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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耿蔓阳的及笄之年。
方宇忘不掉,他忘不掉那晚他的小姑娘大力推开他的房门,她的背后披着清凉皎洁的月光,她的眼中有不肯落下的泪,她的背后散着一头乌发,她咬着唇扑进他的怀里,那一晚她哭得好伤心。
她说,她要入宫了。
皇宫啊,皇宫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儿的?
方宇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只是耿府一个护院的儿子,而且他很可能就要子承父业,继续给耿府当护院,那么他应该就只是一个护院。而皇宫里的那个男人,却是祁国第一人,他们祁国人民敬仰尊重的皇帝陛下。
于是他说:“小姐,恭喜您。”
耿蔓阳猛地一僵,她从他怀里抬起头,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方宇垂下眼皮后退一步,不看她的眼睛,恭敬疏离的就像他从未叫过她蔓阳,从未摸过她的头哄她不哭,就像……就像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千金小姐与下人护院的关系。
耿蔓阳像是被人打了脸,她咬破了下唇,摇晃着往后退,如他所愿与他拉开距离:“方宇,你……你什么意思?”
方宇看着她的裙摆摇晃越退越远,简直心如刀绞,埋头看地的表情痛苦而隐忍。
她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咬咬牙回答道:“小姐,方宇恭喜您即将入宫为妃,天色已晚,还请小姐回房早些休息。”
“方宇……你知道我心意的不是么?”
他低头不语。
耿蔓阳走上前,两只手捧起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我五岁时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你叫方宇,方方正正的方,气宇非凡的宇,我七岁时你说我越来越好看,你长大后就娶我这么好看的媳妇,我十一岁时你带我偷偷溜出府看烟花会,回来路上我睡着了,你偷偷亲了我,我十三岁时你亲手雕了一柄梅花木簪送给我,就是这支。”她说着,语气平平淡淡,却带着微微的颤音,从怀里取出那柄被她精心呵护小心保存的簪子。
刻有梅花的木簪安安静静躺在她白皙粉嫩的手心里。
这柄簪子他雕了半个多月,不知道雕废多少簪木,最后雕出三柄他看着差不多的,而这是最好看的一柄,他选出来忐忑而期待的送给她,却从未见她带过,他还以为早就被她随手丢掉了,却不成想她还留着呢,而且,保存的这样好。
方宇说不出话来。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小姐,此等不值钱的小物,扔了吧。”
还留着做什么?
耿蔓阳气极,她扬起手,却始终没落在方宇脸上,她舍不得。
“方宇,我不想入宫,你带我走好不好?”她紧紧攥住梅花木簪,轻声祈求。
方宇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成两颗拳头,因用力过剩而颤抖,却被宽袖掩住,谁也看不出来。
“方宇,我不想入宫,你带我走好不好?”她微微松开手指。
“……”
“方宇,我不想入宫,你带我走好不好?”
“……”
梅花木簪“哐啷”一声落地,复又弹了两弹,最终尘埃落定,不再动,簪子上镶着一颗极小的珍珠掉下来,不知滚到了哪里。
耿蔓阳心灰意冷,转身就走,走得极缓慢。
直到踏进她的小院里,他都没有追出来,她仰着小脸抬头看天上高高挂着的月亮,任由夜风将泪痕吹干。
殊不知她的背后,远处,很远的远处,方宇一直都在,他随着她仰脖的动作而仰脖,看向天上那孤高清冷的月亮。
月亮可会感到孤独?
它有群星相伴。
方宇顿了顿,顺着背后的树干滑下去,脸埋到双膝中,他的手中捏着那柄梅花木簪。
本以为两个人将会苦苦忍下对彼此的思念直至耿蔓阳进宫为妃,却怎料耿夫人旧疾突发不治身亡。
倾盆大雨打湿方宇浑身上下,他疾跑进她屏退所有下人的小院,就见她孤身一人立在院中已等他多时。
那一瞬,方宇的心都要碎了。
“蔓阳……不哭。”
他扣住她的后脑,轻轻吻了下去,小心翼翼,似羽毛一般轻落在她的唇上。
她的嘴唇柔软,呼吸香甜,他碰一碰就再也不能离开,积蓄十年的感情顷刻间爆发,他遵从本能疯狂啃咬吸·允属于她的酣甜美味,而她的呜咽尽数流进他的口中,被他吞入腹中。
这是他第二次亲她,中间隔了四年。
可怜两个刚刚和好的人还没仔细感受一下对方的温暖,还没来得及好好温存一下,就迎来了不期而至的耿老爷。
于是,方家三口被逐出耿府,耿蔓阳被关禁闭直至进宫那一日!
耿蔓阳以绝食抵抗进宫的安排,耿老爷以方家三口性命为要挟,还会怕她不乖乖就范?
进宫后,耿蔓阳这个独一无二的冰山美人着实被穆琰宠了好一段时间,那段日子,她简直想要一死了之,可是她不能,若是她自杀身亡,她父亲一定不会放过方宇,为了他,她只能咬紧牙关活下去。
渐渐,皇帝弃了她这座不会笑的冰山,她不觉得失落,只觉得解脱,她守着青灯木鱼,静心为方宇祈福。
一晚,耿蔓阳迷迷糊糊睁开眼后在床边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以为还是做梦,却仍是喜极而泣,她将脸埋进他的怀中,一句句轻喃着“想念他”,后来直到他的亲吻让她感到窒息,她才惊讶得发现原来不是做梦,是真的,他真的来了!
“你、你怎么能入宫的?”
就算方宇身怀武艺,却绝对不可能越过层层宫墙绕开森严守卫,最终平安无事不惊动任何人潜进她宫中的,这……
黑夜中,方宇冲她柔柔一笑,伸手将他吓坏了的小姑娘揽进怀里,为她解疑。
原来,早在半年前皇宫招用侍卫时方宇就趁机成功入了宫,但侍卫根本不得进后宫,他根本没有办法联系上已经做了贵人的耿蔓阳,直到这晚他才有机会,翻墙之前他也曾犹豫过,万一他被发现,就是连累了耿贵人,连累了他的蔓阳,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绝对不是。
可是一想到她不幸福,她被那人忽视,一想到她现在病了,那人都不看望一下,他的心就被抓得紧紧的,好像有一只小手紧紧地捏住她的心脏,他疼得无以复加,再难忍耐,轻轻松松翻入了后宫。
方宇从未进过后宫,自然不认得路,还真是老天爷眷顾着他,他兜兜转转几圈有余才找到瑶华宫,过程中竟没被人抓住。
当时瑶华宫还只有耿贵人一个人在住,他这才没找错门,敲晕了她的守夜婢女,方宇迫不及待去看他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瘦了,脸色苍白,睡颜不安,秀眉轻蹙,他实在没忍住,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眉心。她居然睡得那么轻,颤抖着睫毛便睁开了那双琉璃宝石般的眼睛。
也是自那晚以后,他们才时不时见上一面,以解心中对彼此的蚀骨思念,有了耿贵人的相助,方宇进出后宫便简单许多也安全许多。
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到被沈瑾萱发现,已经维持了快两年了。
待耿贵人交代完毕,沈瑾萱和叶芬仪以及她们两个的宫女明燕和舫焫都表示惊呆了,皇帝陛下的绿帽子居然带了两年之久。
叶芬仪想到此,不由看了穆琰的背影一眼,心里暗笑他活该,这根本就是对他的报应啊,哈哈,若不是他本人在场,她还真想仰天大笑三声,以表她内心无法言说的开心雀跃。
沈瑾萱则是舔了舔唇部,也看了穆琰一眼,心里的震颤还没有完全平消,转念她又想到皇宫的防卫实在是不行啊,这只是私通也就罢了,若要是行刺呢,那该怎么办?
这件事情过后,她要跟穆琰提一提。
耿贵人讲述完便不安的看着穆琰,她心里十分紧张害怕,却已经不再颤抖。而她怀中的方宇竟然也睁着眼睛看穆琰,等他给出回应。无论是杀是剐,只要他能饶蔓阳一命,让他受什么罪他都甘之如饴。若是实在不行,能与蔓阳一起死,那也是幸福的,他们两个真的都够了这样的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明明相爱,却不能相守,如此痛苦真的很折磨人。
一时之间屋里除了三个宫女不敢直视穆琰外,其他四个都紧紧盯着他,其中的一道视线来自沈瑾萱,他能感受到那视线中满满都是对他的担心与关怀,这让他觉得心里有些暖。
两年啊……
穆琰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道:“这样吧,你先回家养伤,等你伤好后再到宫中负荆请罪,若有人拦你,出示此物即可。”他说着,扯下腰间系着的一枚金嵌羊脂白玉挂件扔过去。
方宇忍痛赶紧抬手踉跄着接住,这东西摔碎了他如论如何也赔不起。
“卑职谨遵圣旨。”
虽然弄不懂这皇帝陛下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怎么为难他与蔓阳,这倒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愤怒,这说明身为他妃子的蔓阳根本就不足以影响他的情绪,哪怕是一丝一毫,他之所以不生气,大概就是因为妃子又不是妻子。
“若你伤好后不来,那么朕想着耿贵人的下场……一定会很惨。”穆琰说着,顺手牵起他身旁沈瑾萱的手往外走去,明燕拎着灯笼紧跟其后。
叶芬仪瞅了一眼方宇和耿贵人,也出去了,再看穆琰,他已经牵着沈瑾萱走出老远,都快出瑶华宫的宫门了,叶芬仪心说算了,也就懒得再追上去告退,索性放缓步子,尽量慢慢往外走。
瑶华宫可真够冷清的,宫门口连个守夜的太监都没有,想来应该是被耿贵人特意吩咐的,也正好称了那群奴才好偷懒的心思。
陛下他就这样把事情掀篇儿了?
估计是不可能,让那方宇养好伤再回宫请罪,他就不怕他趁此机会跑了吗?正好那枚玉佩可足够他跑遍大江南北还有余呢。
对啊,陛下他这是在替耿贵人考验方宇呢吧?
叶芬仪思及至此,遥遥望了一眼那挺拔的身姿和被他牵着的娇小人儿,不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