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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一群衣不蔽体、浑身累污的幼儿老人全身上下被冻得通红,飞雪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他们的身体。
所有人皆被关在木笼中,蜷缩在角落,仿若一群随时可宰杀的牲畜。那些混浊的琥珀色眼睛都黯淡无光地盯着前方,眸色空洞。
“槐奚啊……这些,都是你的族人呢。”上官暨扫了一眼四周,拍了拍沈槐奚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东隐此事,你办得很好。这一号地笼中的族人,你可以领回去。”
沈槐奚看着周遭标志性的琥珀色双眸,就好像一面面镜子将他围绕在中间。出不去,却能看尽自己曾经的丑态。
他面色毫无波澜,凤眸澄澈清亮,宛若世上最耀眼的明珠,那洁白无瑕的白衣上沾着一丝血迹,是方才木笼中有人伸手将血迹沾染上来的。
沈槐奚声色慵懒,“这般多族人,槐奚看来不会孤独了。”
看着沈槐奚毫无异色的面孔,上官暨轻轻皱了皱眉,好一个怪物。
方才他让沈槐奚先去换一身衣裳,谁料他斯文地笑了笑,问道:“王子知道世上什么东西是最美丽的吗?”
不待他回答,沈槐奚便自顾自地轻叹道:“是染血之物——这世上最瑰丽最有用的艺术品。”
心中恶寒地看了沈槐奚一眼,上官暨面上却是勾唇道:“槐奚喜欢就好,他日北暮攻下大齐,本王不会亏待你。”
沈槐奚听后,轻轻歪了歪头,诚挚地看向上官暨,笑道:“槐奚等着那一日。”
上官暨感受到沈槐奚纯良的目光,总有种自己全身骨骼都暴露在他刀下的诡异感。
这沈槐奚性情无常,心思诡谲,当真不太好掌控呢。只是这一号地笼喂养的不过是上奚一族的一些老人幼儿罢了,翻不起什么风浪。
他还有数十个地笼握在手里,任凭这沈槐奚翻了天去,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随即上官暨想到近日长离给东隐造的事,心中暗骂了一声“上官淳熙这个蠢货!”而后,冲沈槐奚道:“本王要先回中境了,长离在东隐制造的事端,便由槐奚来解决,槐奚有异议吗?”
闻言,沈槐奚清澈的凤眸中闪过诡谲的流光,笑着应下,“为王子分忧,自是应该的。”
看着上官暨满意离去的背影,沈槐奚眸色澄澈慵懒,细看下,又暗藏兴奋。
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手中握着数十个上奚一族的地牢不过是赖于北暮皇子的身份,若是北暮没了,他便有幸成为自己地下室中的收藏品了。
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沈槐奚的肩激动得有些颤栗,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呢。
看着周围的木笼子,沈槐奚回过神,冲一旁守着的兵士道:“将他们全部放出来。”
沈槐奚自幼被充去了北暮大齐接壤的边陲作贱奴,他对上奚一族没有丝毫感情,但是他的母亲倒在他面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东槐不落,上奚不朽。槐奚是上奚一族的少主,往后,上奚一族的族人,为娘便交给你了……”
没有感情,只有责任。
环视了周遭一圈,少年洁白如玉、姿容绝艳的面庞上绽开一抹足以浸润贫瘠的笑,那嗓音似八百里朝露抚过旱地,凉润澄澈,“我是——子书槐奚,上奚一族少主,自今日后,各位,自由了!”
此话立马让那些空洞的琥珀眸子看过了过来,便看到眼前这个白衣绝世的少年,他嘴唇的弧角相当完美,似乎随时都带着笑容。这种微笑,好似能让阳光猛地从云层里拨开阴暗,突然照射进来,温和而又自若。
那剔透清莹的琥珀色凤眸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这无疑在向众人宣布一件事——
在这苍茫白雪间,他们的救赎终于到了。
*
“临渊楼的鬼面阁主,有礼了。”沈槐奚看着前面一袭黑衣,面具覆面的男子,笑得真诚。
鬼面知道眼前这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骨子里是什么颜色,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君上让我同公子一起去见颐王,此事公子若办好了,君上不会计较你算计左右侍郎,回大齐后自有一番封赏。”
“这样吗……临渊楼隶属于君上。”沈槐奚笑道:“看来君上的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呢。”
听到沈槐奚这无厘头的话,鬼面毫无波澜,随即便听那嗓音又幽幽地响起,“在下听说早些时日便有神医前去为颐王治好了隐疾,鬼面阁下应当很清楚才是……”
鬼面闻言,心中一怔,眼前这少年哪是不简单,实在是太诡谲了。
沈槐奚一开始便不知是从哪了解到了这件事,才第一时间锁定了颐王,又亲手奉上软肋,以上官暨的名号对付长离,这般只会加快北暮内部混乱。
只是沈槐奚唯一没想到的却是……临渊楼竟然是顾听桉的势力,不过他并没有背叛大齐,也算歪打正着了。
鬼面冷声道:“公子既然清楚了原委,也更该知晓如今只有君上能帮公子救回族人,该如何做,公子心中应有考量。”
沈槐奚腼腆一笑,眸色澄澈,“君上早便搭上了颐王的线,有无我都是一样。”
……
北寒城,主帐中。
“这沈槐奚当真是难缠!不过也真是浑身软骨,上官暨这样对待他的族人,他还要为了荣华富贵做上官暨的走狗!”
“沈槐奚在大齐也不过当个小官,且如今北暮铁骑一定会踏破大齐,他贪生怕死,族人又在上官暨手中,自然如此!”
“呵……小杨啊,你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模样什么时候才能改啊?沈槐奚这反手一招,确实是直接让咱将军嫁祸给上官暨的事,重新直指将军。可东隐分明已同我北暮签订了盟约,且与大齐关系破裂了,又怎会这个时候故意还选择同我们对上?”
“这说明东隐也分为了两派啊,但愿不要影响了我北暮大计!”
长离看着下面激烈争执的人,冷峻的柳叶眸静静地盯着东隐发来的一页文书,随即抬眸道:“南境那边,我们掺合不进去了。诸位无需想那么多,安心镇守好北寒城这道边界线吧。”
因为时间短促,又没有其他机会,长离用了一个简单且破绽百出的方法滞留上官暨——杀人抛尸,嫁祸于人。
不过这事虽简单,他做的却是干净,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架不住沈槐奚伪造证据反将了他一军,并且长离早同东隐积怨,上官暨却才同东隐邦交,他们自然也更愿意相信是后者杀了人。
想到十二年前看到的那瘦小见骨,一双琥珀凤眸却澄澈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男孩,长离又觉得如今沈槐奚的这一切诡谲心计都是那般顺理成章。
生了厚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页,文书上黑白分明的字迹让人完全忽略不了,所书:东隐与北暮合,将军却阴杀侯君;若不至东隐,则合将军命以填邦交之完。
他们若想要他的命何须给交代?
长离眸色暗了暗,这显然是为了将他留在此地,还要去一趟盛都。
他若留在这里,上官暨同上官孑对上,胜者必定是上官暨。上官淳熙跟上官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上官孑一倒,她必然也只能跟着倒。
除非以两派分居的东隐,另一派倒向上官孑,那此局便还有可能扳回来。
所以,东隐另一派同时也是在逼他前往谈判。
他看不出东隐那样做的用意,却不得不过这座他们为他搭好的桥,看着底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他道:“明日我会前往东隐解决此事,你们如常。”
“这……将军,你同东隐积怨已深,单枪匹马入东隐,这般会有危险吧!”
长离闻言,扯了扯唇,他若安然无恙出盛都,才该有问题。
“是啊,这东隐都与我国建立邦交了,竟还这般为难将军,到底安的什么心!”
“看来南境那边也确实轮不到将军再前去掺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