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38章+番外(一)

不是风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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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接到读者反馈,本章一共5631字,但是购买界面显示为11262字,显示为重复两次的38章原文。

    晋江vip章节字数修改后不能少于原文字数,意味着我无法把重复部分进行删除(我也删不了,点进后台也显示5631章,多出来的一章仿佛幽灵章找不到,无法操作),为了尽可能保证大家的权益,我将本章替换为番外(一)+38章原文,中间由分割线分割,所以在这里解释一下,给大家造成了阅读上的不方便,非常抱歉,希望理解~

    番外:平行世界(一)

    “哥, 你在干嘛?忙不忙?”

    萧寻秋打来电话, 接通之后急匆匆的就是这一句话。

    萧问水正从网球场下来,他随手把网球拍放回原地,气息还有些不平定。星大体育馆中人来人往, 隔壁篮球馆正在准备一场赛事,间或有人打闹、嬉笑、张贴海报或者悬挂标语, 他这边有些吵吵嚷嚷的。

    “不打了?”对面susan冲他喊道, “我有个omega朋友想认识你呢,人还没来,这下锅又给我了。你隔天得赔我们一顿饭。”

    他摇了摇头,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开了。

    萧寻秋还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顺路快走到学生休息室中, 清净了不少。还是早上, 八点不到的时候, 大多数学生都有课, 或者还在睡懒觉,体育馆不像下午晚上那样热火朝天, 休息室里没什么人。

    但是萧问水自己已经大二了, 同年级的人都在四处投简历找实习,又或者四处上课,以此来丰富资历,他自己则直接进入萧氏集团任执行总裁。萧家的孩子总是这样, 从小就知道自己背上肩负的责任。萧齐现在隐居养病,退居二线,公司的事情就是他和萧寻秋在运转。熬过最开始忙得脚不沾地的那段时间后,公司事务倒是平周转了起来,他也得以空出许多私人时间。当然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萧寻秋很听他的话。萧问水总是把自己懒得处理的一些事情丢给他做,萧寻秋不敢反抗,只能默默腹诽。

    他也不喜欢回家,更不喜欢和董事会一起住,反而最喜欢住星大的学生宿舍。

    他问电话那头的人:“怎么了?我刚在打球,没听清楚。”

    萧寻秋说:“今天晚上我们去云家给他家小孩过生日宴,哥你不会忘记了吧?”

    萧问水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七点四十分,他原计划是和susan打完网球之后,一起去吃个饭。

    他说:“生日宴是晚上五点之后吧,不用这么急。”

    萧寻秋说:“没有,不是,我昨天去一个酒会的时候遇到云叔叔和林阿姨了,他们的车抛锚在酒庄里,这里信号不行,要人接得好久,我就载他们准备过去,结果我的车也抛锚了……”

    萧问水皱眉:“现在的空间车都这么不经用吗?飞行功能也不能用?”

    “别说了哥,这里是禁飞区,连导航都没有,我们现在路都找不到。打了电话让人来接我们了,估计今晚别说我们,就连云叔叔他们自己都赶不回来。”

    萧问水有点想笑:“你这么惨?那生日会取消吗?我让人过去接你?”

    萧寻秋说:“这倒没有,来来去去的都是这几家人,彼此说一声就行。一会儿会有人接我们出去的。但是哥,还有件事要跟你说……哎,我说不清楚,云叔叔来接电话了,他来跟你说。”

    电话那头随后是一阵空音,萧寻秋走动着,仿佛是在把手机递给另外的人。

    萧云两家一直关系不好,因为所占的党派不同,更涉及到利益的牵扯。不过近年来的关系缓和,一是因为云家的态度松懈,另一方面是萧家在萧问水做主之下的退让。云赣自从儿子出生之后,为人处世的态度和立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官场上的行事风格也软化、平衡了不少,和以前激进、锋利的样子背道而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萧家的改革是由两名还在读大学的新一代掀起的,萧问水和萧寻秋立场鲜明地反对萧父任执行总裁时所留下来的一切刻板、迂腐的传统,解散了董事会,改变了萧氏企业的战略和企业理念,为此也没少闹出风波来,外界对此的反应也更是惊涛骇浪。

    两个年轻人要改,萧齐一个人在病床上病着,气得干瞪眼,却也无可奈何。萧寻秋负责萧氏的面子,游走、拉拢同伴、广交商业合伙人,萧问水负责萧氏的里子,一切重大决策由他安排,家族企业蒸蒸日上,萧家的形象也变好了许多,和各方面的关系也在逐渐缓和,其中就包括云家。

    萧问水和云家没什么交集。萧寻秋倒是喜欢往那边跑,一个是他现在的女朋友和云家是表亲,另一个是,据他所说:“云家有个好可爱的小弟弟,特别好玩。”

    联盟星城圈子小,各种各样的事情,彼此差不多都知道。联盟中的ao圈子里,老早就在传言说,云家的孩子是个天生自闭症,所以云赣才会那么着急地抽身而退,和妻子一起在家中陪伴。

    萧问水名下有个项目就是基因科学,其中有一个分支就是主攻现在婴儿出生时高发的自闭症、精神分裂症等情况的。当初萧、云两家破冰,萧寻秋曾经在他授意下询问过云赣,是否需要基因科学来帮助他们,被云赣婉然谢绝:“把这项研究留给真正需要的人吧,我儿子在三岁前进行了大量干预,现在已经能够正常生活了。”但是这份情,对方显然也心领了,之后许多场合上,立场都有所缓和,有时候还会帮萧家转圜。

    后面两家人慢慢熟了,彼此也才知道一个巧合:负责萧问水名下基因科学团队的一名医生,恰好也是云家小孩的特教医生。人是青年才俊,研究成果在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萧问水和这位邵医生也算是半个熟人,彼此经常打照面,但是已经不记得他是否提过云家那个小子的事情。

    萧问水想了一会儿,才从他宛如计算机一样精密的记忆宫殿中寻找到那两个字,与此同时,云赣独有的沉稳透亮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

    云秋。

    “云秋,这是我儿子的名字。小萧,今天我们可能赶不回来了,他情况特殊,可能需要你去接一下,可以吗?今天他生日,一个人在学校里也没有手机,id卡也没见他开机,我想他先在你那里待一天,生日宴就往后顺延。”云赣说。

    萧问水没有迟疑,回答说:“好。”

    云家因为早年的情报机构的缘故,在联盟内人缘一直都不太好,除了云赣本人有自己的本事作保,其他人害怕秋后算账,还留在联盟内的云家人也就只有一个已经嫁出去的云曦。云家的孩子养了十五年,外界还不知道云秋的性别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现在萧家和云家关系好,小的这一代慢慢长成了,老一辈放权,也是该新一批孩子们聚在一起认识彼此的时候。更何况,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你的车今天借我玩一玩,改天帮你开哪一片禁飞区等事情也是司空见惯,资源互通,不在乎去接一个小孩。

    不过接小孩这种事情,也确实是萧问水这辈子的头一回。

    云赣在电话那头说:“小萧,有一些特殊情况是,我家孩子他不怎么愿意保镖和司机接,这个家伙有点……”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很快电话又被另外一个人抢去了,一个清朗好听的女声憋着笑,告诉他:“秋秋有点窝里横,最近上高中了,叛逆期也来了,所以脾气不是特别好。你别惯着他,有事就说,他欺软怕硬的。”

    萧问水听出了这是云赣的妻子林适月,他和萧寻秋一般都叫她林阿姨。她是个活泼、大方的omega女性,因为本身不涉及利益关系,和萧家两兄弟的关系更加融洽。萧寻秋很喜欢她。

    萧问水和萧寻秋均是幼年丧母,萧寻秋出生的时候,他们的母亲就因为大出血而死于omega的天生体弱。萧问水好歹还接触过母亲温情的怀抱,而萧寻秋连个念想都没有。

    窝里横,欺软怕硬。

    有母亲会这么形容自己的孩子吗?

    萧问水觉得有些有趣。林适月在那边敲敲打打,警钟拉得哐啷哐啷的,萧问水大概也能推断出情况到底是什么样子。大概是天生自闭症,总有点单线思路的后遗症,后边又被家里人管得太死,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六岁,自我意识觉醒,自然就开始叛逆。

    他和萧寻秋也是有过叛逆期的。

    他们两人都早熟,叛逆期也来得更早一些,小学初中的时候就熬过来了。他们不是没有抗争过,萧寻秋抗争失败,被送出了国。而他也抗争失败了,学画的路被断送,却没有放弃。

    他学会了成为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在大人的世界中掌控话语权后,再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叛逆期也从未过去,他至今未踏足萧齐的病房一步,更是在接任执行总裁的当天晚上就召了萧寻秋回来,两个人如同少时拆解积木一样,毫不留情地对萧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动了手。

    他们的叛逆期是如此惨烈,而这个叫云秋的家伙显然运气好得多。

    林适月在电话那头说完这一大通,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真的不好意思,小萧,主要是我们家现在都过来了,星城里没有认识的人,秋秋他现在也不愿意回家,想来想去还是要麻烦你。”

    萧问水说:“没事。”

    他又问了云秋所在的地址,林适月给他发了个定位。

    “星大附中高一三班,他一直住校,本来刚放假,我们昨天就应该去接他的,但是他说还有作业要写,叫我们今天再来,结果今天就困在这里了。这是他的id卡号码,上边有他的照片。”

    萧问水调出系统,对比着林适月给的id卡号调出来一看,一个清秀稚嫩的少年人的证件照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的少年非常好看,是纯良干净的那种好看,只是眉梢眼角都耷拉着,还有点不自然,好像是很不喜欢被拍照一样。

    清秀,纤细,白皙。

    萧问水顿了顿,问道:“是omega?”

    林适月说:“对的,我们家孩子是o。”

    萧问水说:“好的,我会注意,阿姨你们在外边也注意安全,回来开车小心。”

    ao之间似乎总是要避一避嫌的,他常备信息素阻绝剂,一方面是避免在外遇到omega突然发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信息素是omega天生的弱点,也是a的,一旦被人抓住在在这一点上做什么文章,那就会是萧家的丑.闻。

    电话挂断了。

    这几天是全国高中生公休假,铁定的三天假期,按照星大附中的惯例,一般是月考之后放,也就是昨天。

    萧问水自己也是星大附中毕业的学生,知道这一天一般都是学生的狂欢日,第二天早晨必然要睡懒觉。他看见时间还早,也就不怎么着急,先在休息室冲了澡,回寝室换了身比较休闲的衣服。

    星大本科校区和星大附中隔得很远,有半个城那么远,中间横贯一条大学街,他开车绕路去医科大学本部蹭了食堂吃,又随便打包了一瓶奶,几个包子并小三明治,准备给传说中的不听话小孩带过去。

    差不多九点的时候,萧问水才开车到了星大附中。找好了停车位,他直接去了宿舍楼区,以为云家小孩应该还在睡觉,结果扑了个空。

    他在omega宿舍楼下等着,宿管帮他上去叫人,半晌后回来告诉他:“人没在这里呢,估计是去教室了。这个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多爱学习的就留校了。”

    星大附中里的确还有很多学生没走,三三两两的从宿舍楼底下走过的时候,个个都会忍不住来看他。有男生女生三三两两地围成一堆,似乎还有人小声商量着,要不要过来找他要个联系方式。

    而萧问水浑然未觉,他重新驱车去了教学楼区。

    两年不回来,星大的大体构建没有什么变化,教学楼也还是他熟悉的那一片地方。

    他又看了看时间,九点一刻。接着,他起身下车,向高一教学楼走去。

    云秋最近很不开心,原因是他的生日到了。

    本来他的生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是他爸非要搞得不开心。他出生的时候有自闭症,虽然在医生和父母的引导下度过了干预期,恢复得很常人一样,但是他还有一点点怕生、怕人。这部分小心思,云赣没有把它当成他的天生性格,而是认为是自闭症的残余,竭力要掰正他,所以想了一出生日会的主意。

    以前他的生日,只会有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医生到场,为他庆祝,而今年他们邀请了足足二十多个人来!

    其中大半还是云秋不认识的人。

    云秋非常不喜欢他爸在官场、生意场中认识的那些朋友,也不喜欢所谓大人的交流方式,那让他觉得很沉闷,很压抑。从小他家里人就不怎么让他接触外界,现在他上高中了,他爸慢慢放宽了条件,却突然变得这样急于求成起来。云秋他自己想要的是正常的社交,比如在学校里和他的小伙伴们那样,而不想要联盟中ao豪门世家所固有的这种社交,他有一点本能的排斥和畏惧。

    为了躲开他爸成日的说教、他妈每天的和稀泥,云秋终于给自己挣来了高中住校的机会,可以经常呆在学校里,而不用回到家中。

    可偏偏他的生日就在公休假的第一天里,云赣勒令他必须回家,否则就把他的小熊“抓起来,架起来烤,成为烤棉花”。

    他为此表达了强烈的反对:“小熊不是棉花!也不可以烤它!”但是未果。

    《小熊重生历险记》系列是云秋的最爱,医生在他三岁的时候给他送了一只北极熊玩偶,被他抱了十二年,洗洗晒晒的居然还和原来一样柔软肥胖,质量非常好。它是现在存留的唯一一个云秋得过自闭症的证明,因为它是他的最后一个安全区。

    这天,云秋就抱着一只小熊,趴在教室里写作业。放假三天,老师们丧心病狂,布置了比在校三天更多了一倍的作业,堆起来简直要写不完。

    如果因为生日会写不完,那云秋就更加郁闷了。

    纸上沙沙走笔,云秋很郁闷地趴在课桌上,两耳不闻窗外事。

    教室里还有其他同学在用投影屏看电影,嬉笑打闹,他的同桌过来给他分零食和饮料,一看他写作业写得魂飞天外的样子,叫他也不理,抿嘴一笑,直接给他放桌角了。

    写了一会儿作业,云秋起身放松眼睛,晃了晃酸疼的脖子。他发现了桌上的小零食和冰饮,有点惊喜,正要抬头问是谁给的他,就看见门边走来一个同学,冲他招了招手:“云秋,你家里来人接你。”

    云秋心里咯噔一下,伸长脖子往外看,没看到什么。他问:“谁啊?”

    同学笑:“我哪知道是谁,是你哥哥吧,好帅一alpha,我心跳要过速了!云秋,你都没跟我们说过你有个哥!”

    云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他爸妈就他一个儿子,他以前也求过他妈妈:“妈妈,给我生个哥哥或者姐姐好不好,要是一起生两个很麻烦的话,那生一个哥哥,生一个姐姐,我都可以的。”

    林适月笑死了。

    不过云秋现在倒还真认了个哥哥,他的名字姓萧,叫萧寻秋。他也是他爸的商业合作伙伴,但是云秋不讨厌他,因为他对他很好,很有耐心,还喜欢逗他玩,带他出去逛。云秋之前每天都巴望着萧寻秋来找他玩,可是萧寻秋后面谈了女朋友,不能经常来了。他妈告诉他:“人家有人家的女朋友了,你这个小粘人精,早点自己找个对象才好。”

    可是云秋没有对象。跟他表白的人很多,可是他的的确确没有特别喜欢的人,经常是见一个爱一个,今天这个beta学长踢球很帅气,云秋很喜欢,明天又遇到一个alpha女生在图书馆帮他捡书,很温柔,云秋也允许自己有一点小小的心动,但是总而言之,都不会特别喜欢,他单纯是来欣赏美的。在这个幼儿园小朋友都出双入对的时代,他父母教他要慎重对待每一段恋爱,结果就是云秋到现在了还没有拉过对象的小手。

    他今天想过无数种别人来接他的可能,要是他爸来接他,他就先跟他打一架,要是他妈妈来接他,那他就可以勉为其难地跟她回去,还可以快乐地跟她分享学校见闻,但是要表达一下自己已经生气的立场,要请妈妈帮忙向爸爸转述一下他的愤怒。

    但是如果来的是萧寻秋,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秋兴冲冲地离开了座位,往门口冲去。

    门外的走廊上,一个高挺英俊的alpha半靠在那里,一双长腿非常抢眼。教学楼里的人比宿舍区更多,来来往往的许多人都在看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搭话。因为这个人的气息实在是太冷了,周正严肃,生人勿进。

    但是云秋没注意到这个,萧问水今天穿得很休闲,时下大学生的样子,干干净净的衣裤。他长得和萧寻秋一模一样,他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直接就扑进了他的怀里,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萧问水冷不丁被人一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对方。他垂下眼,对上了一双清澈的眼睛。

    ——  —— —— ——

    【第三十八章正文】

    他们在医疗室呆了两个小时。

    云秋是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尤其是在早上,他闭眼努力想要入睡,半梦半醒地熬了二十多分钟,反而更加清醒了。

    可是他感觉到萧问水睡着了,于是也不乱动,只是伸出指尖,在萧问水领口下方虚虚画画。画完小鸟画小鸭,然后观察萧问水衬衫上的绣线,领口下方翻过来的地方,有一个“萧”字。

    云秋就是有这么一样好处,做什么事情都能够专心沉迷,给他一支笔都能玩一整天不间断。

    医疗室中开着冷气,空调被有点薄,带着消毒水的气味。这个睡着的怀抱也因此显得更加温暖。云秋就这样窝在他胸前安安静静地等了两个小时,随后萧问水才悠悠醒转。

    “玩什么呢?”云秋听见头顶传来萧问水还带着睡意的声音。

    他就一本正经地,带着抱怨的意思去告诉他:“你睡了好久呀,大哥哥。医生说睡午觉只能睡一个小时,可是你睡了五个小时呢,我都要在你的衣服上画完一个动物园了。”

    萧问水这次很镇定,还是把他抱在怀里的姿势,顺着怀里这小孩的裤腿摸下去,从云秋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白色超薄的折叠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十一点不到。

    云秋继续抱怨:“你有自己的手机嘛,不要拿我的。还有,你应该起床啦,不能赖床的,大哥哥。”

    他有时候声音压低了,说话就软乎乎黏糊糊的,听起来像什么动物的幼崽在咩咩的叫。萧问水闷着笑,还是没动,照旧把他抱着,问他:“云秋,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个在这里睡了两个小时,别人会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云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跟他重复:“会以为我们在干什么呀?”

    萧问水看着他笑。云秋不解地看了他一会儿,扒在他身上拱了拱,突然嗅到了萧问水身上的信息素气息。

    他突然明白了:“大哥哥,别人是不是以为我们在,做生小孩的事情啊?”

    萧问水“嗯”了一声。

    云秋有点害羞,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小声嘀咕说:“那别人都知道我们在生小孩了,是这样吗?”

    “什么叫‘正在生’?云秋,我们不生孩子。”萧问水笑,声音里还很淡然,“是啊,都知道了,要怎么办呢?”

    云秋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嗫嚅着说,“这件事被知道了,好像不太好,因为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都不穿衣服,可是我们也可以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不穿衣服。”

    萧问水却开始慢条斯理地教育他:“那么麻烦干什么,要结婚的人都会做这件事情,云秋,不用管别人在说什么,纪录片里怎么说的?”

    云秋听话地开始回忆:“性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作为性少数的omega,更应该正视身体的需求……”纪录片里的台词被他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复述的时候也用那种字正腔圆的腔调。

    “那你害什么羞,嗯?”萧问水说,“你刚说的,别人笑你说你,和你没什么关系。”

    ……

    云秋被他绕进去了,这么一想,好像萧问水说的特别有道理,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后,萧问水催他换药,他就原地坐了起来,给他展示自己的伤口,好像那是撒娇的资本,骄傲的勋章一样。

    他穿的是t恤、牛仔裤,最简单自然的少年样,今天早上他受到惊吓后,第一时间就是想要去泡个澡,藉此来寻找一点类似心理安全区的安慰,可是未能如愿。他身上都是触目惊心的擦伤和淤青,只剩下纱布和防水贴贴在小腹和腰侧,缠着几圈,看起来很可怜。

    他的动作有点牵动伤口,整个人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萧问水要给他换药,云秋小声说:“有一点点疼。”

    言下之意是要他不许凶他,也不许骂他娇气,对他好一点。

    上一回他们在家里“学习”的那一个星期,大部分时间都是云秋主动提出,萧问水还经常拒绝他。

    萧问水其实已经观察过他的伤口了,也幸好学校里的裁纸刀质地薄软,非常轻薄的一小片,除了第一刀扎入皮下一厘米,划了比较长的一道外,第二刀第三刀都因为刀片折断的原因,只造成了撞击伤和轻微的擦伤,消毒处理后抹上药膏后包扎了,还给云秋打了破伤风针。不过云秋实在吓得不轻,他晕过去属于应激反应下的心理暗示过强,如果当时高彬拿的是一旁的剪刀,云秋的小命估计都要交代在这里。

    萧问水说:“好,我今天轻轻的。”

    云秋耍起赖来:“那我也不要动。我可以当一个煎饼,你负责把我翻面儿,因为我的伤口真的很疼哦。”

    萧问水说:“好,我来动。”

    这话听着奇怪,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个味道。云秋自己听不出来,萧问水却笑了一下。

    他的笑很好看。倒不如说他这个人都很好看,带一点凉薄的,居高临下的掌控力的笑意,眼底深邃,涌动着星星点点的光。这样的光让云秋不自觉地沉迷其中,他老是瞅着他,好像看不够一样,最后反倒是萧问水移开视线。

    他问他:“看我干什么?”

    云秋小声说:“你现在对我真好,大哥哥。”

    “嗯,以前不好吗?”萧问水避开他的伤口,揉了揉云秋柔软的头发。

    云秋想了想,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可是你以前好凶啊,你最近就很宠我的。”

    萧问水这次做到了承诺,对他很温柔,也没有再说他娇气。云秋不哭也不闹,只是很乖很乖,看完了自己的伤口后,又睁大眼睛去看他。萧问水看了看他的伤口,重新给他上了一次药。

    萧问水低声说:“是有时候觉得,宠宠你也没什么。”

    他的话后面还有个“但是”,云秋听了出来,可是萧问水又不说了。

    云秋咕哝着:“那你就宠宠我嘛,我也可以宠宠你的,大哥哥,我可以给你做烤藕夹,还可以给你做其他的,不过其他的我正在学……”

    等两个人收拾好走出去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半了。

    云秋的肚子真正地饿了起来,但是他一定要拉着萧问水,先去教室里拿走了他原来烤好的藕夹,说要一会儿热热给他吃。

    他今日留院观察,还要换药,萧问水叫云秋给医生打了个电话,说他们要出去一会儿,不用管。

    云秋在电话里大声说:“医生,我要和大哥哥出去吃饭,晚上再回来,你们自己吃饭吧。还有哦,你们怎么笑我和大哥哥,我都不会在意的,我也不会理你们的哦!”

    医生压根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凭他的口吻大致猜出了什么,又在那边狂笑:“好好好,知道了。”

    云秋打完电话,看见萧问水走在前面等他,于是抬脚跟了上去,啪嗒啪嗒的,像什么小动物跟屁虫一样。

    夏季炎热,路上没什么人,只有蝉鸣和透过林荫道洒下来热烈的日光,太阳很晒,车里空气开得很足,吹在人身上有一点冷。

    萧问水开车带他出去,路上接了个电话。

    云秋分神朝外看着,视线追随着林间散落的碎金般的日光,回头就听见萧问水说:“云秋,伤你的那个孩子的家长抓到了。”

    云秋睁大眼睛,想起早上经历的极度惊吓,有点讪讪的,“哦。”

    这样子看起来就十分柔软好欺负,萧问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想去看看吗?”

    云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可以看吗?”

    萧问水的信息提示又响了一下,提示是susan的消息,显然高彬妈妈被抓到一事也通知到了他们那里。

    【susan:居然这么快就抓到了,我听消息说那个患儿妈妈就待在校园内没有动,等着警方上来找的。我建议你可以带云秋过去,远远地看一眼处理现场,告诉他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免得他以后有什么心理阴影。】

    萧问水腾出空来回:【我知道。】

    他关掉手机,停下车看着云秋,等待他的决定。

    云秋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嗫嚅着说:“那个阿姨人很好的,她叫我宝宝,还教我怎么剪窗花和接开水。”

    萧问水说:“这些事其他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做到,有些人看着很好,但是也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去伤害你,云秋。不要这么容易地相信一个人。”

    云秋有点迷茫,他看了看车窗外,又看了看萧问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决定用撒娇来避开这个话题:“可是我知道大哥哥不会害我的,我相信大哥哥,你对我好。”

    萧问水却没接他的话,他启动车辆,绕路往校区另一个地方开过去。

    他轻声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云秋,不要记吃不记打。”

    云秋为他这一瞬间的冷漠和神秘而感到微微的胆怯,只是抱着熊,偏头去看他,可是萧问水却没有再给他解释。

    车停在校内的湖边。湖上清风徐徐,一列吊桥横跨湖面,周围是浓浓的绿荫,即使是在夏日,这里也有凉风美景,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去处。穿过吊桥会有一个自动贩卖机,上次云秋在这里买了一堆冰饮抱回去,上上次他在这里遇见了高彬和他的妈妈,那是开学典礼时候的事情了。

    云秋小声说:“这里我来过。”

    他和萧问水一起下了车,看见吊桥的另一端围着密密麻麻的人,萧寻秋似乎也在那里。人群中央围着一个白裙女性,穿着典雅知性,任何人见到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位知书达理的精英女士。

    萧问水却没跟他一起过去,他往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停在了吊桥边,随手摸了根烟出来:“我抽一支烟,云秋。”

    云秋看着他面色有些苍白,于是理解了:“外面好热的,那大哥哥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你可以上车等我,我去找哥哥说句话。”

    他很少抽烟,没有烟瘾,以前有也不在云秋面前抽,以前是用来提神,现在是镇痛。

    云秋摸着吊桥的绳索,一步一步小心挪过去,吊桥的桥身因为他的走动而微微地摇晃起来。

    他还是怕,倒不是怕高彬妈妈——他的本能里依然觉得她是和蔼可亲的,他只是害怕聚拢的那些陌生人,以威压的态度围住一个弱小的女性。

    他觉得那样显得他很可怜。

    而高彬妈妈正在说话,她仰头看着天空,手里握着一罐早已不再冰冷的运动饮料,声音温柔好听,远远地飘过来:“等我喝完这个再走吧。”

    没有人回答他,她嫣然一笑,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饮料:“好多年没喝过了吧,我怀着高彬的时候不能喝,之后他得了这个病,每天忙得连喝水都顾不上,别说给自己买罐饮料了。我嫁了个烂人,产检前各项检测都正常,没想到剩下来是个自闭症。他爸爸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离婚了自己带。我年轻,有收入,我父母也支持我。我想,不过是自闭症而已,有什么难的?我照样可以把他带大,这是我的孩子。”

    “教了七八年吧,勉强学会了上厕所和认路,但是还是不怎么说话。有的刺激到他的东西,你完全想象不到。一根鱼线,一棵青菜,都有可能触发他的应激反应,打人,砸东西……把我打骨折过三次,到现在走快了,腿还是疼,阴雨天里动都动不了。他到现在下手也不知道轻重的。”

    她喝了一口饮料,还是带着那样温柔的笑意,“后来过了几年,高彬外婆去了。我爸妈很疼他,那么一大把年纪,听说了有个十三岁小孩做基因手术治愈了,还去做小时工,说我们有钱,攒得起……二十亿的手术费啊,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我爸妈他们老觉得能攒够似的……哦,我说远了,我妈去世那天,我感冒了发烧,浑身都疼。”

    “我去跟高彬说,我说宝宝啊,最疼你的外婆走了,妈妈的妈妈走了。他没有反应啊……她那么疼他,他只是把我丢在那里,一个人,他没有反应……”

    说到这里,她终于掩面哭了起来,“他没有反应啊,十八年了,同龄人都上学交朋友社交,可是他连一声‘妈妈’都不会叫……你相信吗,十八年了,只有今天下午,我觉得我有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直到你们找到我,我真的想放弃。”

    她几口喝完了剩下的饮料,擦干了眼泪,起身对着萧寻秋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因为我的不负责任,造成了这样大的后果。等我进去了,他就没有妈妈了,我知道你们不会不管他,给你们添麻烦了。跟小秋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让高彬伤害他的,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对别人也没什么防备,只可惜没听我的话,接近了我的孩子。当时我叫他不要过来,但是他还是过来了……”

    萧寻秋皱起眉:“他被社会接管,也只会被送到无人岛之类的地方监视起来,等你出狱后,连探视权都没有了,监护人也不会再是你。信息攻击和监护失责,进去五年往上走,出来的时候都已经跟社会脱节了,你又是何必。”

    “可是我觉得值了。”高彬妈妈冲他摇了摇手里的罐头,“可能以后我会后悔,可是十八年了,就为这个下午,我觉得值。我是高彬的妈妈,我也是我自己。一个妈妈可以不爱自己的孩子,我不爱他了,我不是个伟大的母亲。”

    她喝完了那一罐运动饮料,然后被警方带走了。

    萧寻秋转身过来,这才发现吊桥边的云秋,有点意外:“小秋?你怎么来了,我哥呢?”

    “大哥哥在那边抽烟。”

    云秋显然把刚刚的场景看了一清二楚,高彬妈妈的话也听了清楚,他的表情有一点迷茫——从那些话中,他似乎回想起了一些十三岁以前的岁月,那些无休止沉默、沉闷的日子,那个仿佛被隔在玻璃罩外的世界,充斥着冷漠、暴力与无知。

    也是萧问水和萧寻秋陪他度过的十三年。

    他小声问:“哥哥,我是不是你们的麻烦,我的自闭症是不是很让人讨厌?以前我,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

    跟那些他这周内接触到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一样,沉默、呆滞、冷漠,这种冷漠是一种残酷,诛亲人的心。如果世上有原罪,那么他们大约就是带着原罪降临的孩子。外界将他们的存在美化为群星,可极致的苦痛到底不是由他们自己来承担的。

    萧寻秋过来抱了抱他:“怎么会,小秋,我们不会这样想。”

    云秋点了点头,然后告诉他:“那我先去找大哥哥了,我和他去吃饭。你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哥哥?”

    萧寻秋说:“好,你和哥先去吧,我把这边的事情忙完。”

    云秋就重新踏上吊桥,往萧问水那边走。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望闪着警灯的警车,望不见里面的人。

    他突然觉得害怕起来,还有一种微茫的难过,云秋走的越来越快,最后跑起来,让整个吊桥都摇摇晃晃的。

    云秋跑了过去,扑进萧问水的怀中,心脏咚咚乱跳,牵扯着伤口的疼痛。

    萧问水掐灭了烟头,他仰脸问萧问水:“大哥哥,我是不是你们的麻烦,我的自闭症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出乎他意料,萧问水把他揽进怀中,低声说:“是。”

    云秋愣住了。

    这种认真的语气和神态反而没有让云秋难过,他只是怯怯地站在那里,有点迷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是什么,想要的答案又是什么。

    “是一个麻烦,但是自闭症不是你能选的,谁来把你带大,也不是你能选的。”萧问水说,“没有什么人会真的喜欢照顾一个病人,云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爱你,每个人都有改不了的缺点,包括我,我也有改不了的缺点。你不必因此道歉。我不希望你成为一个迎合别人的人,你不用去让所有人都爱你,知道吗?”

    云秋还是迷茫地看着他。

    他听不懂,可是也从他的话中获得了某种安慰——他提心吊胆的答案清晰直白地放在了面前,萧问水不哄他,不回避,而是让他真真切切地了解到了他的位置。

    他需要治好自己的自闭症,不是因为大人们要求,而是因为他想治好自己,不再停留在那个巨大的玻璃罩中。

    他隐约知道了这一点。

    云秋不知道怎么说,想回答他,却组织不好语言,最后他开始稀里糊涂地从他的话里抓重点:“你们爱我。”以此来安慰自己。

    “嗯。”萧问水静静地看着他。

    云秋不确定地问:“大哥哥,你爱我。”

    “嗯。”萧问水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