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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大明宫正门丹凤门向南两里就是永兴坊。
站在永兴坊中的高楼上很容易就能看到巍峨壮丽的丹凤门,天气晴好时甚至还能看到金碧辉煌的含元殿。
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王守澄的府邸里就有这样一座高楼,此楼名叫望星台,高约四丈,站在搂上向北望正好可以看到丹凤门。王守澄每天都要花上半个时辰站在楼上遥望北方的大明宫,那里可是他呆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王守澄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风烛残年搬出了皇宫,身为太监能在宫外别置庭院,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更何况自己这庭院不仅是皇帝亲自赏赐,而且离大明宫还如此之近,大唐立国至今能得如此荣宠的内官屈指可数。。。王守澄做到了,但他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名义上他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不光有数十名男女仆佣供使唤,还有二十余名金吾卒监守门禁。可是王守澄心里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关在黄金笼子里的阶下囚。倘若就这样让自己度完余生,王守澄也认了,但这可能吗?王守澄心里很清楚,皇帝之所以没有立即杀了自己并不是念及他的拥立之功,而是另有他图,至于这个意图是什么,王守澄不得而知,他也懒得去猜想。。。
“天心难测啊……”王守澄默叹了一声,转身向楼梯口走去。身边一直紧张地盯着他的侍卫,长长地松了口气。
王守澄把脸转向侍卫:“你放心好啦,咱家自知来日无多,不会连累你们掉脑袋的。”侍卫听他是跟自己说话,想起上司的交代慌忙侧过脸去,只装作没听见。
王守澄也不和他计较,他倒背着双手,佝偻着腰慢慢地走下楼梯。。。
小太监林士海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楼下,王守澄原本想将他送到凤翔监军张仲清那里,他死活不肯走,非要留在王守澄的身边继续侍奉。王守澄看到他,心里生出了一些感动,他知道林士海能来见自己一趟并不容易,“小林子,难为你还记得咱家。”
“佛祖说这话,林士海无颜以对天地了,佛祖天高地厚之恩,小林子纵然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的。”林士海一边说着,一边就落下泪来。
王守澄不禁凄然动容,他弯下腰扶起了林士海,说道:“你陪我走走吧。。。”
“唉!”林士海脆生生地应承道,一如往日般弓腰跟在他身侧。
“嗨,直起腰来走路,做人呐就要直起腰来,夹着尾巴做一辈子人也未必能得善果。”王守澄在林士海腰间拍了一掌,林士海慌忙挺直了腰杆,不过没走几步他又不由自主地弯了下来。
望星台下就是一个小花园,二人沿着林间小道走了一阵子,前面有座小亭子,王守澄说道:“来陪咱家下盘棋吧。”
“唉,”林士海恭恭敬敬地应了声,他扶着王守澄做好,自己弯着腰摆弄棋子。。。王守澄几次示意他坐下,林士海这才敢侧身坐下。王守澄喜欢下棋,但棋艺很是一般,林士海早就摸熟了他的棋路,为了讨他欢心,故意让子,他让的很高明,王守澄似乎并未察觉,兴致一直很高。
二人一共下了三盘棋,王守澄赢了两盘,彼此和了一盘。此时花灯初上,府中管家来请示说,晚宴已经备好。王守澄将棋盘一推,说道:“走,陪咱家饮酒看歌舞去。”
“唉,”林士海仍旧恭恭敬敬地应着。。。他扶着王守澄来到明堂大厅,晚宴极其丰盛,其中菜式和用具与宫里的御膳一模一样,王守澄神情泰然,再也不唠叨什么僭越之类的话了。
王守澄亲自动手给林士海布菜,二人举杯同饮。舞台上的歌舞乐伎都是从长安乐坊中请来的金牌舞姬,身姿曼妙,炫舞如风。晚宴由酉时末开始一直到戌时三刻,林士海都一直端坐身姿,执礼甚为恭敬。
王守澄饮了十数杯酒,脸色微红,心情十分舒畅。戌时末,管家忽然急急进来报道:“宫里圣旨到了。。。”林士海闻言顿时泪流满面,他冲着王守澄一躬到底,趴在地上痛哭起来。王守澄此时手中正端着半杯残酒,愣怔了半晌,他苦笑一声将杯中剩酒喝干。起身迎到了门口。
来传旨的是文宗皇帝的亲随太监李好古,他的身侧站着一个青衣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盘中一只玉杯,杯中盛满了酒。李好古的身后站在二十余名精壮的金吾卫士卒,此刻都虎视眈眈的盯着王守澄。
“闲杂人等都退出。”李好古手捧圣旨昂首而入,驱散了堂中的乐师舞姬和一干仆从,他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不由地冷哼了一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右神策观军容使兼十二卫统军王守澄忠君体国,劳苦功高,近闻身染微恙,朕心甚忧,特赐药酒一杯,以表朕意。钦此。”
“老奴谢恩。”王守澄三呼万岁,接过了圣旨,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李好古冷笑道:“陛下特意嘱咐了,要王军容当着咱家的面将药酒喝下去。”说罢他给身边的青衣小太监递了个眼色,小太监单膝跪地,将托盘举到王守澄面前。。。
王守澄嘿然一笑,道:“有劳公公了。”说罢他便端起了酒杯。
“佛祖——”林士海哭的声嘶力竭,满脸都是泪。
“小林子,多谢你来送咱家这一程。多多保重吧。”王守澄一扬脖子喝干了杯中酒。他试图将酒杯放回托盘,但那药酒毒性太烈,他的脸色陡然之间就变成黑紫色,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佛祖!”林士海膝行而前,趴在王守澄身边放声大哭起来。
李好古脸上全无一点表情,他目视身后的一个太医,太医上前将王守澄的尸体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后,朝李好古点了点头。。。李好古弯腰夺回王守澄手中攥着的圣旨,朝王守澄的尸体啐了一口,转身出了明堂。
明堂外的一株柏树下,李训身披黑斗篷默然而立。李好古走上前去:“已经解决啦,果如大人所料,他听话的很。”李训的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哼声,他问李好古:“里面什么人在哭?”
“林士海,他是王守澄一手带大的,情同父子。如今靠山倒了,自然免不了要哭上几声。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没什么好奇怪的?”李训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除了在皇帝面前,李训似乎跟什么人说话都是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腔调。李好古顿时心生厌恶之情。
“我想知道他是怎么得知今日要赐死王守澄的?究竟是谁泄露了天机。”
“你,你怀疑是咱家?”李好古气的脸色铁青。
“既然没有,公公又何须动怒?”
“你,”李好古气的呼哧呼哧乱喘一通,他一甩袖子,“咱家去回明陛下辞了这差事。”李好古气哼哼地往外走。
“我劝公公还是免开尊口,陛下是不会恩准你的。”
李训向持刀守护在院门边的两名金吾卒招了招手,这两个人名义上是皇帝派来侍卫将军府的金吾卒,实则却是李训私募的勇士,全然只听命于他一人。李训在二人耳边交代了几句,二人连连点头,拔出腰刀走进了明堂。
“啊!”
明堂里传出一声惨叫,李训眉头一喜。
“啊!”又是一声惨叫。
李训脸色一变,飞快地从靴子中拔出匕首冲进了明堂。自己的两名部属倒在血泊之中,林士海却踪迹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