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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莺出嫁之后,阿顾便正式将红玉提起来,做了春苑中新的大丫头,掌管自己房中事宜。红玉虽然年纪幼小,但手腕颇为强干,东都半年时间中掌事树了威风,算是站稳了脚跟。对绣春、碧桐等三个旧人也颇为尊敬,一时间,春苑风平浪静。
这一日,天光晴朗,阿顾带着大丫头碧桐、二等丫头慧云、瑟瑟二人前往百岁春探望凤仙源。
“哟,顾娘子这还知道咱们百岁春的门往哪个方向开呀?”凤仙源款款而来,朝着阿顾嘲讽道,“这都从东都回来多少日子了,今天才想起来来看我?”
自大慈恩寺中与谢弼确定关系后,小半个月来,阿顾的心情都是极好,觉得看花花红,看柳柳绿,连空气中飘浮的尘埃都是香甜的。闻言笑眯眯道,“凤师姐,你就别嘲笑我了,这趟我从东都回来,还给你特地带了礼物呢!”取了一个漆木匣子递给凤仙源,“师姐看看?”
凤仙源瞪了阿顾一眼,打开手中匣子,见匣子中摆着一套牡丹花签,用的是上好的磨砂笺,其上绘画诸般牡丹名花:姚黄、魏紫、昆山夜光,富丽妍态,极为别致。
“师姐喜欢么?”
凤仙源昂着头道,“这套牡丹花签画的倒不错,瞧着这套花签的份上,我原谅你了!”
阿顾扑哧一笑,挽着凤仙源的手,“小妹谢谢凤师姐了!”姐妹相视一笑,相对落座。“……当日凤家案子你虽在信笺中于我说了,有些事情却没有说清楚。我此番来想要问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娘子说的是,”韩丽娘一挑眉,美目之中闪过一丝厉色,“我韩丽娘这一辈子可还没有见识过,天下还有这般极品的人哩!”
阿顾闻言,目睹凤仙源。
“你们就是不问,我也是要说的。”凤仙源唇角逸出一丝苦笑,“你们自是觉得我叔婶不成器。只是他们固然是自己不成器,这般找上门来,也是因了后头有幕后黑手怂恿的缘故。”美眸之中闪过一丝阴郁之色。“咱们衣肆生意好,无形中就挤占了长安别的衣肆裁缝铺子的生意。这些铺子恼起来,自然想着要将咱们弄垮了去。这两回针对我们的,便是其中一家衣肆,唤作董家衣肆。”
“董家衣肆?”阿顾询问。
“是,”凤仙源颔首,“董家衣肆主人姓董,这位董老生有个女儿,乃是宁王宠妾。仗着宁王的势,对咱们步步紧逼。上回御史弹劾百岁春服妖之事,也是出自董家衣肆的手笔。”
阿顾神情一肃,“真是有趣的一件事情!”宁王姬溶乃是神宗皇帝第三子,在现存皇帝诸兄弟中居长,论起来也是阿顾的表兄。多愁善感,博学多才,自幼因身子不好,重未涉足皇位之争,姬泽对这位兄长很是尊敬。阿顾与这位亲王表兄在宫宴上也互道过几次礼,虽因着年龄差别感情不如姬泽亲近,但印象中姬溶性情温和,对自己颇为友善,绝不至于因着一个小小衣肆与自己这个表妹过不去,多半是那个董氏妾在后头捣鬼。
她面上露出嘻嘻一笑,“如此,我倒要会会宁王表兄了!”
阿顾回府之后,便写了一张帖子给宁王姬溶,“宁王表兄敬启,闻表兄内宠有一家衣肆,手工卓绝,妹欲讨要一二衣裳品鉴。”姬溶收到了阿顾的帖子,一头雾水,问询手下知道始末之后,便将这位董氏妾遣送回了家中。据说这位董氏女后悔莫及,哭啼认错求饶,将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可惜已经是来不及了,被人强行送回到董家,日后再想要回到宁王府,却是再也不能了!
“……瞧着董氏衣肆如今那般颓丧的样子,可真是解气!”百岁春中一阵欢声笑语。
“董氏衣肆这回失去了靠山,很快就会在长安销声匿迹。”凤仙源道,“经了这回子事,怕是长安没有人敢动百岁春的主意了!”望着阿顾,由衷道,“阿顾,这回可多亏你了!”
阿顾面上泛起一丝红晕,“瞧师姐说的,这百岁春既是有我的一份,我总要为之尽点儿心力啊!”
“你们二人都不必谦虚了,”韩丽娘嘻嘻笑道,“你们一个身份高贵,镇着长安有心人不敢算计咱们;一个手腕精明,将百岁春经营的步步高升,日进斗金,都是厉害人。也只有我,是个没什么用的,不过凑个数罢了!”想着董氏一家的恶毒算计,眉目一扬,露出冷笑,“说到底,他们怎么不敢在顾娘子在长安的时候动手,说到底,不过是瞧着我和凤娘子势弱,方欺负上头罢了!”
凤仙源想着董家那群在背后使阴招的人,露出一抹冷笑,“不过是魑魅魍魉罢了!大丈夫不思进取,不想着保家卫国便也罢了,便是打着在生意上堂堂正正的击败咱们的主意,我也算心中服气。却使出这般阴险手法。”眉目之间闪过一丝傲然之色,“恨只恨我为女儿身,若是男儿,又何愁不能闯出一番天地?”
她气势凛然,阿顾和韩丽娘皆为之所震,阿顾拍掌道,“师姐这番巾帼之风,可折腰羞煞须眉了!”
凤仙源收敛心思,露齿一笑,“不说这些烦心事了。阿顾,难得如今雨过天晴,咱们一块儿去东市寻一家食肆聚一聚吧!”。
韩丽娘喜静,听了这话便起身道,“我房里还有一件衫子的山月溪石绣图还没有绣好,便先回房绣去了。两位妹妹玩的开心一点,我就不奉陪了!”
阿顾和凤仙源二人知道她的性子,也不留她,对视一笑自行去了。二人跨进行知书肆,声音淅沥道,“刚刚这家食肆的饆饠滋味真好,用完好久犹觉得唇齿留香!”
“确实不错。”凤仙源微笑的声音回答道,“这家食肆是新开的。因着手艺好,每天都有大批人排队等候!”
行知书肆书架上摆放着累累书籍,高高的墙壁上挂下百十卷画卷。伙计韩三郎见着二位少女,眼睛一亮,上前热情招呼着,“顾娘子,凤娘子,您两位又来逛书肆啦。若有什么看中的,吩咐小的,小的去帮你们取。”
凤仙源盯了他一眼,笑道,“果然是个机灵的小子!我们自个先看一会儿,你去忙别的吧!”韩三郎大声答道,“好嘞!”
凤仙源在书肆中张望片刻,觑见侧壁上挂着一张《捣练图》,眼睛一亮,正准备靠前仔细研磨,忽觉裙角被人拽住,不由低下头,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扯住自己的裙角,巴掌大的脸蛋雪白可爱,一双眸子望着自己湿漉漉的,唤道,“姐姐!”
“小妹妹,”凤仙源吃了一惊,弯下腰问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你阿爷阿娘呢?”
女孩道,“我叫窈窈。”她听闻凤仙源问自己的阿爷阿娘,瘪了瘪嘴巴,有点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窈窈找不到阿爷了!”
阿顾觑着小女孩,见她身上的衣裳是上好的蜀丝所制,蝶恋花修纹精致,颈项间悬挂着一枚金光灿灿的长命锁,开口道,“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怕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家人走失了!”
凤仙源心中也认同阿顾的看法,点了点头,望着窈窈柔声问道,“窈窈,姐姐问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窈窈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色彩,想了想,道,“窈窈哭……没人理……窈窈想阿爷,便出来找阿爷。可是街上好多人,窈窈找不到阿爷了!”一双眼睛信赖的望着凤仙源,“姐姐,你能够帮我找到阿爷么?
阿顾听着女孩的话语,身上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听窈窈的意思,她是一个人偷溜出家,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到了东市。长安虽是大周帝都,市井街巷间却也不乏叫花拐子之类的黑暗之面,这么一个年级幼小的小女孩挂着一枚金灿灿的金锁走到东市,竟然平安无事没有被坏人捉走,着实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她自幼流落在外,与父母失散多年,如今见了走失在外的女孩,不由起了同病相怜的心思,抱起窈窈,问道,“窈窈,你知道你阿爷叫什么名字么?”
“阿爷,”窈窈被问的卡壳,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之色,“阿爷就是阿爷呀!”
阿顾和凤仙源对视一眼,眸中俱都有了无可奈何的意味。窈窈瞧起来年纪还太小,还不能清晰的道出父亲的身份。
韩三郎走过来,“两位娘子,你们可有什么瞧中的?”目光望见阿顾怀中的女孩,奇道,“哟,这位小娘子是?”
凤仙源问道,“韩三郎,你可记得窈窈是怎么来书肆的?”
韩三郎望着窈窈,目光中闪过迷茫色彩,“……小的着实不知道呀!咱们书肆人来人往的,小的管不过来。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位小娘子!”
凤仙源和阿顾对视一眼,叹了口气。阿顾问道,“如今咱们可怎么办呢?”
凤仙源想了想道,“家中仆妇发现小娘子丢失,定会禀报主子。窈窈的阿爷定会派人出来寻找。咱们先把窈窈抱回百岁春安置,让小余留在行知书肆,若是有人找过来,就告诉他们一声。
窈窈窝在凤仙源怀中,静静乖巧,凤仙源转过头来,对窈窈笑道,“窈窈,你先跟姐姐回去。待会儿你阿爷找过来,再让阿爷接你回去好么?”
窈窈点了点头,“好!”
两三岁的时候正是小女孩最玉雪可爱的时候,窈窈容貌不知道是承袭爹娘中的哪一位,生的极好,肌肤雪白,大大的杏眼,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蛋上投射出一道阴影。凤仙源不自觉便生了几分喜爱,命人买了一堆新鲜的糕点。窈窈盘膝坐在百岁春榻上,一口口的尝着面前的糕点,抬头望了望阿顾和凤仙源,唇角抿出微笑的笑意。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一名青衣男子急急赶到百岁春。越娘将之引到二楼,坐在雅间榻上的窈窈见了男子,目中露出欢喜神色,跳下来扑到男子怀中,扬声唤道,“阿爷。”
青衣男子将窈窈抱在怀中,“窈窈。”因着失而复得的缘故,怀抱紧紧收住,心中犹自带着一丝惊慌余意。
过得片刻,青衣男子方平复下来,放开窈窈。
窈窈笑着回头指着凤仙源和阿顾道,“阿爷,两位姐姐带我回来的。凤姐姐请我吃糕点。糕点可好吃了!”
青衣男子朝着顾令月和凤仙源行了一礼,“小女顽皮,走失踪迹,家人心中着急在长安城中寻找。多谢顾娘子与凤娘子照看之恩,崔某此番铭记在心,日后如有差遣,定不推辞。”
阿顾这才见着青衣男子的容貌,目中闪过惊艳的神色。福身道,“崔郎君客气了!”
她自回宫以来,也见到过不少美男子,这位崔郎君却独有一番风采。面如清风朗月,清雅难言。武烈之处或许不如谢弼,但身上却有着一股书卷清华之气,气度内含。
凤仙源目中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含笑道,“我还猜想着窈窈的阿爷究竟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崔府尹!”
阿顾闻言一奇,转头问道,“凤师姐,你认识这位崔郎君么?”
凤仙源转过头,朝着阿顾灿然一笑,“阿顾,我前儿不是给你写信说起起百岁春官司之事么?这位崔府尹便是当日断我这个案子的京兆府府尹。”
阿顾心中讶异,京兆府尹乃是长安父母官,掌管长安城中的治安,所行所管多涉权贵之家,若是筹谋好了,自然可以积累不少人脉,成为日后仕途晋升的绝佳铺垫。可是这个职务绝不是一个容易担当的职务,毕竟长安勋贵子弟哪一家不是自诩家世富贵,天不怕地不怕的?撞在一处常常能够惹出天大麻烦来,京兆府尹想要维持长安城的治安清明,又不至于得罪了其中哪一家权贵宗亲,这其中所需要的分寸不消说是多么的高明。崔郢担当现任京兆府尹已经有半年之久,在任游刃有余,从未听说哪一位权贵对之有什么不满言辞,可见得是个手腕高超的人物,更不必说,崔郢如今只有二十余岁,可想而知,崔郢只要在京兆府尹任上不出事情,多待个几年,必定会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原来如此!”阿顾笑道,“阿顾多谢崔府尹当日相帮百岁春之恩了。崔府尹当日断案,为凤师姐主持了公道。今日凤师姐帮助府尹找到窈窈,说起来,也是一场缘分哩!”
只是,她的心头闪过一丝疑惑,自己瞧着这位崔府台,总有一丝眼熟之感,似乎在哪里曾经见过似的!
“顾娘子过赞了,”崔郢微微一笑,“当日百岁春之案,崔某不过是秉公论断,没有神什么值得感激之处。窈窈却是崔某如今唯一的爱女,今日不慎走失,若非遇到两位娘子,后果也许不堪设想。两位娘子的恩情崔某是定会记在心中!”
凤仙源道,“崔府台言重了。我和窈窈也算投缘,帮助窈窈是出自本心,不需要崔府台言谢。”
窈窈挨在崔郢怀中,朝着凤仙源招手,“凤姐姐,你和窈窈一道家去呀!”
凤仙源低下头,笑着哄窈窈道,“多谢窈窈啦,可是姐姐的家就在这儿,可不能与你一起回你的家呀!”抬起头来,望着崔郢道,“崔府尹,对窈窈颇为喜爱。有些话便想要对您说,还请崔府尹不要怪我托大。”
崔郢颔首,“凤娘子请说。”
“崔府尹掌控京兆府,官声卓著,民女心中佩服。只是外事精明之人由来未必能管好内宅。窈窈乃是崔家小娘子,身边本该有仆妇服侍,此次竟能够一个人从家中溜出来,畅通无阻的走到行知书肆,可见得家中仆妇失职,根本没有将窈窈这个小娘子放在心中。崔府尹归家之后应当对家中仆妇彻查一遍方是。”
崔郢面上露出苦涩之意,“凤娘子说的是!内子两年前去世,崔某记挂夫妻之情没有再娶,便将家中内事托了仆妇,本以为她会感念内子当年恩德,仔细照料窈窈,没有想到——”面上露出毅然之色,“崔某回去之后,自当另请本家女性长辈掌住内宅事,窈窈日后不会再有今日之事了!”
低头招呼窈窈,“窈窈,咱们回去了,和姐姐们道个别!”
窈窈一步三回头,“姐姐!”目中犹有留恋之意。崔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笑着道,“窈窈若是喜欢凤姐姐,阿爷日后经常让人送你来百岁春探望凤姐姐,现在阿爷带窈窈回家好么!”
窈窈瘪了瘪嘴,犹自觉得不舍。只是想想日后能经常探望风姐姐,方勉强同意,大力挥手到,“凤姐姐,顾姐姐,你们可一定要记得窈窈呀!”
凤仙源立在百岁春门口,也朝着窈窈挥手,“一定记得!”
阿顾和凤仙源返回肆中,朝着凤仙源直笑,“说起来今儿我也帮了窈窈,也不知怎的,窈窈就是喜欢师姐你一些呢?”
凤仙源眨了眨眼睛,“不过是彼此投缘罢了,窈窈不过才两三岁,懂得什么?”
阿顾瞧了凤仙源,点了点头,“好吧!”蹙眉道,“我总觉得这位崔府尹有些眼熟,却一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怎么会?”凤仙源笑道,“这位崔府尹可是难得书卷清风的美男子,你若是见过了,该当有印象才是了!”
阿顾陡然道,“呀,我想起来了!”
凤仙源吓了一跳,“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来这位崔府尹是哪个人了!”阿顾笑着道,“去年上巳曲江宴上,圣人择了两名探花使,遍览全城百花摘取最妍丽者。其中一名探花使摘的是韩国公府的大丽海棠,另一名探花使摘的是玉真公主惜园的金带围芍药。崔郢便是两名探花使中的一个!”年余时间倏忽而过,当初两名风姿卓绝的探花使,一年过去,夏鼎沉寂无声,崔郢却官运亨通,升了三品官阶,位居京兆府尹,做了长安的父母官。
“崔府尹是神熙二年的探花使?”凤仙源奇道,随即点了点头,“是了!崔府尹的风姿,确实担的起探花使的名头!只是可怜窈窈,幼年失母,有了这么一位风姿卓绝,精明能干的父亲,日后怕是有的吃苦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