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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黎戍说,司徒赫也知道应该怎么做,经历过那么多波折,他并没有像很多人一样盼着墨问死,现在墨问突然变成了棺木里的一具尸首,看到婧小白跪在灵堂前,木然地烧着纸钱,他的心比谁都疼。
她是真的对墨问上心了,他看得出来。即便他再想娶她,也还是怕她会不愿意。然而,大兴国嫡公主的婚事不比旁的庶出公主,她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体面,如果她对婚姻已死了心,或者再没有人真心对她,他将是她最后的归宿,假如她愿意的话。
“你别胡说了,我自有分寸。”司徒赫皱眉对黎戍道。
黎戍的一双眼睛在灵堂里四处瞟着,又示意司徒赫道:“你瞧墨家老二老三那样子,倒不像是死了兄弟,我看他们高兴得很哪!再看左相,谁说墨老头对病驸马不好了,病驸马一死,他那副颓唐的样子不像装的,跟死了亲娘似的……老墨家真是绝了,个个都让人叹为观止,啧啧……”
恐怕所有人中,只有黎戍能一下子缓过劲来,跟得道高僧似的,死了就死了,活着就活着,都是平常事,他照样插科打诨,嬉笑怒骂,司徒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墨觉墨洵两人虽然孝服裹身,却没那么难过,左相倒是脸色一片灰败。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通报:“西秦使者到!”
灵堂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西秦刚派人出使大兴就出了这种事,确实有损大兴的颜面,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也不可能瞒得住,西秦使者出于礼节,自然该来吊唁一番。
通报的声音刚刚响过,就见西秦特派使者聂子陵携几位亲信一同出现在门口,灵堂里许多人还不曾见过西秦人,这会儿看到,都有些意外——西秦人的个头都蛮大,聂子陵已经算高的了,跟在他后面的几位亲信居然不比他矮,只是相貌略普通些,否则,真会让人产生西秦个个人高马大相貌英俊的错觉。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入灵堂内,聂子陵一人跨入门槛,其余的亲信都在门外等候。聂子陵看着停在灵堂内的棺材,金丝楠木的质地,是皇家的规格,棺盖没有合上,一走过去就可以看到里面那个死人的脸,泛着青紫色,已经死了很久了。
一见那人的面孔,聂子陵还是吓了一跳,本能地有种想往后退的冲动,这张脸长在死人身上,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冷,然后,他想起他脖子上的脑袋好像已经快保不住了,就稍稍地镇定了一点。等他对棺木行过礼,再想着要对百里婧说点什么时,却见那位荣昌公主正在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似是探究,又似只是注视而已。
聂子陵心里“咯噔”一下,敲锣打鼓的响了一阵,心说难道又露出了什么破绽?再敢出什么差错,他是肯定死无葬身之地的!这么一想,他直视百里婧的眼睛,恭敬地垂首道:“请荣昌公主节哀顺变,驸马在天之灵定不愿公主如此伤心。”
百里婧作为墨问的未亡人,面对的又是西秦的使臣,她面无表情地点头示意:“多谢西秦使者。”
她的嗓子很哑,听得出非常疲倦。说完,她就继续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不再注视任何人。
再与左相等人寒暄一阵,墨家老二老三的媳妇与几个大嗓门的亲族女人大哭以应景,聂子陵来吊唁的任务便算完成,他也不能继续在此地久留,因他不像司徒赫那样与百里皇家关系亲密,也不能像黎戍那样厚脸皮,他只是个邻国的使臣罢了。
“聂大人请——”礼部的官员招呼他网游之巅峰法师。
聂子陵还是迟疑了一瞬,才来到百里婧身边跟她告辞,临别又不忘补充:“荣昌公主多多保重凤体才是,驸马若是知晓,定会心疼不已。西秦使者聂子陵告辞。”
百里婧没再搭话,来往的吊唁者走马观花一般,匆匆来,匆匆去,耳边的哭声嘈杂,像在唱戏,她想起她的夫君生前寂寥,在族中无地位,家中无至亲,朝中无挚友,死后所得到的这些敬重不过只是泛泛,没有一人是真心的。
在聂子陵等人跨出门槛后,百里婧回头看去,她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这背影让她有一瞬的凝神,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遥远,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司徒赫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见她眼里有疑惑,他上前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尽管百里婧对墨问愧疚不已,甚至在他死后觉得痛不欲生,可这并不能证明他就与西秦使者毫无关系,她已失去太多,不能再失去更多,她必须要验证自己的怀疑,所以,她收回目光,对司徒赫耳语道:“赫,盛京近日出了太多是非,也许有人想浑水摸鱼。我对西秦来使并不信任,也许父皇已派了探子暗中监视他们,我希望你……”
“明白。”不等她说完,司徒赫就点头道,“我会严加注意的。西秦这次出使的态度太过殷勤,不像他们一贯的作风,我也早就怀疑其中有诈。”
见她放下心来,他叹气道:“婧小白,注意你自己的身子,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最重要,别让我担心。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哪怕没人陪着你,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离开。知道么?”
百里婧“嗯”了一声,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弧度。
司徒赫看到她这样笑,更是心疼,他想搂她进怀里安慰,奈何这场合不合适,他不能为她招惹更多是非,只得叹气,回到原来的位置。
聂子陵等人出了相府,礼部的官员请他上轿,他不自觉朝身后看了一眼,这一眼虽然很平常,却让人很奇怪,好像他有什么话想吩咐那几个随从似的。外交使臣最不能出乱子,一点言行举止都会对两国邦交产生影响。
大兴礼部的官员察觉到聂子陵的异常,正待要问,还是那几个随从中的一人机灵,微微躬身对礼部的官员解释道:“侍郎大人,此行之前,吾国薄相曾说,数月前在边境见过荣昌公主与驸马情深意重,着实是佳偶天成,前夜我们大人在宴会上也与荣昌公主和驸马相谈甚欢,想着驸马与公主之情令人艳羡,谁料竟出了这种祸事。我们大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自觉悲从中来,就有些犯糊涂了。”
这解释合情合理,聂子陵想着他此刻的处境,确实是悲从中来,脸上的表情演都不用演,礼部侍郎礼节性地安慰了他几句,将他送上了轿子。
放下轿帘的那一刻,聂子陵差点没把自己憋死,狭小的空间里他实在坐立难安,不是因为他刚刚见过死人,也不是因为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演戏……他很想掀开帘子看看走在他轿子旁边的男人是什么脸色,可是他不敢,他知道只要他敢掀开,他这颗脑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西秦出使他国的使者一般由礼部官员或者鸿胪寺卿担任,只有在和亲等特殊时期才会有特遣使者,否则又怎么会轮得到他这个御膳房掌勺来出使东兴?他现在万分确定薄相在玩他。拿他的小命开玩笑就罢了,连主子都敢弄死,这是要造反么?
明明隔着一顶轿子,聂子陵还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惹外头的男人不高兴,他怎么敢坐着轿子,让他家主子为他保驾护航呢?他唯一庆幸的应该是没有让他的主子扮轿夫,否则,就算不被赐死,他自己也该老实点一头撞死。
大秦子民对大帝的敬畏,迫使他无法果决。聂子陵这才知道朝堂没那么容易进,他还想着在聂家翻身,给几位兄长瞧瞧他的本事,岂料他连戏都演不好,并非每个人都能适应大帝生死的变幻,一会儿病着,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忽然死了,那些暗卫要有如何强大的内心才能留在主子的身边啊?
回到安顿使者的驿馆,聂子陵入了房间,将门一锁上,立刻就跪下了,不,是趴下了,对着一个衣着普通相貌平庸的男人这坑爹的人参。
其余的三位随从也随之单膝跪地,神情肃穆地听从差遣。
然而,男人哪有空跟他们说话,他自顾自撩起衣衫在椅子上坐下,心里空空的。刚才他站在灵堂外头,看着他的妻的侧影,红肿的眼睛,雪白的脸色,差点就没忍住,可他不能上去抱她,只能让她对着那具尸首跪着,墨问已死,天底下再没有墨问这个人了,而他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人。
灵堂外有大批禁军把守,整个相府成了盛京城戒备最严的地方,似乎景元帝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女儿,所以,他不可能单独去见她,也不可能在重兵守卫之下带她走。
他本是想早点脱身,早点以新的身份去提亲,可一直等不到她说爱他,他心里没底,就迟迟没走,薄延等不及,派个庸人来周旋,逼他至死,也终于逼得她肯说爱他,但现在这情形进退失策,他唯一的筹码,只剩一个她爱他。
会原谅他么?当她知道他没死,连假死的那一刻还在利用她欺骗她?
没有办法了,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屋内静穆,跪着的几人连呼吸都压低了,这才见男人出声道:“聂子陵。”
声音低沉辽远。
“微……微臣在!”聂子陵身子匍匐得更低,全身紧绷的线突然都断了,项上人头在打转。
男人顿了顿,再出口的话带着一份不容置疑:“两日后,你入宫去见东兴皇帝,带上朕的亲笔书函。告诉他,此次出使东兴,是因为朕想同东兴和亲……”
聂子陵惊愕抬头:“这……这……陛下,这恐怕不妥,虽然微臣愚不可及,却也明白,在婧驸马尸骨未寒之际向东兴求和亲,这会让人怀疑婧驸马的死是……”
“朕说什么,你做什么,连薄延遣你出使的任务都敢接下,天底下还有你聂子陵不敢做的事?”男人的脸色奇寒。
聂子陵浑身发抖,冷汗直往下掉,心道这次真的被薄相害死了,他吞了吞口水,却被口水呛着,含泪匍匐在男人脚下:“微臣领旨!”
男人没什么反应,想起他的妻,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脸色已经温柔下来,她不原谅他没关系,不肯嫁给他也没关系,他至少得给旁人提个醒,这个女人他定下了,谁有胆量来抢试试?
“拿笔墨来。”他说着挽起袖子。
从墨迹上可以辨认出时间,他还得等上两日,把未圆的谎话圆一圆,破绽越少越好。
……
墨问死后第五日清晨,就在百里落入宫向黎贵妃商量对策时,有小太监悄悄来禀报说,陛下刚刚收到西秦大帝的亲笔书函,愿与大兴结亲,从此祸福与共,永世修好。
黎贵妃皱眉,随即笑了:“西秦大帝这个时候来求亲,不是在触老泼妇母女的霉头么?本宫倒是想看看,宫里哪位公主配得上西秦大帝,难不成是要嫁去西秦做妃子?再过两年,年纪相当的大概就只有三公主了,真是便宜了季淑妃,捡了个巧儿。”
听了黎贵妃的话,那小太监脸色却不对,百里落瞧见了,斥道:“你别扭什么?有话快说!舌头不想要了是么!”
那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回贵妃娘娘、落公主,西秦大帝求娶的不是三公主,是……是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