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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乐场里的人多得出奇, 乌泱泱的几乎全是人头。
这座游乐场的名字叫做欢乐谷, 据说在首都非常有名,不过顾云开在这短短的体验里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乃至一丁点儿的欢乐,只有无尽的惆怅跟被人群围堵的不耐烦。唯一的好处是在这里他跟简远手牵着手已经显得完全不突兀了, 毕竟在这种人潮里,稍不注意就很可能被冲散开来。
虽说他们俩之前也没在意过别人的眼光, 但毕竟不会遭到别人古怪的打量是另一种感觉。
嘴巴里冒出各种尖锐古怪的笑声跟奇奇怪怪听不仔细的语言的小恶魔们擦着顾云开跟简远像是坐云霄飞车或者滑雪橇似的冲了出去,身后跟着一脸宠溺的数名大人;年轻的男男女女举着奇特的旗帜跟零食高谈阔论, 放声大笑着如同游鱼般穿行了过去……
两个人站在被爆米花跟棉花糖还有冰激凌围绕的甜蜜空气之中, 午后暖洋洋的太阳照着他们俩的脸颊,那些腻歪的甜味充满着鼻腔,分不清楚是舒服的令人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还是因为缺氧。
“你怎么了?”
简远对这种场合倒是如鱼得水, 感觉相当幸福,他向来喜欢热闹的地方。
顾云开从来没有来过哪怕一次游乐园, 小的时候没有条件, 也没有任何人会带他来这种地方玩乐,后来长大有了钱,又不再喜欢这种玩乐了,更何况没有什么交往的对象要约到这儿来聚会。他倒是不恐高,只是看着那些人坐在游乐设施上悬空飞快的旋转着觉得有点惶恐不安, 几乎克制不住扭头就走的欲/望。
那些游乐设施看起来一点都不安全。
顾云开面无表情的瞪着云霄飞车跟高速旋转盘,这两个项目属于一丘之貉,不分高下, 绝对要打上大大的叉号,他全身心都在表达着自己的抗拒,慎重的对简远说道:“你确定我们俩要在这种场合里约会?”
“我百分之一百的确定,你要再看一次计划书吗?”简远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真正回答问题,他的手从裤兜里重新抽了出来,古怪着脸,复杂的问道:“……云开,你是不是怕高啊?”
顾云开闻言立刻冷笑了一声,转过头鄙夷的看着正一脸揶揄的简远:“我在工作上有时候是要吊威亚的,怕高怎么演,当然不是了,我只是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很不安全,而且我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话音刚落,年轻男女兴奋痛快的尖叫声随着呼啸的过山车登时响彻云霄,清脆爽利的给了顾云开一记“耳光”。
“又不是小孩子才能玩,而且这种游乐设施出事故的概率还没有车祸来的高。”简远意有所指的抬起手指向过山车的队伍,然后眨巴着眼睛看顾云开,“你别担心了,这些只是看着比较危险,还是你有什么疾病?”
废话,每个家庭少说能买一辆车,但是谁会买云霄飞车回家,放得下吗?
“我很健康。”顾云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的,唯独只有这个绝对不容许别人质疑。
最终两个人先去坐了安全舒适的转转杯,这种游乐设施很明显由于相当富有童趣的原因,被列入到了亲子活动项目,除了顾云开跟简远,四周几乎全是一家三或四口。旁边咖啡杯里的小孩子正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双手拍打咖啡杯的边缘,红扑扑的脸颊,明亮的大眼睛,咯咯直发笑,可爱无比,然后他指着简远奶声奶气的说道:“狗狗!”
哎哟呵,小小年纪未来必有成就啊,还说得真准。
顾云开一挑眉,简远不动声色的露齿一笑,家长急忙将人抱了下来,等杯子转得近了些之后跟他们连声道歉,还有个不知道说是比较缺心眼还是异常耿直的大姐搂着孩子探头道:“小伙子,我家甘甘不是说你啊,是说你这个杯子壁上的大白狗!”
本来气氛不怎么尴尬的,这么一明说就很尴尬了。
可这时候总不能回一句我们没有误会吧。
原本还一脸生无可恋的顾云开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借着帽子跟口罩遮挡了下,然而肩膀的抽动出卖了他,这种颤抖绝对不会让简远误认为对方是在伤心的哭泣。简远多少觉得自己有点受伤,也可能是很多很多的受伤,于是干脆一个猛子扎进了顾云开怀里,冲撞力让顾云开瞬间贴回到了杯壁上,他不得不去推那颗毛茸茸的花椰菜,直到自己笑得差点喘不过来气才放弃。
两人在转转杯里装够了嫩,转了一整圈就差不多下来了,接下来的计划还有鬼屋跟过山车之类的,没必要在这一个东西上浪费时间。中场休息时间,简远把毛绒玩具塞到他手里,蹦蹦跳跳的跑到棉花糖摊子前要了根巨无霸型号的七彩鲜花形状的棉花糖,顾云开看着那分量简直要牙疼起来了,而摊主还在不停的搅动着,那个形状还在变得越来越大。
他拒绝思考简远到底买了个多大的。
趁着简远离开的空档,顾云开顺便找了个木桩形状的长椅坐了下来,那只丑丑的剑龙垂在他的腿边晃来晃去的,然后他顺便将东西好好的整理了一下,刚翻开湿巾就意识到自己的手指随着一股拉力动了动。
“龙龙!”
小男孩顽固的站着,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母亲的小拇指,另一只手则扯着剑龙的大尾巴不放手,满脸都表露出狂热的占/有/欲来,口齿不清的说道:“妈妈!龙龙!”
一只熊猫脸的气球正脱开他的禁锢,缓缓飘向了空中,脸上的笑容轻松的近乎有点恶意。
顾云开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再怎么嫌弃这只剑龙丑得飞上天那也是他个人的事,不代表他就毫不在意这只毛绒玩具的去留,尤其是这只丑剑龙是简远在他们俩第一次约会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送给他的第一件定情信物。
他可没有哄小孩子的功夫。
大概是顾云开的脸色看起来实在太冰冷,而且打扮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又或者是那位母亲的确足够知书达礼,她相当不好意思的跟顾云开道歉了之后才去教育自己的儿子:“明明,快把叔叔的东西放开!等会妈妈去买个一样的龙龙给你。”
“龙龙,我要。”小男孩大概是很清楚大人的套路了,依旧固执的拽着小剑龙的尾巴。
顾云开脸上的寒霜几乎都要蔓延到全身了,他静静坐在那里,压迫感几乎都要凝成实体了,小男孩怯生生的退了一步,可仍然没松开手。
“真是不好意思,”年长的女性显然有点尴尬,儿子的不听话让她多多少少觉得有点丢脸,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不知不觉的大了起来,一边跟顾云开解释道,“这孩子啊被他爸爸宠坏了,但是没有坏心眼,真的是很抱歉,我会好好管教的,对不起。”随着她的道歉,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把小男孩的手从剑龙尾巴上拍了下来。
小孩子懂些什么,疼了委屈了自然就放声大哭,他的母亲把他一把抱了起来,还不忘高喊着龙龙,倒也倔脾气。女性怒气冲冲的骂了他几句,顾云开隐约听见都是些不要随便乱碰别人的东西之类的教育,暗道母亲这边的教育听起来没什么问题,这男孩要不是天性顽皮,就是那位“父亲”在教育上恐怕不怎么上心——不光不上心,也许还是专门瞎捣乱来的。
“有没有想好下个玩什么?”
简远长得面善可爱,出手又阔绰,卖棉花糖的大叔特意给他的花朵上多加了两个可爱的耳朵,尽管看起来整体有点不伦不类的,但还是让简远感到很开心,倒不是因为占了这么点便宜,而是因为外貌原来能占到一点小便宜的意外发现让他感觉格外新奇。
要是云开去买的话,棉花糖大叔应该会给他卷一座城堡出来吧。
简远天马行空的想着,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到了棉花糖里头,先是啃掉了自己那边的耳朵,糖丝儿化在舌面上,然后扯了一大块下来塞进嘴里,很快就凝成了块小小的糖粒在舌尖滚来滚去。出于某个不可言喻的私心,他没买两个,而是要了一个非常大份的,妈妈的确给他提供的约会必做计划提了不少意见,但出于与时俱进的必要,简远还特意联络了那个专门拿来画画的账号认识到的不少网友。
都是单身狗的网友们相当热心,给简远出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主意,还有人鼓动他开/房,这点让简远拒绝掉了,没想到见面后又被顾云开加了上去。
咳咳,这种脸红心跳属于违规事项的事情以后再想。
简远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确保自己不要表现的像个十八岁的怀春少女,不能自控的露出个几乎可以说是有点傻乎乎的笑容,他其实早已经把本子上的内容倒背如流了,可实在太紧张了,还是忍不住摸出来看了看,有几个女孩子特别给他建议了跟对象吃同一根棉花糖。
虽然简远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吃棉花糖,不过这不妨碍他执行,反正他也挺喜欢甜食的。
回来的时候,顾云开正拿了湿巾出来,皱着眉头不太赞成的看着简远的花猫脸,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糖渍,缓缓道:“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还把自己吃的满脸都是。”
“这个超好吃的!”简远兴奋的说道,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抬起脸,一动不动的让顾云开给他把脸上粘到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而他的手臂就没那么老实了,在空中胡乱飞舞,时不时被顾云开的胳膊架开,还不死心的抓着棉花糖想往顾云开嘴边凑。
这种砂糖做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吃?还不就是甜味。
顾云开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实在是看不下去简远这么重复着的动作了,他空出一只手按住简远的额头,让他停下来,然后皱着眉头扯了一片棉花糖的耳朵下来塞进嘴里。果然跟顾云开所想的一模一样,这种零食除了甜味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区别,粘到唾液就完全化开了,只不过大概是因为简远微笑太灿烂的原因,他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轻轻跟对方撞了撞前额。
傻小子。
啧,这棉花糖甜得实在有点过头了。
“你喜欢孩子吗?”简远忽然晕乎乎的说道,他眨了眨眼睛,目光里忽然走过一家三口,夫妇俩牵着爱女的手,对方走路还不太稳,有点蹦蹦跳跳的,他乐不可支起来,然后调整了下身体的重心跟顾云开小声道,“就像修瑾那样可爱的小孩子?你喜不喜欢啊?”
顾云开的笑容微微一僵,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照顾你这个大孩子就不容易了。”
简远无声的点了点头,笑容收敛了些,听出了顾云开的言下之意,然后偏移了下身体的重心撞了撞他的肩膀,微微笑道:“我知道啦,我也更喜欢我们俩继续二人世界。”这已经是个不言而喻的许诺了,两个人都没有深入对话下去,有些话说得太清楚,讲得太明白,会很容易伤心的。
既然都已经知道彼此的态度了,那就没有什么必要深究了,不管理由是什么,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一个答案。
有些东西天生就不需要答案。
“棉花糖好吃吗?”简远低声问道。
“太甜了。”顾云开抱怨似的开口,却笑弯了眼睛,缓缓道,“师傅到底给你加了多少糖啊。”
简远得意洋洋的笑道:“你觉得我帅气的面孔值多少糖啊?”
“哦,那他铁定是失手把糖罐摔进去了。”
“喂!”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打闹了会儿,顾云开忽然发现了点不自然的事,斜对面的那几个女生实在是站了太久太久了,她们一直都没有挪开步子,当他的目光瞄过去的时候,对方正手足无措的在藏自己的翻盖手机。顾云开摘下帽子揉了揉头发,口罩刚刚为了吃棉花糖而压在下巴上,只是简单放着,他站起来将口罩重新带回原位,轻轻拍了拍简远的肩膀,让他安坐着,自己则走了过去。
“交出来。”
顾云开冷淡的说道,与方才显而易见的愉快面容截然不同,中间的绿裙女生显得有点发毛,可还是嘴硬道:“什……什么啊,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她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顾云开也不跟她废话,直接伸手把手机夺了过来。
今天是个很愉快的约会,他不想因为任何人影响到他的情绪。
屏幕上是他跟简远刚刚挨着头微笑的样子,看得出来异常甜蜜,这突兀的让顾云开的心软化了下来,不过也正因如此,怒火也由此诞生。
顾云开忍不住感到一阵烦躁,之前那个短暂的亲吻被偷拍起他就很反感任何偷拍,他将手机举起,屏幕正对着绿裙少女,冷冰冰道:“如果我现在要报/警立案的话,会以你偷窥跟偷拍他人隐私为理由进行起诉,最轻也是要处以拘留跟罚款的。”
他很笃定这三个女孩子并没有认出自己是谁,应该只是看到一对同性恋人感觉到很新奇,顾云开因为电视剧里加入了不少腐文化简单了解过这个市场,的确有不少女性支持着男同/性/恋这方面的作品,而且对此情有独钟,她们并不全是维护同性恋权益的人,不少只是单纯的痴迷着二次元作品里描写美好的男性感情。
还有些觉得只有同性才是真爱。
如果这三个女孩子是其中一员,那么他跟简远的外貌都远远超过正常标准,被盯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之所以顾云开不认为自己被认出来,是因为这几个女生看起来全无心机,并不是记者,假如看到大明星,绝不会这么镇定。
绿裙少女的脸色发白,显然是被吓到了,勉强虚张声势着:“你……你们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这怎么算偷拍,是你们不好吧,有本事你们回家亲热去啊,我总不可能爬到你家里头拍你吧。”
顾云开一边删着照片,他倒是没有追究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吓吓她们,免得事态发展的更加严重,淡淡道:“那我换个说法,你侵犯了我跟我男朋友的肖像权,还有,谈恋爱的人在公共场合亲密一些并不犯法,我们没有做任何涉及隐私的不礼貌跟下流行为。”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三个女孩子突然发出了尖叫声,顾云开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们三个,不知道这几个女孩子在乱激动什么。
照片拍的不多,只有十张,都是两个人异常甜蜜的模样,要不是偷拍的话,顾云开倒是很希望能留下来。他把自己的照片删得精光后将手机还给了那名绿裙少女,平静的讽刺道:“这次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但是没有下次,特别想拍照的话动物园离这里就三条街,猩猩园全天开放,你现在可以临时改行程,随便拍摄,它们不会告你。”
顾云开撇下几人转身往回走,而简远已经背起了他的单肩包,拎着丑丑的小剑龙正笑得一脸阳光的等着他。
于是顾云开冷淡的神情又再如冰河解冻化成春水般柔和了下来。
绿裙少女呆呆的握着手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迅速的翻阅了下自己的相册,突然小声尖叫了起来,不甘心道:“他全部都删光了!”虽然知道是自己的不对,但是努力那么久偷拍下来的照片全部消失了还是让人觉得很难以接受。
“他好酷啊,长得又那么好看。”偏生身旁的友人还在发花痴,粉红泡泡冲得满脑子都是。另一个则两眼桃心的捧着脸道,“今天陪你来欢乐谷真是太值得了!哇塞,他真的……又帅又酷,特别女王,还很毒舌,简直是我最爱的强攻,!他旁边那个阳光暖男也超可爱,怎么会这么萌啊,而且他是为男朋友出头诶,男朋友,天啊。”
绿裙少女翻了白眼道:“拜托两位大花痴,注意下场合好不好!你们俩最可爱的宝宝刚刚可是被威胁了!”
眼见两个人都抢救不回来了,她只好自己在心底恶狠狠的“诅咒”了起来。
哼!这么强势,诅咒你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最好一辈子都被压得不能翻身!
这一切自然都跟顾云开毫无关系,他正跟简远如同一对正常恋人那样手牵着手往那辆五颜六色的过山车走去。
“你刚刚看起来超帅的。”简远笑嘻嘻的跟他说道,可这种帅气并没能成功打动他放弃玩过山车的欲/望,顾云开忍不住为自己的魅力感到了悲哀——看到了吗?你对你的主人男朋友的吸引力还没有一辆过山车充足。
这个设施远看就很惊人,走近了看更显得是座庞然巨物,不管是中间的圆圈还是近乎形成一个直角的俯冲,还有长长的扭来扭去的坡道,都让顾云开有点不适。
危险,惊悚,可怕,怪诞。
他已经在脑海里为这个活动补充了数百字了,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这么刺激的东西,老年人需要养生……
顾云开正思考着,一辆过山车呼啸着即将到达终点,伴随着一片尖叫跟兴奋的欢笑声,过山车慢慢停了下来,上面的人纷纷下来,他被简远拖着手冲上座位,背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进了一边的置物柜里头,等到顾云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连安全带都已经系好了,下车来不及了。
除了安全系带,眼前还有个铁制的安全护栏卡着座位,顾云开跟简远两个人坐在正当中,可以听到前前后后的男男女女跟一些组队来的青少年们像是被打了兴奋剂一样的嗷嗷直叫唤,不断的跟伙伴们描述过山车的恐怖速度跟坡道的刺激感。
活着不好吗?
“怎么了?”简远终于发现了身边人的不自在,于是趁着工作人员在帮忙的时候,凑过头跟顾云开小声道,“你害怕吗?”
而另一位工作人员则正在照本宣科的阅读旁边牌子上写着的注意事项,都是些老掉牙的规则,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去做的那些事。
顾云开来不及发出一声冷笑,连句哼都没有,刺耳的预备铃就随着工作人员的示意响了起来,车子已经发动了。
事实上最开始的过山车并没有顾云开想得那么风驰电掣,这个时候由于要为爬坡做准备,整个过山车简直像是婴儿的摇篮,平稳,舒缓,就好像他们只是在坐动车那样安全而舒适。直到顾云开看见前方后意识到了他们正在不停的往上,等到达顶点之后就会从差不多有九十度的俯冲通道上一冲而下——可能没有那么直,但是相差不远,顾云开没觉得七十或者八十这个两个度数会好到哪里去,那些柔软的曲线看起来一点帮助都没有。
简远握住了他的手,那感觉就好像他们俩在泰坦尼克号上,并且已经撞到冰山了,现在船沉了一半他们还找不到一块木板。
某种意义上来讲顾云开不太想跳,可是他又有种想不管不顾跳下去的冲动,当然理智告诉他,他们已经爬到了最高点,下面就是飞速俯冲了,他要确保舌头跟牙齿都在它们最应该在的地方,而不会因为一个不应该的意外让自己咬断那口腔里的某一块肉导致他被送进医院,最终悲惨的结束这个约会。
绝不!
快要冲下去的时候,简远忽然抓紧了他的手,凑到耳边说道:“感受风。”
‘风’跌碎在了风里。
车子立刻坠落了下去,狂乱的风如同海水一样无止尽的涌了过来,那一刻顾云开差点以为自己现在正在宇宙里遨游,而身体里的内脏全部飘了出去,只有跟简远紧握的手掌是他跟世界唯一的联系,风飞快的在他肌肤边穿过,丝毫不停留,他觉得自己像是在空中悬浮着,脚大概是发软了,所以毫无知觉。
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坐在座位上。
那感觉有种近乎诡异的浪漫了,好像顾云开跟简远悬浮在风当中,极端的恐惧与失重感,还有疯狂的速度反而击溃了他的底线,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窠臼里脱离,就如同萤虫挣扎出草蛹,碎裂的蛹壳崩裂开数块碎片,最终破茧而出。
车子正在度过那个圆圈,风太大了,他只能听到不少人悲惨的哀嚎跟兴奋的尖叫,于是顾云开也竭尽全力的喊了出来,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简远的手跟他也握得越来越紧,直到风渐渐的散去,他几乎以为他们俩握碎了彼此的手骨。
车子呼啸而过等待的区域,已经开始减速了,简远忽然转过脸来跟他交换了一个短暂的亲吻,只有嘴唇的那种。
风已经停住了,可顾云开知道,是自己的心在动。
“风在动。”
他近乎微弱的喃喃道,简远的头发乱糟糟的,可笑起来的模样却像个纯洁美好的天使,又有点像个故作无辜的恶魔,正悄悄在暗影里伸出利爪,穿过护甲般的肋骨,硬生生扯出了他血红的心脏。
“是啊,风在动。”
简远微笑道,轻轻挽过了他漆黑的头发别在耳后。
下了过山车之后他们又去挑战了鬼屋,被假扮僵尸跟幽灵的工作人员吓到惨叫后到处乱跑;在水上乐园里竞赛划船,顾云开是个好手,《灯如昼》的时候他们特训过,可显然简远不是,他不光是个猪队友,还是个神对手,坚持不懈的帮助敌人,以拉顾云开的后腿为己任。
顾云开的沉稳可靠跟简远的天才式自创划船手法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反差,他们也果不其然的得到了最后一名。
坐海盗船的时候,顾云开拽着不情不愿的简远硬生生带了上去,一路上简远都在生闷气,顾云开不明白他为什么连云霄飞车都能玩就是不愿意坐海盗船,直到简远支支吾吾的说坐海盗船的时候没有打扮的像是海盗船长会觉得很不自在。
顾云开就看着他对前排带着铁钩子假手的小孩子羡慕的几乎有点不能克制自己,赶忙把人拽了回来。
下了海盗船之后,顾云开给简远买了一顶破破烂烂的海盗帽,简远叠在原本的情侣帽上戴了起来,好在帽子宽,也随便他折腾,又立刻兴高采烈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像个小傻子。顾云开简直恨不得在他的帽子上夹个小标签,就写“此人已有主,请勿随便领养”。
他们俩差不多逛遍了大半个游乐园,还尝试了跳楼机,他们俩是分批上去的,往下坠落的速度非常快,失重的那一刻顾云开下意识睁开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简远的身影,他不知道心里涌出的东西是什么,就好像是被戳开口子的熔岩蛋糕,不知名的东西潺潺流出,只是觉得那很重要,而看到简远的时候,心脏像是忽然回到了它本该在的地方。
顾云开没花多久就意识到那是缺失的安全感。
之后跳楼机突然的停顿跟下坠都没怎么引起顾云开的反应,他稀松平常的让工作人员为他解开安全设备,与简远错身而过的时候,简远兴致勃勃的问他有什么感觉,顾云开想了想,微微笑道:“我感受到了站在风里的你。”
“国家应该立法禁止顾云开说甜言蜜语!”简远短促而快速的说道,没来得及让顾云开看到他的脸,就急匆匆的跑到了座位上坐下。
顾云开哑然失笑。
摩天轮是最后一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五彩斑斓的彩灯条摆在树上,霓虹的灯光闪烁,梦幻的像个童话故事。
大概不少情侣要等到更晚一些才来,这架摩天轮只上了两对情侣,另一对在顾云开跟简远他们前方,座舱随着机器的转动在慢慢上升,它像个活动的观景台,将一切景色尽收眼底,简远小孩子似的踢着脚,忽然窃笑起来,问道:“刚刚坐旋转木马的时候你好像很不开心啊。”
“是啊。”顾云开叹了口气,“要是你没有现在这么可爱,那我们俩今天就完蛋了。”
简远还戴着那顶蠢得要命的海盗帽,他魔性的小卷毛从帽子边缘弹了出来,既俏皮又可爱,像是偷油吃的老鼠那样又耸动着肩膀发出窃喜的笑声来,然后不紧不慢的说道:“等一会儿,我有个惊喜给你。”
摩天轮转动得非常缓慢,慢得简直像一场长长的梦境,完全不像是过山车跟跳楼机那么刺激,风似乎在这迟疑的经历里凝固住了,等快要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的暗了下来,底下的霓虹散发着明亮的灯光,座舱里的灯泡也亮了起来。
简远忽然站起来在窗口哈了口气,热气将玻璃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画了一个爱心。
尽管画功烂的堪比幼儿园小孩子,可是简远绝不会鬼斧神工到把爱心画得像屁股,顶多有点儿像桃子。简远轻轻戳了戳那个爱心,然后又指向了顾云开的左边胸膛,安静的合在掌心里,放进了自己的胸口。
顾云开没太看懂他这个奇特的手语,也相信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手语,大概是简远自创的独一门,而简远也完全没有解释,他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顾云开,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的时候,他往前走了一步,跟顾云开吻在了一起,手掌也从他的胸口转移到了顾云开的胸膛上。
“它已经被我暖热了。”简远慢慢撤开来,温声道,与顾云开额头相抵,“我把你的还给你,把我的也交给你,我已经保护他们好久好久了,现在轮到你了。”
灰姑娘的时间只到午夜十二点,但是水晶鞋永远都在。
顾云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比喻,他能感觉到摩天轮在缓缓的降落,窗外不知道是谁在放烟花,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竭尽全力的猛然绽放,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他恍若未闻的抚摸着简远的脸颊,轻声道:“我们结婚吧。”
“好啊。”
简远蹭了蹭他的手掌心,没太介意这个草率的求婚场合,也不在乎他们俩谁都没有带上戒指。
摩天轮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