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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视着我,带着笑意。
我定定看着,心中一下坠入深深的惊恐之中。
浮山中,若磐痛苦挣扎的样子仍历历在目。
那红色的眼睛,与面前这个自称共工的人毫无二致。
他是若磐,又不是若磐。
不管何种原因,句龙和我全力阻止的共工邪力终于复生了,它反制了句龙的正力,重新占有了若磐的躯壳,如今就站在我的面前。
“吃惊么?”共工却笑意渐深,缓缓道:“当年句龙为了封住我,将他的力量倾注在我身上。可惜终究不如天算,我反而拿回了所有的神力。”
我盯着他,只觉呼吸都快消失不见了。
“你把若磐怎么了?”许久,声音从我的喉咙里出来,微弱得沙哑。
“若磐?”共工似一讶,片刻,冷笑道:“你死到临头,还在想那个没用的东西?”说罢,他不屑地哼一声,抬脚朝我踢来。
肩背上一阵剧痛,我闷哼着,弓起脊背。
“大王。”这时,一个声音从殿中传来:“吉时已至。”
“出去吧。”共工答道。
突然,我的头发再次被揪起。共工的脸出现在上方,看着我,血红的双眸微微眯起笑意:“是了,你也是天庭神仙,也该让你看看才对。”
说罢,他将手微微一挥,一个牛首人身的怪物走过来,将我一手扛起,走向殿外。
殿外,那个太阳般的光团照耀在天空,却一片灰白,没有蓝天也没有云彩。
风呼呼地吹来,不凉也不热,没有清爽之感。
喧闹的声音传来,似近似远,好像有许多人在呼喊。
片刻,我忽而被抛在地上,坚硬的石板把我的肩膀又磕得一阵疼痛。
待抬起头,我这才发现,这宫殿外面竟是断崖。山岩与地面皆是青灰一片,山崖下,平坦开阔,无数人聚集在那里。说是人,其实更该说是潋滟那样半妖半神的怪物,形形色色都有,在山崖下站得密密麻麻,望去黑鸦鸦一片。
共工步履缓缓,踱到山崖前。
崖下的怪物随即爆发出欢呼一般的声音,回荡在上空,久久不散。
未几,一声低低的角鸣传来,喧嚣声渐渐压低。
共工突然使出神力。
一阵隆隆的轰鸣从地底传来,带着轻微的震动。远处,一片高大的山脉突然崩裂,山顶如车盖一般削开飞起。山腹中,可见白炽的火光从喷薄而出,如火海一般。
山崖对面数十丈处,一座岩石高台拔地耸起。山脉中随即喷出一道火光朝这边飞来,一下落在高台顶上,熊熊燃烧,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把。
我目瞪口呆。
拔山神力,乃是上古神仙们所特有。我只看过一次,那是女娲将天庭与悬圃阆风之间的维系打断,让已经陷入沉睡的神界远离。
我望着那火,只见气势诡异,似透着无穷的戾气。再看向共工,他昂首望着前方,神色平静而高傲。
“今日祭祀,乃为飨苍渚先神。”共工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天庭杀我先辈,如今亦当亦天庭神仙偿命。”说罢,他将双手抬起:“苍渚永保!”
崖下传来一片兴奋的高声应和。
天空中,一只人首鸾身的大鸟飞来,利爪中抓着人,浑身绑得结结实实,那身上的衣服,竟是天庭中的仙官。
“妖孽!尔等忤逆天庭,必遭天谴!”我听到那仙官扯着嗓子怒喝。
共工面无表情。
片刻,怪鸟飞到高台上,松开爪子,仙官一下落入火中。
“轰”一声,伴着仙官凄厉的惨叫,火苗倏而窜高,爆发出明亮而妖异的红光。
怪物们登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我望着那边,只觉万般惊恐朝胸口压来。
“苍渚之火,从前燃于地下,光是热力也能将神仙逼疯。”耳边,共工的声音低低传来。我抬头,他高高地睨着我,唇边笑容得意:“如今我将它取出,果是精纯,神仙落到里面,连散神都来不及就化作灰烬。”
“孽畜!”我使出神力,突然劈向他。
共工轻易地将手一挡,力量仿佛打在绵絮上一样。
“不自量力!”共工冷哼,一把拽起我,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对着那边的高台。
那边,怪鸟正成列飞过,将擒住的十几名仙官不断投入火中。
“你看看!”他的声音带着嘲讽,语气欢快得疯狂:“呵呵!你以为天庭有多了不起?我不过出去一趟,就捉到了这许多仙人。你看他们那样子,无论骂得多凶,将死时都害怕得很呢!”
他凑近我的耳边:“听说子螭你也勾搭上了,我在那山中留下了踪迹,你说他若看到,会不会追随至此?”说着吗,他轻笑两声:“苍渚之火还未吞过神君呢。”
“孽畜!”我的愤怒勃然爆发,不顾身上的疼痛,使尽气力地挣扎,朝他又踢又咬。
“和若磐一样没用。”共工蔑视地把我扔到地上:“押下。”
“那是什么?”
“若磐。”
“若磐?”
“昔日先祖败于颛顼,散神时,其神力分正邪劈开两半。正力交与我父辈,邪力镇在不周山下。”
……
“我有名,叫若磐,不叫阿墨。”
“我乃共工。”
……
混沌中,心头被什么捏了一下,我倏而睁开眼来。
寒意袭遍周身,我打个冷战,重新蜷起身体。
我被关在苍渚地底的一座石牢里。
这里面没有光,只有石壁,且极其寒冷,冻得跟那玄冰一样。谁能想到,以炎热著称的苍渚竟有这般冰火两隔之处。
我的身上没有锁链之类的东西,因为不需要。这四壁的石头坚固得让人发狂,我的神力打在上面,也全然不起作用。反复几次之后,我已经感到四体发软。苍渚的这种寒冷独特而诡异,能把任何一点热气都抽走,似乎一意将人拖死。
我想到过去苍渚将神仙逼疯的事,心中阵阵发寒。
不过在此之后,我反而冷静下来。不再盲目浪费神力。
我在身上摸到一个小瓶,里面盛得是精元,出来时带在身上以备子螭不时之需的。
这精元本是由仙草淬炼,能聚生机。无论在炎热的荒漠还是极寒的雪地,只要有一点尘土,精元就能使任何地方长起繁茂的草木。
这山岩再抗得住神力,缝隙却是有的,而泥尘也并不缺乏。只是苍渚不同于大地,不知精元在此可奏效得了……我没有多想,将瓶子打开,全部倒了出来。
黑暗中,精元清新的味道弥漫开来,好一会,四周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并不丧气,做完这些就开始沉睡,努力保存剩余的力气。
可是到了梦中,记忆中的那些声音纷涌而至,一直停不下来。每当清醒,我就忍不住去想所有事情。
我深吸口气,看着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把身体团紧。
自从来到苍渚,我的时辰只有清醒和非清醒两种,天地间外面过去了多少时日,自己全然不知晓。
我失踪的事,子螭或许早发现了吧?
心中有些隐隐的希翼,可想到那些仙官落入苍渚之火时的惨状,我又忧心不已。共工有句龙和若磐的神力,且对天庭似乎早有准备;子螭却对苍渚知之甚少,他若果真来到,与共工交锋不知胜算多少。
再想到相柳,他的出现,令一些事情渐渐地显露了头绪。
相柳是共工的佐臣,共工死后,他不知去向。如今想来,苍渚大概就是他的藏身之地。共工咒杀天狗,封存邪力于不周山下的意图,恐怕他也早已知晓。在鼠王洞中,他对若磐说的那些奇怪话,无不说明了这一切。
除此之外,仍有疑惑之处。
那人自称共工,他也的确拥有了共工的神力。可是早在远古,共工就已经形神俱灭,如今又怎能复生?
正思索,忽然,寂静中,我听到些脚步声传来,越来越响,似乎有什么在靠近。
片刻,只听石壁发出隆隆的声音,似被开启,没多久,亮光突如其来,我觉得刺目得很,眯起眼睛,
“花君可觉得此处舒适?”一个轻缓的声音传来。
我定定神,那人的面容渐渐清晰,正是相柳。
他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露出一丝微笑:“苍渚地质特异,外来者常不能适应。”说着,他看看石牢的四壁,似有些感慨:“想当年,若非大王将苍渚地气炼化,此处连我等也待不得。”
他神态悠闲,似乎就是为了来与我怀旧。
我冷冷看着他,没有答话。
相柳却不以为意,看看地面,拂袖一扫,盘腿坐了下来。
“花君可是疑惑若磐之事?”他笑笑:“天庭众神已布阵苍渚之外,大王决意出战,花君亦命不久矣,有的事告知花君亦无妨。”
“可还记得栖桃馆?”他缓缓道:“我见到若磐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谁。自从大王死后,我一直等着若磐醒来。大王早算到千年前的天裂就在不周山,他在不周山散神时,咒杀天狗而将邪力封在山中,为的就是借天地疲弱之机,让邪力附在若磐身上苏醒。”相柳说着,似乎兴奋起来,声调渐渐变高:“大王算得精妙,要镇住邪力,唯以另一半正力灌注才可奏效。句龙亦明白此理,可惜他即便散神,也阻止不了二力重合的一日!”
那话音撞在石壁上,发出闷闷的回声。
“若磐的身份,句龙大概早告诉你,可对?”片刻,他忽而看向我。
我盯着他,牙根咬得紧紧的。
相柳叹口气:“说来,此事也须多谢花君。”他面露得色:“若非你舍身自刎,若磐怎能自甘沉睡?如此,大王的力量全然复苏也还须拖上好些时日。”
心咚咚地撞着胸口,记忆和万般思绪纠结着涌上。
“悟贤那事也是你做下的?”我问。
“悟贤?”相柳不屑地笑:“那等贪婪之人,同鼠王一样,只想着得到句龙的神力。我不过将千年前的天裂之事告知,他便什么都替我做了。”
我愤恨地望着他,拳头紧攥。无意间,手碰到地上,软软的,竟是新长出来的草木幼芽。
心中微微一动。
“神女的疑惑都解了么?”这时,相柳突然问道。他看着我,神色和气:“若是神女都明白了,我也该送神女上路才是。”
不好的预感压来,我浑身绷起。
只见他微微抬手,一条通体黑亮的毒蛇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叫玄光。”相柳不紧不慢,看着我,两眼杀机浮起,却笑意愈深:“被它咬上一口,神仙也要血肉尽化。我养了它五百年,一直想喂它吃些好的。”说罢,他突然将那蛇朝我抛来。
我发力将身体一闪,奔向门外,石壁却突然阖上。
室中一片漆黑,只有那毒蛇泛着黑亮的萤光,落在地上,长长的身体盘做一团,从口中“嘶嘶”吐着信子。
耳边传来相柳低喃的念咒之声,我的身体突然像被什么绑住了一样,定在原地。
毒蛇瞬间弹起,朝我飞来。
瞬间,一棵尖利的荆条从地上耸起,将毒蛇刺得对穿。毒蛇痛苦挣扎,我心中默念,荆棘生出更多的刺来,楔入毒蛇肉里。毒蛇浑身冒出污血,片刻,再动弹不得。
石牢中一下变得宁静,我背靠着石壁,胸口阵阵起伏。
“原来还藏着这等本事。”片刻,只听相柳冷哼一声:“看你挡得住多少。”说罢,更多的“嘶嘶”声忽而响起,似乎有无数的毒蛇向我爬来。
脊背上一阵寒栗,我赶紧再念咒催动。
千钧一发之间,石门却突然开启。
一名朱服男子站在门外,看到室中光景,似乎诧异得很。
“拜见先尊。”片刻,讶色在他脸上隐去,浮起浅浅的笑意,向相柳深揖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