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去年感恩节

七穹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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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早上好,佩妮。你怎么样?”

    坐在学生会接待处的尼克热情地起身,歪头向我打了个招呼。

    我所就读的这所大学有着全国数一数二的高质量学生团体,它们涉及各个学院、各类领域,这也致使学校近乎一半的教务系统都倚赖学生会进行运作,甚至有些毕业生倾向于选择留校成为学生会的全职工作人员,每月还可以拿到一笔不菲的薪水。

    尼克.亚当森就是其中的一员。他一头天然红色鬈发,满脸细碎雀斑,身材矮小结实,相当懂得察言观色,再加上几分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的gay气,使得他在学生会中人气颇高。他是我当初在校园内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多亏了他掌握着的广大人脉,为初来乍到的我开展社交活动省下了不少麻烦。

    “你能帮我找到管理学生资料库的……”把手搭在面前齐肩高的台子上,我稍微顿了一顿,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人名,“威尔逊吗?”

    “威尔逊……他被特里斯坦教授叫走了,说是因为私自篡改在校学生的出勤率记录正被调查。”

    尼克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耸耸肩,手里咔嗒咔嗒地按着原子笔,冲我挤了两下眼睛,“你可得好好儿送他一份大礼。”

    “行了,行了。”我无奈抬手,摆出告饶的表情,“别再做出那副要起诉我的样子了——我今天一节课都没缺。”

    他不怎么买账地小幅度咧开嘴:

    “我真为你高兴。”

    我没心思回应他话里故意流露出的质疑,左右看了看周围,整个人俯到桌面上,对着尼克小声说,“我需要查查伊恩莱斯.亚瑟.麦考伊的资料页。鉴于威尔逊不在这儿,我敢打赌你——万能的尼克——肯定能找到一个帮得上忙的人。”

    不出所料,尼克十分受用这番简单直白的恭维,他把手中的那杆原子笔往摊开的登记本页面上随意一撂,转头提起电话机的话筒凑到嘴边。

    半小时后,我已经坐在一间小办公室内的转椅上,一面跟尼克叙说我跟亚瑟、马修之间戏剧性的发展,一面手握鼠标浏览网页了。

    “根据他提交的家庭收入证明来说,他不该兼职这么多份临时工作。”

    我切换到桌面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把他登记的打工地址都复制下来粘贴过去,然后接着浏览资料页的下一个分栏,“噢……等等,等等,他居然跟我念同一所中学,为什么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尼克在一旁看了看电脑屏幕,又很快把目光挪回我身上,低头催促道,“你刚才说到警报器响了——后来呢?”

    学生公寓三天两头就会有人触响烟雾警报器,其中多半是吸烟或者爆炒引起的,有明火出现的概率少得可怜。起初我还会不明所以地跟着人群跑下楼观望情况,现在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仅仅在最开始被声势浩大的响铃震了一下,然后就拧了拧自己的耳朵,继续站在原地端着手机等待他的下文。

    “结果——”

    “结果他自己跑了?”尼克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急切地出声打断,兀自猜测。

    “我倒是希望他真这么干了。”我短暂地把注意力从亚瑟的资料页上挪开,不情不愿地分神去回忆昨天发生的一切,“他带我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了马修,我能说些什么?只好告诉他亚瑟是来帮我修水管的……”

    想到这儿我苦恼地叹了口气,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脑壳:

    “结果他就把我塞到马修手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很显然,在他心里马修比我有魅力得多……”

    尼克捂着嘴干笑了两声,“你当时肯定很有压力。”

    “怎么可能没有压力?”我压着喉咙反问,“你知道我最不会应付这种人……可谁叫他是马修最好的朋友,并且有一张好看的脸、身材又棒得不像话呢?”

    “你真是个肤浅的女人。”尼克不留情面地甩出评价。

    “是的,我是个肤浅的女人,所以我想睡他。”

    我坦然地承认了,接着转头回去盯住屏幕上那一连串令人头晕眼花的英文字母,“真不赖……你瞧,幸好他不是基督徒,手指上也没有‘守贞戒指’。”

    有些过于私密的个人资料——譬如过往病史、前科记录等等学生会无权浏览,不过我相信亚瑟不像是会有什么根深蒂固的顽疾,抑或被警局逮捕的不良记录,也就见好就收地压抑了一颗好奇心,把复制到文档里的资料打印下来读了又读。

    根据学生会事无巨细的资料归档,我发现他在学生公寓的打工合约马上就要到期了,可昨天晚上他又提交了一次续约申请……或许这只是一个顺其自然的习惯,只不过我更情愿相信他在为了被我追到手而做准备。

    ……当然,现在我唯一的成就是收获了他的手机号。他在我通讯录里的备注姓名是“伊恩莱斯·亚瑟·我想睡他”。

    说句老实话,我至今也搞不懂亚瑟到底是怎么想的。很明显心理学和行为科学那一套看似浅显实际上无比复杂的理论有些时候并不适用于他。为此在离开学生会后,我特地坐上电车到c校区的社会学科大楼拜访了布莱登·j·特里斯坦——美国首屈一指的心理学教授,同时也是我在此的学术指导老师。

    我站到他的私人办公室前,两眼低垂看着自己雪地靴的脚尖,抬手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门,确认里头没有传出任何诸如“别进来!”之类的尖叫后推门而入。

    见到我,特里斯坦教授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们有必要谈谈你的出勤率。”

    好吧,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总有些愚蠢的英国女孩觉得他这满腔的纽约上东区口音很迷人?

    这间办公室跟三个礼拜前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连窗台边上那个腐烂到一半的苹果都没换地方,暗淡的熔银壁灯将十九世纪的装潢风格晕染得浓醇深厚,旁边置物柜上的笔筒里插着两三支装饰成羽毛笔样式的吸水钢笔。整个房间内唯一可以称得上纤尘不染的只有紧贴墙根的那两排书架,其余的每一寸空间,包括占据了最大面积的胡桃木办公桌都被成片的散乱手稿所充塞。

    我最厌烦这一套神经质的复古英伦情怀,可他却为此狂热不已,真不像个美国人。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亲爱的教授。”

    我先是装作没听见,踏脚拨开一团纸屑,腾出一隅地方向前移动,直到顺利地从他对面抽出椅子来坐下,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的话我至少同意前半部分——我们有必要谈谈,但不是关于我的出勤率……另外,答应我你不会向学校申请炒了学生会那个替我修改出勤率的威尔逊。”

    然后我把亚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这很容易判断。心理障碍引发了行为障碍,只不过他的表现形式是一种罕见的表达能力失调。”

    特里斯坦教授暗金色的头发在太阳底下闪着淡光,跟他阴暗扭曲的性格似乎并不相称。他的上身稳稳前倾,呼吸平稳,眼神笔直,如果忽略他眉毛间黏着的那一小块番茄酱,他严肃认真时紧绷的面孔足够英俊得让人窒息,“你知道他有过什么可以被判断为触发源的心理创伤吗?”

    “不知道。”我回答得很简洁,“但我可以去问问看。”

    “等你问出结果我们再继续这场讨论。”

    他收回视线,修长苍白的手指松开羽毛笔,头也不回地从倒数第二个抽屉里准确摸出一张皱巴巴的表格来推至我面前,“明天在教堂图书馆有一场互助会,我希望你能准时参加。”

    我和他在这一方面很相像。不管屋子里脏乱成什么模样,我们总能精准无误地记住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

    我瞪着他递到桌面上的申请表,像在瞪着一块发霉的干硬乳酪面包。

    “我不会再去什么该死的性瘾互助会了!”

    在意识到我的音量拔高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之前,我还激动地挥起了双手,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平复情绪,至少别将不满表现得如此粗鲁显眼,“说真的,布莱登,在这方面我确定我没有任何问题……”

    为什么我的法定监护人总觉得我有个“对跟男人睡觉上瘾”的毛病?况且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心理疾病。

    “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可以找个互助会救治一下你的‘邋遢症’。”我故意讥讽地说道。

    他鄙薄地哼哧了一声,没有任何缩回手腕的意图,食指还牢牢点在那张互助会申请表单上。

    “得了吧,佩内洛普小姐,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种叫做‘邋遢症’的疾病。”

    “所以我也没有所谓的性瘾。”

    我强词夺理,“我只是没找到那个能让我安定下来的人。”

    他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眉毛:“你的男朋友皮特也不是那个人吗?”

    我解释说:“皮特是我的前前男友,我的前男友叫马修,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不置可否:“我总是跟不上你更新换代的速度。”

    平心而论,我和马修交往的时间并不算短。我们的相识起源于一条短信,在那条除了文字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短信里,他告诉我他一直在注视着我,还在过去的数年间每天都喝牛奶成功长高到了六英尺,只因为我在中学透露了我喜欢比讲台高的男孩儿——我自己都记不清我是否真的说过这句话了,说不定也只是在拒绝哪个矮个子告白的时候随口一说。

    最让我感到尴尬的是,他居然在末尾用到了“爱”这个过于沉重刺眼的字眼,这也是促使我决定跟他见面的一个重要原因……上帝作证,我原本只是想让他别再来骚扰我。

    不料见到马修本人后,我才发现他跟我一样,是个既没责任感又爱沾花惹草的混蛋。因此我和马修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因为从来不用承诺和告白给对方施加压力,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十分舒心。

    ——直到他在我初次允许他回家过夜后毫不留情地甩了我,又在第二天勾搭上了同样年轻貌美的史黛拉。

    其实最初的那条短信我现在还保存在手机里,就算他在跟我约定好见面地点后就换了号码。我不会承认这个事实,就像我不会承认有那么几个瞬间我以为器大活好的马修就是我想找的那个人。

    我从口袋里抓起手机,打开了那条短信。

    原本只是一连串陌生数字的发件人一栏不知何时换成了一个名字——

    “伊恩莱斯·亚瑟·我想睡他”

    ……

    我毫不迟疑地给亚瑟打去了电话,嘟嘟响过两声就被对方接了起来。

    “去年感恩节,你是不是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我直截了当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