,桌上摆放的东西立即在众人的面前展现出来。
笔,预示胸有笔墨,儒雅;
尺,预示以身作则,正直;
书,预示满腹经纶,才华;
刀鞘,预示武功高强,刚毅;
……
数百种物品一一摆放在桌子上,琳琅满目,让人看都看不过来。
不过白墨冉也没有在意,她只大概扫了一眼,就把墨锦抱起来放到了桌上,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他让他自己挑选。
见这么多人都围着自己,墨锦握紧了两只小手,显然有些紧张,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桌上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吸引了过去,踩着小碎步在这张大桌上走来走去,他每走一步,众臣的心就都跟着他揪了一下。
尤其是在他好奇的拿起绣有精美图案的手帕以及簪饰的时候,他们都在心里把准备这些东西的人骂了个遍,到底是谁把这东西放在桌上的?要是小皇子真的选了这个,那要做什么解释?喜爱脂粉,将来后院必然充盈,是我国之幸?
我呸!那必然是个昏庸之辈!
好在墨锦对这些东西都只是一时新奇,拿到手上不一会儿就放下了,最终他徘徊了许久,最终选定了一个明黄色的盒子,抱到了怀里便怎么也不撒手了。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喜忧参半,喜的是好在他没有选那些脂粉气的东西,忧的是谁也不知道那盒子里装的什么,万一是个更糟的结果怎么办?
没有人注意到,秦夜泠在看到墨锦选了这盒子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
见墨锦选定了东西,白墨冉便把他从桌子上给抱了下来,任由他自己把玩着手中的盒子。
其实对于这个抓阄,她并没有多上心,对她来说,不管这孩子抓到什么,只要是他喜欢的都是好的,她对他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只希望他能够快乐。
眼看着墨锦玩腻了盒子,就要将其打开,臣子们的心在一瞬间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动作,可又在他打开之后,眼神更加的疑惑了。
因为里面的物事,正用一块小的红布紧紧地包着,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瞧着这形状和大小,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大臣们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却又不敢确信,只是目光愈发的炽热起来。
直到……墨锦随手扯开了红布,里面青玉色的东西毫不遮掩的出现在众臣眼前,他们才终于确信,这盒子里装得不是其他任何的东西,而是一方玉玺,一方代表着这个国家最崇高地位的玉玺!
白墨冉显然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向秦夜泠发问,对方已经先她一步的给身边的小太监使了眼色,对方连忙开了口道:“众臣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闻声皆齐齐跪下,在这个时候,秦夜泠会下什么的旨意,他们心中再是明了不过,每个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向着白墨冉掠去,在见到对方依旧站的笔直的身影时,心中一惊,又齐齐移开了视线。
“自今日起,立皇子墨锦为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言简意赅,无半句废话,就此将太子的身份加诸在了墨锦的身上。
白墨冉深深地看了秦夜泠一眼,收回了所有想说的话,甚至顾不得墨锦,转身就离开了晚宴的现场。
蓝沁紧随其后,没多久,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阁主,今夜……”
刚回到夜宸殿,蓝沁一开口就询问白墨冉的意见。
“做好准备吧。”白墨冉只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好似颇为疲惫,对她摆了摆手就让她出去了。
蓝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再打扰她,对她行了一礼就出去了。
白墨冉缓步走到窗边,抬首看着夜空,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皎洁,她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秦夜泠今晚的这一番举动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他就像是有所预知般,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让她心神俱乱。
“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一惊,她竟是想的太入神,半点都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她回头,就看到秦夜泠正抱着已经熟睡的墨锦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
将墨锦安置好之后,秦夜泠看向白墨冉,见她目光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不曾移开,他笑了笑,道:“许久未见,对酌几杯,如何?”
白墨冉仍然没有说话,秦夜泠却已经是下令让人备了酒水拿进屋内,自己先行在桌前坐下了,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白墨冉终究还是走了过去,坐到了她的对面,手握住酒杯却迟迟没有动作,眼脸低垂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我并非想要过早将他推上这个位置,而是他自己选择了这个位置。”秦夜泠岂能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这会儿主动开了口。
白墨冉攥紧了手中的酒杯,目光扫视了一眼在床榻上睡得正香的墨锦,没有再去看他,半响方才道:“或许,墨锦不是你唯一的选择。”
话落,即使她没有看到秦夜泠的表情,她也能感受到她周遭的氛围立即沉冷了几分,她举起手中的酒杯,也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
“或许。”秦夜泠随即低笑了一声,笑声中不无嘲讽,“可是,他却是我最好的选择。”
说完这句,他再也没有开口,只是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到得后来,就连白墨冉也觉得不对劲,终于转过头,按住了他再次拿起酒杯的手。
“你晚宴上喝的已经够多了,再喝下去怕是会误了明日的早朝。”
感受到覆盖在自己手上温软掌心,秦夜泠的眸光忽然变得暗沉无比,白墨冉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转变,刚刚想要收回手,却为时已晚。
秦夜泠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整个人从桌子的另一边拽到了他的怀里,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粗暴,所以桌上的酒壶酒杯不可避免的全部都被打碎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破裂声。
白墨冉的第一反应就是怕惊到孩子,想要往床榻的方向看去,奈何那人却不丝毫不给她机会,炽热的吻随即而至,落在她的唇上,趁她还在惊愕之际,便撬开她的唇齿,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
待到白墨冉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即就想要推开他,可是手才刚一触碰到他的身体,她才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的厉害,手上几乎使不上力气。
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心底不断的问自己,眼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惊慌失措,尤其是从心底涌起的那一股莫名的情绪,更是让她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反抗能力。
也就在这个时候,秦夜泠已经一把将她抱起,几步走到床榻边上,绕过墨锦所在的一边,将她压倒在身下。
趁着他解衣之际,白墨冉好不容易才得到喘息,便急忙开口道:“秦夜泠,我……”不愿意。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对方便再次堵住了她的唇,并速度极快的褪去了她身上的衣衫。
肌肤相触的那一刻,白墨冉错愕的发现,她明明应该对这样的事情很是抵触的,可内心深处却总有一股力量在和她作对,让她对秦夜泠产生了一种近乎依赖亲昵的情绪,教她丝毫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她简直要被这两股相互矛盾的意念给逼疯了!
终究,她还是没能逃过秦夜泠对她的索求,只是在两人融为一体的瞬间,白墨冉不可遏制的哭出了声,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极大的悲伤感在此时紧紧地笼罩了她,压得她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只能借由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发泄。
秦夜泠的动作终于停了停,他看着身下泪流不止的白墨冉,禁锢住她手臂的两只手再次紧了紧,身心俱疲,几欲放手。
可从额头传来的愈发昏沉的感觉却在清楚地提醒着他,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就让他自私一次。
他再次低头,吻去了白墨冉脸上的泪珠。
然后,一夜纵情。
**
白墨冉整理好衣衫从床榻上起身,脚步不可避免的有些虚浮,她咬了咬唇,看着在床上沉睡的秦夜泠,目光复杂难言。
她本想与他之间断的干干净净的走,可是他今日的所做作为,却是让她处处受到掣肘。
蓝沁在这时突然走了进来,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倒是让白墨冉一惊。
“阁主不用担心,先前皇上饮下的酒水里属下放了些**,所以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蓝沁看出白墨冉的惊愕,先她一步的开口解释。
难怪了,他会睡得这么沉。
蓝沁的话也解了白墨冉的疑惑,她本以为他今日是酒喝的多了,所以失去了往常的警觉,却不想是这个原因。
“阁主,我们快走吧,属下刚刚查探过这夜宸殿附近的情况,许是因为皇上今日在这里,周边的兵力很是稀薄,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我知道了,师父他现在人在何处?”
“尊主在城门口等着您。”
白墨冉点了点头,抬步走向了墨锦。
墨锦恰巧在这个时候支吾了一声,悠悠转转的醒了过来,在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白墨冉时,立即“咯咯”的笑开了,自己慢慢的爬着坐起身来,伸直手臂嘟哝着道:“娘,抱抱……”
白墨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将他抱到怀里,她也坐到了他的旁边,温柔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像是商量一样的对他道:“墨锦,你要和娘亲一起走吗?”
蓝沁几乎立即就明白了白墨冉的意思,抑制不住高声道:“阁主您疯了?小皇子还这么小,他怎么能自己做出决定?而且就算他真的想要留在东临,难道您就真的放任他留下来了?”
“蓝沁,你都叫了他小皇子不是吗?”白墨冉异常的冷静,仿佛坐在她身边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与她完全陌生的孩子,她的视线从墨锦的身上移开,再次看了秦夜泠一眼,复又回到他的身上,声音认真而又坚决,“他是东临未来的王,他有权选择自己的未来。”
“可是,阁主您又如何知道小皇子的心意?”蓝沁还是不能接受白墨冉这个在她看来完全荒谬的决定。
白墨冉没有回答她的话,用实际行动给了她回答。
她握着墨锦的两只手,一只手让他握住秦夜泠,一只手让他握着她,然后微微用力,让他松开抓着秦夜泠的那只手。
墨锦明显不高兴了,前脚被白墨冉拽开,后脚又重新抓了回去。
于是白墨冉又再次甩开他握住自己的手,墨锦这次更不乐意了,还是又握了回去。
如此反复,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终于,在墨锦又一次故技重施的时候,白墨冉已经没有时间陪他耗了,她将墨锦抓住自己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上,目光严厉的看着他,正色道:“不行,你只能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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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阁主您真的是疯了!您怎么能就那样把刚刚才满周岁的小皇子扔在东临呢?您有没有想过,若是皇上他以后……失去母亲的小皇子该如何自处?”
直到白墨冉已经顺利的抵达城外,蓝沁依旧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毕竟这一年来,她寸步不离的跟在白墨冉身旁与墨锦也处出了感情,不愿意就此放弃。
“我已经把绿绮秋霜都留在了东临照料他,她们自小跟随于我,把墨锦交给她们,我很放心。”白墨冉顿了顿,又再次解释道:“我没有抛弃他,而是他自己做出了选择。”
在她和秦夜泠之间,墨锦久久没有做出抉择,白墨冉正苦无对策之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了秦夜泠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角红色的绢布裸露在外面。
于是她一下便子想到了墨锦在晚宴上的举动,一次或许只是巧合,那么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呢?
她立即示意蓝沁将玉玺拿过来,放在她与秦夜泠的中间,与两人之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于是,墨锦在看到玉玺的当下便已经转移了目光,更是在蓝沁放在床上的同时就松开了两人的手,在床上爬了几下就把玉玺抓在了手上,再也没有放开。
这下饶是白墨冉,也不得不相信,这一切皆是天意。
“或许,他真的本该就属于那个位置,我这一去,前路茫茫,又何必让他跟着我颠沛流离?更何况……”白墨冉在此时终于回首,看了一眼在视线中渐渐远去的皇城,“他还有父亲,若真如他所言,他是东临唯一的太子,他必定会给到他最好的。”
蓝沁听她这么说,即使再不放心,也不好再多言了。
骑马而行没有多久,前方便有一灰袍人影渐渐清晰。
“师父。”到得跟前,白墨冉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蓝沁紧跟其后,也和君不问打了招呼。
“这一路行来可还顺利?”君不问说着,目光淡淡扫过她身后,向着皇城的方向望去。
“今日因着是墨锦的生辰,宫中的兵力少了许多,所以我与蓝沁才能这般轻易逃脱。”白墨冉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对君不问阐述经过时,心中反而有了一丝怪异之感,的确,这一路而来,似乎顺利的有些过头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多想,她看着君不问,又想起他提及的南疆之事,面色逐渐沉冷了下去,再次翻身上马。
君不问见她脸色骤冷,也猜到她是想到了什么心中不悦,便也不在这个时候触她的眉头,自行上马在前面给她们带路。
此去南疆山高路远,从东临皇城出发一路快马加鞭,也得一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南疆边界,一路上,君不问在休息的时候,也详尽地为白墨冉讲了一下南疆现在的局势。
“现南疆内乱,南疆国内大致分为三股势力,分别以大长老、二长老、三长老为首,大长老这方大多是南疆老臣,效忠于历代女皇,主张仁政,对所有百姓一视同仁。”
“二长老为首的这方则是与大长老的主张完全相反,他们推崇实力为尊,实施暴政酷刑,认为只有这样才会让百姓产生忌惮之心,树立权威,减少作Jian犯科之徒,并且认为儡人生来无用,理应为奴。”
“儡人?”白墨冉不解。
“南疆将人分为三类,一种为控蛊之人,一种为幻术之人,而儡人则是第三种人,指那些天生不会任何蛊术幻术之人,亦被视为南疆中最低贱的存在。”
“天生不会是什么意思?”
白墨冉的疑惑更深,若不是因为师父,她大约这辈子也不会接触到蛊术和幻术,怕也是属于他口中的儡人了?
君不问一看便知她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道:“并非所有的人都学得会蛊术和幻术的,或者说,若非是南疆之人,断然不可能学会,尤其是控蛊之术,是南疆人最引以为豪的本事,就算是在南疆境内,也并非每个人都天赋,而你之所以拥有着这么强的天赋,一切都是因为你身上有着你母亲的血脉,流着南疆人的血。”
听着前面白墨冉的脸色还算是平静,但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眸光便骤然冷却了下去,“师父,您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这个事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自己与南疆人扯上任何关联!”
看着对方疏离而冷漠的双眸,君不问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让阿冉走到今天这一步,并非他的本意,奈何世事难料。
见君不问听了自己的话之后就没有再言语,白墨冉以为对方是担心自己会随时反悔,心绪平复了几分后方又道:“自始至终,您都没有逼迫我任何事情,离开东临皆是我的意愿,我不会反悔,只是……既然我为南疆抛弃了一切,那么我总该要做些什么,才好对得起我自己不是么?”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白墨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在君不问的眼中却是那样的刺眼,他不知道这个笑容代表了什么含义,却很清楚,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大约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计划,南疆,怕是不会安宁了。
“那……三长老呢?他所推崇的又是什么?”
弄清楚儡人的意思之后,白墨冉又重新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只是这一次,君不问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
一个月后,他们一行三人总算是到了南疆的边界地区,而此刻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茂密的森林,穿越过这片森林之后,才算是真正踏入了南疆地界。
在路上的时候,君不问就有和他们提及过,这个森林是一道天然屏障,里面毒草荒蛮,沼泽遍地,一不小心就会死无全尸,历代以来,唯有南疆人有这森林的地图,外族人不得进入。
而且就算哪个人真的侥幸闯了进去,里面也有南疆人重军把守,见到异国人就地革杀。
“接下来的每一步路,你们都需要紧紧跟着我走,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进入森林之前,君不问再次叮嘱。
两人皆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点了点头。
刚刚从外面看去,她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一进入这森林,两人这才感觉到了这天然屏障的可怖。
森林里的光线很暗,跟着君不问还没有走上多久,就俨然像是从白天进入了黑夜,参天的古树拔地而起,郁郁葱葱,几乎将所有的光线都隔离在外,昏暗中只能看清周身一丈的事物。
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有人能够辨别出方向就已经不错了,更遑论是躲过这密林里的重重危机?
在森林里的每一步,几人都走得异常小心,也不知道就这样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天光大亮,已经习惯了密林里的幽暗,突然接触到亮光,白墨冉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眼时,便见前方不远处巍然矗立的城墙,以及站在城墙上已经发现他们踪迹故而显得很是戒备的士兵。
白墨冉抬首看了看日光,已是申时,他们刚刚进入密林的时候才是卯时,半日已经过去。
就在这时,城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人驾马从里面疾驰而出,随着那人渐行渐近,白墨冉脸上的惊讶也愈发明显起来。
“阿冉,你终于来了!”还没到得她身前,辙钧便已经翻身下马,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的马前,朝着她伸出手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白墨冉全然没有理会他对她伸来的那只手,只觉得心头更加乱了。
自东临那场皇室风云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了,她也曾担心派人去打探过他的行踪,只是却始终没有传来他的消息,到得后来,她因为诸事缠身,便也没有再去找寻他了。
如今消失许久的人突然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不由不让她多想。
辙钧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却有些怨念的看向君不问,难道他这一路上就没有和阿冉提到关于他的事情?
君不问也讪讪的避开他的目光,他这一路上的辛酸又有谁能知道?阿冉这丫头本来就已经对他颇有成见了,他哪里还能再去触她的霉头?
白墨冉将这两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中的阴霾不由的又重了一分,她目光冷冷的扫了两人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驾马避开辙钧的方向,朝着城墙的方向飞驰而去。
“阿冉!”
辙钧略显担忧的唤了她一声,却是没得到她的丝毫回应,他皱眉,视线再次落在君不问的身上,他直觉这次阿冉变得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且走且看吧!”君不问叹息一声,也挥动了马鞭,朝着白墨冉的方向追去。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南疆境内?”
城头士兵一直在注意着这几人的动静,此时看到白墨冉驶到墙根脚下,立即将其喝住。
白墨冉抬头看着几人刚想说话,就见那士兵的目光落向了她的身后,似是看到了什么,神情一瞬间从戒备变为无比的尊崇,几人齐齐俯身行礼道:“三长老,您回来了!”
白墨冉顿时回首看向君不问,就见他正缓缓地收起自己的令牌,对她微微一笑道:“你的选择,便将是我的推崇。”
白墨冉固然惊讶,但也只是一会儿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她早就料到君不问在南疆的身份不会简单,只是却仍旧没有想到他的地位会是如此崇高。
不过她很快又释然了,试问,能够一手掌控软红阁却又将其轻易舍弃之人,又哪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如今这江湖四大组织的当家人,分别成了两国的皇帝以及一国亲王,相比起来,倒是显得她的身份有些寒酸了。
进了南疆境内,白墨冉并没有停歇的打算,因着她的意思,几人一路疾驰,三日后才终到得南疆皇宫的宫门之外。
皇宫守门之人显然比守城之人有眼色的多,一眼就认出了君不问,看到几人一路飞驰而来,立即令人打开了宫门,竟是让他们一路驾马直至皇宫内院。
白墨冉这时心底才终于有了些波澜,就算是如君不问所说,南疆的三位长老是仅次于女皇之下的身份地位,但是能够让其在这皇宫内明晃晃的驾马而行,这样的殊荣未免也太过了?
只是眼下不是她好奇心泛滥的时候,她的念头也就这么一闪而过,很快就又被她压制了下去。
君不问一直驾马行到一座大殿的门口方才停了下来,随后翻身下马扣响了殿门。
白墨冉三人紧跟其后,一同在他的身后等待着应门之人。
很快,一个女官穿着的中年妇女便打开了殿门,初时眼神有些防备,但在看到君不问之时却完全消融,而后又仿佛想到什么,目光朝着他的身后看去,在她和蓝沁的身上犹疑了一下,最终很是笃定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眼底溢满了欣喜。
“盏惜。”
许是那女官怔愣了太久,君不问终于出声提醒。
被他唤盏惜的女官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冲着君不问笑了笑,连忙侧开了身子迎他们进来。
许是因为南疆是女人当家做主的缘故,其皇宫的格局也与其他三国截然不同,进了大殿之后全然没有属于宫殿的辉煌大气之感,反而更接近于女儿的闺房秀气,色彩妆点上也更多是红妆粉黛之气。
“你这是要领我去见谁?”据他所说的话,南疆的女皇早在近两年前就已经离世,现今南疆早就没有了当家做主之人,可看他这番举动,显然对方是个极其重要之人,才会这么着急让她与其会面。
“一位你想见之人。”君不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对她神秘一笑,勾的她好奇心愈发浓重起来。
没过多久,盏惜便带着几人来到了一间房前,只是这次她没有立即打开房门,只是转过身看向他们几人,话音有礼却不失亲切道:“我家主子有令,只见她想见之人,所以几位还有劳在门外等候。”
蓝沁和辙钧几乎立即明了对方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说自己呗?当下就理解的点了点头。
盏惜这才打开了房门,对白墨冉做出请的手势。
白墨冉见此微挑了眉梢,倒也不客气的走了进去。
君不问跟在白墨冉之后,刚踏进去一只脚,就被盏惜拦了下来。
他的动作一僵,不可置信的看着盏惜。
盏惜却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他笑了笑一本正经道:“三长老,我家主子说了,她想见之人只有墨冉小姐,所以,还请您与两位贵客一起在外面等候。”
说完,她“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一旁一直看着一切的蓝沁丝毫不怀疑,当下只要君不问反应慢了一瞬,这房门便会直接拍到他的脸上,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尊主在南疆的日子这得是有多艰难呐!
而辙钧则像是习以为常般,见状只是唏嘘的摇了摇头,便自行到院子里找个石凳坐下了。
君不问干咳了几声,面对蓝沁对他投来的“关切”目光,脸上立即又挂起了怡然自得的笑容,正声道:“我本来也没有准备进去,只是想打个招呼罢了,既如此,我们便去院里休息吧……”
“墨冉小姐,我家主子就在内室等您,您进去吧,奴婢在外面候着就好。”
把白墨冉迎进屋子之后,盏惜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一并退出了屋外。
看着她帮自己关上的房门,白墨冉心中的好奇到达了顶点,再不迟疑,步履匆匆的朝着屋内走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这般故作神秘!
只是等她进了内室之后,却是连人影都没有看到。
怎么回事儿?
白墨冉四处看了看,再次确认了房间里真的没有人后,眉毛深深蹙起,抬脚就要往外走。
而就在这时,某个方位有东西动了动。
白墨冉顿时止住了脚步,视线凝在了床榻上那隆起的一角。
真的只是一角,小的就像是一个枕头放在被单下的大小,这也是白墨冉先前为什么没有注意的原因。
那一团在被单下面缓慢的移动着,最后终于是挣扎着伸出了一双手,那双手极小,一看就是属于孩童的绵软手掌。
那双手一把掀开了被单,露出了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撑着小身子从床上慢慢的坐起身来,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看向白墨冉。
“永乐?”
白墨冉在看到永乐脸庞的那一刻,心中是彻底的震惊了!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年,对方的容貌在这两年里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是身上却仍旧有着些她熟悉的东西,让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失踪两年的永乐,会就这样出现在南疆?
当初她失踪之后,她倾尽软红阁之力找寻她,可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两年来,即便是在她昏迷的那半年,软红阁都没有放弃对她的寻找,但结果都是一样,没有半点风声,却不想她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南疆的皇宫里!
她的心里早就涌起了万丈波澜,而永乐则显得很是无辜。
只见永乐在看到她后,一双大眼睛咕噜噜的转了转,然后坐在床上,对着她手一伸,嘟着嘴软糯道:“抱抱!”
白墨冉心中纵然有再多的疑问,在她的这一声属于孩童的撒娇声中也软了心肠,几步走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自己则坐在了床上。
这独属于孩童的柔软触感,让她猛地想起了此时与她已相隔千里的墨锦,扎的她心口锥心的疼。
当初再多的借口,也只能用来哄骗别人和麻痹自己罢了,又怎能真的欺瞒过自己的心?
也就是这一瞬的清醒,令她渐渐的找回了理智,目光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她怀里的永乐却浑然不知,依旧用她滑嫩的小脸蹭着白墨冉的脖子,看上去很是兴奋。
“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白墨冉依旧保持着怀抱她的姿势,只是语气显然已经冷漠了下去。
永乐蹭着她脖子的动作一顿,接着从她的怀里退出来,抬头扑闪着眼睛一脸不解的看着她。
“你不是永乐。”白墨冉丝毫没有受她的影响,这次已经很是笃定。
永乐这才终于撇了撇嘴,眸光骤然黯淡了下去,那小模样让人要多心疼就有多心疼,但这一切都也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在那之后——
“哎呦我家的小冉果然就是聪明,竟然一下子就识破我的伪装,真是让朕倍感欣慰啊!”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忍不住抱住了白墨冉,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是死命的勾住了白墨冉的脖子,然后用小手还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俨然是一副Cheng人的做派。
白墨冉被她这瞬息万变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半天才终于将她从自己的身上拽下来,暗叹她怎么这么小就有这么大的力气!
永乐也丝毫不恼,不再执着的坐在她的怀中,而是自己从她身上跳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你究竟是谁?”虽然从刚刚她的只言片语中白墨冉已经猜出了大概,但是她还是想她亲口说出答案。
“来,叫我一声姨母我就告诉你!”她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撑着床沿双手捧着脸抬头看她,俨然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白墨冉本来张口就想照着叫了,但一看到她这样子,终究还是没能昧着良心叫出口,反倒是惹得对方“咯咯”的笑出声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她一边笑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等好不容易止住笑方正色道:“朕的名讳,竹风吟。”
“可女皇早已薨逝。”
“那我问你,她死了几年?”
“三年。”
“永乐今年三岁。”
三年,三岁;是永乐,而不是朕。
气氛在这一刻有那么一丝凝结,竹风吟的言外之意已经再清楚不过,只是这等魂魄附身之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即使白墨冉有着一定的心理准备,一时半会儿也是难以接受的,而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未曾对永乐的种种异常有过怀疑的原因所在。
“日后在南疆,你还会见到许多你闻所未闻的事情,届时你便不会如现在这般不可置信了。”竹风吟哪里能不知道白墨冉内心的波澜,只是这种事情多说无益,唯有当事人自己感受过才会明白。
“你是说,在南疆这里,魂魄附身或者轮回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白墨冉只一会儿就很快平复了心情,说起来,她自己就是个异类,又有何资格去质疑他人?她震惊的更多是她原本认知中极为惊世骇俗的事情,到了这里居然成了稀松平常?
“这倒也不是。”竹风吟立即否决了她的这个想法,“在南疆,奇异之事虽然众多,但像这等秘法,却只在历代女皇间代代相传,且魂魄能够得以重新转世,需要符合三个条件,一是本身的功力修行足够高,二是在你死的那一刻有婴孩恰巧夭折,三是有人愿意折寿十年为你护阵,这三个条件必须要同时符合,缺一不可。”
“折寿十年?可若阵法已成,却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那不是……”白墨冉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有些涣散。
“那亦无法得以转世,而那十年寿命却不会因为你的失败而得以重来,所以这也使得南疆数千年来,历代女皇虽知其法门却无人愿意尝试的原因所在。”
天道轮回,凡事有得必有失,无人可例外。
“那么……”白墨冉的声音已经克制不住的有些颤抖,她忍了又忍,等自己终于平静了点儿,方道:“若是让人重新回到过去,又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竹风吟闻言不由得挑眉看她,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她怎么也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难道在她的身上,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只是让白墨冉很失望的是,竹风吟很快便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
“若是魂魄转世已是逆天而行,那么你所说之事则比我的还要严重上许多,我也只是在皇室藏书阁的古籍中偶然一瞥过,并未太过注意,如今你身在南疆,若是想要知道详尽,闲暇时大可自行前去查阅。”
白墨冉眼底的眸光更加黯淡了几分,她摇了摇头,对自己失望的情绪也没多做掩饰,“藏书阁是什么样的地方,岂是我想去便能去的?”
“有何不可?”竹风吟听到她说这话明显有些惊讶,“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传位于你,你作为一国之主,有何地方去不得?”
“传位?”白墨冉听到这两个字顿时提高了音调,用比她还要讶异的目光回望了过去,“你为何要传位于我?”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师父让她与他来南疆,是因为她的身份或者是她体内的万蛊之王,亦或者是因为白灵,毕竟这些条件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可以帮助他快速的在南疆中站稳脚跟,可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南疆的女皇。
一看到白墨冉这模样,竹风吟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瞬间了然于心:“竹慕云他竟是没和你说吗?”
谁知,白墨冉显然更加茫然了,想也没想便道:“竹慕云是谁?”
竹风吟见此做出了一个与她现在身体很不搭的一个动作,她“啪”的一下用手拍上了自己的小脑袋,朝着天翻了个大白眼,牙痒痒道:“看来他是只字都没有和你提过啊!”
白墨冉几番怔愣,现在看到竹风吟的反应也大概猜出了她口中的“竹慕云”是谁,难免更加的心寒。
师父他……竟是连自己的真名都未曾告诉过她,自己真的了解过他吗?
还是说,自他在她五岁那年救出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他用来时刻稳固南疆的……棋子?
“孩子,你不要多想。”竹风吟是什么人?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猜到她所想,抬起手就安抚性的摸了摸她的头,“相信姨母,你的师父他对你是真心的,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希望你好,毕竟说到底,你的身上也流有他的血脉。”
“什么意思?”白墨冉“噌”的一下从床上站起,不可置信的看着竹风吟,反应很是激烈。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坐下!听我与你慢慢说。”竹风吟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极为无奈。
白墨冉这才重新坐到床边,只是心底难免还有些发憷。
“这事说来话长,还得从二十多年前,水韵擅离南疆开始说起了。”竹风吟理了理自己有些杂乱的思绪,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飘忽,仿佛随着回忆一起回到了当年的时光。
“那时候,大姐水韵是南疆皇室中最受人瞩目的公主,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那时女皇的第一个女儿,更是因为她那傲人的天赋,自三岁起,但凡是蛊术,她只要看别人做过一遍,自己就能学会,甚至待大了一点之后,她能够用别人的蛊术反过去控制对方,在蛊术的造诣上,一时南疆无人能及,虽然母皇没有立任何人为皇太子,却是早早就将巫蛊之王传到了她的体内,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下一任女皇非水韵莫属。”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大姐会在Cheng人礼那日,私自逃离了南疆!这在皇室内部引起了轩然大波,一连派出几波的护卫们前去拦截,可惜都没能成功,毕竟那个时候,水韵的蛊术已经远非常人能敌了!”
“而母皇见到情况如此,虽然忧心,却也明白再这样下去也是无用功,到底是没再派人去追,只希望大姐能够在外面玩够了以后自己能够回来,可当时母皇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姐非但没有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反而不出一年的时间就嫁了人!这对于南疆来说不亚于是晴天霹雳!母皇更是因为这个消息大受打击,从而一病不起。”
“所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你的母亲,我的二姐云轻,被委以了重任。”
竹风吟就此停顿了下,视线转向了白墨冉,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有一瞬间,她好似真的看到了当年的云轻,也是这般的看着她,拉着她的手笑的无比地欢快。
“风吟,我明日就要奉母皇之命去找大姐了,你可要帮我好好的照顾好母皇,不然我回来可饶不了你!”
“真的是奉母皇之命吗?我看你可是一脸兴奋呢!老实说,你是不是也老早就想出去看看了?”
“哪能呢!你可别忘了,母皇可是在我体内下了蛊虫的,我要是敢不回来,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的!”说完,她还撇了撇嘴,显得很是后怕。
彼时的她看着云轻笑的也是一脸的灿烂,却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之人,竟然也是此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当她嫁给白易之的消息传来之后,母皇彻底陷入了绝望,也让她对这个森林之外的世界感到了由衷的恐惧,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姐会愿意放弃皇位也不愿意回来、为什么二姐更是宁愿一辈子都无所出也要嫁给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员!
可这一切她都来不及搞明白了,因为很快,母皇彻底病入膏肓,云轻的离去就将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抽走了母皇的所有生气,而她作为南疆皇室所剩下的唯一的公主,理所当然的就要承担起她相应的责任。
她成了南疆新一任的女皇,却是最悲哀的女皇。
母皇薨逝后,她一上位面对的就是众多臣子的狼子野心,毕竟,她是南疆史上最名不副实的女皇,既没有神兽护体,也没有巫蛊在身,甚至连蛊术,也只能勉强入眼。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会放弃身下的皇位,她是什么都比不上他人,但她始终都牢牢记住一点,她是竹家人,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觊觎她的位置!
于是自那日起,她开始拼了命的练习蛊术,她天赋不及水韵,聪颖不及云轻,但至少,她有着常人难及的毅力与决心!
终于,在她的努力以及大长老为首的一派老臣的帮助下,她终于是从最难的日子里走了出来,随着她蛊术的精湛,朝中的反对之声也越来越少,她也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以至于到得后来,南疆再无一人敢反对她政权的时候,她也成了南疆人心目中最为残忍冷酷的女皇。
彼时,她虽是南疆最尊贵的人,却同时也是最孤独的人。
“姨母……”白墨冉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对竹风吟再生不起起半分的怨怼之情。
毕竟,若是没有水韵与她母亲的事情,本该活的最自在的人,应该是她。
虽然她并不觉得水韵与母亲在离开南疆这一件事情上有任何过错,但相比而言,姨母则更加的无辜。
手掌传来的温暖驱走了她内心的寒意,面对白墨冉担忧的目光,竹风吟回以安抚的一笑。
对她而言,这些事情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即使当初再如何辛苦,现在都与她再无关系。
若不是现在的南疆风雨飘零太过让她放心不下,怕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见母皇,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慕云折寿十年而为她做这么一个得不偿失的巫术!
“您说,母亲在离开南疆之前被下了蛊,若违背皇命便会一生都不能有孕,那么怎么会……”白墨冉并没有遗漏掉她话中的细节,想起当初听敬王妃提过,母亲自嫁给父亲之后三年都无所出……两件事情一对照,终于有了答案。
“当年母皇薨逝之时,已对大姐二姐彻底死心,但到底她还是个母亲,始终是放不下自己的孩子的,于是她与我说,二姐体内蛊虫的解药已经在她当年得知消息之时一怒之下扔进了湖里,再也没有第二瓶解药。”
“但解蛊之法也并非没有,因为那解药本就是由那养蛊之人的血炼制而成,而那蛊虫的寿命很短,只有八十一天,在种入二姐体内时已经由养蛊人的血喂养了三十三日,但其一到人的体内就会陷入沉睡,宛如野兽冬眠,它的寿命便不再开始倒数,想要让它醒来,只能用它主人之血将其唤醒,可那时,当初的养蛊之人早就不知所踪。”
“但蛊虫被主人的血已经养叼了,要是用一般人的血去继续饲养怕是非但不会成功,反而容易激怒它,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唯一的法子便是要用更好的血液去喂养它,这人一来的蛊术修为要比它的主人高,二来这血必须为心头之血,方得最有把握!母亲说,若是哪一天二姐还记得要回来,便让我用这法子去解她的蛊虫。”
“所以……”竹风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上去似是极为困乏了,却还是强忍住对白墨冉道:“墨冉,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慕云都会取他的心头之血来治成一粒药丸,但在交给二姐的时候却是怕她多心,只道是些寻常的补药,所以二姐知道怀上你的时候,才会那么错愕。”
“还有,你父亲是东临人,母亲虽是南疆公主但是蛊术天赋并不高,而你却拥有这么高的天赋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的蛊虫在死去之后,消散在你母亲的体内,与你母亲的血肉融为一体,而你恰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将这两者的精魄都占为己有,这才有了你今日的一切。”
如此,先前所有的疑惑在此时都对上了号。
她直觉竹风吟对于当年之事还有隐瞒,例如,她所说的一切前提不该是在母亲回来的情况下才应当告知么?为何……
白墨冉还想要再细问,就见她已经坐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她曾经最熟悉的模样,仿佛这只是一个尚不知事的孩童。
白墨冉叹了口气,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她扶倒在床上,帮她盖好了薄被之后便再次走出了房间。
白墨冉打开房门,一直在外等候的盏惜便急匆匆的走了进去,一直在外面石桌旁干喝茶的三个人也都齐齐的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怎么样了?”她还未走到几人身前,三人更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白墨冉顿了顿,这才道:“她睡着了。”
“哦。”习以为常,是辙钧。
“哦。”语带失落,是君不问,或者说是竹慕云。
“睡着了?”这样正常人才会有的反应,理所当然的来自于蓝沁。
于是白墨冉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两人也很快就反应过来白墨冉是什么意思,只是辙钧比竹慕云更早了一步道:“这不是还没有找到机会与你说么?而且我们又不知道女皇她没有和你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白墨冉的耐心即将告罄。
“转魂之术虽然成功了,但有期限,多则三年,短则一年,转世之人的魂魄便会自附身之人身上消散,顺从天意,重回正道,而她能够撑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靠她自己强大的意志力,可即便如此,魂魄能承受的住,身体却有极限,她现在每日沉睡的时间是越来越久了……”
竹慕云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简略的解释一遍,末了,他看向白墨冉,声音难得有些艰涩道:“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话落,偌大的院子里一片沉默。
白墨冉眸中流光百转,任谁都能看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可她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累了,想要歇息了,我的住所在哪儿?”
“我带你去。”辙钧连忙应道,将她带了出去,蓝沁看了一眼竹慕云,又看了看已经走远的白墨冉,只迟疑了一下,还是步履匆忙的追了上去。
即便他曾是软红阁的主人,但现在的阁主既然已是白墨冉,那么她也只有一个主子。
白墨冉跟在辙钧的身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不出意料的,他们安排她住的院子和竹风吟的地方离得很近,没有多长时间就到了。
院子里有两个宫女模样的丫头似是等候多时了,一看到她出现就赶忙上前对她行礼,她本不想有太多人来打扰自己,但在这个时刻,她看着这两个丫头却忽然想起了远在千里的绿绮秋霜,到底还是将两人留了下来,毕竟能让师父他安排到自己身边的人,必然也是玲珑聪慧之人。
“辙钧,你不用再陪我了,有什么话我们明日再说,现在,我只想好好的休息。”
眼看着辙钧还想陪着她往屋里走,白墨冉不得不出声阻止。
辙钧面上顿时浮现出一缕失落,却很快被他掩去,只笑着道:“那我也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来找你,你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尽管找素云、素兰。”
素云、素兰,自然指的是那两个丫鬟。
“好。”白墨冉点了点头,辙钧这才离开。
直到确认辙钧走远了,白墨冉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卸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头晕目眩,令她身体止不住有些摇晃。
“阁主,你怎么了?”蓝沁立即扶住她,目光满是担忧。
“我们去找御医来。”素云、素兰连忙就要往外走。
“回来!”白墨冉骤然一声呵斥,让两人立即停住了脚步,转身“噗通”一下跪倒在白墨冉的身前瑟瑟发抖。
白墨冉见到两人如此模样,只觉得头更痛了。
“蓝沁,你先扶我去床边休息一会儿,这两个丫头就交给你了。”她原本以为这两个丫头是师父挑选给她的心思活络之人,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蓝沁回头也看了这两个丫鬟一眼,摇了摇头连忙应是,便扶着白墨冉进了屋子,让她歇下了。
还没来得及帮她盖好薄被,耳边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蓝沁一愣向她看去,就见她已经睡得沉了,心里蓦地一紧。
看来主子这段日子里真的是累着了,她的身体刚刚恢复没多久,一路又舟车劳顿,一到南疆面对的便是国之重任。
她只是一个女子,如何能不累?
思及此,蓝沁为她盖好被子之后放轻脚步小心翼翼的出了门,转身便看到依旧跪在院子里的两个丫鬟。
“是谁安排你们到这个院子里来的?”
阁主现在没有精力管这件事,她必然是要为她问清楚的。
“是三长老,半年以前他就让我们仔细打扫这庭院了,说是不久之后会有主子进来入住,我们便一直等到今日,方等来主人。”
果然是老尊主?
问清楚之后,蓝沁反倒是更加的不解了,这两个丫头一看就是没经过训练涉世未深的少女,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她们安排到阁主的身边,这不但帮不上忙,反而添乱!
蓝沁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先让二人起来,等阁主休息好再与她商量此事了。
白墨冉醒来的时候微微有些愣神,眼前是一片灰黑,只能朦胧的看到床顶的横梁。
“蓝沁。”她唤道,下一刻就传来推门声,有人点亮了屋里的烛火,她这才看清这屋子的全貌,倒是与她未出阁时在右相府的闺房很是相似,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蓝沁怕烛火的光会干扰到您安歇便没有掌灯,不知阁主这一觉睡得可好?”
“谈不上好不好,不过睡了一觉之后精神好多了。”白墨冉一边起身一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戌时刚过。”蓝沁如实回答。
她竟然已经睡了这么久了?白墨冉暗自心惊了一下,想着这段时日真的是太累了,今日这一觉,睡得竟是半点警觉都没有。
穿戴整齐以后,白墨冉这才想起那两个丫头,“她们两人,现在何处?”
“都在门外等候着呢!”蓝沁知道白墨冉醒来必定是要询问她们两人的底细,所以一直让两人在门口候着。
“让她们进来吧!”
“是。”
素云、素兰听闻白墨冉传唤,在蓝沁的带领下畏畏缩缩的进了屋,还未到得白墨冉身前,在离白墨冉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就齐齐跪倒向她行礼。
“奴婢给贵人请安!”
贵人?
白墨冉微微愕然,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不过想来师父也没有、或者说无法向她们解释自己的身份,故而她们也只能自己寻思了一个比较折中的称呼,她想了想,也就先任由她们这么叫去吧。
“你们且起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白墨冉坐在床沿,就见两个丫鬟你望我我望你,半天才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
她心念一动,脱口便问道:“你们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二。”素云当先回答。
“奴婢十三。”素兰紧随其后。
都还是个孩子呢!白墨冉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继而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那……你们可都是儡人?”
她话音刚落,两个丫头就像受惊的兔子般,再次跪倒在了她的面前,声音结结巴巴的不成样子,却还是强忍着害怕努力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贵人,我……我们会好好……服侍您的!求……求您饶命!”
一句话说完,两人的眼中已是盛满了泪水,似乎下一刻就会夺眶而出。
因着两人的举动,白墨冉心中大骇,与蓝沁对视了一眼,俱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与错愕。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能让一个人本身的存在就成为一种恐惧更甚至是罪恶?
也在这时,蓝沁终于明白过来老尊主把这两个丫头放在白墨冉身边的意图,她蹙眉,对竹慕云的这一安排很是不赞同。
而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白墨冉又怎么会不知?
“你们先起来。”白墨冉强压着内心的波澜,令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和。
可两个丫头许是被吓怕了,俱是摇摇头,怎么也不敢起身。
“让你们起来就起来,怎么,你们主子的话都不听了吗?”蓝沁故意冷了脸,想吓一吓这两个丫头。
果然,这两个丫头立即就缩了缩脖子,终于还是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
“接下来,我问话,你们只要如实回答就好。”白墨冉看着眼前的两个丫头,虽然心中有恼,但因为刚才的事情还是微微放软了语气而不自知,“但是有一点你们必须要坐到,就是以后在我面前,绝对不许轻易下跪,否则,你们便另寻明主吧!”
“奴婢不敢!”
两个丫头本是惊弓之鸟,但是有了刚刚那一出,加上白墨冉这一番话,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消除了不少,看着她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真诚。
没用上多少时间,白墨冉就从两人这里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她们两人的确都是儡人,是一对亲生姐妹,本来与父母生活在宫外,但因为两人的容貌出挑,很容易就招惹上了歹人的觊觎,父母自知无力保护她们,便准备点盘缠让她们连夜逃跑,但那歹人岂有那么容易糊弄?半路就拦下了这对姐妹,若不是师父碰巧遇上,怕是这对姐妹早就成了一对游魂!
“那歹人势单力孤,你父母怎么就不找人帮忙?”蓝沁听不下去了,心直口快的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问。
那姐妹两人对视一眼,只喏喏道:“那人会蛊……”
“会蛊又……”蓝沁还欲再说些什么,但话没说完就被白墨冉打断。
“蓝沁,我要出宫一趟。”
“现在?”蓝沁一脸惊愕。
“立刻!”白墨冉说走就走,等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那一对同样错愕的姐妹道:“你们也随我一同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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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过半,正值夏日,此时的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三三两两的走家串户,或是在自家门口摆一盘棋局与人对弈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自人群穿过,但因其精致华贵的扮相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辆车是往平民墟的方向行去时,更是有人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我听说那里最近挺乱的,有人打死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看样子是有人要去寻仇了!”
“那也不一定,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依我看来,应该是哪位大人看上了人!现在……”
“还是你这小子心思贼啊!”
几人只笑语了一阵便勾肩搭背的走远了,像是云过无痕。
一位老人站在自家门口看到这一幕,沧桑的眼中布满了悲哀,用着手上一把上了年头的拐杖不断的敲打着地面,口中不住的喃喃道:“真是造孽啊!造孽啊……”
然这发生的一切白墨冉都未曾看到,她坐在马车里,看着离家越近却愈发显得紧张的一对姐妹,心下倍感沉重。
“贵人,到了!”随着车夫话落,马车也缓缓地停下。
素云、素兰两人蓦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俱是如临大敌般的瞪着车幕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别怕,有贵人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们。”蓝沁在这时表现出了少有的温柔,她一人一只手的将她们牵下马车,白墨冉这才从马车上下来。
一下马车,一股湿臭腐烂的味道就扑鼻而来,白墨冉猝不及防闻到这味道,当场就觉得恶心反胃,扶着马车就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阁主!”蓝沁见到她这等反应,当下就松开了两姐妹的手去搀扶白墨冉,眼里尽是担忧。
白墨冉扶着马车歇了一会儿方才感觉好些了,当即对着蓝沁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等转过身来时,却看到这两姐妹已是满脸泪水。
“你们这是怎么了?”
白墨冉话刚刚问出口,就见素云素兰又再次跪了下去。
“是奴婢们不好,奴婢就不该带贵人来这种污秽之地,脏了贵人的眼!贵人还是随奴婢们回去吧!若是贵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就是死百次千次也赎不了这罪孽!”
说完,两人已是泣不成声。
白墨冉却在两人的哭诉中目光渐渐冷了下去,待胸口的那股恶心的感觉彻底散去,她抬头看到竖立在自己面前的一道灰色瓦墙,举步就往里走去,再也没有管那对姐妹。而这一路上,白墨冉越往里走,就越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同样是在皇城,就那么一道岌岌可危的高墙,竟然就将人划为了两个等级!
墙的那边,是车水马龙醉生梦死;墙的这边,是衣不裹体食不果腹!
沿路她大约走了有两三里地,举目望去,所看到的屋子不过五六个,还都是极为简陋的茅草屋,大多的人都是赤身**的睡在外面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布上面,见到她走来,俱是眼带戒备的往路的两旁退去,还有少数的人躲在暗地里看着她身上的白色锦衣,眼底尽是觊觎仇恨之色。
白墨冉这一路走得很快,等到素云素兰两人追上她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平民墟的中间地段。
“贵人还请留步,前方再不宜多行!”两个丫头气喘吁吁的挡在了她的面前,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往前走了。
白墨冉也没有强行将她们两人推开,她看着两个丫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她知道她们心中恪守的尊卑观念并非朝夕可破,但她就是忍不住的有些气愤,声色俱厉道:
“我给予你们最大的尊重,不让你们向我屈膝下跪,就是想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与我,与他人,与任何人都没有差别,而这里,是你们长大的地方,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即使再如何不堪入目,即使所有的人都避如蛇蝎,但你们不能!一朝得以逃脱,难道你们就要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父母给丢弃的干干净净吗?”
一番话下来,两个丫头的脸俱都涨的通红,面对着周遭人对她们投来的鄙夷的目光,她们感觉自己就是叛徒,一动都不敢动。
“你也就说的好听,曾经也有像你这样的贵人说的道貌岸然,可一转头还不是把我们这些人忘得干干净净!”
人群中终于有个胆大的人当先开了口,而他的话就像是热锅里煮沸的第一滴水,随之而来的便是连绵不绝的骚动。
“你才见识了多少就说懂得我们的苦痛?真正的人间地狱,你还没有见过呢!”
“像你们这种贵人,就该在你们的地方好好地呆着,以我们这些人的痛苦取乐很有意思吗?”
一道又一道讨伐的声音朝着白墨冉刺去,以她为中心,聚集在她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但……即便如此,胆子再大的人也只敢动动口,无一人敢上前靠近她。
就如泾渭分明的阶级,如此鲜明的竖立在他们之间,让他们即使再怨、再怒,都不敢越出那条线半分!
“你们这两个死丫头,明明也是儡人,竟敢背叛我们!去给他们这些人为奴为婢,以求得自己的荣华富贵!”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出这么一句,紧接着,素云就感觉自己被人给推搡了一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事态发展的太快,白墨冉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丫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
很快就有叫喊声自人堆里响起,显然是两个丫头已经挨了打!
“住手!统统都给我住手!”
白墨冉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厉声对着眼前的人群呵斥着。
可惜这群人已经打红了眼,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或者说有人听到了,也全都当做没听到。
“求求你们,不要打了!啊!不要!”
这一声惨叫格外的凄厉,听得白墨冉蓝沁都是心中一惊,她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就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锥心刺骨的寒冷。
就在这时,有一老妇人不知道从哪儿拎来一把菜刀,刀刃上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是一片猩红的色彩。
她不管不顾的朝着蜂拥的人群跑来,举起手来就是一刀,不知道砍到了哪个倒霉鬼的身上,顿时溅起一片血光!
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终于引起了暴动的人群的注意,他们回头在看到双眼赤红的老妇人,以及她手上已经鲜血淋漓的刀时,心中终是有了几分畏惧,不敢再挡她的道,纷纷倒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
而白墨冉也在这时,才看清楚了那两个丫头的情况。
她们的头发早就被人扯乱,脸上满是拳脚打出的淤青,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却并非这些伤,而是在这短短的几息间,两人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人扒的所剩无几,只有最里层的亵衣堪堪的遮挡着两人最私密的部位。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或者说,这里发生的事情大大超乎了她的认知,让她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根本做不出任何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白墨冉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那个老妇人的出现,这要是再晚上那一会儿,就一会儿,她是不是就也成了恶徒?竟是亲手将这两个丫头的清白给断送?
“你打我女儿做什么,你们这些人就是嫉妒,嫉妒我的女儿她们被贵人看上!要是有机会,你们难道不想去?”
老妇人抵达人群中间,死死的护住了抱在一起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姐妹,一双眼睛极为凶残的看着依旧围在旁边的一群人,手上的刀依旧握的死紧,仿佛他们要是敢再上前一步,她立马就一刀砍上去!
听到老妇人的话,人群中明显有人心虚了,刚刚至少有一半的人是被他人煽动才跟着动了手,现在经过这么一出,自然而然的就退散开了。
“娘?”
素云、素兰虽然依旧因为害怕抖得厉害,却还是听清了老妇人的话,她们纷纷抬头,看到老妇人满脸褶皱却依稀熟悉的脸,眼泪噼里啪啦的就开始往下掉。
她们离开平民墟才不过一年,这里就已经变得比以前更可怕了,她们还记得那时候母亲虽然身子骨瘦弱的厉害,但至少精神还是可以的,不似现在,她的头发都已经全部变得花白,再加上脸上一道又一道细密的褶皱,就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
“娘,爹呢?爹去哪儿了?”两个姐妹在看到自己的亲人之后,到底是年纪小,很快就从刚刚的恐惧中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到处找寻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你们爹……你们爹他早就死了!”老妇人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又见她们提起自己的丈夫,一时间身上的暴戾之气消散无疑,浑身的力气在瞬间像是被人抽走,瘫软在了地上不断的呢喃道:“那天你爹他饿了,我就去给他找吃的,我去找吃的,可是我找了一天一夜,就是找不到啊!等我回来的时候,你爹,你爹竟是被那群畜生给分食了!”
白墨冉听到了倒抽冷气的声音,却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蓝沁的,她的头又开始有点晕眩,唯有握紧了双手,让指甲刻入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使她保持清醒。
两个丫头听到这话更是哭得不Cheng人样,却是没有白墨冉反应那么大,看样子对于这件事情,她们不是第一次听说过了。
“让开!不想死的都给我让开!”
不远处有马蹄声响起,不过一瞬就已到了人的跟前,丝毫没打算给人反应的时间。
围拢的人群匆忙的往两旁退让而去,只将素云、素兰以及老妇人留在了道路中央,眼看着就要被马车撞上。
白墨冉与蓝沁此时总算是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一人拽着素云、素兰,一人拽着老妇人飞快地避开了马车。
“蓝沁,你带着她们三人去马车内等着,我跟着这辆车去看个究竟!”白墨冉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素云的身上,蓝沁也一样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了素兰。
“阁主,这里太乱了,蓝沁必须跟着您,至于她们……”蓝沁顿了顿,几步靠近白墨冉道:“您不是还有白灵吗?它都闲了那么久了,就让它帮个忙吧!”
白灵自从入了南疆境内之后,就一直没有再显过身形,不过白墨冉也始终能感觉到它的气息,几乎都是离自己不超过三丈的距离,想来只是不愿意让人看见它罢了!
白墨冉看着蓝沁实在担忧的目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心念一动,便与白灵搭上了话,将自己的请求简单的说了一遍。
白灵听了只是高傲的冷哼一声,白墨冉却是知道,它这是应了。
“你们两个先扶你们的娘回马车,我与贵人还有些事,等会儿就回。”蓝沁得到白墨冉认可之后向两个丫头简单的交代着。
“可是……”
“你们放心,回去的一路必然不会有人敢拦着你们。”蓝沁自然知道她们想说什么,可白灵的本事她却是亲眼见过的,比十个百个她都要靠谱多了。
眼见着白墨冉与蓝沁相继离开了,两个丫头半信半疑的开始往回走,一开始看到周围这些刚刚欺负过她们的人还怵的慌,可是走了一会儿之后,她们发现这些人就像是看不到她们一样,便真正的放了心,扶着母亲走的飞快朝着马车的方向奔去。
两人飞跃着一路向里而去,很快就赶上了马车的速度,没过多久,马车在一处地方缓缓地停了下来。
白墨冉两人也跟着从树上一跃而下,待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后,那原本已经压制下的呕吐感又再度叫嚣着涌上喉咙。
饶是已经见惯了生死的蓝沁也已然忍不住,扶着身边的树干就大吐特吐了起来。
她们在这时终于明白了先前有人所说的真正的人间地狱是什么意思。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凹,白墨冉不知道这个山凹原本有多深,只知道眼前所见之处,白骨皑皑,尸身成堆,尸臭味伴随着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有蚊虫和牛蝇叮咬着尚未腐烂的死肉,更让人骇然欲绝的,是在这样的地方,有上百人在这些尸身中穿梭着,不断地找寻着尚未发臭的尸体作为自己的食物。
人食人肉!
这四个字清晰地在白墨冉的脑中浮现而出。
就在这时,那辆马车终于有了动静,有一个麻袋被人从里面扔了出来,滚落在了千万具尸骨的中间。
那正在尸身中找寻的数百人顿时蜂拥而上,更有人拳打脚踢的开始抢夺这个麻袋。
“快走!若不是为大人找到舒心的娈童,我哪能亲自到这个晦气的地方!”车内传来男人嫌恶的声音,催促着车夫抓紧时间离开。
那麻袋在激烈的抢夺中终于被人打开,只是在打开麻袋的那一刻,抢到的那群人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喜悦,而是猛地将麻袋扔的老远,惊吓连连道:“是蛊!蛊!”
已经掉头往回走的马车里传来一声嗤笑,不屑的吐出了两个字,“一群贱骨头!”
那麻袋里的人已经被倒了出来,白墨冉运功看去,那赫然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孩子,只是这孩子的身上已无一处完好之处,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鞭痕、烫疤,此时更有数十条蛊虫从他的身体里钻出,不断的吞噬着他的身躯。
白墨冉果断的转过头去闭上眼,不忍再看。
待她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嗜血的光。
马车回程的路不若来时,走的很慢,似是车中之人在仔细的挑选着合适的对象,而路边的人似是对这辆马车很是熟悉了,尤其是有孩子的父母,俱是纷纷将自家的孩子护在怀里躲在角落,生怕下一刻就遭到厄运。
“停车!”
这两个字就如同恶魔的诅咒一般,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一直坐在马车里的人此时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貌。
那人穿着一身深蓝色锦绣长袍,衣服上花团锦簇,每朵花都由金线勾边,刺得人心锐痛。
这人的个子并不高,也就比寻常女子稍高半头,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体型臃肿,面色蜡黄,脚步虚浮,一看便知是纵欲过多、好吃喜Yin之人。
下了马车,男人似是已经找定了目标,直直奔着一个方向而去。
众人随着他的方向看去,就见在离他不远处,有一妇人正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目光恐惧的看着他。
可令人心寒的是,这些人表现出来的情绪不是怜悯、悲愤,而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庆幸,庆幸还好被看上的不是自家的孩子!他人的生死在他们看来一点关系都没有!
“大……大人,求求你放过我家的孩子!贱婢愿意做牛做马,只求大人能够放过他,他还小啊大人!”
那妇人自知逃不过,只得抱着孩子屈膝给他跪下,以祈求那么一点点的生机。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给我当牛做马?”那人听了妇人的话嗤之以鼻,伸手就要夺过她怀中的男孩。
谁知道他的手刚刚碰到那孩子的手臂,那男孩就猛地一口咬了上去,愣是将他的手臂活生生的咬下一块肉来!
男人立即“惨叫”一声,怒不可遏的一巴掌就扇上了男孩的脸,更是抬起了另一只手。
众人顿时退的更远了些,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要施蛊了!
妇人更是将自己的孩子抱的更紧了些,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所有人亦是扭过了头不敢再看,
“啊!”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所有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只是一瞬过后,人们纷纷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惨叫……似乎是……
众人回头,视线一下子就被地上那条被整条砍断的手臂吸引了过去,紧接着,才看向了因为痛苦而蜷缩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身上,最后,则落到了那握着还在滴着血的剑,笔直的立于人群中的白衣女子身上。
这女子不是……
刚刚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只是绝大部分人都对她所说的话置若罔闻,直到现在……
他们看了看被砍去一臂的“大人”,又看了看白墨冉,心中,有什么早就泯灭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滋长开来。
“贵人,你太冲动了,这位大人的身份,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
有人终是不忍心,走上来好心的在白墨冉的耳边轻声提醒道。
而那位所谓的“大人”在此时也渐渐缓过了神,捂着肩膀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白墨冉,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们家大人可是二长老的得意门生,今日你敢断我一臂,他日,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么?”
白墨冉目光冷冷的盯着他,唇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
“今日,我且断你一臂;明日此时,我要你和你口中所谓的大人,也如同那些被你所处可抛的孩子一样,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言罢,白墨冉抬脚就将他再次踹倒在了地上,直直的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蓝沁跟在她的身后也举步要走,但一瞬间又似想到什么,笑颜如花道:“对了,你不是很爱下蛊吗?那我便送你一蛊!”
说完,指尖便有蛊虫一闪而过,掉落在了他的衣服上,一下子消失无踪。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惊惧的看着那蛊虫转瞬即逝的消融在他的体内,声音里终于有了些惊惧。
“其实也没什么。”蓝沁笑笑,继而道:“但是你若在我们离开之后,还敢继续再对这里的人做些什么的话,我想,你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满意的看到男人愤恨的目光,蓝沁这才放心的离开。
随着她们的离去,这里的人们迅速的从男人的身边散开,唯恐再受到他的迫害。
而男人也急于治疗自己的手臂,再加上蓝沁走之前的威胁,到底有了几分忌惮之心,急匆匆的上了马车离开了。
“回宫!”
一回到马车里,白墨冉立即命令车夫快马加鞭的往回赶路。
一路上,白墨冉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两个丫头也因为与自己的母亲刚刚重聚,正是高兴的时候,便也没有怎么注意她。
可蓝沁却知道,今晚,注定不会平静了!
马车在行到宫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了,白墨冉掀开车帘,便看到在夜色中茕茕而立的竹慕云。
看样子,他在宫门口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讨厌被人算计,要是放在平常,她必然翻脸就走,绝对不会顺着他的意走下去。
可是现今,她不能!
她走下马车,一瞬间放弃了心头所有的傲骨,只问了一句话:
“师父,你曾说过,我的选择,便将是你的推崇,此话可还算数?”
于是,她看到竹慕云笑了,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清辉洒拓。
他道:“此生,永不食言!”
子时过半,正值深夜,皇宫内外一片安宁。
这个时辰,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好梦方始。
“轰隆——”
皇宫的侍卫齐齐顿住了脚步,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确定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轰隆!”
又是一声,这下不仅是皇宫里,就连宫外都有人被这一声异常响亮的钟声惊醒,黑夜中有灯火一家一家的开始亮起。
“轰隆!”
待到第三声响起时,整个皇城已经亮如白昼,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家的府邸,府中的大人俱是急匆匆的从床上挺身而起,慌忙的披上自己的外套一边穿一边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马车。
不一会儿,官道上就被数十辆马车给占满,排起了长长的队列,里面坐着的人无一不是达官显贵,此时都往皇宫的方向赶去。
皇宫那座悬挂在观星楼的古钟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敲响的,能让钟声敲响的只有三件事。
敲响一声,代表皇宫内走水或者有其他什么无妄之灾发生,引起皇宫内侍卫的注意;
敲响两声,表示有敌来犯,且来者人数众多,需要宫内外所有的禁军侍卫一同支援,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基本上都是南疆内部因为权势引起的纷争;
而钟声敲响三声,意为丧钟,在南疆除了女皇薨逝,只有三位位高权重的长老辞世时方可敲响此钟,举国哀痛。
可南疆的上一任女皇在三年前就已经薨逝,现在能让丧钟再次敲响的,只有三位长老。
现在南疆的政局看似安稳,实际却处于岌岌可危的危险局面,三足鼎立,无论哪一方出现一点问题,都有可能被另外两方无限放大,成为其致命的弱点。
更遑论,是其中一位的死亡?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众位官僚心知肚明,虽不了解情况,却也无人再敢安睡,纷纷进宫奔丧,想要了解个究竟。
马车行至皇宫大门口,众位臣子皆侍卫拦下,并且被告知一律步行至朝议殿等候。
这让心中本就颇为忐忑不安的臣子们愈发觉得事态诡异起来,却也无人敢提出异议。
众人来到朝议殿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一排的人,赫然是在南疆除了女皇外,最位高权重的大长老,他在他们这些臣子当中年纪最大,但是几十年来,无论发生何事,他永远是第一个到达朝议殿的人。
三个人中大长老已经出现,自然排除了一个对象。
剩下的,便只有二长老和三长老了!
漫长的等待中,眼看着诸位臣子都已经在殿上聚齐,可这剩下的两位长老却是久久没有现身。
这三长老也就罢了,平时就难见到其身影,可是这二长老……
这么一想,众人心中齐齐都有了一个猜测。
可惜这个猜测尚未萌芽,有人就已经自大殿门口缓缓走来。
那人身着一身灰袍,大半的面容都被衣物所遮盖,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偶尔闪烁着幽绿的光。
“二长老?”
他的露面,打破了所有人心中的猜测,在场的人喜忧参半,有的人松了一口气,也有的人面色一下子就冷沉了下去。
如今三位长老两位都已经露面,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三长老了。
只是这一答案倒是让众多的臣子难以相信,毕竟三长老本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若是说他就这么死了,怕是在场的大多数人连他的尸体都难以认出!
站于大殿上的女臣们则面露忧色。
三位长老手下,大长老手下俱是男臣,二长老则是男女各半,唯有这三长老,被南疆万千女子所拥护,手下无一男子。
好在这些女臣们的担忧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一人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
“我说这一路上本长老怎么打了这么多喷嚏呢?原来是许久未来到朝议殿,各位大人对本长老很是想念呐!”
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竹慕云手拿着一把折扇,悠哉悠哉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就连头发丝儿都不见有半点凌乱,与诸位臣子匆忙赶来衣衫不整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现身,让朝议殿在一瞬间陷入了死寂,然而也就是那么一会儿之后,朝议殿响起了比之前高出好几倍的喧闹之声。
“女皇早已薨逝,三位长老现在皆立于朝堂之上,这究竟是谁敲响了钟声?”
“这简直是视皇室法度为儿戏!丧钟是能够这么随意的敲响的吗?这不仅仅是对我们这帮臣子的戏弄,更是对三位长老的大不敬!”
“今日在观星楼当值的侍卫是谁?来人,把他带过来严加审问!查出这幕后这人,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在竹慕云出现的那一刻,除了殿上站着的女臣,许多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团怒火,他们之中无论是谁单独拎出来,都是能在南疆能够只手遮天的人物,本来大半夜的被叫醒就已经很是不爽,现在更是察觉是一场乌龙,如何能不愤?
他们现在急需要用一个人的杀戮,来平填他们的怒气。
“刚刚是谁说要诛了我的九族?”
一道轻柔的女音突然在大殿里响起,声音并不高,但突兀的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众人齐齐回首,就见一女子容貌妍丽,身着一身素衣,正笑意盈盈的站在竹慕云的身边,乍一看去,仿若一对璧人。
大殿之上再次出现了短暂的静声,大多数的人都是被这女子出众的外貌所惊艳,以及讶异于她的突然出现,而少数曾经见过竹云轻或者说知道竹慕云与竹云轻些许过往的人,则惊愕于女子的长相,和对两人之间关系的揣摩。
“你是何人?竟敢私闯大殿?”
一息的打量过后,一位隶属于二长老麾下的老臣当先发难,他很是确认,这个女子他们之前从未见过。
“我是何人?”白墨冉脸上的笑容更加艳丽了,他看着对他发问的那位臣子,眼露不解,语带无辜道:“不是你们说要查出这敲响丧钟的幕后之人吗?怎么,现在我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你们反倒惧了?”
“你说,你是那幕后之人?可你一个女子,无缘无故,为何要这么做?”对于白墨冉坦然承认事实,显然有人心怀猜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为何要这么做,难道你们不知道吗?”白墨冉目光涟涟的扫过站在殿上的诸位大臣,唇边的笑容渐渐变冷,声若寒冰,掷地有声道:“那是因为国之将亡,我亲手敲钟,是再替整个南疆以及南疆的百姓哀鸣!”
“放肆!你区区一个贱民,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殿上危言耸听?来人——”
“她没有资格,那么敢问我可有说话的资格?”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竹慕云“刷”的一下收拢了手中的折扇,上前一步走到白墨冉的身边,再度与她并肩而立,眸光清冷的看向那名臣子。
“三长老为何这么袒护这名女子,莫不是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不成?”那人先是在竹慕云的目光下怯懦退却了几步,但一想起二长老此时也在这大殿之上,随即便挺直了腰板,眼睛不怀好意的在两人的身上打转。
但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一声沙哑的惨叫声,那臣子双手捂着嘴跪倒在地,有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地流出。
那臣子身边的人见此齐齐后退,都离了他三丈远,生怕受到他的牵连。
“若有谁再敢让我听到一句污言秽语,下场可就不是断一根舌头这么简单了。”竹慕云目光在大殿内扫视一圈,似是无言的忠告,最后还是退回到了他刚才的位置。
这一切的现象无一不再说明,他在给这个女子让位,一切以她为首。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能够让三长老这样的维护?
不管是竹慕云的拥护者还是其他人,再次看向白墨冉的目光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探索。
“三长老,这里毕竟是朝议殿,你此举还是有欠妥帖。”
说话的是已年过古稀的大长老,只是他话里的意思大多还是对竹慕云不分场合的行为不满。
很难得的,竹慕云听了大长老的话并没有反驳,反而对其鞠了一躬,歉意道:“是慕云考虑不周。”
大长老见他这般虚心受教,便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再次退到了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臣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从刚刚竹慕云帮她说话到现在因为她道歉,这女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常。
这样,人们心里倒是对她高看了几分。
“我危言耸听?”见殿内的人好不容易又安静下来,白墨冉垂眸看了眼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晕过去的臣子,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平视众人,声音朗朗。
“敢问诸位,儡人在你们的眼里,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人?是奴隶?还是畜生?有谁敢说,你们的祖辈,祖祖辈,无一人儡人?你们的身上,就没有儡人的半分血统?”
“你们将所有的人分为三六九等,会幻术者至上,蛊者次之,儡人为底,那么是不是等哪一日,儡人彻底消失之后,便是蛊者为奴?那么蛊者消失了呢?幻术者强者为尊?如此以往,直到南疆国内只剩下最后一人?”
白墨冉不过才说了两句话,众臣之中就有人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她的话。
“即便我们的祖辈有人是儡人,那又如何?至少到得我们这一辈,儡人的血统已经被我们终结,弱肉强食,乃天经地义,只有无知者才会去怜悯弱者的可悲!再者,儡人虽为最卑贱者,然其人数上却丝毫不亚于幻者与蛊者,哪有那么容易灭亡?你的这些话,留着等到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天再说,或者我们还能信服,只是那一天,怕你是永远等不到了!”
这次站出发言之人,仍然是二长老麾下之人,王大人。
“是么?”白墨冉挑眉看着王大人,眼中闪烁过莫名的光彩。
“蓝沁!”她忽然高声唤道。
“是!”蓝沁的声音紧随其后,接着人影一闪,便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她的出现,在众臣中又引起了一片骚动,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看到了蓝沁带在身边的男孩,这些大人们同朝为官,私下难免会到彼此的府中做客,所以很多人一下子就认了出来,这个男孩,赫然就是王大人家唯一的独苗。
王大人看到自己的儿子,一下子就慌了神,想要将其抢过来却被蓝沁一剑阻拦。
讪讪的收回手,他眼露凶光的看着白墨冉愤声道:“你……你这女子怎么如此狠毒?辩驳不过竟拿我的儿子来威胁我!”
“王大人怕是误会了,难道你没有看到,令公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有过半分挣扎吗?他可是心甘情愿的随我们来的。”
与之截然相反的,白墨冉不急不恼,从蓝沁手中牵过男孩的手,蹲下身来看着他,嗓音多了几分柔和道:“将你刚刚和姐姐说的话再与你父亲以及这些长辈们说一遍,告诉他,你究竟想要什么。”
男孩本来看到这么多人有些惧怕,但是触及到白墨冉鼓励的眸光,心中再次升起了一股子勇气,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坚定道:“父亲,我不想再装下去了,不会蛊术就是不会,整天与那些虫子玩,孩儿真的很害怕,儡人又如何,至少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孩子的话一说完,众人皆骇然,王大人的脸色更是来回变幻了几分,最后恨铁不成钢道:“你以为你承认自己是儡人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儿子,你怎么能如此天真!若不是我的庇佑,你和那些贱民们生活在一起,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哦?看来此时,王大人的心境倒是与我颇为的相同啊!看来王大人也并非不知道,那些你口中的贱民,日日在平民墟里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白墨冉眼中锋芒愈发凌厉起来,她放开了手中的男孩,让他站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同时视线一一掠过在场的某些人,语带讥讽道:“还有赵大人、李大人、周大人以及在场的许多大人,各自家中有无亲属是儡人,你们心知肚明,你们能够三言两语揭过祖辈中儡人的存在,不妨……也将现下儡人的存在一起抹灭掉如何?”
被点名的几人,还有十数名未被点名却被戳中痛点的大臣们齐齐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感受过无时无刻就会降临的死亡?你们有没有尝过尸体的滋味?你们有没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人当做猎物一样,活生生的被人分尸而死?怕是在场的诸位大臣,无一人经历过吧?但我可是很想带你们去见识一番呐!”
她的一字一句,都把在场之人说的浑身发颤,无一人敢直视她的目光。
眼看着殿上的局面竟是朝着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倾斜,终究还是有人心中不平,出声质问道:“就算你说的都有道理,可你又是什么身份?又什么资格在这朝议殿上对我等指手画脚?”
“我的母亲,是竹云轻,你们说,我是什么身份?”既然来了,白墨冉就没打算再有所隐瞒。
“竹云轻?”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竹云轻?那不是二公主吗?”
“二公主不是早在许多年前就被那时的女皇派出去寻找大公主了吗?只是最后听说也被外面的男人蒙骗了心智,成了亲了!”
白墨冉的一句话,再次在大殿之上引起了一阵热火朝天的讨论,只是眼看着这些人说的话越来越不堪入目,白墨冉及时打断了他们的议论。
“现在,我可有资格?”白墨冉的脸上再度勾出了一抹笑容,话语也变得极为的客套起来,似是在和他们打着商量,“还有谁,想要诛我的九族?”
众人齐齐噤了声,无一人说话。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这要是论到诛连九族,怕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幸免。
“很好,既如此,我便当你们默许了我议政的资格。”
“你这么帮着那群卑贱的儡人,该不会……你也是儡人吧?”
有人不甘心她这么容易的就踩着他们上位,大着胆子提出了疑议。
他这一问,本来其他人还不觉得,但是一想到当年竹云轻离开南疆的事情,再加上白墨冉又对儡人这么的维护,如此一想,还真的是非常有可能的。
“自古以来,能站立于这大殿之上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人,就算吾等赞同你所说的,不该对儡人斩尽杀绝,但是要让一个儡人议政,那是做梦!”
“是啊,那简直就是荒唐!”
原本已经逐渐冷却下来的一锅水,又被人加了一把柴,渐渐地沸腾起来。
而一道清脆的嗓音,则是将这锅水彻底的烧了个滚烫。
“朕不但要让她站于这朝议殿之上,朕还要让她坐在那最高的位置上,朕倒是要看看,有何人敢再有意见!”
所有人都闻声看去,就见到一三岁模样的小女孩正双手背在身后,面容冷肃,高昂着头颅看着他们。
众臣原本见有人自称为“朕”心里一惊,后来觉得语气不对劲,看到是个小女娃后心中又是一恼,但是现在见她这番模样,只觉得无比的好笑。
“哪里乱跑出来的小女娃,竟敢在这大殿上撒野?”
“娃娃,你可知道‘朕’这一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别因为受人蛊惑,就乱说话,这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念你年纪尚小,就饶你一命,还不快走!”
全场是一片哄笑之声,先前紧绷的氛围,全然因为这个突然闯入的小女孩消散的无影无踪,只有一人,在看到女孩出现的时候,眼中的绿光大盛。
“柳大人,朕五年前赏给你的羊脂白玉鼻烟壶不知道是否还保存完好?要知道,若是丢了御赐之物,那就是对朕的大不敬,不知道你是否能够担当得起?”
笑她撒野的柳大人闻言后退一步,目光狐疑的盯着她。
“万大人,朕死后的头七,你在做什么?所有的臣子都在朕的棺木前为朕守灵,可朕听说你却在艳云楼中快活的很呐!”
说她受蛊惑的万大人一阵心虚,低下头不敢去面对其他臣子对他投来的目光。
“还有……朕曾经最为信任的穆大人!”若是说竹风吟在笑讽前面两人时尚能抑制住心中的怒气,那么在看到穆知安时,便是彻头彻尾的心寒!盛怒!
“你可曾还记得,朕在临死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朕要你尽自己的全力,保护好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就算到得最后你无能为力朕也不怪你,但至少让你一定要做到明哲保身!而你呢?在朕死后,你都做了些什么,还要朕一一细数给你听吗?”
在竹风吟一一回击柳、万两人的时候,穆知安并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看来,若是有人想要让一个小女孩伪装成女皇转世托魂的话,会教会她说这些话、认几个人也不是多大的问题,然而,这女孩刚刚说的那些话,那时除了竹风吟和他之外,并无第三人知晓!
这让他再也不能保持平静,连连倒退了几步,目光骇然的看着眼前的女孩!
“哼。”竹风吟冷哼了一声,一步一步的朝着殿内走去,而她每走过一个臣子的身边,必然会道出一件与其切身相关的事情,无论好坏,皆让人心震动。
最后,她终于走到了大长老的身前,目光终于有了几分动容,歉疚道:“这几年,辛苦您了!”
直到她死,她都未能寻到一个合意的储君,若不是有大长老一干老臣强撑着政局,这南疆,怕是早就被这帮乱臣贼子给弄得分崩离析了!
大长老看着竹风吟,似是太过激动,张了张嘴到底没能说出话来,只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到得后面,她一步一步有些艰难的走上台阶,坐上那象征着皇权的椅子上时,即使再难以相信,却也无人再敢质疑她的身份。
“朕阔别三年重回皇位,怎么,众位大臣难道就不为朕感到高兴吗?”
虽然她的身子还是个孩童形象,但是到得此时,再也没有人敢再把她当做一个孩子看待,诸位大臣极为迅速地按照往常上朝的位置站好了队形,齐齐对着竹风吟行礼道:“吾皇万岁!”
“免了!”
竹风吟洒脱的一摆手,声音朗朗:“此次的丧钟,是朕授意三长老敲响的,目的就是想将你们召集起来,宣布一件事情。”
话说到这里,众臣心里已经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果然……
“朕身下的这个皇位已经悬置三年,这三年,朕因为一些原因虽未能回到这个位置上,却也一直在暗中将你们的一言一行看的清清楚楚!故而心里也更加确定,你们之中,无一人能够堪当大任!朕既无皇女,又无放心托付之人,万不得已,只好将朕的侄女,墨冉召回。”
说到这,竹风吟特意顿了顿,视线朝着白墨冉的方向掠去,果不其然,就见后者正冷着个脸站在最后。
她终究还是不情愿的。
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而她是她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今日,朕当着诸位爱卿的面宣布,即日起,朕将正式将皇位传位于墨冉,若有人敢违背朕的意愿,视同抗旨不遵,一律格杀勿论!”
竹风吟的话已经说得很重了,但是即便如此,她的话说完,除了竹慕云一派的人立刻就表示了赞同之外,仍旧没有几个人行礼遵旨。
“怎么?你们这是想要一起造反吗?”
竹风吟抬手“啪”的一下打在龙椅的扶手上,眉头蹙的死紧。
“臣等并非忤逆女皇陛下的旨意,只是这云轻公主到底是与他国之人成的婚,若是这新任的女皇连我国最基本的蛊术都知之不详,未免难以服众。”
大长老当先开口,已经将话说的极尽委婉。
虽然他对二长老将人以群分的做法很不赞同,但是那是对普通百姓来说,而作为一国之主,若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舞文弄墨的女子,一不小心说不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如何要求她去保护国家的百姓?
“大长老的意思是,若是墨冉在蛊术上拥有和朕一样的造诣,你便对朕的决定再也没有任何的异议?”
见站出来说话的是大长老,竹风吟话中到底少了几分怒气。
“老臣倒不要求她和陛下的蛊术一样高绝,只要她能任意胜过这场上的三位大臣,老臣断然再无二话!”
由此竹风吟便可看出,大长老是真的没有刻意为难之心的。
她揉了揉再次开始昏沉的脑袋,话语中带了丝讨好的唤道:“墨冉……”
白墨冉倒没有让她为难,了然的点了点头,只是在此之前,话锋徒然转向了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二长老。
“二长老,您对大长老的决定怎么看?”
二长老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人点名,眼中掠过一抹错愕,转瞬消逝。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众臣之后的白墨冉,这才开了口,嗓音极为粗噶难听,“臣复议。”
听到他的回答,白墨冉这才点了点头,她目光扫视了一圈,眼见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方开口问道:“敢问各位大人身上是否都有携带蛊虫?”
听这话的意思,她还真的是想要一一对战了!
“放心,也不看站在这里的都是什么人?怎可不带蛊虫防身?你只管说想与谁对战罢了!”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的笑话,很是积极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这样,我就放心了。”
白墨冉回以那人一抹感谢的笑,说完了这句话,便再没了下文。
“什么意思?”
那人被白墨冉突如其来的笑容晃了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但很快的,他便切身体会到了她这句话的含义!
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藏于袖中蛊盅的强烈反应,那是……自己的蛊虫在痛苦的剧烈挣扎!
什么时候?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的手?为何他没有丝毫的察觉?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想向周围的人求救,却发现四周大臣们的反应全都与自己如出一辙!
一个可怕的想法自他的心底缓缓冒出,她刚刚问的那句话,不是因为想向最弱之人下手而问,而是为了,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深切的感受到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恐惧!
不过一息的时间,所有人的蛊虫在强烈的挣扎之后,彻底的失去了生机。
众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一黑,站在了一处满是尸骨的乱葬岗中!
接着,他们便被强迫着将白墨冉去平民墟视察之时所见所闻,都完完整整的都感受了一遍!
更甚者有人因为这幻境太过于真实,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失声大叫起来。
等到众位大臣察觉到自己重新立于这大殿之上的时候,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尔等,谁还有异议?”
有声音自他们上方朗朗响起,众臣抬头,就见不知何时,竹风吟已经跳下了椅子,站在了一旁,而此时,白墨冉正高坐于大殿之上,目光含笑的俯视着他们。
在她的肩上,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状小兽,正眯着眼睛享受着她安慰的抚摸。
那是!那是在南疆境内已经消失了近百年的神兽白灵!
“吾皇万岁!”
也不知道是谁当先反应过来,就着原本被吓得坐在地上的姿势转过身来,“噗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由身及心的喊出了这句话,带动了整个大殿的气氛。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随着众臣一波接着一波的高呼声,南疆的新一任女皇,就此掀开了史书新的一章。
待到群臣都散去之后,偌大的朝议殿便只剩下了白墨冉蓝沁以及竹风吟竹慕云四人。
“真是吓死我了,换了一个身子,还真的怕吓不住他们!”竹风吟捂住自己的胸口,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你也就这点出息。”竹慕云斜睨了她一眼,表达出自己万分的不屑。
“你说什么?”竹风吟立即一个飞刀射到对方的脸上,“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竹慕云“哼哼”两声,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白墨冉坐在旁边看着两人的动作只觉好笑,一直紧绷着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就想着要调侃两句。
谁料她才刚刚站起身来,眼前就是一黑,紧跟着一阵刺痛感袭来,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啾啾!”
“墨冉!”
“阿冉!”
“阁主!”
三人一兽的声音齐齐响起,最后还是蓝沁的动作比较快,险险的扶住了快要倒地的白墨冉。
“哎,我都没晕呢,她怎么倒先晕上了?”竹风吟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倒在蓝沁怀里的白墨冉,面上很是困惑。
不过下一刻,身体就如她所愿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强忍了许久的困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话刚说完,自己就倏地向后倒去了。
自然,竹慕云在她身后扶住了她,只是眉头皱的死紧。
她看了看蓝沁,又看了眼手中的竹风吟,最后还是开口道:“蓝沁,麻烦换一下。”
末了,又感觉不对,就像是怕蓝沁误会一样,还是勉为其难的给出了个解释:“她比较轻,你抱起来会轻松点。”
蓝沁:“……”
老尊主,其实你真的不用和属下解释的,要误会属下也早就误会了好么!
**
白墨冉醒来的时候,被窗外的阳光刺痛,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黑夜已经过去,天终于亮了。
她缓了缓神,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大殿上晕倒了,怕是最近一段时间没休息好,再加上昨日催动体内的蛊王,身体消耗太过的结果。
她撑着身子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被一双手又强势的推了回去。
“阁主,辙钧大夫说了你现在要卧床静养,好好休息,你想要做什么,吩咐属下一声就是了!”
“如今事情这么多,我在床上哪里能呆的住?再说我的身体我不知道吗?定是辙钧他夸大了!”
白墨冉无奈极了,一边说一边又想起床。
“哎呀,阁主!”蓝沁见她如此,愈发的懊恼了,最后只能一咬牙道:“辙钧说阁主您有身孕了!”
白墨冉起床的动作一僵,就这样呆坐在了床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她怀孕了?怎么会?
短暂的错愕之后,她就想到离开东临的那一晚,秦夜泠发了狠的要她,似是要与她相缠到死……
“辙钧大夫他说了,这段时日您马不停蹄的赶路,身体状况本就不是很好,如今又动用了内力,更加是雪上加霜,如果您还想要这个孩子的话,就必须好好休息。”
蓝沁依然还在她耳边不停地念叨着辙钧的嘱咐,她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像极了一个为了自己子女Cao心的老妈子!
“好了蓝沁。”白墨冉忽然打断了她的话,重新躺到了床上看着她,“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只是现在,我想要自己安静一下。”
“是。”蓝沁怎会不明白白墨冉的心情?当时她从辙钧口中知道主子怀孕的时候,反应可比她还要大呢!毕竟那段时间秦夜泠与主子是怎样的关系,别人不知,她最清楚了!
这小主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有的事啊……
蓝沁退下以后,白墨冉睁着眼怔怔的看着床顶绸缎的花纹发呆。
“如果您还想要这个孩子……”
蓝沁刚才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响起,挥之不去。
在经历过前世的事情之后,孩子始终是她心口上的一道伤疤,那时候,她因为自己的一己爱恨,狠心剥夺了他生存下去的权力,丝毫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如今,她怎能再次狠下心,舍弃掉自己腹中的孩子?
即便,她对秦夜泠有着再深的恨意,那也与这个孩子无关。
想通了这点以后,白墨冉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房门再次被推开,她以为是蓝沁去而复返,脱口而出道:“蓝沁,你又怎么了?”
直到无人答她的话之后,她才察觉到不对劲,扭过头来,就见辙钧正保持着关门的动作站在门边,有些讶然的看着她。
白墨冉不说话了,或者说面对这个人,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还是辙钧先有了动作,他关好门,缓缓地走近她,在离床边还有三尺距离的时候方才停住脚步道:“你现在的身子很虚,这三日,你必须卧床休养。”
“我知道了。”白墨冉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腹部,应了他的话。
“这孩子……”
“我要。”
辙钧的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白墨冉打断了。
随后,就是一片两相无言的沉默。
其实连白墨冉自己都未曾想到,明明是刚刚才做的决定,可现在竟是对自己腹中的孩子,有了这样强烈的保护之意。
“我知道,你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辙钧低垂了眉眼,声音中有了几分叹息的意味,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脸上,照的他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了几分。
随后又是一片沉默。
白墨冉静静地看着他,几次都以为他要出去了,可最后他还是没有动。
半响,他像是下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心一样,抬起了眼,与白墨冉的视线相对,语带试探道:“你,要不要嫁给我?”
白墨冉不料他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句,着实怔忪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因为孩子需要一个父亲。”辙钧就想生怕她怀疑一样,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若是没有一个父亲,你如何要去和南疆的臣子们解释你腹中的孩子?你好不容易才坐上了这个位置,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任何一个差错!”
“够了!”白墨冉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她亦回给了他一个坚定地目光,“我的孩子,不是你可以用‘差错’来形容的。”
辙钧瞬间被她眸中的锋利给刺痛,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怀疑,她如此的爱护这个孩子,真的只是因为自身的母爱吗?她与秦夜泠,真的如竹慕云所说的那样,覆水难收?
可若真是如此,她根本就不可能会有这个孩子。
是他妄想了。
辙钧闭了闭眼,自嘲的笑了笑。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白墨冉在床上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俨然是拒绝的意味。
不过一会儿,背后就再次传来了房门关上的声音。
白墨冉说自己要休息本来不过是推辞,可谁知道她一闭上眼,还真就有了几分困意,一下子就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了。
一直注意着她动静的蓝沁见她睁眼,连忙吩咐外面的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午膳拿过来,自己则走到床边拿了靠垫垫到白墨冉的身后,让她坐倚在床上。
“阁主,您从昨日起到现在都没有用过膳了,您就不觉得饿吗?”蓝沁对这个问题是真的好奇。
“本来我还不觉得,可被你这么一说……”白墨冉肚子很配合的跟着叫了一声。
只怕是她先前只顾着睡了,所以反倒没怎么觉得饿。
好在午膳很快就被人端了过来,白墨冉看到布了满桌的菜,食指大动,眼看着就要掀被下床。
蓝沁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急吼吼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但还是很负责的提醒道:“孩子!”
白墨冉这才收回了已经露出被子的一只脚。
最后白墨冉在蓝沁的服侍下足足吃了三碗饭才罢休,食欲好的让她不由得怀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饿死鬼投胎?毕竟她怀着墨锦的时候可全然不是这样的。
吃饱喝足以后,白墨冉的精力好上了不少,再加上因为心中牵挂之事太多,便再也睡不着了。
“墨冉!”
就在她百无聊赖的时候,一道属于孩童的清脆嗓音自门口响起,白墨冉一听到,便知道是竹风吟来了。
“姨母,你怎么来了?”
白墨冉看到竹风吟还是有些意外的,与她相比,其实更需要静养的是她,昨日那是没有办法,所以才让她亲自出马,可现在,师父怎么就让她这么随意走动了?
“我这不是听说了你怀有身孕了才过来看看么?他倒是想拦我,可也不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竹风吟看出白墨冉的疑虑,面上表现出的尽是对竹慕云的轻蔑。
白墨冉摇了摇头,想着怕也只有她这姨母,才敢如此对自己那师父不屑一顾。
竹风吟说完这句话,随即又觉得不对劲,她明明是来看自己侄女的,怎么又提到那个混蛋了?
她摇了摇脑袋,摒弃了对竹慕云的所有心思,小跑着来到白墨冉的床前,三两下甩掉了鞋子就开始爬床。
白墨冉看着竹风吟跐溜跐溜窜入她被窝的样子,一脸窘然,想着现在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南疆曾经的一国之君么?
说好的阴狠毒辣、杀人不眨眼呢?
“昨日在平民墟为非作歹的那个人,以及他口中的得意门生,已经被二长老亲手处决,扔在平民墟街头了。”
竹风吟在床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之后,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他倒是识时务。”白墨冉对此并没有觉得意外,“昨日的幻象中,众位大臣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他若是为了一个门生而使自己处于风头浪尖,那才是愚蠢。”
“昨日你催动体内的万蛊之王,加上白灵现身编织的幻境,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这才能够让这帮臣子这么容易就俯首称臣,但这也是一时的胜利,过些日子等他们缓过神来,你的政权,非轻易可掌控。”
白墨冉在一旁听着,并没有插话,她知道,竹风吟将局势分析的很透彻。
“如今朝中三足鼎立,然只有竹慕云一方是真正站在你这里的,大长老虽是忠于皇室,但你毕竟由始至终都未曾在南疆生活过一天,更何况,你母亲离去之时是被下了蛊的,只是这事情毕竟是皇家私事,所以当时未对外宣扬,但一旦大长老知道,他的态度怕是会立即转变,故而他的立场其实并不坚定。”
“你知道,昨日在朝堂之上,我为何避你姓氏,只唤你名吗?就是因为南疆之人对自己的血统很是看重,南疆与其他国家不一样,随母姓氏,若是让他们知道,你的生父是东临国位高权重的丞相,怕是又要掀起一番波澜。”
“故而,墨冉,你的处境其实很危险。”
竹风吟最后,给她下了一个这样的结论。
白墨冉却是越听她的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她转头看向竹风吟,眉头微蹙,眼含深意道:“姨母,您到底想说什么?”
竹风吟见她听出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也不尴尬,反而正视她的眼神吐字清晰道:“墨冉,立辙钧为皇夫罢!”
“姨母,为什么连你也……”白墨冉不解极了,辙钧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说动姨母来劝服她?
“墨冉,姨母说了这么多,你该当明白,若是被人知道你腹中有着东临皇帝的血脉,那将是一件多么致命的事情!”
“可是这不能成为我与他成婚的理由!”白墨冉依旧不能接受,她怎可忘记,前世她的悲剧是如何发生的?
她已经负了太子,如今,怎能再辜负一个辙钧?
“南疆的男子有千千万,我皆可与之逢场作戏,可唯独辙钧,不可!”
“为何?”竹风吟愈发不解,“辙钧对你的心意,我看得出来,若是换成其他男子,必然不会像他这般待你。”
“就是因为这份心意!”白墨冉眸中满含无奈,“他对墨冉如此,墨冉却知永远不能回以他相同的心意,长此以往,对他来说只会是一种残忍的折磨!”
“嘭”地一声,房门骤然被人从门外推开。
白墨冉一脸惊愕的看着辙钧,看着他一步步的朝她走近,看着她的眼睛似凝了清晨的朝露,是那样的清澈却又直坠人心。
“阿冉。”他的语气,还如往常一样温和,可白墨冉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决绝的意味,“若为折磨,十年为期;若你心不改,我自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一个月后,一只来自于南疆的飞鸽落在了东临夜宸殿的屋顶上,引起了一干侍卫的侧目。
“去去去!都看什么看?没看过鸽子吗?都给我好好站岗!”
林琅很是嫌弃的训斥了一番自己的手下,见他们一个个都转过身站好后,脸色忽地一变,是比起自己的那帮手下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八卦。
自从半月前,秦夜泠自收到第一封飞鸽传书开始,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身子也跟着日渐好转起来,所以也难怪他们见到鸽子会这么的好奇。
不过,这一切在他打开绑在鸽子爪上的信纸、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的时候终止了。
这个时辰,主子好像是在午睡?那么他现在把这只鸽子放了,应该还来得及吧?毕竟这么多天了,难得有一只鸽子飞的迷路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这么想着,才刚刚松开鸽子的一只爪子,殿内同时就有声音响起。
“林琅,是来信了吗?”
“没……”林琅正想硬着头皮说没有,但下一瞬就有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扫向他,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是。”
林琅无奈,只得将信纸从鸽子身上取下来,磨磨蹭蹭的走进了殿内。
殿中点了熏香,自香炉内袅袅的升起,林琅路过香炉旁边时,忍不住心颤了一下,这香炉里安神香的份量,似是又加了不少。
自从主母离开之后,主子若没有外物的帮助,便再也无法入眠了……
林琅绕过屏风,就见秦夜泠身上正随意的披着一件长袄披风,俨然刚刚睡醒的模样,明明外面烈日高照,他的嘴唇却因为寒冷泛着病态的苍白。
见他进来,秦夜泠习惯性的向他伸出手。
林琅却是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秦夜泠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抬眸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林琅无法,只得慢吞吞的将脚环交给他。
秦夜泠将信纸从中抽出,动作极其小心的展开,指尖却在阅览之际渐渐发白。
信上书:
主,今为主母登基大典,任南疆新一任女皇,且……同日与辙钧行大婚之礼,立为皇夫。
**
白墨冉在藏书阁的书架间穿梭,脚步有些匆忙。
昨日是她的登基之日以及辙钧的册封大典,她一整天都在忙忙碌碌以及提心吊胆中度过,根本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情,直到今日早朝刚下,她才找到了机会进了藏书阁。
藏书阁一共分为三层楼,第一、二层皆为一些比较珍贵的藏书及孤本,南疆有一定地位的大臣及贵族皆可进入查阅,而第三层,则只为三位长老以及女皇开放,里面放置的是一些皇家私密的手记,和各种各样自古流传下来的几近失传的蛊术和幻术。
三层的书架放置的不算多,一眼望去只有十多排,但因为每本书大多都是手记、要不就是专人抄写的手本,所以查找起来有很大的难度,直到日上三竿,白墨冉也不过只大致翻完两个书架的书。
“女皇陛下不知在寻些什么书?或许老臣可以帮上点忙。”
有声音忽然自她的耳边响起,带起一阵凉飕飕的寒风,白墨冉大惊,立即退开了几步,转身就看到用依旧用布遮住大半脸的二长老。
方才她虽然专注于看书,但也并不至于没有一点警惕,可二长老却能悄无声息的靠得离她这么近,这说明了什么?
而且最让她受惊的还不是这一点,要知道,白灵自始至终可是一直跟随她左右的,就算她没有察觉到异样,难道白灵也没有吗?而它却始终没有出声!
“陛下看到老臣似乎很是惊讶?”二长老就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白墨冉的心思一般,依旧客气有礼。
“倒也不是。”既然对方没有亮出来意,白墨冉也配合的没有拆穿,打着太极道:“只是三位长老已经在职多年,这藏书阁的书应该早就翻完了才是,故而朕看到二长老在此才会有些奇怪。”
“陛下此言甚是,只是陛下不知,这第三层的书大多都是些世间难寻的古书,看上去难免艰涩难懂,有时候想要彻底追根究底,至少要花费数十月光景,再者老臣等平日里也有事在身,总不能日日置身于这藏书阁内,故而这些书,老臣最多也只阅览半数罢了!”
白墨冉听他此言,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既如此,二长老还请自便,朕也只是随意看看,就不劳二长老费心了。”
说着,白墨冉转身就走,不欲再与其多言。
这二长老自那日在朝堂上看到他时,她就觉得此人有诸多古怪,今日竟在此地又遇到他,令她更是肯定了这一点。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二长老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晃眼,一个时辰过去,白墨冉终于是琢磨透了这书籍摆放的规律,这下,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查阅的这类书籍。
她的记忆远就高于常人,所以看书的速度也格外的快,没多久就将大半个书架的书一扫而过,却仍然没找到她想要看的东西。
可……既然姨母说她曾经见过,那就不会有错,白墨冉不死心,一鼓作气的将这个书架剩下的书全都快速翻阅了一遍。
直到看完最后一本书,白墨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这个书架,几乎囊括了世间所有的高超术法,有魂魂相换、有千里取命、有梦中夺魂,却独独缺了轮回之法。
难道是被谁在翻阅时错放至了别的书架?可这三层可以进出的一共就那么几人,不该有人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白墨冉正在沉思之际,二长老的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
“陛下可有找到感兴趣的术法?”
他竟是还没有离开。
白墨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离她进来之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她不认为,这个二长老是真的对这些书这么感兴趣!
“尚未。”白墨冉将手上的书放回书架,语带嘲弄道:“朕倒不知道二长老何时对朕这么关心了?若是真的如此,二长老若是愿意多和手下教导些善待儡人的思想,朕会更加欣慰的。”
竹风吟在位期间,儡人的处境虽然艰难,但却不若现在这般任人宰割,而将这层阶级观念彻底激化的,就是以二长老为首的这派人!
“陛下真是说笑了,现在既然是陛下掌政,臣自当忠于陛下的治国之道,怎敢违背?”二长老闻言似很是惶恐,可语气里却无半点畏惧之意。
白墨冉闻言冷笑一声,只觉得今日有这样一个不怀好心的人在,这藏书阁是呆不下去了,倒不如改日再作打算。
只是她这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二长老念书的声音就已经徐徐响起,“古有一人,因痛失挚爱,悲愤欲绝,本欲自寻短见时却遇一高人点化,后万物归元,方与挚爱重逢……陛下,您觉得这种术法如何?”
白墨冉的眼眸倏地眯起,寒冷的目光似要穿过书的厚度直直射到他的身上。
二长老见她不说话,也不着急,继续悠悠道:“臣早就听闻东临帝后伉俪情深,可皇后自有孕之后,身体一直欠安,产子之时更是生死两隔,危急之际,还是我国的巫师用了转寿之术,这才救回了皇后,母子方才得以平安。”
生死两隔?
转寿之术?
白墨冉听到这陌生的两个字,心中大震!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她醒来之后,从来没有人和她提及过,她当然知晓那时她产子的时候有多么惊险,可她以为这一世,是她放不下孩子,所以挺过来了,难道事情的真相并不是如此?
二长老似乎完全不觉白墨冉内心的波澜,还在继续道:“陛下可知,这转寿之术是什么?就是一人将自己命定年岁一斩为二,分出一半给他人,可因对方已死,魂魄已缺,故而除了命数之外,还需献出自己的一半心魂,承受魂魄分离之苦,其中痛楚,实非常人能忍,如此想来,这东临皇帝的深情,真非一般人能比。”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白墨冉一瞬间心乱如麻,可她却知道对方岂是良善之辈?现在,绝对不是她可以松懈的时候!
她几步越过遮挡在两人面前的书架,来到了二长老所在的走道中,就见对方手上正拿着一本书,见她走来,丝毫不为所动。
“陛下何必如此恼怒?老臣只是偶然听得此故事,颇为动容,这才想与陛下感叹几句罢了!”他说着可惜的摇了摇头,状似遗憾道:“只是这却远远及不上前女皇的本事,明明是个已死之人,却能够重新投胎转世,且保留原有之记忆,若南疆之人人人皆得之秘法,那我南疆,何愁不能千秋万代?陛下,您说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让朕将这秘法昭告天下?”白墨冉总算是听出了他的目的。
“这倒不必。”若人人皆可习之,那再高绝的秘法也只是废纸一张,“除了三长老,大长老及老臣皆年事已高,眼看时日无多,可陛下您却刚刚掌权,我们这些作为臣子的,怎能放心的下这南疆的江山社稷?故而老臣斗胆,想请陛下传授臣等秘法!”
“可若我说‘不’呢?”白墨冉冷笑连连。
“那就别怪臣……手下不知轻重了。”说着,他手中拿着的书已有几页化为粉末。
白墨冉心头一紧,她比谁都清楚这里的书有多珍贵,一旦被毁,或许世上再无人知晓。
可即便如此,她也断不能让对方看出她的心思,如若不然,这只会成为对方的免死金牌,让她永远受要于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个答案,就将这等秘法告知于你?”说着,白墨冉几乎是咬着牙,才狠心对着那本书的方向一掌拍去。
二长老着实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就松了手,那本古书“啪”的一下就掉落在了地上。
白墨冉在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召出白灵,想要一举将其置于死地!
她想除掉他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什么名目,如今藏书阁中只有他和自己两人,发生什么事情外面谁也不知道,到时候只要对外宣称,二长老企图行刺反被就地革杀,任谁也不能反驳些什么!
白灵受到白墨冉的召唤,极为迅速地跳到了她的肩头,对着二长老凶相毕露,叫声响彻云霄,可与此同时,又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对面出现,发出与它同样嘹亮的叫声。
白墨冉白灵齐齐都是一愣。
前者短暂的错愕之后,神色骤然变得凝重,她从未想过,南疆的另一只神兽黑溪,会是在二长老的身边。
后者则是彻头彻尾的愤怒!“吱”的一声就死命的朝对方扑去!
两兽战成一团的时候,两人也早已经过了数招,可无论是幻术还是蛊术,两人的造诣都不分上下。
“陛下还是早些收手的好,再这样下去,怕是谁都讨不了好!”
话虽这么说,二长老手下的动作却是未有丝毫软和的迹象,在他看来,白墨冉做的这些都是徒劳无功。
可就是在这一刻,他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令他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二长老,看来大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早啊!”
既然蛊术和幻术都不分伯仲的话,那她就只能用武术和内力了!对方原以为她这一掌藏的是蛊,却怎么也没料到,是她灌注了十分的内力,足以去掉他半条命!
见对方被自己一掌打的瘫坐在地上,白墨冉眼中露出一抹狠色,渐渐靠近他,想要彻底将其解决。
二长老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心思?目光却没有半分慌乱。
白墨冉顿觉不对,出手便愈发迅疾!
一掌落,人已空。
二长老原本所在之处,眨眼间便只剩下他的一堆衣物!
白墨冉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在上方远远地传来,带着万分诡异的笑道:“桀桀……老臣改日再来拜访陛下,愿那时陛下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
有侍卫因为听到动静匆匆的赶来,破门而入,在看到屋内一片狼藉的时候大惊失色,纷纷就要跪地谢罪。
“出去!”
白墨冉此时却再也没有心思搭理他们,语气严厉的命令道。
直到侍卫们全部退出去之后,她回过头去,看着在方才一场对战之中东倒西歪的书架,立即蹲下身子焦急的寻找起来。
好在她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就找到了方才二长老拿在手上的书,连忙小心的捡起。
见他毁坏的只是扉页那几张,白墨冉重重的松了一口气,直接坐在地上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看起来。
终于,她翻到了二长老刚才在读的那一段,那一刻,她的心悬在了嗓子眼,手心里都微微沁出了汗,才鼓起勇气看下去。
“而轮回之人,须以轮回之路作为交换,重回过去,方只剩今生,永无来世,故为轮回。”
“啪”的一声,伴随着一滴泪,书再次掉落在了地上。
知晓真相之后,白墨冉独自一人在藏书阁静坐了片刻,才打开门让侍卫安排人进来收拾,自己则回到了各代女皇专门处理政事的议政房中。
“你们去叫三长老即刻来见我!”
白墨冉刚到书桌前坐下,就对一进来就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命令道。
这两名宫女显然有些错愕,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行礼退下,但还是留下一人在一旁伺候。
“你也退下吧。”白墨冉并不打算让任何人听到她和师父的对话。
“可是陛下,总要留一个人为您磨墨……”那宫女似乎有些为难,但在不小心触及到白墨冉冰冷的眸光时,身子立即一缩,匆匆行了一礼,就慌忙离开了。
白墨冉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冷笑了一声,虽然南疆对她来说是一个很陌生的国家,但是在皇宫里长久生活的这些人,却没有再比她更加能看透她们的心思了!
她的身边现在有太多旁人的眼线,早晚她会一个一个的将其拔除!
看着面前桌案上堆积着的如山高的奏折,白墨冉随手翻开一本看了起来,可是看到最后,她的眼前就只剩下几个字,转寿之术,永无轮回!
如此反复了几遍,白墨冉始终都没看完一本奏折,反而握着奏折的指尖愈发泛白,更是止不住的颤抖。
“白灵!”
白墨冉心慌的厉害,在竹慕云到来之前,她觉得自己若是再不找点事情做,会把自己逼疯。
一道白色的雪球随着她的呼唤应声落到了她的肩上,一颗小脑袋更是有气无力的搭在了她的脖颈旁,惹得白墨冉痒的厉害。
“白墨冉,你说的对,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白灵幽幽的话语声传到她的心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她蹙眉,并不记得有此事。
“大约在你被秦夜泠软禁的第三天……”白灵似是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报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
白墨冉默,那时候的她,大约真的是被气极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察觉到白灵又在自己的脖子间开始磨蹭,她忍无可忍,一把将它拎到了桌上,就看到一向马上就会炸毛的生物,此时竟是异常的乖顺,竟是就着她的手依偎在了她的手心。
白墨冉盯着它这样反常的举动发了好半天的呆才想起来自己叫她干什么来了!这才冷了声音板着脸道:“今日二长老进入藏书阁的时候,你为何没有及时知会我?”
谁知道她不问还好,一问之下,原本就蔫蔫的白灵就像是猛地被一棒槌击中,“啾”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还不忘指责道:“你们都不爱我了!你们都是坏人!我不要你们了!我要离家出走!你们谁都不要拦我!”
说完,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它就“嗖”地一声从书桌上窜了出去,一下子没了踪影。
白墨冉大囧,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吧?她不就语气稍微严厉了点吗?它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么?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起身去追它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闷响,就像是两个**撞击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哭的奄奄一息头上俨然已经鼓了一个大包的白灵。
那人显然没有什么怜爱的心思,手上微一用力,直接就把它呈抛物线的扔到了白墨冉的方向。
她连忙伸手去接,才堪堪让它落在自己的怀中。
白灵则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什么话也没说,扒拉了一下白墨冉的衣袖,吭哧吭哧的钻了进去,装死去了。
“陛下这么着急传唤臣,可是有什么急事?”
竹慕云走到离书桌还有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先是对她行了个臣礼,才开口询问道。
白墨冉却久久都没有出声,眉目低垂,视线只落在他的脚边。
直到对方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放心的往前踏出了一步。
“站住。”他这一动,就像是平静的湖面忽然刮起的一阵风,打破了最后的安宁,终于引得了她的出声。
白墨冉抬起头,视线终于由下而上的落到了他的脸上,目光相对,她眼中的悲伤浓郁的令竹慕云近乎窒息。
“五岁那年,我置身于漫天火海中,九死一生之际,是您救了我,那时,我视您为救命恩人,感您谢您。”
“而后,我被父亲送至别院,孤身一人,只有绿绮秋霜为伴,举目无亲之际,是您出现教会了我如何生存自保,我视您为师,尊您敬您。”
“即使到后来,您告诉我我的身份,迫我来南疆,用血脉正义的枷锁捆住我,救这千万百姓于水火,我虽怨您,但内心亦是对您怀有敬畏,更何况到得南疆之后,姨母更是和我详尽的说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让我知道了您为我和母亲所做的一切,我又怎可能再对您有所怨恨?只是那时,我更恨的是我自己,是命运!让我背负着这样的身份,却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在水深火热里挣扎,而又无能为力。”
白墨冉说到这,语气中充满了哀恸与自责,竹慕云脸上亦是流露出了惊讶之色,他是想过竹风吟会告诉她一些过往的事情,但是没料到她竟是会将他也给带了进去。
“直到一个时辰之前,我依旧还视您为我的亲人,我信赖您,觉得就算现在身处在一个陌生无比的国家,至少还有您陪在我的身边,会支持我,给我坚持下去的勇气。”
“阿冉……”
竹慕云渐渐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再次想要靠近他,可是这次与刚刚一样,他只不过是踏出了一步,就被白墨冉很是严厉的阻止了。
“站住!”她命令道。
竹慕云心颤了颤,却没有听从,而是继续靠近她。
“三长老,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朕是君,你是臣,你这是想要忤逆朕?”白墨冉见他置若罔闻,脸色立即变了,方才的脆弱转瞬消失不见,再次面对她时,有的只是属于女皇的那份威严与凌厉。
于是竹慕云终是不敢、也不能接近她。
他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与不解,白墨冉一眼就能看出,只是此时,她的心里只有深深的厌恶!
“三长老,敢问,与二长老相比,你们两人的修为孰高?”
在与白墨冉两人的关系中,竹慕云从来都是处于那个引导者的角色,此刻骤然转变了位置,他终是有些不适,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却也只能暂且观望。
他思量了一会儿,如实答道:“臣与二长老从未正面交过手,故而对其真正实力也难以捉摸,但臣猜测,臣与二长老若有一日真要交手,大约不分上下。”
“是吗?不分上下?”白墨冉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是冷的,她看着竹慕云,缓缓道:“那么三长老,为何就凭二长老的修为都能看出朕是轮回之身,而你与朕比起他来要亲近的多,就当真是毫无所觉吗?”
看着竹慕云瞬间了悟的神色,似是终于知道她今日为何如此反常,白墨冉就愈发的心寒。
她闭上眼,甚至已经不想再看他一眼,笃定道:“所以,你果然早就知道……”
“我并非有意不告诉你,只是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终究还是无济于事,又何必徒增伤痛?”
他试图解释,白墨冉却在此时倏地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打断,“直到现在,你还在骗我!”
竹慕云的回答显然触动了白墨冉的最后一丝理智,她压抑多时的怒火“噌”的一下冒了上来,气的浑身都在颤抖。
“就算你这件事情不告诉我是因为怕我伤心,那么转寿之术又是如何?若是今日没有二长老,你是不是准备这一辈子都将我蒙在鼓里?”
竹慕云本欲要再度开口安抚她的情绪,却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彻底失去了言语。
他这样的转变又怎能逃过白墨冉的眼睛?她冷笑一声,似是怒到了极点,声音反倒平静了一些。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产子之日,我本该命数已尽,但你又怎么可能让我就这样死去?为了你的南疆,你也必须保住我的命!所以你便找来了南疆的术法高手,为我和秦夜泠施展了转寿之术。”
她绕过桌案,朝着竹慕云的方向迈步而去。
“我醒来之后,你知我已寻回前世记忆,想要逃离他的身边,这样的心思正如你意,你求之不得,所以为免我知道真相后会心软,你便干脆隐瞒了当日的实情,只字不与我提起。”
她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视线始终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
“我让蓝沁去寻你,答应与你回南疆,你却说仍需要等上半年,如今想来,必定是这转寿之术有着什么限制,否则,心急如焚的你又怎会顶着无时无刻都可能有的变数,让我再等上半年?你说,我说的这些,对与不对?”
她在离他还有三尺之距的地方站定,目光灼灼如七月的流火,烧的人心发烫。
“的确如此。”竹慕云眼见再也无法掩盖过去,也不再强撑,坦然的承认了。
他无惧于白墨冉的怒火,话语里亦是透着坚定,“不可否认,对于我来说,你的安危远比秦夜泠要重要的多,我也的确为了让你顺利的与我来到南疆,对你隐瞒了部分的事实,但对于我过去所做的一切,我从不后悔。”
在白墨冉面前,他从来都是泰然而又洒脱的,但是在今日,他眉宇间难得的有了些疲惫,只是眼神依旧清明,掷地有声:“儿女情长再是如何缠绵缱倦、感天动地,在民族大义的面前,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奈何你生来就背负着这个身份,那你就该承担起属于这个身份的责任!”
“我不想再与你为这个问题做过多的争辩。”
到得此时,白墨冉怎能不明白他的立场?他们两人,必将站在天平的两端,永不会对彼此妥协。
“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自始至终,她只关心这一件事,“你究竟为何,在墨锦周岁之后才让我离开?”
唯有这个时候,竹慕云的神色才有了一丝软化,他知瞒不住她,也不想再瞒她,淡淡道:“你既然知道了转寿之术,就应该知道他赠与你的不仅是寿命,还有魂魄,一魂两体,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适应他的魂魄离体所带来的痛楚,你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让他的魂魄与你的残魂完全融合,这一年内无论你们哪一方轻举妄动,都会给对方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轻者昏迷不醒,重者魂飞魄散,故而我不能冒险,唯有等待。”
竹慕云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白墨冉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的耳边只有自己心脏急速的跳动声,一声比一声要震颤耳膜,直到后来,她不得不慢慢的蹲下身子,来压制着自己愈发严重的心慌。
“阿冉……”
竹慕云见她不对劲,伸手想要搀扶她,只是他的手才刚触到她的衣角,就被她敏锐的躲开了。
“你不要碰我!”白墨冉抬头,再次看着他的眼神里只剩下了万分的厌恶与憎恨。
被她的眼神刺痛,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在那日离开?”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有些颤抖,就如同她的心。
竹慕云在一旁看着她,他知道,他已经彻底成为了她人生中的旁观者,再也靠近不了她分毫。
“是。”
随着他肯定的回答,白墨冉的心跳突然恢复了正常,身体也不再颤抖,只是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河水,簌簌而落。
他也知晓,他竟知晓!她早该意识到!
如若不然,她离开的那天怎会如此顺遂?他怎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墨锦是他唯一的太子?他又怎会如此反常的迫她承欢?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只是因为他知晓!
他不想让她为难。
所以,他暗中为她安排好所有的退路,让她放下对墨锦的担忧,让她毫无牵挂的离开!
秦夜泠、秦夜泠,秦夜泠!
自她醒来的这些时日,她有多少次在心中一遍一遍的念着这个名字,却再也没了以往那股锥心蚀骨的疼痛。
于是她愈发的肯定,她对他的爱,早就随着记忆的复苏而跟着死去。
可是现在她终于知道,原来她一直以为是不爱,其实却是,恨不起。
他用轮回换回了她这一世的重逢,却又用他这一生仅剩不多的年岁,换来了她的命!甚至亲手送她离开他的生命。
她多想恨他,可是连她的魂魄都在不知不觉中向他屈服,所以离开东临的那个晚上,她才推不开他,甚至就连万蛊之王,亦知她死它亡,因承蒙他的恩惠,不再与他为敌。
秦夜泠。
你这是想要让自己以情深不寿的方式伟大的死去,然后让我带着对你的亏欠千秋万代的活下去吗?
休想!
“你要做什么?”
竹慕云见她骤然从地上站起身,两眼直直的就要朝着外面走去,心知不好,立即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做什么,你没有资格插手!”
白墨冉想也没想,一掌拍开了他的手,与他擦肩而过。
“你现在这样难道就想回去找秦夜泠?”竹慕云转身,眼看着她就要走出房门,终于失了一贯的儒雅与从容,话语既重且急:“你如今怀着孩子,能经得住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
“就算可以,那么你觉得以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回到东临之后你能做些什么,继续当你的东临皇后?别忘了你昨日刚刚册立的皇夫!”
“如果这些你都不在乎,你才刚刚登基,多条律法方才实施下去,那些活在底层的儡人还未来得及享受到属于他们的半点权力,你就想让他们再次被打回那人间地狱吗?”
“还有你的姨母,她为了这个国家不惜魂魄离身死死撑了三年,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到来,你想让她死不瞑目?”
“若是我说的这一切你都可以放下,那么你走吧,我绝不会拦你。”
他的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把把看不见的刀刃,每一刀都划在她的心上,是看不见的鲜血淋漓,成功的让白墨冉停住了步伐。
她回头看向竹慕云,只觉得眼前之人对她来说是如此的陌生,就好似,她从未真正的认识过他。
“我从不知道,您若是说起伤人的话来,会如此的兵不血刃,更不曾想过,这对象会是我。”
“阿冉。”竹慕云皱眉,如今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他想要的,“你并非一辈子都要留在南疆,十年之后,等你腹中的孩子长大,你便可以……”
“三长老。”白墨冉忽然提高了声调唤他,她对他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见他看来方道:“这是朕最后一次允许你这么称呼。”
而后,她目光扫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倒退了几步,声音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只剩下属于君主的威严之气:“一丈,以后就是你我之间可以保持的最近、也最合适的距离。”
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侍卫匆忙的通报声:“陛下,先皇那里传来消息,说是让您赶紧过去。”
白墨冉眉心一跳,直觉不好,立即转身就走,身后的竹慕云亦是跟着她举步欲行。
她背对着竹慕云,步伐顿了顿,身上宽大的红色皇袍迤逦了一地,眸光中的最后一丝温暖随着房门的打开一点点的消散。
“自此之后,你我再无师徒,君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牵连。”
话落,她走出了房门,正午的日光正烈,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从此以后,她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
白墨冉还未走近,就见盏惜正站在房外焦急的四处张望着,在见到她的时候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疾步的朝她奔了过来。
“陛下,先皇她等你很久了,怕是……”盏惜的话还没说完,泪水就已夺眶而出,白墨冉心里一紧,脚步顿时沉重了起来。
“人生在世,终究会有这一日,缘来缘去,不必太过伤感。”她对着盏惜如实说,却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盏惜点了点头,似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滴落。
白墨冉没有再多做停留,径自朝着屋里走去。
依然和那日一样,依旧是这个屋子这个床榻,只是这个人今日却安静的出奇。
她走到床边,就见竹风吟的一张小脸煞是苍白,额头上脖子上不断的有汗珠冒出,整个人就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姨母。”她轻声唤道。
竹风吟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唇边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笑容,对她伸出了手。
可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好似花费了她全身的力气,做的缓慢而又艰难。
白墨冉连忙坐到她的旁边,握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枕着自己的臂弯。
这样的姿势似是让竹风吟觉得舒服了许多,甚至真如孩童一样撒娇般的蹭了蹭。
“阿冉。”或许是因为虚脱,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白墨冉要集中万分的经历才能听清,“我刚刚梦到大姐和你的母亲了。”
白墨冉的眸光颤了颤,有波光涌动,最终还是恢复如常。
她的声音亦是轻柔,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那我母亲可有和你说什么?”
竹风吟却不说话了,她努力的抬起头来看着白墨冉,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哭了起来。
“姨母?”白墨冉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万分的错愕。
“阿冉,你千万不要记恨你的师父,这一切的过错皆因我而起,当初大姐二姐都相继离去的时候,我对她们怎可无怨?所以在三年前我临终之时,我便想起了你,母债女还,才最是公平。”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转魂之体竟会是你的妹妹,于是我亲身经历了你所过的生活,便想放弃这个想法,可是那时,南疆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我个人的意志了。”
“我是皇,哪怕我的**早已死去,可只要我的魂魄还在一天,我依然是南疆的女皇,我不能弃我的子民于不顾,所以纵使知道你有千难万苦,我也不得不委屈你一人。”
“所以就在刚刚,我梦到了你的母亲,她在怨我为何如此待你,她说她的罪孽她自己早已承受,她不会原谅我。”
竹风吟越说越是伤心,哭得也越发厉害起来。
白墨冉则与其完全相反,面上是从所未有的平静,反而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好了,这一切已经过去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怪任何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虽然她来到南疆是竹风吟和竹慕云的设计,但这其中又何尝没有她自己的意愿?她为了逃避秦夜泠,逃避在东临国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一切,才会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她完全可以离开,刚才竹慕云说的那些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只要她够狠心,她随时都可以走。
但……是她自己放不下。
其实竹慕云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的身体里,到底是流着南疆的血脉,又或者说,她生来就继承着皇室的天性,面对这千万无辜受难的百姓,她永远做不到自私,哪怕她现在面对着的,可能是与挚爱之人的永久分离。
竹风吟哭了一会儿后渐渐止住了哭声,再次抬头看向白墨冉的时候,面色又差上了几分,就连唇色都开始发白。
“阿冉,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嫁给辙钧?”有些话,竹风吟知道再不说,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如今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受到委屈。
“您不是说过么,比起嫁给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他的身份本就是我的未婚夫,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现在的这个位置。”
白墨冉以为她现在是临危之际,意识出现了模糊,还特意重复了一遍她当时的话。
“那只是为了说服你的托词,毕竟你有没有想过,任何一个素不相识的南疆人也有着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优势,那就是背景清白,比起他的出身来,要安全的多。”
“那姨母为何……”白墨冉是真的不明白竹风吟想要说什么了。
“你且附耳过来。”竹风吟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能感觉到力气渐渐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她的魂魄随时都会与**分离。
白墨冉靠近她,她的声音虽然低弱,但她却还是一字不落的听清楚了,故而再次被真相惊颤到。
可她毕竟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情,因而内心也只是荡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将其记在了心里。
“姨母,您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感觉的出,竹风吟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冷了。
竹风吟听到她的话眼神闪了闪,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道:“还有,我的清远……”
清远?那不是在北寒自称为她哥哥的人吗?
“姨母,清远是怎么回……”她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竹风吟搭在她手臂上的手就已经无力的垂了下去,与其一起滑落的,是她眼眶里再度泛起的泪水。
白墨冉的话一下子就堵在了喉咙,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
她伸手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心里很是确定,清远对姨母来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许是之前有过太多的离别,又或者是她与竹风吟并未有过太久的相处,所以白墨冉这次并没有太多的伤心,抱着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之后就将她扶到床上安置好,自己则走到门口推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的,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白墨冉看见的不是盏惜,而是一脸紧张忧虑的竹慕云,甚至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一把从她的身旁冲了进去。
白墨冉猝不及防,差点一个踉跄摔倒,还好被得到消息匆匆的赶来的辙钧扶住,这才险险站住。
“阿冉,你没事吧?”辙钧一阵后怕,他可始终都没忘记,她现在还有孕在身,特别还是处于前三个月,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白墨冉没有回答他的话,视线随着竹慕云一直到了内室,眉头紧紧的蹙起。
辙钧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看去,可惜中间有一道屏风的遮挡,他什么也没能看到。
“阿冉,你这是要去哪儿?”
见她刚刚站稳连句话都不说就沉着脸往外走,辙钧立即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跟在了白墨冉的身后,他总觉得今日见到她,她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
“既然我背负着这个身份,也我为了这个国家、这个皇室牺牲了我的一切,那我总该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我自己,不是吗?”
白墨冉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反问她自己,她侧首看向辙钧,目光锐利而又坚定,此时的她就像是一把藏于深渊的宝剑,此时终于重见天日,锋芒毕露,无人可以与其争辉。
“从今日起,挡我路者,犯我法者,欺我民者,无论官职高低,无论是何阵营,无论何种身份,一律杀无赦!而我,将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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