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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高原上气候变化莫测,晨起一轮初升日头红灿灿耀眼,到了下午就乌云滚滚大作,天一下子黑了起来,呼啸而来的黄沙只片刻就整个乌远城笼罩住,大街上人早散了去,沿街的铺子也都相继下了门板。
小孟出门时,乍见了这黑蒙蒙天色,惊得大叫一声:“哎呦,天怎地这么快就黑成这样了?”济世堂掌柜正让伙计下门板,当下说道:“什么天黑了?是大沙暴要来了!你小子还不快回去?再晚一会,你只怕要连路都看不清。”
河西高原上的大沙暴可是了不得,小孟虽是没有见过,却是听过了不少。在铺天盖地的大沙暴面前,正座城镇都有覆灭的可能,更别说个人了。他当下脖子一缩,抱紧了怀中草药,一头冲进黑蒙蒙大街上。狂风呼啸而来,沙粒夹杂其中,吹在他脸上,生似刀割一般。也只片刻,他就觉得自己面上那层皮已不是自己了的,眼中涩痛难忍,他却不敢用手去搓揉,只得低着头快走。好在这路都是走惯了,便是不用看,他也不用担心会回不去。
转了弯,突而一股劲风吹来,他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是偌大的黑毛畜生,四蹄踢踏之间就已是近在咫尺了,喷出的热气直冲他面上。
小孟大叫一声,脖子一缩蹲身就地一滚,避开了那快马前蹄。还没有稳住身子,就听见那马长长一声嘶叫,停在他面前。
小孟抬头看去,马上那人身形高壮。身上的黑裘迎风猎猎飘展,头上戴着斗笠,口鼻上蒙着黑巾,只余了一双眼睛在外。看着他,突而说道:“小哥可有伤到哪里?”嗓音粗犷沉稳。
只这片刻,这人周围就围过来了数十骑人。皆一色黑裘斗笠,面罩黑巾,看不清颜面。小孟虽是知道这些人许是为了沙暴才蒙了颜面,却心里仍是十分警惕,眼睛在说话那人空落落左袖上略做停留之后,连忙转到别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人见他如此回答,似松了一口气,招呼一声:“走吧”拉转马头,继续往前路而去,他身后众骑电驰雷鸣跟上。只片刻就消失在一片黑蒙蒙中。
小孟定了定心神,再不敢大意了,一手捂了口鼻,眯着眼,加快了脚步。从客栈后门进去,才放下药,掌柜的就进来,抓了他后领子,说骂道:“好啊。原来你小子躲在这里偷懒!还不出去做事。”
小孟面上火辣辣疼,眼里也进了沙,正是泪流满面时,转头看着掌柜说道:“掌柜的,掌柜的,你看看我这张脸。能出去做事吗?”掌柜的转头一看,眉头一皱,一个响指敲在小孟头上,提着他后领子甩到水盆前,骂道:“活该!你小子是不是才从外面回来?这沙暴没有废掉你这双招子,就算你小子运气好了,还不弄干净出去?”
小孟用清水洗了手脸,这才觉得面上好了许多,只是眼睛里仍是酸涩难忍。掌柜的又在外面叫道:“小孟,小孟,你小子再不出来,就给我卷铺盖滚人!”小孟回头应了一声:“就来了。”用湿巾胡乱擦了一把,转身出去。
正要去厨房,掌柜的就揪了他,将手中食盘塞到了他手里,说道:“快端到天字号院去。”小孟哭丧着脸,说道:“掌柜的,这不是水生的事吗?”掌柜的脸色一沉,喝道:“水生在前院忙得跟陀螺似的,哪里有空?这里除了你闲着,还有谁?你还不快去?”
小孟只得端了食盒,往后院去。天字号院是同福客栈最大院子,为一间两进院子,住进去多是一些非富即贵的客人。小孟在这客栈也混了不少时日,世情早摸的圆滑,虽是一脸沮丧神色出门,将到了天字号院时,见那门口赫然守着两人,他立时换了一张笑吟吟脸过去。
那两人皆穿着一身不起眼灰布衣衫,面色沉肃,眼神冷厉,拦了小孟去处。小孟见这两人形容像是南边来的,笑嘻嘻用中原话说道:“客官,这是你们要的饭菜。”两人有一个看了小孟手中食盘一眼,顺手接过了,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小孟点头哈腰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就收尽了,到了前院,楼上楼下皆闹哄哄的。他寻到柜台前,翻开账簿,天字院里住得那家姓丁,下了足足半月的定金。他顿时心里一惊,同福客栈天字号院里住一日就可以顶得上了一户寻常人家一年吃喝了,一下子定下半月的,这可不是一般人手笔。又联想方才看门两人神色,越发觉得心惊。
水生满头是汗从楼上下来,见小孟端坐柜台前不动,便将柜台拍的咚咚作响,叫嚷说道:“你小子看什么呢?还不过来帮忙?”小孟将账簿丢到一边,几步过去,一把抓了水生,低声说道:“哎,水生,天字号院里住得那人你见过没有?”
水生正忙得焦头烂耳,便不耐烦说道:“是我领进去的,自然见过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孟笑嘻嘻攀水生肩膀,说道:“这不是好奇吗?一来就下半月定金,啧啧,这手笔,可不是寻常人家能拿得出的?”水生耸开他手臂,说道:“那家报姓丁,上了年岁,不过这姓丁老爷子倒不像是做主的,还有一个后生坐了轿子进来,他倒像是这家的主人。”
小孟更是好奇,拉着水生不放,说道:“什么坐轿子的后生,你见过吗?”水生摇了摇头,说道:“没见过他面,轿子直接就抬到了天字号院中,不过我听他说了一句,听着年岁不大,身子好似不太爽利样子,口音倒像是燕京来的。”
小孟笑着说道:“原来是燕京来的,那就难怪了,燕京那地里堆金积玉,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有钱的人。”水生斜着眼睛看小孟,哼一声,说道:“什么堆金积玉,说得像是你去过燕京似的,你小子不是一直都在漯河吗?”
小孟笑着说道:“燕京乃天字脚下,不该富得冒油吗?”水生不耐烦说道:“行了行了,你小子别问东问西,这家人要在天字号院住上半月,你总归有机会看到。你先帮我去一趟二楼最南边雅间,将这酒水送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食盘往小孟怀里一塞。
小孟拿了食盘,一下子没拉住水生,笑骂:“你这家伙倒是会指派人啊。”水生笑着说道:“你还不快去?掌柜的一会就过来,小心他看了你闲着,又要讨一顿骂了。”
小孟摇了摇头,端了酒水上楼,往南行到了头,叩响了最边上那雅间的房门。里头有一粗犷嗓音说道:“进来。”
小孟推门的手当下一愣,这嗓音倒是有些熟悉,念头一转头,却是记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见这声音。推开门进去,屋里摆了两桌酒席,团团围坐了数十人,皆披着一色黑裘,数十斗笠排放在靠墙地上,他正看着,又听见那声音说道:“小二,酒端过来。”
小孟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一桌居中的那人,约莫三十出头样子,黑膛脸上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左臂袖子空落落的。小孟见这形容粗犷爽利,眼神清澈,倒不像认出他的样子,便彻底放下心来,笑呵呵上前 酒端过去,一边热诺说道:“几位客官,这可是咱们同福客栈几十年的陈酿,这时节喝,最是痛快了。”
那黑脸汉子哈哈笑两声,说道:“确实如此。”
小孟见这黑脸汉子并没有出言让他出去,似是有话要问样子,便持了酒壶,将这黑脸汉子面前酒盏注满了,才转了下一人,果然听见那汉子身边一个十**岁的少年面带微笑说道:“小二,听你口音倒像是漯河一带,你来这乌远多久了。”
小孟笑着说道:“客官好耳力,我确实是漯河人,到这乌远也有三四年了。”
那少年满面微笑看着小孟,突而甩了一锭足有二两银子过来。小孟一把接过了,放嘴里咬一口便拢进了袖子,脸上笑容几乎要堆出花来,说道:“几位客官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不瞒几位,我在乌远城虽是住得不算长久,可是对这地的事却是再清楚不过。”
那少年看了一连旁边的黑脸汉子,那汉子点了点头。那少年便笑着问道:“小二,你在这地住得长久,依你看,这回这沙暴大约几时能停?”
小孟看着这少年,说道:“这倒有不好说,这回沙暴大,我看没个三五日,只怕不能停下来的,几位客官是不是要往西去的?这时节河西走廊那边风沙更大,我劝几位,还是挑个风和日丽天再动身吧。”
那少年看着小孟,说道:“那若是往北呢?”
小孟心里咯嘣一下,往北,往北就是北狄地盘了,少有中原人往那里去的,南北敌对多年,这时节往那里去,那目的真是值得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