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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图索家从一开始就布置了一个针对神的杀局,掌握着“天谴”,即使神完全苏醒也能被瞬间抹杀。加图索家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多少事是学院不知道而加图索家知道的?
“赫尔佐格博士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他不该让我儿子陷入这场战争。”庞贝缓缓地说,“他是死而复生的恶鬼也好,举世无双的阴谋家也好,但这一次,他得罪了太多不该得罪的人。”
“这件事结束后,千万记得帮我把恺撒洗得干干净净的,让他穿得漂漂亮亮地回罗马来。”庞贝恢复了贱兮兮的笑容,“帮我跟他说爸爸爱他。”
恺撒的脸色铁青,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定会对投影出来的那个骚包老爹吐口水。
“联络Eva,”昂热下令,“我要知道天谴什么时候能够运用!”
3D投影仪打出莹蓝色的光束,身穿校服的Eva站在光束中:“我已经全面接入东京的互联网,无论校长什么时候呼唤我都在线。”
“庞贝把天谴的启动密码交给你了?”
“两分钟之前我获得了天谴的启动权。”Eva淡淡地说,“现在我已经成为那件天基武器的控制者,只要您下达命令,我就会从太空中扔一根铁棍,威力足够把神所在的区域化为火海。”
“现在就可以?”
“不,有时间限制。天基动能武器从其实质来说仍然是一种人造卫星,它在近地轨道运转,大约每90分钟围绕地球旋转一圈,只有在它到达东京正上方的时候才能释放天谴。目前那颗代号‘天巡者’的卫星正在地球的另一侧,再过大约70分钟它就会到达东京上空。我们很可能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错过,那么只有90分钟后天谴才能重新准备好。”
“好,70分钟。就看这座城市能不能挺住70分钟了。”昂热转向樱井秀一,“我们需要那口井的准确坐标,误射的话会有无辜的受害者。”
“那口井是一个军事目标,坐标是对外保密的,只有大家长才知道。”樱井秀一说,“我现在就联络大家长,但他受了伤,正在抢救,我不确定他的状态。”
“我只要一个坐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让他给我说话!”昂热冷冷地说,“那个自负的浑蛋已经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了,至少要做一点有帮助的事!”
“是啊,我确实是自负的浑蛋,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有人在昂热背后轻声说。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胸前缠着绷带的源稚生站在门口,眼神空洞,苍白得像个幽灵。
“13号储水井,设计代号红井,位于多摩川附近的山中,坐标在这里。”源稚生沿着桌面把一张便笺滑向昂热,“一个小时前,我们跟驻守红井的忍者部队失去了联系,猛鬼众攻占了那里,毫无疑问神就在那口井里。”
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伤口就重新开裂渗血。以皇的血统他本应该恢复得更快,但某种非物理性的力量阻碍了伤口的愈合。风间琉璃的刀洞穿了他的胸口,也把藏在他心底的那个正义少年钉死在沙发上。他仿佛失去了灵魂,变成了孤魂野鬼。
昂热拾起便笺看了一眼,交给背后的卡尔副部长:“拿去给Eva,让天谴准备。还有,所有人都出去,让我和大家长单独聊聊。”
会议室里只剩下昂热和源稚生两个人,潮声在耳边回荡,炽白色的闪电偶尔把室内照得雪亮。他们并没有时间可浪费,但两个人谁都不说话,源稚生默默地抽着烟。
“我这次来日本,想见的几个人中就有你,可你一直拒绝跟我见面。这还是第一次,我不远千里求见一个过去的学生,他却一再地拒绝我。”最终还是昂热打破了沉默,“亏你还领过我的校长奖学金。”
“能获得校长奖学金,那是我作为学生的骄傲;拒绝跟您见面,那是我作为大家长的尊严。”源稚生轻声说,“可惜我不是一个好学生,没有从您身上学到最精髓的东西;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家长,那些人相信我是天照命,他们可以为我而死,可我没能给他们一个全新的未来,还把家族带上了死路。”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在被往事追赶啊,稚生。”
“您是说稚女的事?恺撒告诉您的?”
“你自己说的。你忘记了么?很多年前你跟我讲过这个故事,只不过略去了故事中的人名,没说是你自己的故事。当时你问我说,一个人可以为正义付出多大的代价呢?”
“忘记了,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跟别人讲那个故事。”
“是你受邀和我喝茶的那个下午,我提议说我们享用一点陈年的威士忌,结果我们喝了三瓶,你带着酒气问了我这个问题。既然你不记得自己跟我说过,那你一定连我的回答也忘记了吧?”
“能再跟我说一次么?”
“读过本尼迪克特的书么?”
“读过他的《菊与刀》,听说美国人就是通过那本书来了解日本的。”
“本尼迪克特说‘大义’是日本人的最高准则,为了大义,可以背叛可以杀戮也可以欺骗,只要这个人是遵从大义的,那么天下人都无法否定他。我想本尼迪克特所谓的大义,就是你所说的正义吧?”
“是,所谓大义,就是超乎个人之上的正义,绝对的正义。”
“真遗憾,作为你的老师,我并不认可你的大义。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正义能够超乎个人之上,对有的人来说,复仇就是正义,对另一些人来说,保护才是正义。如果在你心里弟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那他就是保的正义,你可以为了他与天下为敌。”昂热缓缓地说,“你觉得你为正义支付了代价,你觉得痛苦,因为你所遵从的正义并不是你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你遵从的是别人教给你的‘大义’,而不是你自己的心。”
“对校长您来说,复仇就是正义吧?”
“是;所以如果有一天我为复仇而死,我不会痛苦,只会觉得遗憾,遗憾我还没来得及把刀刺进黑王的心脏。”
“这么多年的奋斗,就只是为了复仇么?您是卡塞尔学院的校长,是这个世界上不多的、有能力贯彻正义的人,可您只是想要对龙族复仇。如果您不是这样的一个复仇者,也许我们早就能坐下来说话了。”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我真的没想过什么正义,我不择手段地想要毁灭龙族,只是因为它们夺走了我最珍贵的朋友。”昂热淡淡地说,“以蛇岐八家的情报网,想必已经把我的往事研究得很透彻了吧?”
源稚生微微点头:“从英格兰约克郡,那座名叫哈罗盖特的小城市开始,直到今天的卡塞尔学院院长,您的履历我可以背出来。”
“如果说普通人的人生分为春夏秋冬的话,我的人生就只有冬夏两季。在遇见梅涅克·卡塞尔之前,我举目无亲,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我珍视的人,我仇恨着一切,只想用自己的能力摆脱贫困和孤独,我活在彻头彻尾的寒冬中。加入狮心会之后,我骤然迎来了夏季,那几年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我有了好朋友,赢得了尊重,有了奋斗的目标,心怀未来。但是龙族毁掉了这一切,在那个初夏的夜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失去了所有朋友,连带着光荣和梦想。我再度踏入了寒冬,从此再没有走出来。”昂热轻声说,“我并不是什么伟人,我跟年轻人一样需要朋友和温暖,如果有朋友和温暖,我可以庸庸碌碌地活下去,但龙族剥夺了我庸庸碌碌活下去的机会。时隔那么多年,我仍然能记起那种失去朋友再度陷入孤独的痛苦,唯一能抚平这种痛苦的办法,就是复仇。很多人会轻易地说出宽恕二字,只是因为他们并不懂仇恨。”
“只为了仇恨而活着,不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可怜么?”源稚生轻声问。
“人一生能有多久,能拥有多少东西?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在那个初夏的夜晚失去了,这就是我的人生。我不能平静地踏入坟墓,我只能咆哮着死去。”说到最后,昂热的声音仿佛金属撞击所发出的轰鸣声。
源稚生凝视着这个老人沧桑的眼睛,久久地没有说话。从前他只知道这个老人的强权,今日他见到了这个老人的可怕。如果王将是黑天鹅港的幽灵,希尔伯特·让·昂热何尝不是那个初夏夜晚里幸存的幽灵呢?所有幽灵,之所以能够继续存活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因为执念,王将的执念是权力,而昂热的执念是复仇。
源稚生又想起了风魔小太郎的遗言:“大家都是普通人,这些年爱也爱得乱七八糟的,恨也恨得乱七八糟的,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而活着。”昂热缓缓地说,“所谓绝对的正义,只是人们用来粉饰仇恨和渴望的名词。如果你真的相信那种东西,那你真是太幼稚了。”
闪电贯穿云层,电光把两个人的脸照得惨白,几秒钟后暴雷滚滚而来,仿佛末日的战鼓声。昂热不再说话,源稚生也保持着沉默,四目相对,仿佛相互抵死的刀枪剑戟。
“多年之后,再听您的教诲真好。”沉默了很久,源稚生轻声说。
“从这一刻开始,控制权已经移交到卡塞尔学院手里了,你好好休息吧,希望我们都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升起。”昂热冷淡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天谴对么?那件武器真的能把神彻底毁灭?”源稚生问。此刻在气象局大楼里忙碌的不只是装备部的专家们,还有蛇岐八家的人,庞贝向昂热公布了天谴的存在,也等于向蛇岐八家公布了。
“没人知道,那种武器可能从来没有被动用过,我没法预言它的效果,但那是我们目前唯一有效的武器。”昂热缓缓地说,“总之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你并不希望神复活,曾经竭尽全力阻止,但你已经失败了。”
“你始终都没有摆脱往事的阴影,你的血统再强,可你的心是弱的。”顿了顿,昂热又补充。
源稚生的神色木然,这句尖锐的批评似乎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冲击,又或许他已经认可了自己的失败。他缓缓地起身,向昂热鞠了一躬,穿越长长的走廊离去。樱井秀一在旁边鞠躬送他,他的脚步虚浮目光空洞,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劳斯莱斯轿车堵在长长的车流中,寸步难行。所有人都在逃离这座城市,东边的人往地势较高的西边逃,西边的人往城外逃,他们开着各式各样的车,有的车顶上还驾着自行车或者橡皮艇。
但无论家用车还是豪华车,或者劳斯莱斯这种皇室级别的座驾都被困在了路上,车流量早已远远超过道路设计的承载量,还有几条重要的高架公路断裂倒塌了。东京都有着世界上第一流的救灾方案,但这不是什么自然灾害,这是一个远远超过人类想象的伟大生命要毁灭这座城市。它刚刚苏醒就已经表现出耶和华毁灭索多玛时的伟大力量,不愧是被称为“神”的存在。
每个人都在使劲地摁着喇叭,躁动的恐惧随着喇叭声蔓延,最后整条街上的车都在摁喇叭,但车流还是一动不动。
源稚生就坐在这辆劳斯莱斯里,指挥权已经完全移交给卡塞尔学院了,蛇岐八家还能运转的所有部门都听命于昂热,此刻他己经变成了普通人,也加入了逃生的人群。
前方彻底堵死了,也许是撞车了,司机很焦急,想要倒车,却又撞在了后面的卡车上。这种情况下劳斯莱斯也是没用的,无论引擎如何强大,也不过是一头困兽。
源稚生默默地看着窗外,从离开气象局大楼直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他本应该很着急,因为不断有坏消息传来,猛鬼众早已预料到这场海啸,准备了冲锋舟和快艇等各种交通工具,他们以极小的伤亡摧毁了蛇岐八家的有生力量,隐藏在各大帮会中的精锐混血种来不及集合就被弹雨覆盖了,市内的重要据点一一覆灭;关东支部背叛之后,蛇岐八家还拥有精锐的关西支部,但关西支部的车被人安装了C4炸弹,在赶来东京的路上,那些跑车密集地爆炸,化为一片灿烂的烟火。
源氏重工也陷落了,原本那里还驻守着执行局的84名高级干部,但一辆水泥搅拌车在大厦门口倾泻了二十吨重的水泥砂浆,将那座大厦变成了封闭的杀戮场,夜叉死在了那场战斗中。据逃出来的人说,他在辉夜姬的机房里引爆了炸弹,将自己和十几名猛鬼众的枪手一起炸成了碎片。夜叉一直都是个没脑子的货,但这次他好歹做了件聪明的事,猛鬼众想要夺取的显然是辉夜姬的控制权,拥有了辉夜姬他们就能限制Eva的行动。所以源氏重工的攻防战还算是场惨胜,执行局全军覆灭,但猛鬼众也没能得手。
至此,蛇岐八家丧失了反击的能力,他们对猛鬼众宣战,却没有想到猛鬼众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葬礼。
“大家长,开车离开已经不现实了,我已经呼叫了直升机,他们很快就会赶到,请您务必稍作等待!”司机说。
事到如今说起这种话来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号称能够控制全日本的蛇岐八家,如今连一架直升机都调不到,这架直升机还是好不容易从八王子市找到的。
“快走吧,我记得你已经结婚了,还有个女儿对不对?”源稚生摘下手腕上的劳力士金表递给司机,“你有父亲的责任,你留在我这里没用了。”
他推开车门,从车门里抽出伞来,不顾司机的呼唤,漫步在车流中。
每辆车都是一个舞台,每个舞台上都是一个家庭,通过车窗玻璃能看清各式各样的家庭。
有的舞台上,中产阶级的父亲驾驶汽车,母亲坐在副驾驶座上,孩子坐在后排。父亲急躁地摁着喇叭,母亲转过身柔声细语地安慰孩子,哥哥把妹妹搂在怀里,妹妹抱着心爱的玩具熊。
有的舞台上只有年轻的小夫妻,女孩害怕地流着眼泪,把头靠在男孩的肩上,男孩一手揽着她的肩膀,一手死死地握着方向盘,凶狠地盯着前方,像是上了战场的武士,他要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是无能为力。
有的舞台上是年迈的老夫妇,老妇人大概是在给远在外地的孩子打电话,她的丈夫拿手帕给她轻轻地擦着眼泪,他们是死亡率最高的人群,他们的老式汽车在这种暴风雨中随时可能熄火,他们的体力也很难支撑他们逃出这座城市。
最让人吃惊的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那显然是个富裕家庭的孩子,衣着考究,开着一辆豪华车,他家的保姆们坐在后排。大概是父母外出把这个孩子交给保姆们照顾,但保姆们却不会开车,关键时刻少爷跳上了父亲的奔驰车,大吼说上车。
就像千百个电视台同时在源稚生面前播放家庭剧,都到了大结局的时候,所有的笑容和眼泪都那么真实,丝毫不作假。
但源稚生已经预知了所有的结局,这些人都要死了,仅仅凭着天谴就想杀死神,昂热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天谴固然是强力的武器,但核弹同样是强力的武器,冲绳的美军就有核弹,昂热也可以想办法借用美军的核弹,王将怎么会对此毫无准备呢?
那颗携带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近地轨道卫星还要大约60分钟才能到达日本上空,王将怎么会把神留在红井任昂热去炸呢?只要神不死,东京的沉没就无法终止。
所以这些人都会死,无论他们的亲情多么感人。在究极的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他们终将践行他们结婚时的誓言。
可源稚生很羡慕他们,因为车里的人们还能相互依偎着取暖,而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可以试图去保护的家人了,橘政宗死了,樱也死了,他的亲弟弟却是追随王将的恶鬼。
在这末日的大风雨中,源稚生想要打电话给某个人说“爱”这种事,但谁来接他的电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