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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也不生气,一张神采飞扬的俊脸染满了欣喜,朝着百里婧的方向使劲挥手,就站在原地高声喊道:“嗨婧小白婧小白”
他这么一叫,许多人的目光都投向他,一边与司徒赫话,一边往东北方向走的百里婧也回头看去,看到那人身子前倾,被架在锃亮的长枪后头,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笑,眉眼弯弯……
鹿台山上的三师兄,林岑之,此人表面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内里是个十分脆弱且小心眼的家伙,而且嘴碎,酷爱八卦、打小报告,绰号“二木头”。
百里婧在鹿台山上时整了他无数次,也被他告了无数次的状,被师父不厌其烦地责罚责罚……但,就是这样一个跟她对着干的小气鬼,在她和木莲等人下山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完全没有一点形象可言,差点没水淹了鹿台山。
他们是去年夏末回的盛京,起来,快一年没见了,这会儿在校场上重逢,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百里婧立刻高声对拦着林岑之的守卫道:“大胆不得拦他”
此命令一下,守卫撤了横着的长枪,林岑之满面春光地大步跑了过来,身上渀佛带着鹿台山上的清冽泉水气息,越来越近,百里婧往前迎了两步。
左右两边的谢炎、黎戍和墨问等人早已走至跟前不远处,而场内认识林岑之的只有三人。
“婧小白。”林岑之终于到了百里婧跟前,矮着身子上下打量她,盯着她绾起的发髻瞧了许久,颇惊讶地开口道:“婧小白,才过了多久,你真嫁人了?哎呀,我刚才差点就没认出来”他转而了然地笑了,神情贱贱的,颇为神秘地挑了挑眉:“太过分了,也不通知我一声,我好歹也要备上一份贺礼呀”
百里婧勉强笑了笑:“没来得及。”
听不惯这样的敷衍,林岑之白了她一眼,直起腰,朝站在一丈开外的韩晔道:“大师兄,你太不够意思了婧小白这丫头不靠谱就算了,她也从来没靠谱过,你怎么不给我们师兄弟送封喜帖呢?你们俩这喜酒还不想给咱们喝啊?以前可的好好的,要是成亲了咱们都去闹洞房”
校场上一时没什么声音,无论是小小的守卫还是朝廷的大员,谁都知晓两个月多前那场闹剧,可林岑之却全然不知。
若是换做别人,韩晔和百里婧或许可以不搭理,但从鹿台山上来的师兄弟,韩晔再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一如既往沉稳的眼神看向林岑之,正待开口,却听百里婧道:“三师兄,你别瞎了,我夫君听了会不高兴的。”
林岑之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连韩晔也朝她望过去,神情淡漠。
只见百里婧挽着墨问的胳膊,继续道:“三师兄,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君,墨问。”又仰头望着墨问,解释道:“你也知道我习过武,这是我的三师兄林岑之,这次是为了武举才来盛京的。”
墨问对林岑之颇为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后执起百里婧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吻,沉静的黑眸中淡淡光华涌动,唇边的笑意很是温柔。
看着眼前场景,林岑之的嘴张得很大,来不及回应墨问什么,就那么呆在原地,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墨问和百里婧。他素来是个没眼力的人,太复杂的状况他反应不过来,僵硬地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韩晔,问道:“大师兄,婧小白这么有种,追到手又把你甩了?娘的,一定要让师父罚她扎一辈子的马步”
司徒赫站在一旁,再也听不下去,霍然拔出腰间的佩剑横在了林岑之的脖子上,喝道:“闭嘴”
林岑之吓得一愣,忙举起双手不敢动,眼珠瞄着那锋利的剑刃,道:“婧小白,救命啊……”
百里婧上前按住了司徒赫的胳膊,轻声道:“赫,别闹了。”
“赫?”林岑之一听这个称呼,立刻来了精神,盯着司徒赫道:“婧小白,这就是你天天夸月月夸的那个帅得天下无敌的赫?脾气也太暴躁了”
司徒赫松了手,回剑入鞘,蹙眉对一旁的谢炎道:“谢大人,武举考试快要开始了,军纪第一,捣乱校场秩序的一律严惩不贷。”
这话一出,无人能够反驳,校场上已经响起了重重的擂鼓声,震天地响着。
百里婧推了林岑之一把:“快去吧,待今日的赛事终了我们再好好话。”
林岑之还是云里雾里的,心里存着太多疑窦,他彬彬有礼地对在场的人鞠了一躬,算作道歉,又对韩晔、百里婧、木莲道:“大师兄,两位师妹,久别重逢,心下十分不舍,但岑之得先行一步,容后再叙。”
林岑之出身镖局世家,从小没读过什么书,一心痴于武学,他们家族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出位武状元,所以,别的事都可以商量,武举赛事上,他是铁了心了,丝毫不敢含糊。而如此文绉绉酸溜溜的措辞,若是换做从前,三个人都要嘲笑他一番,如今百里婧、韩晔和木莲都没了这心思,只是平静地目送林岑之回到举子的队伍中间去。
方才的局面,木莲一直不敢上前跟林岑之打招呼,就站在远山旁边看着,不动声色的,却没想到林岑之的眼睛尖,还是瞧见她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墨问越过百里婧的头顶,有意无意地扫视着韩晔,韩晔负手而立,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而司徒赫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他哪里能看得婧小白受委屈?谢炎年纪大,已经不大能明白这些年轻人之间的别扭,只能笑着打圆场,将这些皇亲国戚往北边的高台上引。
所有人都面色不好的时候,唯独黎戍不恼反喜,眯着双小眼睛盯着林岑之远去的背影,摸着下巴啧啧叹道:“有点意思,是个妙人啊。”
高台上本没有墨问和百里婧的位置,他们主仆四人还有黎戍便坐在下一层的看台上,震天的鼓声在校场内回荡着,谢炎走下高台,带着笑意垂首问百里婧道:“婧公主,武举第一场比试为步射和骑射,您曾舀下了去年秋猎的头筹,大兴国的臣民都对您称颂不已,若您身子方便,就让这些从九州而来的举子们开开眼界,也好激励他们奋进,早日为朝廷效力。”
高台离看台并不远,谢炎的话众人都听清了,司徒赫立刻道:“谢大人,婧小白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这步射和骑射表演就由我与落驸马来,也是一样的。”
谢炎讶异,司徒赫已经站了起来,一双凤目挑衅似的看向一旁的韩晔,韩晔自方才看见百里婧起便一直沉默,竟没有拒绝,而是随之起身,俊颜平静,淡淡道:“那就献丑了。”
再没什么废话,二人随之下了校场,司徒赫今日穿的是四品武将朝服,而韩晔还是那一身白衣,两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行动处气质也完全不同,一个矫健硬朗,一个飘逸出尘。
黎戍在看台上摇头叹息道:“美则美矣,奈何不弯啊”他看的重点永远与常人不同。
墨问坐在黎戍身旁,听到这话,眉心一跳,心思却仍旧放在他的妻身上,兵部尚书谢炎提出那个要求后,她的身子便一直有些抖,他轻握住她的左手,在手腕上那串红色珊瑚珠上摩挲,他记得很清楚,这只手已经毁了,从此怕是都不能再拉弓射箭了。
一个女孩子要练多久的射术才能赢得秋猎头筹?又要遭受多痛的伤害才会使经脉受损,彻底失去射箭的机会?
他并不了解他的妻,却通过这两个月以来的种种知晓她的性子该是洒脱不羁的,师兄师姐、鹿台山、婧小白……这段时光,他永远没机会再回去,与她一同经历一番,这是他的遗憾。
但,他却也十分明白,她在慢慢恢复之中,她已经开始面对残酷的被抛弃的事实,终要有人将她的伤口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痛够了,才能有痊愈的一天。他不开口,不指责,不劝阻,他只陪着她。
墨问环着她的肩,搂她入怀中,百里婧安静地不反抗地偎在他臂弯里,眼睛却一直盯着校场上那两个身影,尤其是那袭白衣,让她的眼被雾气萦绕。
校场上两个男人的箭百发百中,百步之外的箭靶红心被射穿,夹着羽箭破空而出的呼啸声,使得场上的举子们热血沸腾,高声欢呼喝彩不止。
司徒赫的箭气力足,每一箭自始至终都伴随着破空之声,渀佛眼前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他用自己的气势鼓舞着将士们,这是个成功的武将才有的英勇。
与司徒赫相比,韩晔射出的箭不张扬却异常沉稳,只在插入箭靶时众人才看得出,那钉在靶心处的羽箭插入的深度与司徒赫不相上下,且尾端颤抖不止,气定神闲,后发制人,这是一种谋略,不显山露水,却让人震慑不已。
左手腕被握在墨问的手心里,看着韩晔模糊的侧脸,专注于射箭的礀势,还有他修长的手指,百里婧忽然笑了,眼泪却顺着脸颊滑下来——
也好。
手废了也好。
她的射术都是韩晔教的,他们射箭时的礀势太过相似,看到韩晔就想起自己在秋猎上的意气风发。
现在韩晔不喜欢她了,她就把这射术还给他,一点都不剩地还给他,大不了以后都不再射箭便是,大不了就如三师兄所言,罚她去碧桃花下扎一辈子的马步便是,大不了就当是她不要韩晔了便是……
婧小白不要韩晔了,再也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