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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婶，这又是什么，能吃么？哎……真美味。”
卫鱼站在一口古井旁，手里捧着一块芭蕉叶包的糍粑，一脸喜悦地向身前的大婶感谢道。
大婶身旁的孩子见她吃得高兴，又举起手里的花环，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大概意思是想将花环戴她头上。
花环是孩子亲手编的，上头镶着黄红白三色的小花，绿色的枝桠被缠得乱七八糟，看起来颇有些粗糙和滑稽，谁料卫鱼却丝毫不嫌弃，笑眯眯地称赞一番，再弯腰低头，好让孩子将花环放在她头上。
小孩踮起脚尖，一脸认真地将花环放在她头上，末了，还小心翼翼地将它扶正。
卫鱼摸了摸略松的花环，刮了一下孩子的小鼻子，笑盈盈地道：“谢谢你，真好看，你今后定是个伟大的设计师……不，是裁缝。”
“啊呜咿呀哇……”孩子高兴地拍起了手掌，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乌衣族大婶弯下腰，朝孩子叽里咕噜说几句话，再抬头向卫鱼歉意一笑，要将他拉走，谁料孩子却开始挣扎起来，小胳膊一个劲乱晃，想往扑过去寻卫鱼玩耍。
“下次再陪你玩，乖，先和你娘回去。”卫鱼嘻嘻一笑，捏了捏他的脸蛋。
孩子委屈地抿了抿嘴，跟着娘亲转身离开，却还不住地回头，瞪着一双雾蒙蒙的大眼恋恋不舍地瞅着他。
陆息彻一出门，瞧见便是这副场景。
“你会乌衣族的语言？”陆息彻十分震惊，他来这里小半年，都只学会乌衣族的日常用语。
乌川县共有四个族的分部居住，他每日公务繁忙，还得抽空学习当地的方言和各族的语言，因为乌衣族语言最拗口，因此他学得并不深，只能听懂日常对话罢了。
孩子被大婶抱着走远了，孩子脑袋一直没转回过去，还继续向她挥手臂，眼睛亮晶晶，似真听懂了她的约定。
“不会。”卫鱼简洁利落地答道，“我瞎猜的。”
“……”陆息彻哑口无言，双方鸡同鸭讲，居然还能说上大半天，他真是服了她们了。
“你别不信，大婶和小娃娃说我戴花环漂亮，明日再来瞧我，再给我带好吃的和好玩儿的。”卫鱼斜了“赵剑人”一眼，得意洋洋地笑道。
陆息彻抿了抿唇，嗤笑道：“他分明说你又矮又丑，你少昧着良心安慰自己。”
说完后，陆息彻喉咙一哑，觉得昧着良心的是他自个儿。
野花做的花环虽然简陋，却有天然的淳朴，花环戴在她的头上，配上那一张灿烂热情的笑脸，为她增添一股天真无邪的味道。
其实……还挺好看的，他忍不住又偷偷看上一眼。
陆息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越发莫名其妙了，他之所以如此不受控制，还都拜卫鱼所赐。
早上他包了脸出门，没想到罪魁祸首如此没良心，还有脸嘲讽于他，待他当场揭了布包，露出脸来，她居然没有懊悔，反而出言讽刺，笑他变成赵大麻子。
直到现在，他的脸还痛得厉害，看见卫鱼嘚瑟，自然不会大发善心说出什么好话。
卫鱼翻了个白眼：“这孩子天性善良，单纯可爱，你也狠得下心来在背后污蔑他。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果真错看了你。”
陆息彻顿时被气笑了。还有谁能比她狠心，动不动往人脸上砸东西，和传闻中病弱的三姑娘相去甚远，也不知传流言的到底是哪些瞎子。
二人站在古井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忽地，卫鱼见梁束从远处走来，一脸焦急，他抬头瞧见卫鱼后，连片刻犹豫也无，飞快地向古井奔跑而来。
“……卫三姑娘。”梁束双手撑着膝盖，在离卫鱼不远处喘了两口气，说道，“大事不好了。”
“到底如何了？”卫鱼眼角一跳，方才寨主着急众人开紧急会议，应该不会和她有关罢？
梁束抬头，表情略纠结，道：“卫三姑娘，你哥哥今日领兵打上山寨，此时正堵在咱们山寨南门口，他说、说……若是你有个好歹，便要踏平咱们整个山寨。”
卫鱼讶然：“大哥居然……”
陆息彻脸色顿时一沉，变得极为难看，因为卫鱼和梁束沉浸在担忧中，并不曾注意到他的变化。
卫鱼心中不解：“哥哥带的人不多，怎么会……”
卫家派来的送亲队伍大约六十人左右，除去在劫道战斗死去的护卫，大哥哥卫新带走的也只有三十余人，想要成功攻打古青寨，这点人肯定不够。
那么，卫新又从哪里借来的兵？
卫鱼顿了顿，问道：“该不会是……陆大人从县里调来的人？”
距离昨日被掳已有一天，未婚夫陆息彻居然对她如此看重，紧急调人前来救援，这是她从未料到的。
“我也不甚清楚……”梁束摇摇头，“这回咱们山寨有危险，听说你哥哥带来的人不少，也许，或许陆大人想借此机会，将咱们山寨一举平定罢。”
谁料陆息彻突然出声打断：“不可能！”
二人诧异地回过头，心道这家伙是抽什么风。
陆息彻脸色发青，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是陆大人子民，他爱民如子，不会如此行事。”
县令手上无兵，掌握兵权的只有卫所，而距离乌川最近的黎平千户所，那也要行走大半里，卫新一个来回来回根本不够用。
那么，卫新到底从哪里借来的人？
“你又不是他，如何会得知他的想法？”卫鱼开口道，“古青寨是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又通向富饶的祁吕县，陆大人胃口大，想要将山寨一口吞掉，也不见得不可能。”
陆息彻的脸色更黑了，他想要这块地方不假，却从未像卫鱼想得那般龌龊。
这无聊的女人，自己心思不纯也就罢了，却总喜欢揣度他人的好意，陆息彻的心情瞬间跌落到谷底，没想到，卫鱼比他想象中更差劲。
咦，不对，她怎会知道古青寨原本是交通要塞？
陆息彻搁下心中猜疑，冷冷一笑道：“陆夫人，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罢，你哥哥火急火燎地领兵上山，又放出此等豪言壮语，难道，你们就不怕乌衣族人鱼死网破，率先拿你这颗质子祭旗开刀？”
听闻此话，卫鱼神色大变。方才她总觉得不对劲，脑子乱糟糟一片，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关键之处，这回被陆息彻一语点破，她立即回过神，开始惊慌起来。
即便她空有一身的武力，可面对乌衣族上下百来人口，她根本无力抵抗。
蛮夷心性单纯，善良质朴，但是，为了生存，大自然还赋予了他们野蛮的习性。单纯不可怕，可是，单纯和野蛮连接在一起，才是最为可怕的。
“大哥哥行事的确冲动了，我不该放他先行离开探路。”卫鱼气得直跺脚，若是大哥不离开，她怎会被乌衣族族人劫走？
最重要的是，大哥怎的还是如此冲动，和这热血上头的蛮夷人硬来，是想害死她不成？
梁束也被唬住了，瞪大眼睛解释道：“卫三姑娘，我们不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话音还未落下，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山寨原本的沉静。
梁柱手提弓箭，率领五名皮肤黝黑的壮汉往此处冲过来，他们挥舞着刀枪，嘴里大喊着“打杀”，神情格外凶狠，好似要生吃了人般。
“堂哥，你们不可以抓卫姑娘！”梁束想也未想，起身冲上前，欲拦住他们。
谁料梁柱抬起一脚，将他踹开，还朝他吐了一口唾沫，忿忿骂道：“叛徒！这等紧急时候，你还偏帮外人！你到底是不是咱们乌衣族的子民？该不会是陆息彻派来的奸细罢！”
梁束被踹飞得老远，身体重重地撞在大石上，卫鱼心脏一揪，想要过去扶他，却被陆息彻一把拉住。
梁束痛苦地咳了两声，又支撑着半边身子，爬过去抱住梁柱的大腿，抬头求道：“堂哥！她只是个弱女子罢了，不会对咱们有任何威胁，你们不要为难她……”
梁柱气得脸色发红，想要抽出自己的右腿，奈何梁束死活揪着他不肯松手，他不禁怒火中烧，扭头朝后方几人道：“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弱女子，那咱们全寨上下老弱怎么办？他们卫家扬言要血洗咱们山寨，那我们就要让他看看，我们乌衣族也不是好欺负的！来人啊，将那女人的头砍下来！”
他一双眼睛赤红赤红的，活像要将卫鱼生吞活剥了。
卫鱼后退一步，紧了紧手腕上藏起来的的匕首，身体如一个蓄势待发的弓，好似要随时跳起来战斗。
陆息彻眼角一跳，将她的这副动作全盘收入眼中。
“罢了罢了。”卫鱼口中喃喃，因眼前情况太突然，若他们真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她也只有奋起反击。
奈何全寨上下人数众多，她一人孤军奋战，根本无法保全自己，更何况还有丫鬟碧珠在……算了，姑且试一试罢。
梁柱一声令下，大汉们愤怒地朝她冲了过来，卫鱼全身蓄力至极限，刚想抬手送出匕首，谁料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陆息彻已站在她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朝众人大声道：“且慢！请诸位听我一言！”
“你本是外人，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梁柱冷酷地打断道。
眼前形势危急，双方剑拔弩张，卫鱼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她抿了抿唇，紧张地抬起头，看向男子的背影。
他肩膀宽大，身形颀长，如一座安静的大山，挡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卫鱼忍不住揉揉眼睛，心中转念又想，定是她产生了幻觉，以“赵剑人”的人品，如何会做这等事？
谁料陆息彻突然道：“杀了她，你们不觉得，未免太过过可惜了。”
就连梁柱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禁愣住：“你说什么？”
“你们可用她和敌军谈判。”陆息彻勾起唇角，“乌衣族不是恰巧缺粮么？你们可利用她捞上一笔，不仅解决眼前困局，还不必再担心今冬吃不饱饭。你们，觉得此计如何？”
梁柱等人恍然，为何父亲定要劫一位读书人上山。读书人的作用，只有在关键时刻，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卫鱼却觉得，这世上，就没有比赵剑人更狗腿的师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