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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县兴隆,仙山圣境,气候温润,清气飘然,苍松翠柏,四季常青。
梁峁交错,松风观于云雾中若隐若现;沟壑纵横,魁星峁和玉皇山,东西蜿蜒相遇,宛若二龙戏珠。
每一日的申时前后,天地灵气都要这般,于山水间静谧聚散,唯独这一日,如何静?更不敢动!
猝然魁星峁金军有万箭齐发居高而下,比那更早的是饮恨刀挟持万物逆势而上,汹涌激烈的两波攻杀于半道轰然相撞,激起兴隆山乃至环县境内一瞬的地动山摇、电闪雷鸣,有此错觉者无一例外震耳欲聋、魂飞魄眩。
手起刀落,饮恨的任何对手,从来都是四分五散,奈何箭阵攻势一轮紧接着一轮,防御充足,有备无患,林阡靠单枪匹马必定不可能再接近多少,“射住阵脚!”金军齐心协力将他挡在了数丈开外,迫他短时间不得再将战线向上推移,然而不容喘息,忽然发现他们本能喊出那个词阵脚,阵脚?他一个人竟然也能成阵……
趁着林阡增援未到,轩辕九烨亲自弯弓搭箭,三支齐扣,朝着激战中的林阡猛射。万众围攻之际,哪分得清谁主谁次,待这三道最远的杀气径直灌向林阡眉睫,料峭刺骨,非比寻常,林阡觉察凶险倏然应变,长刀横劈其二,短刀纵斩其一,漫天遍地原本距离更近的矢石,被他留在了第二刻持刀击荡。刀中山,以宇为峰,刀中水,以天为堤,不似握于林阡之手,更如刀阵悬于金军头顶,混茫浩渺,不可名状。
这一瞬,薛焕不可能再惜才,意识到林阡难有余力,他心念一动,手中箭也紧随轩辕九烨那三箭离弦,若干年前,从金北前十成立的第一刻起,他和轩辕九烨就一直是掎角之势。
眼见那一箭即将得手、林阡难以闪避,千钧一发之时,一人一剑飞落而下,径直挡在林阡身前将箭砍断,那不是五毒教主何慧如所以不能以一敌千,金军兵将似乎还能松一口气?然而认识这紫衣女子的看到她时不经意就后退半步,此女岂止以一敌千,最可怕的不是她手上无影剑,而是她现在从斜路反打薛焕的剧毒:“敬我主公一尺,我回敬你一丈!”女魔头胡弄玉,你说完这句话可千万别笑啊。
当初参与荒山围攻的金南前十麾下,活口留的不多,却都记得他们差点被她以笑意控制的“摄魂斩”活埋。林阡当然不是单枪匹马来的,胡弄玉一个人的战力都能给他信心百倍,别忘了,技能虽相近,慧如主守,弄玉主攻,只攻不守——
不过,此战魁星峁上的金军,怎可能都是等闲之辈被摧枯拉朽?胡弄玉刚使出摄魂斩帮林阡开道,对面岳离就平推一掌高屋建瓴,裹挟日月星辰,指掌天地万象,乍看之下,胡弄玉经行处风风火火势如破竹,山上面花树虫石全被掀起,但岳离掌风过处轻描淡写同样势不可挡,将那些原本混乱飞旋的乱象全都摆平了回去。于是就望着胡弄玉一路斩岳离一路控,毒术和内力竟也斗得激烈非常,在推力和阻力的拉扯下林阡幸运地又离吟儿近了数十步。
吟儿?
“主公,是主母吗?”胡弄玉急切地问。渭河之上也曾如此,气急败坏前来夺人,可是正中央的人质蒙着面纱最后证明不是吟儿。
婚礼主位,林陌身边的新娘衣着华丽,不似吟儿平素一袭白衣,虽然同样娇小,却比吟儿要瘦得多,这般情景还盖着盖头纹丝不动,是被点哑穴喊不出声,还是被林陌握紧动弹不得?“不必怀疑,就是她。”林阡笃定说就是吟儿,不曾停止过半步进攻,与他并肩冲阵的胡弄玉突然间彻悟:独孤哥哥,我才知你对玉儿的心情,和主公此刻对主母一样,宁错勿漏!
帮助林阡乘风破浪不下十步,阻力却越来越多处境也越来越凶险,胡弄玉虽比何慧如势头凶恶,却不及其毒障稳定持久,加之隔空交战的乃是天尊岳离“逆光碎世”之手,故而进展到此处消耗过多一时难以为继,好在她刚显颓势落后半步,林阡身侧的辅助位置便有人跃前填补,这车轮阵承接得真是严丝合缝,那个人适才在外围狠扫,如今已率众进入婚宴范畴,当先而来,百步穿杨,“神鬼之箭”!
近十年来,南宋武林,一直由林阡开疆辟土而那人坐断后方,堪称最佳战友,正是天骄徐辕。
“玉儿,怎样?哪儿受伤了?”当是时,徐辕正和岳离尽力制衡,而独孤清绝紧张奔到胡弄玉身边,激战关头还不忘问长问短,真不知道要不要骂他,竟对敌人这样不屑,胡弄玉一脸甜蜜,借着给他打开流矢的机会主动挽住他右手,便连最后的一丝芥蒂都烟消云散。
四面八方杀气澎湃,怎及核心战意爆沸。
除了林阡、徐辕、独孤清绝、胡弄玉之外,还有青城程凌霄及其座下四弟子,甚而至于天山石磐,他们,哪个不是南宋联盟绝顶高手?
不过,应战者,完颜永琏、岳离、封寒、凌大杰、轩辕九烨、薛焕,谁也都是大金的剑圣刀王!
势均力敌,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天山、青城、岷山等各派其余弟子,在点苍云蓝的带领下,对阵以黄鹤去、完颜丰枭、徒禅月清为首的一干金军一流高手。
距离渐近,眼见主帅即将迎敌,金军箭势由此减弱,却未完全偃旗息鼓。故而短兵相接,乱局中不改险象环生,整个过程无异辗转于悬崖峭壁。
值得一提的是,青城大师兄这几个月来一直身处环庆,岷山派有高手在此间活跃也毫不稀奇,倒是天山派继任掌门的出现和云蓝一样教林阡欣喜,石磐,他在云雾山虽然排名十二,却很显然当时他是抱着相当随意的态度参赛的,不计名利如他,在凤箫吟和独孤清绝那几个好战者的眼里从来都是神秘高手,“说不准比我强”,难免要把他当成个假想敌摩拳擦掌哪天能决一雌雄。
想不到,未曾拜谒到肖逝,反而先遇到了天山剑派中人,他们向来都属于抗金联盟,所以二话不说参与营救盟主,时间仓促,尚未告诉林阡他们为何正巧也在环庆。林阡大约猜出一二:应该和肖逝有关。
黄鹤去远远看着这个学有所成的儿子,既羡慕又恨:得石磐相助,林阡更是如虎添翼……
无需发号施令,群雄自行分工:青城四大弟子挥剑集结,以“立春木旺水绝,立夏火旺木绝,立秋金旺火绝、立冬水旺金绝”四绝剑阵将薛焕先行围堵;薛焕持楚狂刀迅猛突围,爽利粗放,浪淘风簸,有“万里触山动,毂转秦地雷”之震撼,亦有“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之飘逸。薛焕以一敌四,初还可以平衡,眼见脱困却总是功亏一篑,久矣,仍勘不破这四序的相生相克,渐渐落到下风——他刀中速力滚雪再快,也快不过剑阵能量的流动加强。
那四剑有柔有刚,或雄或幽,同行并济,相辅相成,传言曾正面应对薛无情而不惧!轩辕九烨看薛焕涉险,当即决意从外破拆,一剑奔袭,浩然正气,玄色锋芒直往大师兄头顶压,剑风透澈澄清得教人难以置信,更恐怖是他眼力出色一击即中,险些对阵法的四序流转当中切断!好在大师兄自救及时,及时回剑截断才未中招,缓得一缓阵法骤停,使得薛焕逃出生天,化险为夷。
“继续。”大师兄毫不慌乱,意思是阵法不换、继续围攻,围攻对象却变成轩辕九烨。这四绝阵虽然可能被压制或被各个击破,但只要敌人身在此山就甚少破得了,轩辕九烨猝不及防,这么快就得到现世报被围在中央,他至少要及得上高手堂水平,否则今日必定受制于人。
薛焕呢?甫一回身来救,就被一道寒刃阻隔,不见人不见剑,只见“追风”“寒涛”到“须弥”连环一百余式,攻守合一,收放自如,正是来自高昌天山。“好剑法。”薛焕不吝欣赏,刀中流光与石磐剑中银光虚实相交,不相伯仲,刀中内力与石磐剑中内力上下相撞,旗鼓相当。“名不虚传。”石磐也很久没这么过瘾,与他被彼此吸引和牵制。
完颜丰枭、徒禅月清等人,此刻愧称高手,只能在外层调兵遣将、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并指挥对谁放箭。
重重兵阵之中,黄鹤去的绝漠刀单打独斗的对手,竟是那个年轻时无论理想或感情都曾魂牵梦绕的云蓝,不过,到底也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虽对她还存着一点旧爱,却不可能给她半丝突破封锁的机会。“绝漠之宽,控他人之长,陷对手自失方向”,他的绝漠刀法,特色便是害对手的特色失色、短处频繁暴露最终走向绝路。
然而可惜,云蓝是个性情寡淡之人,她手中的点苍剑法,是比吟儿灵动不足却沉稳三分的风花雪月,如果说吟儿的风花雪月还有江湖自在和沙场凌厉,那云蓝阅历使然,剑法淡泊得仿佛在把从耿京义军组建开始的抗金历史娓娓道来,丹青史册里的风花雪月,谁能切断谁能篡!
在这冲阵伊始,徐辕胡弄玉御敌扫外围,青城四剑同石磐打前锋,云蓝处于殿后位置,中坚却是宋军公认最强的独孤清绝无疑。
能者多劳他也是最辛苦的一位。不同于旁人的以多欺少或单打独斗,他一把残情剑而已,就要挑凌大杰、岳离两个高手堂。
不,三个。
他对长钺戟和九天剑的战法和弱点都已相当熟悉,故而以一敌二都毫不怯色,直到斜路忽然有第三把武器径取,好像是一杆枪——力道角度都很棘手便也罢了,再棘手哪有断了剑还能同化反控的岳离厉害,再棘手膂力也低了以戟法凶猛著称的凌大杰一筹?然而可怕的是他一旦入局,转眼功夫独孤清绝找不出任何原因居然在那个方向有再多的力量都施展不出!
或许此人和黄鹤去、岳离都是异曲同工的,就是在心法和刀法的作用下,战斗中以干扰或反控的本事,把同级甚至高一级的对手压制到发挥失常,然而黄鹤去的前提是对方有心魔,岳离的前提是对方心念不坚,此人,竟无需任何前提,只要你对他的那一式做出反应见招拆招,你在那个方向便毫无攻防之力。而那时他只需正常发挥,便能够长驱直入,一举将你击溃!
“他应该是……封寒。”观千剑而后识器。就凭这堪称神将克星的独门秘诀,他便足以与天尊比肩,实战中他俩不必刻意配合都是珠联璧合,一个反控之术,一个湮灭之道。
外加一个“戟中阎罗”凌大杰,戟法刚硬,开合间排山倒海,独孤清绝的上风稍纵即逝,纵然如此,还是靠他的回阳心法和独孤轻诀以一敌三,心念稳而步伐轻,前者压岳离,后者拒封寒,左手层出不穷的“残情弄玉”“西风残照”“从此送残山”,挥霍群龙,怒卷残月下天山,即使过程中遇到数次逆境,都是狂笑引剑、意气满溢、静思突破、度过难关,若问他何以藐视眼前高手堂的天尊地魔与人杰?就凭这剑境通明,当然能所向披靡!
一通百顺,步步攀升,那时岳离忽然心生不祥念头,先前数遍金宋,也没一个能达到甚至接近渊声的存在,如今,出现了……
轩辕九烨事先也不曾想到,这个到达巅峰还一日千里的独孤清绝,居然要三个高手堂还久攻不下。
身处敌国千军万马,宋方却不到百人,再武功高强也敌众我寡,尤其混战里箭矢乱飞,难免有人流血受伤。虽说他们戎马半生,都有过万军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经历,但毕竟,今次的棋盘,不是囊而是剧毒之瓮!
由于金军本就是设伏款待他们,婚礼地点并未刻意藏匿;婚宴布局,却是靠海上升明月打探汇总,据此筹划了撤退路线。但因为转魄和灭魂的下线们多半身处局外,对宾客细节并不是多么的知己知彼。这是林阡人生中难得一次没有先胜而后求战,胜算连五成都达不到。
然而,金军对他,不也是难知难测、不也觉变数无穷?就在盟军众将帮忙之下,他与程凌霄一刀一剑并驾齐驱已到最前,在一片“保护驸马”“保护公主”声中,林阡看见林陌身旁的新娘身形一动,情之所至,不惜一切代价,直往宴席主位上冲,但那一处身份最尊贵的人当然不是林陌和吟儿,却为何没有一句“保护王爷”?因为那是金军战力的无人能及,完颜永琏!
他的身影,即刻横亘在林阡和陌吟之间,与此同时一剑排宕,大道至简,无迹可求,意境超脱,浓墨重彩。
恶斗,岂能有所保留?林阡毫不迟疑,左手“峡束沧江,危楼千丈”,右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饮恨刀齐齐反击,决然砍回冥灭剑去。那一剑仍旧是表面简单、内涵无解,几乎才被刀触碰,便骤然消失于原处,电光火石间转到林阡身侧,一剑凌风,气蕴阴阳,法度谨严,神妙雄迈。林阡猛然回身,双刀以“镜谧”相抗,竟逼着自己这么快就入了最强意境的最佳状态,而完颜永琏应当也意识到了这一招旨在害敌人首尾不相顾而断剑,端的是武学大家,既不像岳离那般中计,也不像孤独泪那般弃剑,竟好像要发动剑势构筑剑局将林阡刀法收容,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对旁人尚可,却偏是林阡……
稍一迟缓,唯能靠他更精湛的剑招和更纯厚的内力将林阡强硬制止,奈何林阡是个不服输不低头之人,也是要拼尽全力将他剑招拆解,执念所在,内力飙升,刀法好像被他临场推翻又重新组合,进步神速竟直追独孤清绝。
主位旁霎时宾客四散,唯见刀剑内外雷辊电霍,恍然有鲲背垂云、鲸牙喷雪之象。
程凌霄眼见林阡微处劣势而不得突破、思及凤箫吟已近在咫尺,加快打退周围众敌后,立即施展御剑术飘降到他身边,协助他与完颜永琏交战。
云影功护体,同时以“七星剑阵”进攻,宽袍大袖之下原本只是一道寒芒,但在战局中纵横游走的却是万道剑影,龙虎、玄门、劈空、松风、纯阳、紫蝶、凌虚,虚虚实实,层出不穷,铺天盖地朝完颜永琏狠打,他自身则带剑浮走,不时变换方位使得这剑阵也不停更改来路。
完颜永琏被迫提速,程凌霄与林阡当即追赶。一旦战斗加急,便见到东南西北到处有山川湖海、风云雷电全然朝完颜永琏刺,亦师亦友的程林二人,给众人呈现出一幕幕的长空万里、须臾变灭。
平素程凌霄和薛无情实力相当,总要比完颜永琏差一个档次,今次他与林阡联手,怎么看都会逆转去上风。不过,不得不佩服完颜永琏的处之泰然,即便是林阡和程凌霄这两个直奔他的战力叠加,他对他俩的刀招剑招也全接得下,至少,接了二十回合都不觉困难。
一众侍卫保护公主驸马,愣是一个都不敢近前,近前必然会被内力之风波及,口吐鲜血而亡。宾客里却有个贵妇未走,居然还没脑子地往那边爬,众人心悬战斗,谁都没能阻止,到这第三十回合,完颜永琏终于稍显倦意,林阡见机而上一刀进击,不料刀行中途竟然遭遇无辜,本能驱使立刻撤回,只是一念之间,那贵妇突然眼神一厉,赫然扑前袖中祭出一把飞刀。
“盟王小心!”那力道,断然不比凌大杰逊色多少!林阡在心中细数高手堂人物,知道这应该是其中一个,竟是个女子,还是个暗卫。以完颜永琏的武功,恐怕这辈子她都注定躲在暗处的。
这飞刀却注定没有藏得生锈,林阡经程凌霄提醒,堪堪滚了一转闪避,那贵妇鞘中还有长剑,追上前来几乎碾着林阡斫,亏得程凌霄从后阻断,才给了林阡重新调整的契机,这一分心,程凌霄却被完颜永琏内力震伤稍许。
“程掌门怎样?”林阡急问。“无妨。”程凌霄中气却不再足。无暇对话,两人继续合战,以二打二。由于敌我各有消耗,生生战了二百回合平手,后期大半都集中在了林阡和那贵妇刀光剑影里。“快雪时晴?‘忧吾思’是你的谁?!”那贵妇神态急切,竟好像和他的师父孤独泪有渊源。果不其然,林阡和孤独泪所学招法全被她逐一击破,暗叫不好,用错招式后面只能被她把控着战局节奏。
可叹,金宋互相都并不知己知彼,林阡知道封寒作为完颜璟的贺使来,却完全没算过又一个高手堂的存在,正如轩辕九烨等人也万万没想到,林阡带的高手这么多……然而林阡是疯了吗,不知道宋军高手会被此役一战全消,整合了全部精锐羊入虎口?
彼时,最严重的后果已然出现,困局猝然降落,继而祸不单行——
继程凌霄受伤、林阡被克之后,先是岳离和封寒开启了多年未用的“天尊地魔阵”封锁了独孤清绝,他俩一个以剑拖慢独孤脚步,一个以枪急绘重重死路,合作无间,天衣无缝,即便是独孤清绝也难免受困,只觉自己身边的光线都黯然失色、四围空气渐次碎裂,天尊碎世,地魔破尘,名不虚传,独孤只恨剑锋不快……其后,轩辕九烨,竟凭着雄厚而温瑞的真气,打破了青城派四大弟子的四绝剑阵!
局势完全由金军操纵,本来就是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本来就是多算者胜、少算者输,然而,林阡你是疯了吗,你为何要来?
因为风险与机遇并行。死地,示之以不活,不得已则斗,投之死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换而言之,不是没机会,不是已经走到这么高、这么远?!
林阡余光扫及,腾挪辗转过后,他和吟儿之间只差不到七步。
六月中旬秦安一别,至今已有两个多月,他曾走火入魔,她也命悬一线,思念之情,狂热激越,哪是区区七步可以拦截,所以盟军本是一起来的他却破天荒比程凌霄和独孤清绝还快,所以他现在明明身陷完颜永琏及其暗卫的双重剑网居然能对他们的剑招直接识别、及时斩断、不管不顾地弃他们而去!这些,都是人因为迫不得已而爆发出的潜能!
战局虽被切割成多个战圈大多平手或金军占优,谁料会在这一刻被林阡莫名其妙就打破?“这一刀……‘蜉蝣’?”暗卫血流如注,庆幸王爷毫发无损,这一刀太快,囫囵地就在程凌霄基础上把完颜永琏及其暗卫一同击退,林阡根本没意识到是怎么打出来,对他而言那只是神游的同分异构。
一刹,程凌霄为他殿后、他则直冲吟儿而去,酷冷刀光在后,侠骨柔肠在前:“吟儿……”即将牵住吟儿的手,三步,两步……却看见另一个人,把新娘整个人都护在身后,那个人,和他有着相似眉眼,相似神情,相似执着。
“让开。”他不知自己还能保证多久不疯魔,但吟儿近在咫尺,哪怕对方是亲弟弟、就算亲生母亲在旁噙泪道出一声“阡儿。”他也全然不可能听他们的误解、辩解或劝解,没有吟儿,就不能解!
“你已将念昔侵占十年,始终是要还给我的。”林陌也是一身红衣,一双永劫斩,一丝绝不放过的念。
“我何时侵占?她本来就是我的!”林阡冷笑一声,体力不济,大汗淋漓,却是提携双刀要继续过关斩将。
“本来?本来应该我是林阡,我拥有念昔,我拥有饮恨刀,我拥有南宋江湖,为何偏要有你出现,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林陌鲜有的眼眶通红,拔刀相向。
“若非娘亲丢失了我,原本是林阡的那个也不是你!”林阡只有说到娘亲的时候没底气,因为他不知道玉紫烟站在哪边,而且他愧对她脸上的烧伤。
“是我,为了你放弃一切,替代你在江湖上心甘情愿奋战十五年,结果把一切拱手相让却换回了当下一切!”林陌刀法如山崩地裂,却制得了林阡刀法的山天一色,只要林陌不遗余力地干扰,林阡随时有难以控刀的征兆,林陌冷笑,义正言辞:“我什么都可以不追究,只要念昔一个便可消解。”
“什么都不能给你,她更不能!”谁都告诉林阡娶个金国公主路不好走,他偏要走。谁都预言林阡抢回的一定是个祸水,抢抢看!
林阡虽然双刀难控,内力却远在林陌之上,所以这场武斗眼看就要两败俱伤,蓦地从中间横出一把剑来,剑招依稀是“无边落木”,那一剑和两对双刀擦在一处,金铁交鸣,闪出明亮刺眼的光线,原是玉紫烟不顾危险冲前制止,林阡和林陌如今再怎样一呼百应万人敬仰,在她眼中,也不过是抢着心爱玩物的两个儿子。
可是,毕竟林陌弱小,她本能地挡在林陌前面,同时也是想多望几眼林阡,忘情之际,泪盈于睫,僵持时面对林阡劝阻:“阡儿,别再战了,娘亲不想见你们手足相残……”
平心而论,林阡对他们都有负疚,尤其母亲,那张美丽温柔的脸,虽然在他人生中出现的次数唯一仅有,却是他刻骨铭心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此刻,却有大半都烧得面目全非!
但就算要道歉,或是要相认,也不在这里,这里只能是抢婚、辜负和继续伤害。
吟儿为他割舍的亲情,他在这里也为她全部决裂,命途上,阡吟是一样的残忍和冷血:“我的女人等着我救,不战不足以为人夫。避免手足相残,大可以劝他退散!”
“可是……”玉紫烟剑锋微移,却仍然指着林阡。母亲她,永远是站在弟弟那里的,林阡克制心伤抓紧战机,狠心一刀斥开她剑,急往新娘那边大步流星,全然不顾林陌双刀追击。驸马府侍卫也一同涌上,玉紫烟无法喝止,脸色苍白。
新娘终于有了反应,应该是先前被封了穴道,到这个时辰终于有所恢复,能够跪下拜天地和高堂的。
“上来。”他持刀掠到她身前,当即把所有忧虑都抛远。他和她之间的暗号太多,此刻她只需绕道上他的背。
她虽行动缓慢,连掀开盖头的力气都没有,闻言却立即了然,在他和林陌等人拼杀之际,轻轻到他的身后。
是的,就是吟儿没错!
林阡只觉痛快,大笑:“盟主,今日接你回家。”
林阡与林陌等人杀伐正激,苦于找不到可以弯腰背她的间隙,其实与她还差一步。那时,外围一层,则是徐辕近前以冯虚刀补位,和程凌霄共打完颜永琏。完颜永琏闻听这句,冷厉开口:“你南宋草莽,如何给金国公主以家。”
“完颜永琏,何必执着,金宋之间的深仇大恨,其实早就已经化解。”彼时云蓝击退黄鹤去,将这场宿命之战的责任全揽,“我在接受柳月托孤、带念昔到点苍山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化解了。”
众人难以停战,却不得不聆听之。
“柳月临死前对我说过,她后悔自己悖逆使命,只希望她的暮烟,能够远离纷争、无忧无虑长大,便纯粹做一个闯荡江湖的女侠也罢。是因为她想回归她在金国潜伏的初心,我才给念昔选了这样的一条路。”
听到柳月,完颜永琏怎能不动容:“她这番话,只是在算计你,伺机向你们这些善恶不分的南宋盟军复仇。”
“‘整日活在仇恨的阴影里,从小到大都不开心啊。’‘人活着,难道仅仅为了报仇。’这些,我不觉得都是假话。她固然心思玲珑,固然临死前有过偏激想法,但一个人的本性绝不会变,她是那样的向往山水田园,怎么可能草菅人命。”云蓝凭她对柳月的理解,肃然对完颜永琏反驳,“她殚精竭虑为你遗计的陇南之役,要求你给她陪葬的只不过是诬陷她、围攻她的仇人,不包括那些无辜民众。她是真的觉得愧对抗金、使命和责任。”
“所以就这样残忍,将你的所有想法,强加在暮烟她一个人的身上?!”完颜永琏痛心地望了一眼此刻连站都站不稳的女儿。
“她是金人,也是宋人,不必强加,天定之责。王爷难道没有想过,在当时金宋之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她的出生是怎样的意义重大?虽然一时造成了战祸,但长久来看分明可以勾销,如今林阡膝下三个子女,全然也留着完颜氏的血,这难道不是一种融合?从此后,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云蓝说时,众人脸色全变,这其实也是一种程度上的暗通款曲……
“我的初衷,正是用饮恨刀来消除她身上关于战祸的罪孽,希冀她能走上勾销金宋之分的漫漫长路。‘从前的盟军,她不能容,但可以容于日后的,由她改变的。’”云蓝微笑,继续回忆,“曾经,我怀疑过念昔能否实现,七年前的她,非但没有消除她自己的罪,反而消极地影响了饮恨刀,令我一度十分失望。不过,我觉得现在她已经做到了,欠南宋军民的债早已还清,既包括她自己的、也包括你夫妇二人的。”
吟儿远远听着师父对她的肯定,竟比林阡和天骄的肯定还教她觉得不枉。
“也便是说,你觉得南宋联盟与王爷之间,不应有这般激烈的仇恨?王爷因为她还债的关系,对南宋军民的屠杀都可以被谅解?”岳离以为抓住她话中把柄,立即以此作为漏洞攻击,谁料云蓝竟然点头说是:“我就是这样觉得。”
“云盟主,恐怕是这天下间唯一一个这样想的。”岳离笑了。
“有何可笑,开禧二年有一人这样想,三年便有十人,四年就有百人。”云蓝道。
“那么南宋联盟欠王爷的,又由谁来还?!”封寒怒问,受害者包括吟儿,那就不可能还是吟儿还。
“南宋联盟对不起你们金人的,我云蓝用了这一辈子与我使命、我盟军、我心爱之人的离分来还!还不够吗!”盟军众人对云盟主的魄力都只限于传说,还蹊跷过为什么云蓝那样早就退隐江湖成为传说。徐辕记得,他在川东问过云蓝,收养吟儿的初衷:“为什么,云前辈不可能这许多年都偏居大理,明明云前辈矢志抗金一生都没有停止过,有什么原因一定要和师父他硬生生地分离?”“萱萱,萱萱,会理解的,会理解……”
为了赎罪!即使没有陇南之役、没有玉紫烟,她也还是会一个人走,盟军因为一时脑热犯错,造成完颜永琏和柳月、吟儿的死别生离,那她身为盟主赎罪,用与林楚江父女的生离来还。
“这便是你们想继续拆散我父女二人的理由?”完颜永琏虽然动容,却没有立即认可云蓝。
风飙扬尘起,白日忽已冥。
夜幕降临,却就在那时,忽闻环庆远近杀声激,尤其靠近盟军据点的方向,烽燧四起,鸣镝到处。
“到底不能恩怨两清,旧恨未平新仇又起,环庆之罪又该谁赎?”轩辕九烨微笑,问。
环县千军万马剑拔弩张的同时,庆阳就已经魑魅魍魉波云诡谲,林阡来时,已知楚风流、万演、解涛不在此间,完颜永琏果然一如云蓝所担心的,表面瓮中捉鳖实际调虎离山,图的是盟军在环庆的大本营,争取在拆开盟军将兵的基础上,一晚就把宋军覆灭。兵贵神速,教盛世措手不及难以援手,继而唇亡齿寒俯首称臣。
那真是盟军最险的时候,尽管独孤清绝等人在云蓝与完颜永琏对峙的间隙,勉强又将险些超过他们的敌人们压制,但由于徐辕前去与程凌霄合攻完颜永琏,胡弄玉摄魂斩责任便重得多,对流矢的防御力远不及先前,缓得一缓,听得侍女们一同惊呼,不知何处射来一箭,风力劲猛直朝着难以移动的吟儿。
徐辕就在近前,甘心冒着被贵妇剑伤的风险,反手一箭正打在这偷袭之箭将其折断,危难关头,林阡双刀急退其身前十人,闪电般回头立即将吟儿背了上来,才刚站定,想不到又有第二箭裹挟千钧,林阡当即带吟儿后退半步,知道暗处有人存心要杀吟儿,但一定不是完颜永琏指使,完颜永琏到哪里都是先保护吟儿的——
因为这第二箭,是完颜永琏从与程凌霄的鏖战里抽身,一剑干净利落地劈开了,剑势争如风沙铁骑、飒然浮空,林阡放下心来正要继续迎战林陌,却听得吟儿惨呼一声“爹”,还未回神,只见那第三根箭,射在了为救吟儿分心的完颜永琏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