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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 这一局你输得比之前还惨。”棋子随话音而落,这盘棋也下得差不多了。
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屈指轻弹,一粒白子脆生生地落在大半皆黑的棋盘上, 宋师道淡然笑道:“我于弈棋之道向来无甚研究,输也输得心服口服。邪王如若仍未尽兴, 倒是可以去和鲁大师再杀上两三百局。”
微风轻拂,有垂垂柳枝荡进这八方通透的凉亭中, 石之轩抬手轻捻一片柳叶, 轻笑道:“本座尚且连皇后亲手泡的茶都没喝到,陛下就急着赶人,是否略有不妥?”
“那是他们要敬给我的媳妇茶, 关你什么事?”宋缺瞥了一眼亭外花树下正忙于泡茶的“家眷”们, 冷然道:“石之轩,昨夜你不请自来, 现如今酒也喝了, 洞房也闹了,棋也下够了,你还想玩什么?”
石之轩轻叹一声,说:“宋缺啊宋缺,你的性子还真是越老越躁, 难怪只能做太上皇了。”他蓦地将手中的柳叶弹向宋师道,“你们宋家横扫了天下,难道不该是本座更心急么?”
宋师道抬掌一翻, 以柔劲接住那片利如刀刃的柳叶,微笑道:“无论是邪王还是裴矩大人,俱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又何曾在意过天下谁属。”
“还是当皇帝的人更沉得住气,”石之轩露出一个看似很真心的笑容,说:“裴矩自请出仕大越,为陛下经略西域,只不知陛下可敢容我之请?”
宋师道把玩着手上的柳叶,沉吟了片刻,不禁且赞且叹道:“裴矩大人对西域了若指掌,智勇双全,又擅用离间之计,这等人才实在让朕心动……”说到这里,他凝目与石之轩对视,又道:“只可惜裴矩不仅仅是裴矩,难道朕还能下旨封他做‘邪王’,然后再令其经略西域?”
石之轩温和笑道:“裴矩就是裴矩,陛下又何必为难。况且石某人曾在蜀中做过一件难得的善事,陛下还有何可虑?”
绕来绕去终于绕到点子上了,宋师道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在听人复述了石之轩昨夜的言行之后,就猜想石之轩是不是想对他示好和出仕……当然了,也别指望堂堂的邪王能有什么高尚的为国为民情怀,宋师道虽不能完全摸透石之轩究竟在想些什么,却也知道对方趁着他大婚之际、心情正好的时候,以“恩人”的身份前来示好,肯定还是为了魔门的大业。
石之轩是魔门花间派的传人,所擅长的正是纵横之道。
无论是魔门还是佛门,在中原都已经有了很深的根基,远比一家一族甚至一朝一国的根基更深。像这种精神毒瘤一般的存在,并非是杀一两个人、灭一两处教派就能简单解决的:凡是关于信仰的问题,那都不是小问题。
宋师道想要将魔门和佛门一并解决,就只能从启蒙教育着手,一步步地开阔国民的眼界,使那些歪门邪道彻底成为无根之源然而这种办法见效缓慢,莫说是一两年了,就算是十几二十年都未必会有很大的成效,甚至还可能会需要很多代人来慢慢完成这项计划:普及全民教育,好处多得不胜枚举,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对付这些仿若“邪教”的江湖帮派了。
不过邪教的问题在这个尚武的世界里确实是个棘手的大问题,别说是静斋和魔门了,就算是在各地的小帮小派之中,也不乏个人崇拜和血腥活动,这种尚武嗜杀的风气不改变,即使派兵围剿也意义不大,真是改革路漫漫。
所幸在此之前,佛门的力量就已经遭到了重创,没有几十年很难缓过劲来:等他们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宋师道的安排布置想来也卓有成效了,在那之后,佛门之逐渐凋敝,必然势不可挡。
相比于以静斋为首的佛门,魔门就麻烦得多了:他们势力分散,宗旨不统一,领导者基本上都性格诡异,还杀人如麻……想想都令人头大,与其费力去对付这样一个散乱无章的“恐怖组织”,还不如先让石之轩一统魔门呢。
在宋师道看来,既然石之轩想将魔门的重心移到西域,那就让他去呗,怎么都比留在中原捣乱好吧?再者说来,西域还有个大明尊教呢,他们与魔门教义不同、道统有别,在魔门西迁的过程中,双方肯定会互相消耗,那多美好。
至于最后要怎么解决掉石之轩?邪王还有没有机会回中原来捣乱都是两说了,即使他仍不死心,那么万军围攻、大宗师车轮战、熬到他老死等等,对付一个人的办法多得是,最不济都还有美人计呢,不着急。
新朝方立,百废待兴,皇帝也很忙的,没那么多时间去应付精分症患者啊!
“有裴爱卿为朕分忧,真是苍生之幸。”宋师道笑得一脸真诚,“那么朕就将西域诸事尽皆托付于爱卿了。”
一口一个爱卿叫得这么顺口,这小子还摆起皇帝的谱了……石之轩皮笑肉不笑地说:“陛下客气,但有所托,莫敢不从!”
事实上石之轩也很有些无奈:之前他闭关的时机选得不好,虽然邪帝舍利很重要,但等他出关之后才发现天下都已经改姓宋了!
仔细查探了前因后果,石之轩终于恍然发觉,他根本就是给宋师道坑了:一个杨公宝库,不但搅乱了李阀,还拖住了邪王,更武装了少帅军,又打残了秦王军……以出乎天下人意料之外的迅速,宋阀就那么横扫了天下。
哎,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要怪也只能怪小狐狸太狡猾了,就算再重来一次,石之轩只怕也同样挡不住邪帝舍利的诱惑。
如今这种情况下,终于稳定了下来、人心思安的中原已经没有了能让邪王发挥实力的余地。于是乎,出关之后、满怀壮志的石之轩只能把目光转向他熟悉的西域:不如借大越的势到那里去搅风搅雨,再暗中整合魔门势力……且看未来能不能从这小狐狸的手中扳回一局罢。
石之轩达成了目的,便很干脆地离开了皇宫。宋师道当即下了一道圣旨给“裴矩”,着他专职“经略西域杂事”,既无任职年限,也无需入宫述职,自然也没有俸禄,就是个空名头:却让双方都各有所得。
依旧是在御花园中,宋缺遥望着石之轩离开的背影,下意识地摸了摸刀柄,竟是略微有些怅然。
“阿爹舍不得他走的话,我就把他喊回来咯?”宋师道将写好的圣旨递给身旁的内侍之后,蓦地出声拉回了宋缺的思绪,笑得一脸暧昧。
宋缺回首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目光一转,大步跨出凉亭,走到花树下的茶几子前,哼道:“茶泡好了没,怎么这么久?”
寇仲给宋缺这么一“哼”,顿时手忙脚乱了起来,险些把整张几子都掀翻了,连连应道:“就快好了!”
宋缺故意露出一副十分鄙视的表情,说:“就你这副笨手笨脚的样子,泡出来的茶还不知道能不能喝呢。”
“哎呀,阿爹你就别捣乱啦,”宋玉致一边帮寇仲收拾首尾,一边嗔怪地说:“阿娘都说我们的大元帅很有茶道天赋呢!”
宋夫人笑眯眯地坐在一旁,至此才柔声道:“是啊,小仲学得特别快,我已经喝过媳妇茶了。”
宋缺凑到夫人身边坐下,低声说:“怎不等我过来再一起喝呢?”
宋夫人撇过脸去,淡淡地说:“只怕我再稍迟一步,该我喝的那杯茶就成了石之轩的……”
宋缺的脸顿时硬了,寇仲和宋玉致连忙低下头去无声大笑。
“阿娘放心,”瞅着宋缺那变来变去的脸色,宋师道悠然走近,笑道:“孩儿已将石之轩打发去西域吃沙了,包管教他既沾惹不上阿爹,也挨不着鲁大师。”
宋夫人顿时满意地笑了,拉过儿子的手,“还是我儿最有本事。”
宋缺险些被一口气噎死,幸好寇仲及时递了杯茶来解救之;宋师道见宋缺喝完了茶、略略顺了气,便拉过寇仲,恭恭敬敬地告辞了。
望着宋夫人那温柔至极目送儿子儿媳的笑脸,宋缺目瞪口呆地说:“寇仲还没给我敬媳妇茶,他们怎么能走呢?”
“你刚刚喝的那杯不就是了么,都一饮而尽了呢,还没喝饱?”
什么?!宋缺郁闷得想要吐血:刚刚那一杯怎么能算呢,寇仲随手就递给他了!按照宋缺之前的设想,怎么也要等那俩混小子跪在他面前求个大半天,他才会“勉强”接过茶来,喝点儿意思意思……
宋师道显然是太清楚他爹的小算盘了,根本就不留给宋缺半点“发作”的机会:即使是大婚之后的第一天,皇帝也是很忙的!
一边暗暗想着要怎样压榨徐子陵的劳动力,宋师道一边笑问:“皇后对昨夜有什么感想?”
寇仲眼睛一亮,道:“感想就是……非常爽!”说着他毫不客气地得寸进尺道:“以后我们都这样吧。”
宋师道一时间有种“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无奈感,哑然片刻,他哼笑道:“是吗?但是我的感想却是……非常不爽!”迎着寇仲那无辜而疑惑的目光,宋师道又说:“你只顾着自己爽,我的腰都快给折断了……还敢说以后?真是想得美!”
“谁让你当时不说呢,”寇仲哼哼了两声,无赖地耸肩道:“那是你自己要逞强,不关我的事噢!”
“……”从来都只有寇仲能让宋师道噎住,整一个哭笑不得。
所以当他们来到徐子陵的院子时,宋师道的表情颇为僵硬,看得徐子陵既想笑、又忐忑:秋后算账来得太快了吧,他还来不及私奔……啊呸,是来不及溜走呢!
“二哥你打算怎么处置陵少?”也只有寇仲才能在两个当事人面前这么直白地发问。
“处置个鬼啊,”徐子陵呲牙咧嘴地说:“仲少你得了便宜就卖兄弟,当心以后永不翻身!”
这句话很微妙地戳中了宋师道,是以他终于是恢复了笑容,说:“我怎可能处置陵少呢,我只是想请陵少帮忙完成一个足以使你名留青史的伟大任务……”
“什么任务?你说清楚先,我可不可以选择拒绝?”徐子陵满脸警惕:二哥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肯定有问题!
“这个任务你随手就能完成,真的没必要拒绝啊。”宋师道微微一笑,温和道:“我知子陵你肯定不会在长安待太久的,之后打算和跋兄去哪里玩?不如穿过整个□□厥,到吐谷浑,再到西突厥,然后是……”
“等等等!”徐子陵错愕地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说:“难道你要判我流放?!”
“哈,一世人好兄弟,陵少你想到哪里去了,”宋师道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提个建议,你们想去哪里都随意。”最好就是往西去了,那样的话徐子陵和跋锋寒还能顺便帮他钳制住石之轩呢。
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宋师道的鬼主意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他继续说道:“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陵少你稍稍花点时间,将你所到之处的详细地形给描画下来,然后托猎鹰带回给我。怎么样,很简单吧?绝不会耽误你们游山玩水。”
徐子陵微微一怔,缓缓地点了点头,表情颇为复杂地说:“我会留意的……只不知道是否有一日,我所走过的地方,最终都会变成大越的国土。”
“呵,哪有那么夸张,最多就是……更方便于让我的皇后也带兵过去玩一圈咯,总不能只你一个人玩得爽吧,陵少。”宋师道笑得理所当然。
“这个‘处置’已经很宽大哩,”寇仲给了徐子陵一拳,笑道:“陵少你可要多用点心,万一你画错地图,害我走错路,看我不揍扁你!”
宋师道想了想,又说:“除了用于战略,我还打算把陵少的画编成图册,流传下去……或许会很有趣呢。”
徐子陵哼了两哼,得意道:“我的大作,那肯定会是流传千古的奇珍啊!”
当时的他们都没想到,竟此一语成真。
******神转折出没******
“徐子陵为距今一千多年前、隋末越初最伟大的地理学家、旅行家和探险家,由他亲手所绘、越太宗及其皇后协助收编成册的《徐氏地形图册》是现代地质学的奠基之作,更对华夏文明的传播和全球大一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
“据历史学家研究而知,华夏最后一个、也是最强大的封建王朝越朝,最早自大越?n安初年起就定下了‘稳步扩张’的基本国策,其自□□以后的每一代皇帝都在不断地将周边国土纳入势力范围,方法包括:先派间谍潜入他国打探消息并捣乱,再以收购原材料、倾销必需品的方式基本垄断他国经济,最后以大军行吞并之策……”
“立国后的数百年间,大越以领先全世界的经济、科技以及军事力量给全球人民都带去了幸福和文明之光,在此过程中,兼收并蓄的华夏文明也在其它文明的灌溉下茁壮成长,最终成为了全人类的正统主流文化,并引领着世界走向自由民主的新时代。”
“大越发展的历史同样也是人类进步史上最为精彩的部分,无数才华横溢的人物名留青史,今日我们单单只说徐子陵这个人物不过还请各位来宾注意,我们的话题和他的传奇经历、无数的桃色纠纷,抑或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虚假墓穴均无瓜葛,也不会讨论他究竟是不是越太宗派往各国的密探,唯一与他有关的,是今日我们的压轴拍卖品:《徐氏地形图册》原稿残页!”
激烈万分的竞价之后,一张烂得只剩半页的纸被某富豪欣喜若狂地捧进了保险柜;与此同时,自然也有一大笔钱流进了不知名卖家的账户里。
“哇,这是多少钱,够我们买辆车来玩玩了吧?”
“别说一辆了,几百辆都够,这些钱足够我们在这千年后的世界里大手大脚地玩个几十年的了……”
“哇哈哈,仲少你这蠢材,你还说我的破烂画是所有宝贝里面最不值钱的那件,结果呢?我只是撕了最烂的那页拿去卖……当年我是怎么说的?绝世奇珍!”
毫无疑问,说话的人确实是《徐氏地形图册》的原作者徐子陵,对于臻达破碎虚空境界的他们来说,千年的时光也不过只是他们探索无穷未知的一个开端而已。
“你得意什么,你的破画还不是我和二哥的陪葬品,是去我们的墓里翻出来的,你仍是在花我们的钱……事实上除了你的破画以外,其它宝贝我还舍不得卖呢。”寇仲多少年来仍爱和徐子陵抬杠。
徐子陵对此除了翻白眼还是翻白眼,“啧,小气巴拉的,等我们这回玩腻走人之后,还不知要多久才会破碎虚空回到这里来,说不定到时候你的宝贝全给盗墓贼挖走哩。”
“笑话,我们的机关又不是吃素的……”寇仲不屑地笑着,伸手揽上宋师道的肩,说:“旅行家陵少,不如你留下来继续画画咯,二哥我们走,花钱去!”
“鬼才要画画,那些画大部分都是侯希白替我画的……走,一起去花钱!”徐子陵果断跟上,千年以后的世界变得太让人好奇想玩了。
寇仲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么?写字都像鬼画符,怎可能忽然画得那么逼真……原来是养了小白脸帮你画,混蛋陵少,你居然骗了我们千多年!”
“算啦小仲,历史学家都说陵少有无数的桃色纠纷……我们竟还相信他说的鬼话,”宋师道故作沧桑道:“果然像我这么正直的人就是容易上当受骗。”
“噗!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才被评为‘千古第一腹黑皇帝’?!”
“哎?我倒是没注意,不过我觉得大家应该评我做‘千古第一痴情皇帝’才对吧。”
“很遗憾,并没有,而且她们还评仲少做了‘千古第一痴情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