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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厌在中毒的那天夜里就陷入梦魇。
他梦到那个把他生出来想要母凭子贵,最终愿望落空只能每日以泪洗面的母亲。
从他记事起,她的眼里就没有半点对自己亲生骨肉的爱意,而是赤裸裸的恨。
她恨他。
他的母亲因为他的父亲而恨他。
多么可笑。
他记得母亲抓着他后脑的头发问他:“为什么都是儿子,你却不能讨他欢心?”
“为什么你这么没用?从来都入不了他的眼?”
“楚厌,你把我毁了,毁了!生下你,我什么都没了!”
每一句话都打在他的耳里,皮肉里,像是滚烫的铁的烙印刻在他心底。
他记得他的父亲被母亲声泪俱下地拽住衣角,而父亲只是冷漠地一脚踢开,又上下打量他。
“一个娼妓生了我的血脉,简直奇耻大辱!”
“你知道我被外面多少人取笑吗?”
“就叫厌吧,厌恶的厌。”
“云娘,我念在与你共枕的缘分上给你的孩子取了名,就好生在这里待到死吧。”
太可笑了,楚维峰连为他的母亲赎身都嫌丢人。
却又嫌他没有奶娘照料,日夜哭嚎,最后还是偷偷把他母亲带回楚府。
梦里他的母亲泣出血泪,不甘而愤恨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直到他再次清晰地闻到殿内点燃的昙花熏香,才从梦魇里醒来。
殿内被宫人生了地火烘得暖洋洋的,但他却浑身冰凉。
良久,殿内一声轻轻的叹息。
外面下的大雪压弯了树枝。
*
姜卿头一回没有依靠谁,也没有用上借口遇见楚厌,是在御花园。
此时是雪花莲的季节,姜卿怀抱暖手炉拉着春岚去御花园赏花,虽然没几朵,但看这雪她就心情愉悦。
结果刚绕过一座假山就看到楚厌身旁跟着杜山,有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里。
她听到楚厌冷冰冰的声音:“处理了吧。”
地上躺着生死未知的人被利落地拖走了。
楚厌似乎有所感知的回过头,看到她时怔了怔。
“摄政王处事倒是干脆。”
她看着地上的血迹蹙起了眉。
这里是御花园,他杀人...
果然是疯子。
杜山上前一步挡了挡。
“腌臜之事,长宁公主还是回避的好。”
今天楚厌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衣袍,更加显得人清冷,有血色从伤口处透出来。
不知是不是和刚才那人有关。
“本宫正好有话想和摄政王聊聊,不如换个地方?”
楚厌点头了。
但他带着姜卿去了太和殿。
很远,但他依旧坚持让人抬着轿撵把他们送过去。
除了早朝,太和殿都是紧闭宫门无人的状态。
楚厌领着姜卿从小门进到里面。
因为这里没有地火,楚厌特意命人给姜卿拿了新的暖手炉,原先那个已经冷掉了。
姜卿看着高位上那把金灿灿的龙椅微微出神。
“长宁公主想要说些什么?”
“....为何带本宫来这儿。”
“那日我在太和殿生擒楚维峰,他被我一剑捅穿脾脏时,那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张龙椅。”
“它的魅力确实很大。”
楚厌闻言去看姜卿的脸,声音有些发涩,“姜灵帝是在养心殿自裁的。”
“长宁,我不欠你父皇的命。”
“本宫知道。”
楚厌沉默下来。
“摄政王夺了姜家的江山,如今是想让本宫不恨你吗?”
“长宁若是想要,我还给你便是。”
楚厌笑了笑,配合衣袍上渗出的血迹显得凄美。
“我带你来,就是想问你。”
“这个天下,你要不要?”
姜卿愣住了,这个情节发展怎么会这样?
姜卿不知道,那日她一句“本宫和摄政王之间横亘的不止一条命”让楚厌日思夜想了好久。
他知道姜卿说的是姜灵帝的命。
说的是她姜家上上下下,那些被他斩草除根的人命。
他以为姜卿可能还想要回这江山。
他可以拱手相送。
“本宫今日也是想问你,什么时候送本宫离开皇宫。”
这江山,她不要。
楚厌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又听到姜卿继续说,“你这伤,成日走动,何时才能好?何时才能随本宫去找藏宝地?”
他的手下意识按上渗血的伤口处,随之而来的疼痛感让他清醒。
略显关心的话语让他止不住眼底的猩红,又生生忍了又忍。
手心紧握又骤然松开。
“每日都在用上好的药,长宁公主请放心。”
姜卿又看了一眼高处的龙椅,意味不明。
“你为何不坐?”
为什么不当皇帝?
楚厌目光也移向高位,“一个人只要坐上那把金光灿灿的龙椅,就会很容易控制不了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和各种欲望。”
“你也会么?”
“我会。”
“那你让本宫坐上那个位置,是觉得本宫会,还是不会?”
“你不会。”
姜卿轻笑,“摄政王这是在诱惑本宫?”
楚厌却是摇头,“长宁公主不会要的,不是吗。”
姜卿却不答,他眼神向下看了看姜卿手里的暖手炉,没再多说什么,又领着姜卿离开大殿,命人把她送回去。
直到轿撵走远,楚厌才深吸一口气。
血色蔓延衣料。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忍不住把姜卿抱起来摁在龙椅上亲了。
她恨他,又要关心他。
姜卿不知道她这样做有多么吸引人。
他没坐过那把龙椅,但他却有着坐在那个高位上的人才有的权力。
果然,拥有这些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楚厌刚回寝宫,杜山就上前来报。
“王爷,那日的银箭也已查清,和手持刀剑的人并非同一波人。”
他沏茶的手微不可闻地顿了顿。
“两拨人....”
“是。”
“一波冲着我,一波冲着姜卿。”
杜山闻言抬头去看楚厌的脸色。
“我原以为那天的人都是林绍派来的,看来是我高看他了。”
楚厌把热水往茶杯一倒,再轻轻放下。
“银箭和那日刺杀我的人一起查吧。”
“是,王爷。”
楚厌把热茶抿了一口,又起身去身后木柜上了锁的抽屉打开。
里面是缺了一半的虎符。
只有拼成完整一块,才能号令军兵。
他取出虎符攥进手心,思绪飘到几年前那张帮他挡住刺来的笔杆的脸。
楚厌重新回到桌案前去品那杯很快就降下温度的茶。
大哥,可别太恨他了。
那都是楚维峰他应得的。
——
姜卿被楚厌强行送回宫的路上又命人把她送到舒太后那里去。
她想知道一些楚厌小时候的事情。
“长宁说摄政王?”
“哀家怕你听了不高兴。”
“不会的,太后,如今长宁和摄政王...也算言和了。”
马上就要出宫了,就先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应该符合人设吧?
姜卿抬眼去看舒太后的表情,听完姜卿的话,她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其实哀家对摄政王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都是道听途说的。”
于是舒太后给姜卿讲了一些楚厌小时候比较出众的经历。
越听,姜卿心越闷。
但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绪。
楚厌小时候几乎没什么好事情发生,不是被打就是被骂,要不就是被嗟磨得濒死又被人捞起来。
他恨着所有人,却又在有人稍微给点善意的时候就恨不得把命给别人。
直到那些人假惺惺地用善意欺骗他一次又一次,他连心底最后那点信任都被消磨殆尽。
因为楚维峰不喜欢他,所以楚家谁都能踩他一脚,但又因为他也算有小王爷的名头,不敢真的把他弄死。
只是他们弄不死楚厌,楚厌却是一个接一个私底下报了仇,不过没人知道。
舒太后说的也都捡了些无伤大雅的谈起,她记得第一次看到小小的楚厌,又瘦身上伤又多。
刚刚生下楚子昂的她母爱泛滥,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还是忍不住帮他抓了些药草。
虽然事后被发现了,楚厌被打得更惨,但他始终记得这份恩情。
“摄政王如今能有这般魄力,也是不易。”
姜卿垂着眸点评,情绪丝毫不显。
她看着窗外铺满万物的雪,就像看到了楚厌那双凉薄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