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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风华擦身错过,南淮霜雪扑面袭来,
似有声音悄然在问,浮世烟花,流离烽火,你更爱做哪一束?
吟儿环顾四面再也熄不灭的天,泪中带笑勒马,胜南你愿做哪一束?
今次到京城来谈判,林阡算无为而治,盟军竟大获全胜,不仅如愿以偿向民众和朝堂传达了主战情绪,更教以仆散揆为首的金国使团赔了夫人又折兵,仔细回想那却不是偶然:一则,金人是贼,意图盗宋,再色厉都内荏;二则,临安人是主,民众与朝堂就算胆怯得大多主和,绝境中的立场也一定是回护自己人,内斗虽无处不在,不影响一致对外。
最让吟儿感到意外的,是本以为懦弱的皇亲国戚都硬气,韩侂胄自己就在补贴军需,赵扩亲口答应会支持林阡对金军采取强硬措施,一个权臣一个帝王,他们稳在那里,何愁朝堂服软认怂?连林阡都对她说,就算宋廷初期备战不充分都没关系,只要吴曦能像毕再遇、赵淳那般稳住西线,盟军也一样能够力挽狂澜、将这场南征逆转回北伐……
是的未必不能胜,这些年盟军深入敌境清楚金军早已强弩之末,而经过这场谈判赵扩韩侂胄皆同林阡冰释前嫌一拍即合、眼看着南宋全线的官军义军将勠力同心再无阻障。一旦吴曦得到宋廷号令后与短刀谷并肩作战,不求他锦上添花,只需他不拖后腿,都将会是一场扬眉吐气的王师北定中原,结果?!
结果就在这节骨眼上,完颜璟原以为最难打的川蜀,林阡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川蜀,金军三线九路里将帅虽最强地盘却最少兵力严重不足的川蜀,就因为吴曦那个败类的叛宋现在让金军唾手可得!所以这场谈判仆散揆虽输,谈判的间隙完颜璟却赢了!
一夜而已,吴曦从忠臣到游离,蜀民从安居乐业到内忧外患,川军从高枕无忧到腹背受敌,西线战场从中线东线的铠甲到软肋……吟儿如何不为寒泽叶的死伤心,但流的眼泪更多却是怒、愤、恨!怒,怒老天不开眼,本来很顺利的事一定要一波三折;恨,恨寒将军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偏要折在丑恶小人的手里;愤,愤吴曦那样一个欺世盗名的罪人狗命偏偏比谁都长!
“能否答应我,如果宋恒到最后还是伤害了兰山,你会向兰山表白,绝不藏在心里?”“是,主母。”
“曹大人,咱们都想认宋堡主做女婿,不如公平竞争,何如?”“盟主言重了。”
她毕竟是主母,回忆多半不在战场,而是这些后方生活中的琐事,牺牲的泽叶和失踪的曹玄在她心中一样痴心、深情,难得还都因为林阡的关系以她马首是瞻,战场上却是不相伯仲的对敌狠辣、行军打仗毫不拖泥带水。就因为这样她才更担心林阡,他即将接手的西线陇南战区,身边只有个成长到一半的宋恒而已,为人单纯,心地善良,阳光灿烂,闯荡江湖当然招女孩喜欢,可是征战沙场如何辅佐得了主公?
当临安渐行渐远,离和州越来越近,宋人越来越少,金军越围越多,吟儿嘴角的笑便愈发敛了,心中的负面情绪渐次增多,脾气不好的她憋了一肚子火,极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发泄出来。
她和李君前前脚才回到战地,仆散揆后脚就命金军把和州团团围住,冬至之后金军原已败得毫无斗志,现在明摆着是收到了西线的捷报,冲着和州等地卷土重来来势汹汹,他们扬言林阡再也回不来了、淮东淮西义军群龙无首,完全不将“临阵脱逃”过的她凤箫吟放在眼里。作为过去的和州守护神吟儿心里万般着急,可总不能解释她并没有临阵脱逃、只是死过一次但是被林阡以一种骇人听闻的方式救活?鬼信……
百口莫辩之际,她去城头找那个接替她做和州守护神的周虎商量对策,对周虎能否独当一面的担心直追对宋恒的……
彼时由于金军势大,宋廷不得不下焚城令,江北不少地方都已遵令,吟儿来找周虎时也是为了问他“和州有未收到焚城令?”周虎回头,笑着答她:“没有。”她虽不善于察言观色,到底是个对赃物感觉极佳的神偷,早已看见他藏在身上不肯拿出的号令,蹙眉:“真没有?”“死于城守,乃分内事。”周虎知道骗不过她,肃然回答,斩钉截铁。
“好!”吟儿也不知冲上胸口的是怒气还是豪气,差点想喊人拿酒来就地跟他对饮,“叔子安心守着,攻伐的事,且看盟主的!”她早想撸起袖子跟金军高手们干一架了。
月末,由于叶文暄、杨宋贤分别去扬州、真州等地守御,慕容茯苓随毕再遇极速前往六合支援,厉仲方仍然在三大堡坞固防,和州战力便只有李君前、凤箫吟和叶文昭,很巧,全是小秦淮。其中,最威慑金军也最能自证的当然是吟儿的惜音剑了。
不过,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她最擅长打的还是嘴仗——
那天也不知丘崈抽了什么风,竟又主动跑去仆散揆大营求和,那个歹毒多智的仆散揆一如既往,竟要求宋使随他一起到和州城下来议,就给死守的城中人看看什么是识时务者,实际则是想用丘崈卑躬屈膝的矛来打穿周虎等人众志成城的盾。
“仆散大人,丘大人只求先就地停战,双方坐下来好好谈、寻求解决根本之道……”宋使起先倒也不卑不亢。
“和谈条件,我早列出,其一,宋向金称臣,增加岁币。”仆散揆尽可能大声让城头所有人都听到。
“可以答应增加岁币,逃到宋境的流民,我朝也将悉数归还……”宋使点头,带来丘崈的保证。
“谁答应的,滚一边去!”吟儿在城头仔细聆听,谁也拉不住地大怒插嘴,“金朝北有鞑靼,中原黄河改道,国库早已空虚,他们比我们还想言和,用不着你们低三下四来求,嫌钱多也便算了,哪有弃子民不顾!听好了!他们看似凶恶,实则‘以战迫和’,早已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其二,严惩启衅之人。”仆散揆不改严厉,眼神如刀割在那宋使身上,直将原还镇定的宋使割得一个寒颤,“比如城头那叫嚣的泼妇,和韩侂胄的首级一并送来!”
吟儿被军医提醒不能生气,只能降了火,声音小了些,轻笑冷嘲:“韩侂胄?首级?你怕是没见过丘崈在韩侂胄面前一口一个‘下官’的样子?谁取谁首级呢?!”哦了一声讽刺:“仆散大人自然没有看到的,当时金军还在暗箭伤人、躲在阴沟里等好戏看,结果被戳穿诡计灰头土脸。”
“单凭叶家伤了主仆数人、韩侂胄丘崈死伤几个幕僚,就说是我军施计害人,有什么真凭实据?为什么不会是宋人自己串谋演苦肉计,恶意编造罪名强加于我方,目的就是想在和谈上占理?”仆散揆面带不悦,这句话说得中气不足,似乎还低声打了几个喷嚏。
“谁和叶文暻那小人串谋!仆散揆,你若真无辜,当时为何不说!”吟儿咄咄逼人,看出仆散揆刚从临安回战地,很明显不适应这气候陡变,好像遭了一场风寒,赶紧趁他病要他命。纵然如此,她也知道有个很严肃的问题就是,仆散揆这句话是对的,叶家的命案他们这些人知道是真的、也清楚林阡和叶文暻有私仇不可能串通,但是其他人谁都不知道,所以这件事并不缜密,若言这是宋人苦肉计,道理上也说得通。战狼一日不作为污点证人剔出来,一日金军都有正义的漏洞钻。
“哼,我军怎知宋人那般狡诈?自然猝不及防,一时不曾想到……”仆散揆身子晃了晃,看得出他更不舒服了。
“我军同样也不知道,狡诈如你金人,竟从开战之初就在打策反吴曦的主意。”吟儿想到寒泽叶的账,瞬然捏紧了拳头,“秦州千万将士的债,迟早要你们还回来!”
“数典忘祖,公主真是恬不知耻,和州百姓难道不知她……”仆散揆听她再次忘本,脸色铁青怒喝一声,宋使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躲一边去。谈判席兀自被拉伸到了城墙上下,他二人之间的火药味也愈发浓烈。
“背信弃义,驸马才是龌龊之至!”吟儿当即打断他,见他蓦然变色,立即乘胜追击,“金军难道不知,仆散大人胆敢冒着大金亡国的危险违背我们之前在河东的盟约,只为了他多年来仇恨我抗金联盟的一己之私?!”
“你……”仆散揆本来想对和州百姓说她正是毁了西和州无数军民的完颜暮烟,结果现在怕她把他的一己之私说出来传到完颜永琏和完颜璟的耳里引起误会,气红了脸,虚汗直冒,“你……”
“龙镜湖你出来!当面与我对质!”吟儿平素就可以说几千字而不带喘,一对比,仆散揆的断断续续就特别占劣势,她本想要质问龙镜湖仆散揆是否违逆过曹王,就在那时忽然看见仆散揆脸色苍白,当机立断,瞬然改口,抓住战机,抽剑朝城下一挥,端的是气贯长虹,“再躲着不出来,你家驸马就死了!”
剑气真的及不到那么远,配合的是,仆散揆正巧急病发作,被“这一剑打晕”坠倒马下……
“驸马死了!”“被南军杀了驸马!”宋军先锋出城,金军慌不择路,若非龙镜湖拼死救护,仆散揆又一次搬石砸脚……
昏沉中醒来,先看到龙镜湖担心的眼,仆散揆只觉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回想起临阵病发,不禁叹了一声,苦笑自我归罪:“不该。”
“我原还觉得奇怪,她剑气怎有这般厉害,大人您没见血、却发烧,还以为她火毒会隔空传染……”龙镜湖连连抹泪,“谁想你去了趟临安回来就病了,居然还叫军医瞒着我们。”
“这点小病,有什么好说?鼠辈,你哭得像个妇人。”仆散揆嘲笑起来。
“大人。您这风寒虽是偶感,却是来势凶猛,此刻又加重了。近日务必休养妥当,免得冬春交汇,战场气候恶劣……”军医赶紧进言。
“……是老了吗。”仆散揆无奈听了军医的话,先休养,不上阵。
结果只能是便宜凤箫吟,她又做回她的和州守护神了。
“和州一时难得,不妨先攻六合。”仆散揆出于对李君前和周虎搭档的考虑,认为自己休养的这几天众麾下没必要与他们死磕。探知到宋军大部分还在增援六合的途中,他大可以先行一步,与连破濠州、滁州的东线第三路兵马统帅纥石烈子仁会师,一起围攻六朝古都建康的“京畿屏障”六合。
决断后,仆散揆立刻派遣黑衣女给纥石烈子仁增补,他不能总以黑衣女称呼她,所以给了她一个代号“曼陀罗”,原先他和轩辕九烨一样担心此人不能效忠大金,毕竟她最开始只是轩辕九烨花钱雇来的杀手……不过,冬至的那场大战让他完全打消了后顾之忧——
曼陀罗对林阡深恶痛绝、与林阡势不两立,原因很简单:“他将我辛苦攒了多年的宝物打进江里去了!”断人钱财,杀人父母。
仆散揆深知,伤势大好的她,将会是纥石烈子仁六合之战的最强先锋,对着毫无战斗力的六合宋军泰山压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