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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宸舟轻轻挣开她的手。
这种敷衍的道歉有什么用,根本不是诚心诚意的。
他不原谅。
他永远不会原谅师姐的。
从他被禹诗文弄晕抱到那场晚宴上,他就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禹诗文略带无奈地看着他,叹道:“小师弟这么生气做什么?”
她语气放缓了些:“是师姐说话太直白,但你要东西是事实,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侍君朝主家索要东西,多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只是要有分寸。”
他环视周围,那种异样打量的眼神扫过他身上每一处。
“二师姐...你也——”
辛曼眼皮微抬,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顾宸舟从前以为她是傲娇,此刻才看懂她眼中的傲慢和轻蔑:“承欢献媚,恬不知耻!”
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师哥...”
他木然望向池飞瑜。
池飞瑜看向禹诗文:“...算了吧。”
禹诗文却嗤笑,斯斯文文拂了拂袖,垂眸:“听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呢。”
“烂到骨子里了,还装什么清风明月。”
池飞瑜叹了口气,摇摇头。
顾宸舟愣愣看着他,“师哥?”
池飞瑜慢慢移开了眼神,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禹诗文见他面上有了痛苦之色,放低了声音:“小师弟,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在刘家做奴隶的时候,你师哥可是去看了你好几次才挑中了你。他非要在你面前装好人,你可千万不要心软原谅他啊。”
“...到此为止吧。”池飞瑜眉心蹙起,站远了些。
顾宸舟耳朵一嗡,他听过这个腔调,那是在东绍刘家的时候。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刘家长女荒淫无度,收集了东绍各地的美人,圈养到自己的后院,有一个男人被抓来时脾性暴烈高傲,坦胸露乳,说的话奇怪又百般污秽,不是操就是干,当众辱骂长女及在场所有女性,言语惊动刘家上下。
刘家主事之人道:“异界宵小,就地诛杀,悬城门示众。”
他被抓起来,身上连捅十几刀,鲜血淌满了整个台子,那时顾宸舟在下方跪着,只能闻见浓重的血腥味。
当天碰巧有人上门做客,刘家人并未将他捅死,匆忙之下将濒死的男人关到了地牢,之后刘家生变,无暇顾及此人。顾宸舟隔了一个月,才找到机会借着打扫卫生的名头去见他,确认了他和自己来自同一个世界,那男人哭诉自己才来到这个鬼世界两个月,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上次被捅刀差点吓疯了,他不想这么死去,求顾宸舟看在老乡的份儿上救他。
顾宸舟便说自己只是奴隶,也很艰难,要回去想一下救他的方案,那男人颇有点失望。他没在意,临走时还特意交代那个男人不要再说之前那样的话,也不要去惹这里的人,这里的人都很可怕,对异界之人容忍度很低,还专门派人抓异界之人立功,在没能力之前一定要苟住,不要出任何风头,不要表现出自己异于别人的一面。
那男人答应的干脆利落,他便放心走了。谁知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当天晚上他们一群奴隶就被一个个带到长女房间审问,他一进去抬眼便看见了他那位老乡。
“就是这个奴隶!他也是异界之人,他偷偷跑来找过我!他和我来自一个地方!我立了大功,我立了大功!只要你饶我一命,放我出来,我以后还能帮你们抓更多的异界人!!”
顾宸舟跪在原地吓懵了,想着自己的命大抵要交代到这儿了,却不料长女房里还有一人,在榻上出了声:“吵死了,什么时候结束?”
刘家长女:“别生气,这男人低俗粗鄙,言语无状,来来回回说的话我都听烦了,这就处理他。”
她透露出自己从前也杀过不少异界的男人,基本都有几条共同特征:不友善,言语粗鄙,用词新奇怪异,并自诩高等文明应以男子为尊,大胆狂妄说要改变这个世界。
那男子道:“他们之中就没有性情温润的男人?”
刘家长女:“性情温润的,我可逮不到他,那些专门的组织才能辨别出来。”
她又说,女的她更注重。为了维护此间世界稳定,以防他界道则在此引起天道冲突,修为高的异界之人,不论是女子还是男子,发现就不能放过,必须杀了以绝后患。
她言笑晏晏哄完榻上之人,下一刻就派人将那个男人拖出去杀了,顾宸舟能听到那人惊怒之下一直在骂他,骂他毫无骨气只会舔这些贱女人,刘家长女又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把他舌头割了,哦,下面的肉也割掉,全身经脉废掉扔出去就好,不杀了。”
他跪在那里害怕的直抖,觉得自己下一秒也要受罚了,却听到床榻上那男子道:“不过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奴,性情这般温软,怕是吓坏了,若被人知晓,仔细你们刘家的名声。”
刘家长女朗声笑道:“苛待下人吗?我刘家竟还有名声?”
那男子声音从帐子里传出来:“到此为止吧。”
那段时间经历过的事被顾宸舟刻意埋藏,不愿想起,此刻却因这一句话全部勾了出来。
这么一想,原来师哥早就见过他。
后来又过了很久,合欢宗来做客的人挑中他,顾宸舟不知缘由,又惊又惧,心里忐忑的很。听禹诗文的意思,当年师哥来刘家好几次踩点,是师哥选中的他。
选中他,然后费心养了这么多年,送到了那场晚宴上。他信任的人,原来都心怀鬼胎。
他茫然地看向四周,想要伸出手,却找不到任何人求救。
禹诗文的声音像是魔咒一样环绕着他。
“我记得小舟最喜欢出去逛买东西,现在成了业宗主的侍君,业家仆从都会为你置办,以后日子倒是更轻松了...”
“业宗主家大业大不跟你计较,但你也得学会收敛,听师姐的话,不要总是强求业宗主砸各种资源帮你修仙,做一个凡人,衣食无忧,安安心心的侍奉主家,不好吗?”
心跳声越来越清晰,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
...
“他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修仙,那是人人都能修的吗?”
“是啊,我们可都是家族费尽心思才送进来的,他倒好,做了侍君拿了供奉还要来掺和一脚修炼之事...”
“一个侍君而已,还不如我们剑宗的仆从厉害。宗主给了他这么多资源,真是暴殄天物。”
“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羞耻,别的男修要是干这种事儿被发现,估计早就哭着跑了。”
“幸好他没在我们剑宗上课,要是每天都得见到他,其他男修估计膈应死了。”
“别说了别说了,业家的令牌在他手里,小心人家拿权力压死你!”
越来越多的话萦绕在他耳边,顾宸舟慢慢听不清,他看着周围点头附和的众人,身体里的血液好像都凝固了。
好冷。
心口处逐渐刺痛,他不知道这些朝他而来的恶意是因为什么,那些人脸上是嫌恶的表情,语气却是那么蛮不在乎。
伤人的话从她们口中出来,将他审判的一无是处。
他做错了,他不该收下这些东西的。
浑身都好疼。
顾宸舟蹲下身,捂住心口大口呼吸,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脸色很快变得煞白。
“他怎么了,不会说他两句就要碰瓷我们吧。”
“不对劲,他是不是不舒服...”
“我操了!傻逼吗你们!说话的时候能不能观察一下他的脸色!别废话!快救人!”
几乎是瞬间,反应快的几位修士就冲了上来。
“他犯病了,似是胸痹之症,快去请药修!”
“快啊!”
“好...我这就去!”
昆仑剑宗大部分是剑修,但开设的也有药修、符修等其他课程,秉承着全面发展的理念,收了一大批求学的门徒。
几个人神色凝重,跪在那里给他急救:“我记得要拍打腋窝肘窝,你拍那边的,快!”
一番揉弄拍打过后,他终于有了点反应。
其中一名修士见他发抖,道:“有没有厚衣物,给他裹上!”
“没有...”
“我也没穿...”
“没有脱给他,都脱!”
反应快的修士顾不得女子男子之间的避讳,将外袍解开就要给他披上。
“都让开。”
声音如同寒冰,威压扩散到整个石林,车鱼儿带着业荣过来,他跑的气喘吁吁,业荣面上毫无表情,大步朝这里过来。
她蹲下身,顾宸舟脸色一片苍白,身上的衣服有些乱。
业荣从储物戒里取出衣物,面色冷静:“拿大氅给他披上。”
车鱼儿连忙上前,他接过厚实缓和的衣物,把顾宸舟完完全全包裹住,又将业荣递给他的手炉塞到了顾宸舟怀里。
顾宸舟轻轻喘着气,手指微颤,业荣看了车鱼儿一眼,他便上前将人抱了起来。
宗主的人,她不能碰。但在场的人,她都有权力处罚。
带头闹事的是青上峰的几个门生。
业荣打眼一扫,声音冰冷:“剑宗的人都去执法堂领一百惩戒鞭,今日之事,我会如实禀报宗主。”
气氛一片死寂,那几名修士面如土色。
想说什么但脸色很快灰败下去。
“合欢宗的贵客,剑宗里有多处禁区,为保护你们的安全,我会为你们申请一队守卫,参加婚礼期间请不要随意走动。”
她那眼神高深莫测如缭绕仙山的云雾,没人能摸清她的喜怒。
禹诗文观望着她的态度,眉心稍蹙没有出声,她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业荣最后看了她们一眼,眼中刹那寒意纵生,属于化神巅峰的威势散开,众人丹田刺痛,面色都是一白,剑宗低阶的修士已经呕出了血,有一位狼狈地倒在地上:“我...我的金丹!”
她们撑不住化神期的威压,修为直接跌落下去。合欢宗的人也惊住了,鸦雀无声。直到她走远了,她们才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
一路抱着回到化明阁,没过一会儿,南星长老也赶了过来。
门哐当一声拉开,她急匆匆走进来。
她作为宗门里五大长老之一的药修长老,平日里生活非常轻松,基本上就是养药草,配药,再养药草,再配药。
偶尔会给修士看病。
一般情况都是她座下小徒代劳。
这次来的很急,诊治之后南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大概就是胸痹之症,简称心疾,平时情绪不能激动,注意做好保暖,防止寒气入侵血脉,诱发病症。
她针灸了一阵,顾宸舟的脸色好起来,虽然整个人还是没什么精神,但至少心口不再绞痛了,呼吸慢慢恢复了正常。
药炉子里咕噜咕噜响着声音,车鱼儿按照南星长老的吩咐给他熬了药,端到床边喂他。
药汤味道很重,顾宸舟喝两口就得歇一下,胃里翻滚的直想吐。
真的很苦。
他干呕了几下,眼前被热意覆盖。
车鱼儿眼睫垂落:“...慢点,不着急。”
他等顾宸舟缓了一会儿,又将汤勺送到了他唇边。
顾宸舟呼吸急促,忍着不适喝了下去。
唇角流出来的汤水被人用手帕适时擦干净,接着又重复着喂药的动作。
那么大一碗药,车鱼儿就扶着他,这么一口一口地喂到了他的肚子里。
一滴都没浪费。
喂完药,车鱼儿给他端来了一盘甜口的灵果,顾宸舟咬了一口,口齿生香,嘴巴里的苦味被驱散不少。
他慢吞吞的吃完。
想吐的感觉总算没了。
车鱼儿给他用了清洁术,又去端来一盆水,让他漱口。
而后,他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唾壶,回来又铺好被褥,让顾宸舟躺进去,掖紧了被子。
窗户关上,屋里的油灯也大部分熄灭,只剩一盏照亮。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门发出一声不太清晰的响动,整个室内恢复了安静。
顾宸舟蹭了蹭枕头,将半边脸藏进了暖烘烘的被子里,他闭着眼,呼吸非常规律。
不知何时,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渗入散乱的鬓发,逐渐濡湿了整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