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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氏回身,一眼望见尹夫人,脸色一变,迅速的进入马车内,半拉下车帘。
“果真是郝夫人与郝小姐,我起初还以为管家瞧错人了呢!”尹明笑着上前打招呼。
郝氏没有理尹明,只是低声吩咐郝花道:“花儿上来,咱们要赶紧启程!”
郝氏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尹明十分的纳闷,人家说亲不亲故乡人,更何况是在这千里之外的城市遇见,就算之前尹夫人因为生病大闹了郝家,可是也没有必要如此!
尹明有些气恼,转身回了马车。
“明儿,是什么人?”尹夫人大病初愈,脑袋没有之前的灵活,至少不会再大吵大闹。
“娘,只是一个熟人,没事儿了!”尹明本想直说,但是又怕刺激了尹夫人,也就含糊说道。
尹夫人点点头,看看阴沉的天色,又嘟囔道:“咱们不是去天城瞧你爹么,怎么在这里呢?”
尹明眸色黯然。
上次他逼着他爹带着尹夫人离开了里城,一出里城,尹夫人的起色就好了很多,虽说不能恢复从前,但是至少不再疑神疑鬼,大哭大闹,尹老爷就以这个为借口,最终将他们母子留在了附城,并没有准许他们一起回天城尹家。
如今已经是年底,明年尹浩就要下场试试,他就趁着这个机会,打算带着尹夫人前去天城尹家,没想到还没出城门就遇上了郝氏一行人,虽然大家似乎闹得并不愉快!
这会儿,尹平又说了几句场面会,见郝氏根本就没打算理他,也就悻悻的回了马车。
郝家的马车径直朝着城门而去。
尹家马车里,尹明不悦的皱皱眉,吩咐尹平道:“咱们也走吧!”
尹平赶紧应了一声。
尹家的马车跟在郝家的马车后面出了城门。
郝氏坐在马车里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心吓得噗通噗通的跳。她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距离里城千里之遥的附城遇见尹家的人,尹夫人的突然出现,让郝氏本就纷乱的心更加的不安,她紧紧的抓住车壁,手指关节绷得发白。
“娘,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花儿见郝氏一直在喘粗气,赶紧问道,还以为她身子又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郝氏摇摇头,可是心中的不安却日益剧增。
大牢里,郝仁没有受刑,一日三餐也比其他的犯人精细,可是他就是找不到机会让人给冷萍送封信。牢里的狱吏虽然对他客气,可是却不肯帮他!
这一日,他终于见到了李言贞。
他进刑部大牢的时候,李言贞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如今又被带了回来,可是李言贞的状态很不好,一看就受了极重的刑罚,而且听说还开始咳血。
“老师!”郝仁赶紧上前,紧紧的把着面前的牢柱,透过牢柱看着奄奄一息的李大人。
或许是听见了郝仁的声音,李言贞微微的抬了抬头,通过牢柱看了郝仁一眼,然后就慢慢的向这边爬。
李言贞爬的很缓慢,身子经过的稻草,有些血迹。
郝仁紧紧的抓住那牢柱,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李言贞对郝仁来说,不只是恩师这么简单,郝仁从李言贞的身上学到了为国为民的心,可是如今,如此一位大忠臣,却饱受牢狱之苦,而那些做奸作恶的坏人,却在外面为虎作伥!
郝仁又想到了严崇,严崇虽然仕途不利,可是也从来没有灰心,严崇常常教导文翰书院的学子们,要爱国爱民,做个清官,可是如今,清官却是这样的下场!
一瞬间,郝仁有些怀疑自己为这个皇上效力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皇上昏庸,难道臣子也要昏庸?
他不是李言贞,不会死忠,他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言贞终于爬到了郝仁的面前。
郝仁赶紧跪在李言贞的面前,哽咽的喊了一句,“老师!”
李言贞支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透过肮脏凌乱的头发,一双原本清明的双眸如今也变得异常的浑浊,可是他却在笑,唇角带着笑意,“别哭,人都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李言贞这辈子昂对得起天,俯对得起地,死而无憾!”
郝仁忍住了悲痛低声道:“老师真的无憾吗?老师只想到对得起皇上对得起自己,可想过对得起师母,对得起晨晟与二小姐吗?”
郝仁说的是李言贞的妻女,李言贞有一个儿子与女儿,儿子明年也要下场考试,女儿只有十五岁,还没有说亲,如今他这一死,儿女就是罪臣之后,别说下场考试,还有可能被发配充卖!
李言贞一下子变得沉默。
郝仁握紧了牢柱,“老师,我们一定要出去!”
“李大人,最后的晚餐,吃完这些,明日你也好上路了!”突然,那凶恶的狱吏上前,将一个食盒放在了李言贞的牢门前!
李言贞苦笑,“恐怕是没有机会了,皇上判了我死罪!”
那庞氏一族编造了大量的证据,皇上大怒,刑部刚刚判了李言贞死罪!
郝仁眉宇一跳,赶紧说道:“老师,在临死之前,你不想见见妻女吗?”
李言贞凄楚道:“你说得对,我无愧于皇上,无愧与天地,可是偏偏愧对他们,还是不见的好!”
郝仁一把抓住李言贞,“老师,您一定要见,这可是最后一面!”
郝仁说完,立刻向那狱吏求情,“人之将死,起码要让他无憾离开,这位大哥,可否让李大人见见他的亲人?”
那狱吏有些不敢,之前进了刑部大牢的,这个托那个,那个托这个,有点利益,就都装做看不见,多少能放进一两个人进来,可是这次却不同,庞钰一开始就警告了他们,不准他们在下面搞小动作,若是被庞钰知道……只是这罪都定了,人都要死了,临死之前让李言贞见见家人,似乎也不为过!更何况李府的人从一开始就打点,那银子,狱吏也想赚!
“这位大哥,你就当做做好事,就算是李大人下了阴曹地府,也会感激你的恩德!”郝仁再次恳求道。
狱吏想了想,看了看四周。
或许是因为已经定罪,今日牢里的守卫松懈了很多,反正刑部定罪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还怕有什么变故不成?那狱吏想了想,低声说道:“你们等着,我去瞧瞧李府的人可还在!”
郝仁点点头,李言贞也抬起头来。
临死之前,他也想见一面家人的!
“老师,您听好!”郝仁趁机凑在李言贞的面前低声说了什么,李言贞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郝仁,“消息可靠吗?”
“老师,现在是咱们唯一的机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郝仁低声道。
李言贞想了想,突然扯了亵衣出来,沾着身上的血背对着牢门,写了一封血书,然后藏在身下。
郝仁为李言贞放风。
李府的人一直守在大牢外,李夫人因为之前听闻李言贞已经判了死罪,已经哭晕过去,由李言贞的女儿送回府,如今就只剩下李言贞的儿子李晨晟。
“快点,就一炷香的时间,长了可不行!”那狱吏嘟囔了一声,顺便数了数手里的银票。
李晨晟赶紧应着上前,一见李言贞的模样,立刻哭的泣不成声,“爹,爹,您受苦了……”
李言贞一边说着安慰李晨晟的话,一边让郝仁放风,然后悄悄的拿出藏在身下稻草中的血书,暗中塞在了李晨晟的衣袖之中。
“好孩子,我死之后,你就带着你娘跟妹妹投奔首辅大人,首辅大人与我同朝为官这么多年,能帮助你们的只有他!”李言贞一边拍了拍李晨晟袖中的血书,一边给李晨晟打着眼色。
李晨晟迅速的明白了过来,赶紧点着头。
“好了好了,到时间了,你们也别让咱们为难!”很快,狱吏就来赶人了。
“爹,爹!”李晨晟一边紧紧的攥着衣袖中的血书,一边呼唤着李言贞。
他真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晟儿,听话,记住,好好的照顾你娘与妹妹!”李言贞也激动的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
“走吧走吧!”狱吏一招手,有两个小喽啰过来,将李晨晟赶了出去。
“李大人,咱们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你冤有头债有主,死了以后可别找错人!”狱吏说道。
李言贞慢慢的坐下,依靠着牢柱冷声笑道:“你放心,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我不怪你们,我要找也是找那些害死我的人!”
狱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去一旁喝酒吃肉。
李言贞暗中与郝仁交换了一个眼色。
郝仁点点头。
现在他们两人的希望全在李晨晟带出去的那根布条上!
李言贞入狱之后,李夫人与子女早就从那大院子里搬了出来,住在客栈中,李晨晟一路上都没有敢停留,他到了客栈,进了李夫人的房间,赶紧将门关上。
李言贞的女儿李芊墨正在照顾昏迷过去的李夫人,她身上穿着布衣,神色憔悴,一见李晨晟鬼鬼祟祟的进来,赶紧望过去。
“妹妹,我见到爹了!”李晨晟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上前一把抓住李芊墨低声道。
李夫人这会儿正好醒转,一听李晨晟的话,挣扎着爬起来道:“你说什么?你见到你爹了?他……还好吗?”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能有好的吗?可是李夫人还是要问,如今,她也只能问这一句!
“娘,爹受刑了,身上全是血,爹也瘦了,老了……”李晨晟说着,那么大的男人竟然哭了起来。
李夫人与李芊墨也跟着哭。
“娘,可是爹给我了这个,您看看!”李晨晟哭了一会,突然想起了李言贞给他的布条,赶紧拿了出来,打开来,竟然是一封给皇上的奏折,上面写明岚亲王府私挖铁矿,蓄意谋反!
“这……”李夫人脸色一白,难道李言贞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效忠皇上?
“娘,爹让我去找首辅大人,娘,你说首辅大人能将爹的折子递上去吗?”李晨晟有些犹豫,自从李言贞入狱之后,与李家走的亲近的人全都避开他,包括首辅刘焕,他已经去刘府求了几次,刘焕虽然每次都见他,可是从来却没有办过实事,他不知道如今这么大的事情,能不能信任刘焕!
“既然是你爹吩咐的,你就去照做!”李夫人低声道,这个典型的以夫为天的女子,到最后也是坚持听李言贞的话。
李晨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娘,我现在就去,您保重身体!”
李夫人点点头,催着李晨晟快去。
李晨晟从客栈出来,连夜去了刘府,刘府这会儿早已经一片寂静,夜已经深了,刘府的人早已经歇下。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李晨晟大门口昏黄的烛光中,用力的拍着门板。
“谁?大半夜的,敲什么敲?”有门卫来开门,一见是李晨晟,隐隐的有些不悦,“我说李公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敲门?况且你白日里不是来过了?”
白日里,李晨晟一听说李言贞判了死罪,立刻就来求刘焕,可惜刘焕并没有见他。
“请你转告你们首辅大人,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关于……”李晨晟在那门卫的耳边轻轻的说了几个字,那门卫一怔,低声道:“你在外面等一会!”
门卫将门又关上。
腊月的天气,十分的寒冷,李晨晟的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袍,他将手缩在衣服里,缩了脖子,不停的跺着脚,望着黑漆漆的街道。
李言贞进了大牢的这些日子,世间的冷暖,让李晨晟这个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少爷公子看了个明白清楚。李言贞在礼部任侍郎的时候,那些士子们全都来巴结,李府每日里宾客满门,可是如今个个却唯恐避之不及……李晨晟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这会儿,刘府的府门打开了,那门卫请了李晨晟进去。
书房里,刘焕很显然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头发也散着,身上披着袍子,此刻正在灯下仔细的看着那血书,面上的五官都绷紧。
在那血书之上,李言贞只写了岚亲王在岚州私挖铁矿,打造兵器,密谋造反,却没有任何的证据,如果这事是真的,李言贞就有救了!
李言贞虽然愚忠,有几次也坏了刘焕的事情,但是在削藩这件事情上,李言贞与刘焕是统一战线的。刘焕也不希望失去这么一个好帮手!
李晨晟进门赶紧给刘焕行礼。
“快起来!这些日子难为你了,明日早朝之前,我就进宫去求见皇上,如果你爹所说是真的,应该能够救下你爹!”刘焕上前拍了拍李晨晟的肩膀道。
李晨晟立刻又要给刘焕下跪。
“世侄不必如此,我与你爹同朝为官二十余載,又怎么会见死不救!”刘焕冠冕堂皇的说道。
李晨晟好想大笑,之前几次他来,刘焕可不是说这话,不过李晨晟在刘焕的面前还是敛眼低眉,不动声色。
如今刘焕是唯一可以将血书送到皇上面前的人!
刘焕安排李晨晟歇在刘府,李晨晟却挂心李夫人的身子,坚持回去。
“你回去也好,省得让人怀疑,只是要记住,这血书的事情一定要保密,若是让岚亲王府的人有些戒备的话,咱们就功亏一篑了!”刘焕再次嘱咐道。
李晨晟赶紧点头。
刘焕让人将李晨晟从后门送了出去,看看时辰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要上朝,他赶紧回房洗漱了一下,准备进宫。
“老爷,这没凭没据的,万一是那李言贞瞎说……”刘元氏也醒了,听闻刘焕现在就要进宫去求见皇上,忍不住有些担心。
“李言贞这个人严谨的很,做事周密,他既然敢上奏折,就一定有把握!”刘焕皱眉。
“可是他都进了大牢这么长时间了,如果他有这消息,为什么早不拿出来?如今死罪都判了,这才拿出来?”刘元氏低声道。
刘焕顿时也有些犹豫。
“老爷,你可想好了,若这件事情是真的,你在皇上面前,自然是又立了一个大功,也能保住李言贞,可是若是假的,诬告岚亲王,这罪名可不小!”刘元氏有些担心。
刘焕想起了以前,以前,他只是一个六品小官,有一次他随从皇上出去打猎,皇上说,那山里有老虎,谁若是敢去猎老虎,必有重赏。
当初,就连那些武官也不敢上前,毕竟那个时候,老虎伤人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几起。
可是刘焕却站了出来,他一个文官,背上弓箭,进了山林猎虎。
猎虎自然没有那么简单,他差点命丧虎爪之下,可是皇上却赏赐了他,提拔他进了户部,那可是一个肥差,从那之后,刘焕平步青云。
刘焕知道,四位藩王蠢蠢欲动,乱世之中,皇上需要的是勇才,是枭雄,而他刘焕就是!
皇上觉着他为了前程能不顾一切,这种人,在乱世之中最好用。
刘焕也迎合皇上的这一个看法,所以在做事上,他一向大胆。
现在皇上还用他,宠爱他,所以他做什么都可以!
自然有一天,或许等四大藩王平定之后,皇上不会如此信任他,他也想好了退路。
刘焕是为数不多能看清自己形式的人!
这一次,也是冒险!
刘焕看了看那血书,大步向外走去。
刘元氏叹口气,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刘焕。
此刻的皇宫,烛光点点,侍卫来回的巡逻,刘焕径直进了宫。
天亮了,一米阳光从外面照进来。
郝仁与李言贞一夜没睡,今日的午时三刻就是李言贞行刑的时刻,郝仁与李言贞两个人都在等待。
“换上干净的衣裳吧!”狱吏拿来了一身新囚衣,丢进牢房里。
李言贞默默的换上。
郝仁透过牢柱望着,手紧紧的扣住,“老师……”
李言贞换上新囚衣,艰难的坐下来,沉声道:“辰逸,如今我也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可要记住!”
郝仁有些哽咽,他不知道李晨晟有没有法子将李言贞的血书送出来,如今……
李言贞看向郝仁的眼内带着几分怜惜,声音也缓和下来,“你聪明、好学,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成就实属不易,如果有机会出去,你要记住,一定要为民请命,为国为民,才不负你一身所学!”
“学生谨记老师教导。”郝仁俯身在地哽咽说道。
李言贞呵呵的笑起来,“我能有你这样的学生,这辈子也值了,下辈子若是有缘,咱们还做师徒!”
郝仁起身道:“老师,你一定会没事吧!”
李言贞苦笑一声。
“时辰到了,该走了!”狱吏来提人了。
郝仁的一颗心悬了起来,他望向大牢的入口,阴暗一片,并没有人前来。
李言贞的神情很是平静,扶着牢柱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跟随着狱吏走了出去。
“老师!”郝仁的目光追随者李言贞的脚步,低声唤道。
李言贞没有回头,蹒跚着步子走出了大牢。
郝仁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难道真的来不及吗?
此刻刑场之上已经聚集了人潮,李晨晟与李芊墨搀扶着李夫人站在人群中,李夫人满脸的悲恸,几次晕厥过去。
“妹妹,你还是陪着娘回去吧……”李晨晟说这话之上异常的艰难。
“不,我要见你爹最后一面……”李夫人幽幽的说道,老泪纵横。
李晨晟握紧了手指,着急的望向入口处,刘焕答应早朝前去求皇上的,难道他没有将爹爹的血书呈给皇上吗?
监斩官一脸威严,他抬头起来望望时辰,挥挥手,就听见一阵车轱辘声传来,李言贞被押进刑场。
“爹!”
“老爷!”
此起彼伏的哭声响起来。
李言贞顺着哭声寻去,他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与儿女,他神情也有些激动,可是很快就被狱吏打压了,然后押在了断头台上。
李言贞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亲人,突然老泪纵横。
郝仁说的对,他这一生刚正不阿,廉洁奉公,可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下场,他是对得起皇上、百姓,却独独的对不起家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