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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依旧在下着,狂风卷起了雪花,象是一道道盘旋的雪龙张牙舞爪的飞翔在这淮河平原上!
地上的雪花厚厚的堆积起来,把田野里的枯草、渠沟、垅梗、坑洼全都掩了去,很快,方才那道车的辙印便消失在这茫茫的风雪中。
隐隐约约,远处又是一辆马车缓缓的走来。
北风摇晃着车厢上的板壁,轻薄的木板儿发出“吱吱”的声响。厚厚的车帘虽然早己用石块压住,却仍是不停的一张一鼓,每一次起伏,都带进些刺骨的寒风。
“徐哥,这块离那于觉寺还有多远?马走不动了,看前面有个院子,咱们去歇歇马力吧。”驾车的正是莫风,他与徐横财一路追寻朱元璋、红娘子,也有过些线索,却终没有撞着。
“再有几里路便到了,先歇歇,等雪小再走!”徐横财望着窗外的风雪道。
三婶子家锅里的羊杂汤又添了些水,刚刚烧开,院外又传来了叫门声……
“这大雪天,还往外跑,小心冻着病根儿了,可是一辈子的事。快喝些羊汤,暖暖身子啊。”三婶子端着汤道。
“谢谢三婶!”莫风好象又回到了旧日的家中,母亲正蹙着眉头,嗔怪着自己又不早些回家吃饭。
解开衣襟,冲着火盆烤了一会子,莫风这才觉得身子有了些知觉,端起了羊汤。
徐横财这时也栓好了牲口,走进屋来。
“快喝汤吧,看你俩这脸冻的,又青又白的,回头找些羊油抹耳上,不然生冻疮了!”三婶坐在一边缝着件扯烂的男人衣裳,笑着说道。
“徐哥,先烤烤火,把身子缓缓再喝,不然伤身子。”莫风放下羊汤,转头问道:“这是给三叔补衣服呢?”
“是俺侄的,先前与人玩牌扯皮,把衣裳扯烂了,扔在家里,转脸又回去翻本了。”三婶无奈的叹气道:“大冷天的,也没活干,小伙儿除了玩牌赌钱,还能干啥。嗯,快喝汤啊,小心凉了……”
雪后晴。
沈大宝坐在一辆拉货的板车上,左右张望着这银妆素裹的世界。
前阵子连下了几天的雪,好容易才晴了下来。地上仍有厚厚的一层积雪,被人走多了的路上己经发黑融化起来,带着一阵阵湿冷的风儿吹得人多少件衣服也挡不住这寒气。
沈老爷今日一早便命人驾车过去别院。这些天雪大,家里肉食耗得厉害。别院里有养着的鸡、兔、羊、猪。据说是少爷用谷糠、高粱秆子配着湖边西山村收来的小毛鱼、小毛虾磨成粉来喂的,都肥得很!这西山村听说与少爷前阵子还有些过节,不过少爷大度,不与他们计较。看着西山村里的日子不好过,还特意教他们捞了毛鱼毛虾来挣钱。
“那小毛鱼小毛虾都长不大,嗯,可有俺这小手指一半大!头大身子小,不光没肉!味道也不好,有股子土腥气。”赶车的贵叔开了口便停不下来一样,撇着嘴道:“也就是少爷心善,还拿钱钞去买了来,搁平常,那些毛鱼打着了还不是随手倒了去,猫都不爱吃它!”
“那小鱼小虾的能有多少,还值少爷去买一趟?”沈大宝疑惑道。
“那可不少!大宝你没去过湖边吧,那小鱼,一群一群多了去,没数!别院里三天去一趟,回回都能收一车。还有些蚌啊螺啊小泥鳅狗子的,反正河里捞上来的那些,俺们少爷都收!”贵叔经常过去别院,显得百事通一样的,摆起了老资格的架势。
“这玩意儿养鸡,能成么?”
“咋不成,别院的鸡,下的蛋个儿大了不说,人家三五天下一个,咱家别院的鸡两天能下一个!你说咱们少爷,自打出过场事儿之后吧,这脑子更开了天眼似的,啥都懂!别的不说,就山里种的些菜啊庄稼的,也比外面干了一辈子的老农收成好些子!”眼看着前面到了别院山口了,贵叔甩起鞭子,“啪!”的一记,骡马猛的一冲,把板车拉上了斜斜的山坡道上……前面是一条弯弯的车道,两边挖着排水沟。板车缓缓的在山道上前进着,很快,便看到了夹在两边山崖间的一个城门楼子似的山门。
这山门是用石块堆砌而成,中间却不象是旁人家的墙面,用石灰粘起来,缝儿都是白白的。这石块间的缝隙看着却是灰色。山门上头还建了女墙,一条身影看到马车,正抬手张望着。
“前面那马车,谁家的?”山门上有人叫道。
“看清点,俺是你贵叔!”沈贵“啪!”的一声,又甩响了鞭子,车子这便到了山门脚下。
“哦,是贵叔来了。四六,开山门!”山门上的家人认出了贵叔,吆喝道。
眼前那道黑漆大门上忽得开了个小窗户,一张脸在窗户后查看了一眼。“啪”的一声,又关上了。然后那门便“骨碌碌”的打开了。
开门的只有一个人!这让沈大宝有些诧异,他去过县城,那边开关城门,都是要好几人一起用力才能开关。眼前这山门比那城门稍小一些,厚实沉重的也差不多少,竟是只要一个人便随手打得开!仔细一看,原来山门两边都装有铁轮子,滚在地上,看着厚重,开门却不费甚么事。
“四六,你小子又胖了!”贵叔熟络的打着招呼道:“你们这些人派到别院,算是逮着了!这半年下来,个个吃得油光满面的!过年就拿你们宰了开荤算了!”
“贵叔你是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啊!俺们刚来别院的时候,睡野地里,喂蚊子捏蚂蟥的时候你咋不说来着?”沈四六笑着反问道。
大宝看着这叫沈四六的,穿着一件奇怪的灰色长袍,却又与一般冬袍不同。在中间开着襟,用的却不是纽绊,而是一粒粒圆木块扣着衣襟。袍长刚过了膝盖,下身穿的竟是件同色的棉裤!看着腰身好象有点紧,可那沈四六穿在身上,挺胸凸肚儿的,倒是蛮精神。高高竖起的领口上也有两粒小扣儿,把脖子严实的裹在里面。长袍的腰胯两边,缝得还有两个袋子,用扣儿锁着一块盖布。两边肩头都有个布条,用扣儿钉着,让人看得奇奇怪怪的。
看沈四六头上戴着一顶夹棉帽儿,两边垂下了两片帘子,把耳朵也护了起来。贵叔也眼热起来,骂道:“小兔崽子,这新衣新帽的,穿得倒快,也不等过年才穿?”
“少爷说了,衣服就是穿的,发了不穿,留着生毛么?”沈四六扬着头道,见着车驾进了山门,他又紧着把门关了起来。
山门是在谷东,马车进到了谷里,眼前是一大片空地,足有一垧地的样子,夯土地面修得平平整整,却没种什么庄稼粮食,空地中间,站着个人,穿的却是蓝布棉袍,嘴里叼着个哨子,一边吹着,一边指挥着几个灰布棉袍的汉子绕着空地跑。
“这弄啥来?”大宝忍不住问道。
“这别院的事,看了当没看见,也别问俺!明白不?”贵叔收了嘻笑,正色道。
“哦……”大宝闭上了嘴,只留心看着这谷里的气象。
空地再往前面有一个水塘,边上用石块砌出了围栏。水塘后面,是一座大院,看着门脸不小。谷北向阳的南坡地上修了好些小院儿,一排排整齐得很,一色的青砖院房,看着就让人舒心。谷南边儿扎了几个窑,还在冒着黑烟,不知道是在烧砖还是烧石灰。
马车一转,转去一边的牲口棚。来往的人们见到贵叔来了,都笑着打来招呼。
“老贵,今儿怎么来了?”沈大宝和贵叔一路走去谷里面一片的大屋小院那里,最前面有一所大院,刚一进当门就有人打着招呼道。
这人也是四五十岁,跟贵叔岁数相仿,穿着跟刚才空地中间站的那人一样的蓝色棉袍。离得近了,大宝才看出来他这棉袍中间那一排扣儿竟是铜的,闪闪的发着金光。领子上面象是兔毛皮制成,却没象沈四六那样立着,而是折起来,绕着脖子毛茸茸的一圈儿。头上的棉帽却没象沈四六一样,搭着护耳,而是折了起来,用绳头扎在头顶,看着里面竟也是皮毛的,只是也显得干净利索得多了。
“福管事儿,老爷吩咐俺过来拉些肉食和鸡子儿,家里肉食下得差不多了,让俺拉些回去。还有话让俺捎与少爷听。”贵叔这回却不象和外面那些人一般随意,正了身子,恭敬道。
“哦,这都小事,回头叫大力帮你装上车去。这是哪家的小子?眼生呢。”福管事看着沈大宝疑惑道。
“快见过福管事,别院这儿除了少爷,就数他了!”贵叔扯着沈大宝道。见沈大宝傻呵呵的鞠了一躬,只是傻笑。贵叔啐了他一口,才又说道:“这是府里新收的家人叫大宝的,有把子力气,就是傻乎乎的,刚来月把。”
“哦,少爷在后面跟胡师傅说事呢,你俩在那门房里喝些热茶等会儿,我让人叫去啊。”福管事把贵叔和沈大宝招呼进了这大院门口的门房里坐下烤火。自己先出去安排。
“贵叔来了啊。”
不多会工夫,外面进来一人。二十来岁的年纪,戴的是和福管事一样的兔皮棉帽却是黑色布面的,只是额头正当中却是钉了一颗五角金星。穿的是黑色的袍子,从袖口看,应该是黑布面的羊皮袍子。皮袍正前面的扣子也是铜的,却是两排并列着扣了下来,袍子紧紧的贴着身形。腰间还用了条黄牛皮的带子紧紧的扎着,皮带子上还套了一个带盖子的黄牛皮盒。领子和福管事的又有不同,看着倒象是狐皮的。看他肩头的布条上套了一个套儿,两边的套子上各缀着一颗金星!在他的两肩闪闪发光……这沈少爷做的衣裳、袍子还真省布,个个都这么贴身穿,能省下不少布面跟木棉呢!还有那布条,原来竟是这么个用处……大宝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