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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顾明珩与谢昀泓于丛丛翠竹下的凉亭中执子对弈,茶香袅袅,午后的日光很是和暖,连清风中都带着隐隐的花香。谢昀泓一手执着折扇轻轻拍打着手心,眉宇紧皱地看着棋盘,陷进了沉思之中。
良久也未曾有头绪,再加上一旁不断踱来踱去的穆寒江,谢昀泓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木头,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走个不停吗?”
顾明珩闻言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看着一脸无辜的穆寒江,笑意更深了些。
谢昀泓与穆寒江两人今日早早便进了宫,那时陆承宁已经去了前朝,于是顾明珩便与谢昀泓对弈来打发时间。
奈何穆寒江心中激动难耐,片刻也静不下来,已经在亭中踱步许久了,像是如此才能缓解心中激动的心情。踏步之声不断传入谢昀泓的耳中,令他有些难以静下来,这才有了之前的恼怒。
正当穆寒江不知道怎么解释时,总管姜柏朝着凉亭一路小跑过来,很是恭敬地站在亭外敛了有些凌乱的衣摆道,“禀太子妃、两位公子,穆将军和两位穆小将军已经到了宫门。”宫门指的自然是东宫宫门。
顾明珩与谢昀泓下意识朝着穆寒江看去,就见他双眸铮亮,但又带着些怯意。
他急急忙忙地转过头来,语带急促,“阿珩要不你先去和我爹还有哥哥聊聊,我去换件衣服再出来如何?”
他抬起袖子看了看,突然觉得身上穿的衣服很是不合适。原本激动了许久的心情像是全部变成了紧张与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穆三,你这是要打扮着去当探花郎吗?”远远传来洪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穆寒江一听,整个表情都僵硬在了脸上,想要回头却又不敢,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呆子!”谢昀泓打开折扇站起身,双眼带着笑意,“你父亲还有大哥二哥都在后面,盼了这么久,你还不敢见他们不成?”
谢昀泓看着此时的穆寒江,心中又有些苦涩。他虽幼时住在江南的祖宅中,但是每年还是能够与父母团聚的。可穆寒江进京这么多年,边关战事频繁,父子兄弟竟从未曾见面。也不怪这个木头心中紧张又激动,近乡情怯,便是一样的心情吧?
“好了好了,三儿这是害臊了?”穆寒逸几步走到亭前,猩红的披风迎风挥散,夺人眼目。
他一手拽住穆寒江的肩膀猛地一拧,就将他整个人转了个身,看着视线游移的穆寒江挑了挑眉,“怎么,我穆家三郎在大漠里面追着狼崽子跑一天的那股劲儿去哪儿了?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眼下的疤痕很是显眼,使得他整个人英气里面带着丝邪气,但是面对着数年未见的三弟,却很是温和。
哪知穆寒江木愣愣地看着他,没一会儿竟是红了眼眶,鼻翼扇动,看着就要哭出来。
这下穆寒逸急了,连忙放了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连声道“穆三你别哭啊……”说着赶紧退了两步转身看站在旁边的穆将军和穆寒瑛,“父帅,大哥你们看这……”
他满脸的焦急,小时候便是如此,每每自己拉弓射箭的时候,年纪尚幼的穆寒江就眼巴巴地站在一边,要哭不哭的模样。那时他便没了拉弓的心思,干脆放下弓箭带着穆寒江四处疯跑。
“穆寒江,过来!”穆将军见两个小儿子的模样,哈哈大笑,随后喊了一声,中气十足,连竹叶都颤了几颤。
穆寒江下意识地小跑站到穆德钧的面前——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了,站稳身形后大喝一声,“父帅!”
喊完了又有些呆愣,声音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的燕云军营里,穿着脏兮兮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站在父帅面前,倔强地说,“我要跟着他们去打仗!”
他看着面前身材魁梧的父帅,还是以前的模样,却老了许多,带上了沧桑的味道。像是燕云所有的风沙与金戈铁马都融入了他面上的皱纹里,化成了令人动容的痕迹。
身穿铠甲的父帅依然英朗,带着沙场上铭刻的铁血与冷静,面上虽然平静,但是眼中却有着欣慰与愧疚。
穆寒江看着看着,身体依然站得笔直,但是刚消下去的眼眶又蓦地泛了红。
这一刻,他恍然觉得此一生中最为惊心的,便是慈父老矣,将军白头。
“好了,我穆家三郎可不是这么爱哭的小子!”穆德钧大手拍在穆寒江的身上,缓了语调,“见到你这般模样,为父很是欣慰。这些年一直担心你在这京中闯祸,但是现在看来,就算不在燕云的土地之上,你依然可以是为父的骄傲!”
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的幼子,心中情绪很是复杂。
“我穆寒江绝不会让父帅失望!”穆寒江抬手抹了脸,脊背挺直,有如长枪。但是掩在袖中的手却是握地死紧,才抑制住了心底涌出的情感。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想要回到燕云六州,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尽管那里大漠黄沙,枯草连天。他是他明白,那里是他血脉的归宿。
几人坐到了亭中,穆寒江缓过情绪来,对上大哥二哥含笑的目光,小麦色的脸也泛出了些红色。有些窘迫地端起茶杯一口喝下,又猛地呛咳出来,“烫——”说得十分艰难。
见此情此景,在座之人皆哄然大笑。
交谈了不久,穆德钧的视线突然落到了桌上的棋盘上,“这可是顾九与谢阿泓的残局?”他看着横纵间的棋子,满是兴味。
黑子起手平和,先局也看不出攻势如何,但是中盘之后却逐渐显出凌厉来。棋局未完,但是已经能够看出白子难以挽回的颓势了。这执黑之人,必是极有耐心,可以一步一步地部署着暗线,眼看着白子层层逼近亦不动摇慌张。
行棋如行军,可见其人心性。
这些年穆寒江在信中时常提到“顾明珩”与“谢昀泓”这两个名字,近年来太子才出现地多了些。其中不难看出他对这三人的亲近之意与佩服之情。
想来他独自一人来了这京中,入了宫近乎孤立无援。与这三人一同成长,可以说是朝夕相处,感情自然是极为亲厚的。
而不管是太子,还是顾明珩与谢昀泓,都是当世难得之人,日后难以估量。穆寒江在这京城繁华中未曾与纨绔子弟相交,或者学得恶习失了心志,也与他们一同长大有很大的关系。
想到这些,他见着这三人也少了几分严肃与疏远,多了些亲近。
“此乃是晚辈与阿泓之前趁兴而下,让将军见笑了。”顾明珩虽然活了两世,多了岁月积淀下来的沉静,但是此时见了他自上一世便钦佩的穆将军,如今更是与之同坐,见他评判自己的棋局,多了些忐忑。
而一旁坐着的谢昀泓执着折扇的手也一顿,显得有些期待。
“阿泓与阿珩下的棋自然是厉害的!”穆寒江在一旁嘀咕了一句,被穆将军一掌拍到头上,抚着头便是一声痛呼。
穆德钧看着神色夸张的幼子,故意肃了神色,“要是有一日你的棋艺也能达到这般的境界,那我就让你当主将。”
这时,含笑听着的顾明珩突然似有所觉一般转头,就看见一身玄衣的陆承宁缓缓行来。他换下了繁重的冕服,墨发高束,露出俊朗的五官,一身三重曲裾,显得气质极为沉稳。漫天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都像是被吞噬了一般,令人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他像是也发现顾明珩再看他,一双如点墨一般的眸子回望过去,眉宇舒展,勾唇一笑,蓦地让顾明珩心下怔了一怔,神思不属。
回神时,就发现陆承宁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亭中,正在和穆将军以及穆寒瑛穆寒逸二人交谈。他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带着三分惯有的疏离,气质端华,一身玄色衬得他眉目清朗。
他一边和穆寒瑛说这话,一边朝着顾明珩的方向扫了一眼,之后又很快收回了目光,如此细微的动作却让顾明珩感觉到他时刻都在注意着自己,没有片刻忽视。
这样的认知令得他心中突然一暖,但是想起自己竟然是看他看呆了,又有些不自然,耳尖都泛着浅浅的粉色。
陆承宁一直注意着顾明珩,见他如此故作自然的模样,笑意更深了几分。
天色渐晚,陆承宁与顾明珩亲自将几人送到了宫门口。八角琉璃宫灯光芒柔和,将脚下的道路照亮开来。
宫侍拉开车轿的帘子,恭敬地等候穆德钧上车。穆德钧却突然顿了身形,转身向着陆承宁二人意味深长地开口道,“刚得到消息,安王即将入京。”说完便上了车驾,帘幕落下,阻隔了视线。
一旁的穆寒江很是愉悦地扬了扬手,“我先回家了。”这个家字,比往常所说的都要慎重喜悦——空旷无人的将军府从来不是家,如今有父亲兄长,才是真正的家。
见他们上了轿融入重重夜色,两人才转身沿路朝着寝殿走去。
点点虫鸣依稀,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凉。顾明珩想着穆将军临走时说的话,神色有些怔忪。安王竟是这么早就要入京了吗?竟是比上一世提前了五年!
一时纷乱的记忆不断涌入脑海,令得情绪很是复杂。他像是看到上一世自己被绑在冰冷潮湿的地牢中,耳边是陆承宁的嘶喊声。
不,不管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
下意识地搓了搓泛着凉意的手,就感觉一阵暖意覆在了自己的背上。侧脸一看,搭在肩上的正是陆承宁穿在身上的外衣,玄色的衣底上是盘旋的云纹,在暗夜中发出浅淡的光。上面沾染的温度绵密地透露到了肌肤上,渗入血脉。
顾明珩一愣,抬眼便触到了陆承宁专注的目光。他的眉眼颜色浓重,平时如深潭一般,带着威仪与疏离。但是此时却像是得了夜露浸染,柔了墨色,倾付深情。
那一刻,顾明珩像是听见路旁绿叶上的露水顺着叶尖滑落在地发出的轻微响声,甚至花蕾裂开绽放的声音也清晰地出现在了耳边。
陆承宁在他的眉间落下轻柔一吻,温热的气息带着深沉的情感,“夜露深重,阿珩莫要着凉。”他的声音徐徐扩散开来,有如晨钟暮鼓,回荡在耳边,寸寸入心魂。
作者有话要说:【难以自抑的作者君:
我自己脑补太子殿下的这一句“夜露深重,阿珩莫要着凉” 激动了有木有!!!!!
那种低沉磁性的男声温柔地在你耳边这么说……嗷嗷嗷受不了!【好吧 作者君已进入癫狂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