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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狂的好日子,懂事之后仍延续着。
懂事与不懂事,在年岁上,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界限吧……
在他五岁的时候,新屿就能冲开黑压压的人群,帮他出头打冯有南那帮地痞,和他一样遍体鳞伤不谈,更得到那帮人的辱骂:“他爹是奸细,你也是野种!”他曾以为新屿会就此放开他的手,新屿却坚定握着他再没放开过,眼神对他示意,跟着我,冲出去,转过头,冲着杂碎们哈哈大笑:“总好过你们这帮狗杂种!”
他十岁这年寨子里真正选拔新秀,一言不合,宋贤竟对着冯有南大打出手,若非鞍哥出面,险失参与资格。“他样样都不如你,凭什么强占你的位置还反过来辱你!”那个毕生难忘的七月十七,跟冯有南互殴到鼻青脸肿的宋贤还这样对他说,“胜南,我要给你的礼物,就是把那个无赖赶走!”
“我要的生辰礼物,只是你俩都好好的。”有些时候,胜南并不希望新屿和宋贤靠他太近,因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千夫所指,怕他们要受他的连累。然而当年他们种种,却如飞蛾扑火,令他怎能不珍惜如命,经久不忘。
冯有南,那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跟胜南从小杠到大,从冯张庄斗到摩天岭,从新屿连累到宋贤……又或许,归根结底,阴魂不散的只是“奸细后人”,那个贯穿了林胜南前半生的词语。无论唐进怎么疼爱,钱爽怎么鸣不平,刘二祖怎么公事公办,他们竟都不能打败这四个字。
辈分地位排名再高一些的元老功臣们,更是不可能与胜南有半点靠近,生怕他身上的奸细气质会污染了他们似的。史泼立之流公然地看不起他,仿佛看不起他都是应该的、都是高尚的,世道如此,人云亦云。
很多事都不会过去而只会愈演愈烈,只不过有些是大风大浪有些是暗流汹涌——日子一久。背后传出些言论,大抵都说宋贤新屿近墨者黑,宋贤之所以犯懒逾规,新屿之所以偷盗马车。都是被林胜南带坏的,谁教他有父罪、有前科。
人言可畏,即便是宋贤、新屿各自的师父,都欲禁止宋贤、新屿与胜南交流,铁了心要把三兄弟拆散。虽说孩子们的友情大人们本不该插手,但为了宋贤新屿的前程他们怎能不严词厉色。
却有一个不同的声音说:“相信他们吧,他们都十岁了,以后是越长越大的,有判断是非的能力。”
“那怎么行,那个林胜南,以前在天外村是偷盗的惯犯!”另一面,多得七嘴八舌,为何异口同声。
“都是生活所迫罢了……各位,谁无年少。谁没有犯过错?我杨鞍也游手好闲过,各位看见过,如今还记得?当年各位给过我杨鞍机会,如今何不也给他宋贤和新屿这样的良友?”
杨鞍,和那些人,真的不一样,他非但不禁宋贤,更还亲自来看三兄弟,给宋贤裹伤揉痛,听新屿述说来龙去脉。眼神亦柔和地看着胜南:“哦?胜南,原来今天是你的生辰?正好鞍哥身上有把好刀,送给你了——跟鞍哥拆上几招看!”
那时胜南受教于胡水灵七年多、张睿请的名师们多不长久,内功基本没什么底子。刀法却能够触类旁通,杨鞍清楚他真实武功怎样,因此与他交手之时未用半点内力,如他所言全然招式拆解,十个来回,倒算精彩。
却在那第十回合杨鞍突然运力。对准了胜南内力较浅的弱点,一个瞬间就将他刀卸了双手反别在后,脚再踢他腿弯,却见胜南不屈,不仅没跪下来,还有反弹的趋势,战斗一时僵在那里,“好硬朗的小子!”杨鞍喝一声好,笑而将他松开。
“胜南,冯有南的武功比不上你,却能夺了你的当家位置,很不公平,是吗。”杨鞍按住他肩,把刀递还给他,他不吭声,说不在乎,那不可能。
“别管别人怎么样,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实力。试想,等到哪一天你的武功能打败鞍哥了,这些小小的不公平,还会放在心里吗。”杨鞍对胜南说的同时,也悄然对旁边的新屿、宋贤抚慰。
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当家,不仅能与一帮后辈小子称兄道弟、切磋武艺,更愿意与一个奸细后人和颜悦色、语重心长,何其可贵也。
是鞍哥告诉他们三兄弟,“勿以一时成败论得失,世事不是那么容易定死。”
是鞍哥告诉他们三兄弟,“要清楚自己的弱点何处,实在克服不了它,就避免被敌人利用。”
还是鞍哥告诉他们,“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鞍哥说得没错,最重要的不是在贡献之前就争权夺利,而是该站好自己的位置、扛稳自己的担负。
因此新屿、胜南、宋贤的童年里,就不止无忧无虑、犯浑犯错或两肋插刀,还有的,就是那同样分量的肝胆相照、血雨腥风、出生入死。
金戈铁马,沙场烽火,它说来就来,铺天盖地,没因为你年纪小就减免,就转弯。尽管金宋之战正式开启之前,铺垫了整整三年的内乱……内乱也一样要用命拼。
从十一岁到十三岁,胜南一直在红袄寨效力,期间却未真正与金人战,那时金人的对手是黑风寨和青虹帮,而红袄寨的对手,其实也是它们。
各种私斗令三兄弟一样疑惑,消除他们疑虑的仍然是鞍哥,“要一致对外,就别无他法。”“必须先整合这些人,所以难免无辜的死伤,否则,无谓牺牲会更多。”“当然,日后这番沧海横流,一定会改善。”
鞍哥循循善诱;鞍哥是红袄寨的元老功臣,红袄寨的崛起离不开他交游广阔;鞍哥说什么,他们自然就信什么。
抗金的征途上必然先是宋人的血,小时候胜南以为长大了就不会那样,长大之后,却更惨烈。多年后他排斥短刀谷内斗,柳路石陈见他憎恶,误以为他是第一次见到,不,是见多了,才抗拒。
理想和现实,也是一线之间吧。
鞍哥的那句话,却坚定了他曾动摇过的、有关于抗金的信念——“不管是做当家,不做当家,冲在最前面,躲在最后面,只要担负了,贡献了,都是英雄好汉”……
“白昼所有的界限,一入夜就不再明显。”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形形色色的人合作才能营造,这些人之中,有的光鲜,有的壮烈,都是循着本心始终如一地坚守自我,有的却必须潜伏在暗处,必须表里不一。表面再一无是处、再龌龊不堪,都是战争里的不可或缺。
遍布大金的海上升明月,就是容纳这些人的组织,它隶属于胜南的理想短刀谷,和红袄寨不同它唯一的目标就是抗金。和别的任何组织都不同,它存在于地下,存在形式是虚空。
这种存在的构成,往往需要根深蒂固的信念,以及异乎常人的心理素质、胆魄、机智。没有什么训练操演,任何交流都秘密进行,活动不可能大肆。
这种存在,却是最坚不可破,最立竿见影,最克敌制胜。
实则海上升明月的首领落远空,几乎从胜南刚参军时就看上了他,没别的原因,他的武功、身世、性子都太满足落远空的需要,落远空一直就在等他的答复。
终于他答应了落远空的要求。
“无我指示,对任何人都不得说明你的身份。”落远空说。
“对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说吗?”
“不能说。有些秘密,不说不会伤害谁,说了却可能危及谁。”落远空说。
“是。”胡水灵早对他说过,危难来时,不代表嚣张激烈才能对付,解决问题的人很可能一开始都是低头沉默却紧攥着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