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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服务员把食物全部都端上来之后, 顾云开才意识到简远到底点了多少。
咖喱鸡饭套餐不算太多, 只有饭加一份蒸蛋跟紫菜汤,占据的面积也不大,因此就格外显得简远点得多。桌上有大部分都是小吃跟特色料理, 满满的摆开一桌,完美的占据掉了供以两人活动的桌子空间, 他捧着脸眨了眨眼睛道:“这些都是圣格伦索的特色,很好吃哒, 你试试看。”
“……太多了, 你吃得完吗?”顾云开不动声色的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碗里的土豆,土豆被煮的很烂,没怎么使劲就碎了开来, 他决定把筷子换成勺子。
简远歪了歪头, 看起来有点疑惑道:“不是还有你吗?”
但是我觉得我们俩也吃不完这么多啊。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餐馆里的空调温度开得格外高,明明进来时还带着外头的冷空气, 可现在羊绒大衣已经显得有些过分保暖了, 顾云开干脆把衣服跟围巾一起解下来放在一边松了口气。然后他稍稍抿了抿唇,其实谈生意的时候也常有说是吃饭实为谈判的举动,食物根本不是重点,不过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多多少少不会太喜欢铺张浪费。
简远又开始戳他的青橘子, 像是不太在意的说道:“我不太高兴的时候就喜欢暴饮暴食,想到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就不太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顾云开无奈的把筷子跟勺子都一起放下了,觉得脱了外衣动作都轻快方便的多了, “你真的不用在意这个。”
“我知道你没有生气啊,我听见了。”简远断然道,“但是我很生气啊!”
顾云开只当他是在胡扯,不由得觉得又好笑又无奈,搅拌了会儿咖啡才慢悠悠的顺着他的话接道:“是吗?那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这下简远几乎是有点指责跟恼怒的对视过来了,他们俩虽然不常见面,但是简远露出这种表情还真是头一回,叫顾云开几乎有点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他绷紧了嘴角,可仍然放柔了态度,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个很成熟的人,可是我幼稚的很,难道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只有你一个人受伤吗?还是你以为你的朋友不会为你被诽谤而伤心难过吗?又或者说,你觉得我没资格为你生气?”
简远越说越愤怒,于是把一片青菜咬在牙齿之中啃磨,腮帮子一动一动的,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喉咙口像是倏然塞满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顾云开一句调笑顽皮的话也讲不出来了,他忽然觉得心底好像破了个漏风的大洞,又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堵了上去,说不出是喜怒哀乐,只好眨了眨眼,把咖啡灌进了嘴里,沉默漫长的好像他们两个人刚刚没有进行过任何对话。
简远丧气似的夹起了菜,看起来好像真的有点儿难过了,顾云开于是清咳了一声,回答道:“好吧好吧,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消气呢?”他这句话说出来就已完全是哄孩子的态度了,简远默默停下了举动,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一种很忧伤的眼神回望了过来,让顾云开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
顾云开甚至下意识想说一句对不起,他在反应过来之前也的确脱口而出了。
“抱歉。”
顾云开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他动了动筷子,有几根手指压在桌子上微微抽搐了下,慌忙的把手撤下了桌子按住,他又出声道:“我不该那样说。”
一直以来,他还没有跟任何人建立起这种亲密的关系,像是这种能分享痛苦的,又或者是对方也同样感觉到自己痛苦的心情。每个人大概在同情之余就不会再给予很多了,没有人像简远这样。
“没关系。”简远沉默道,“我没有因为这件事生你的气。”
顾云开对自己几乎都要绝望了,明明很多事他都能打理的井井有条,偏偏就是这种感情上的事情,更深一层的他从未碰触过。再这么下去,大概也别想着追简远了,立马出局,搞不好连这份友情都可以直接game over了。
“过来一点。”
简远忽然把那些杯子碟子挤在了一起,然后倾过身凑过了脸来,两个人选得是玻璃隔墙的地方,卡座设置的很高,足以阻绝来自后方的视线,而服务员在远处活动着,放眼望去也没有什么别的人,顾云开有点不太明白他要做些什么,谨慎的审视了一番左右之后才把头轻轻凑了过去。
而简远的手掌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顾云开的脸上,他微微垂着眼睛,深邃的双眸里闪动着光芒,两个人的额头紧紧相贴着,简远浑身上下都是暖和的,显得温度稍低些的顾云开有些冰冷。
他的另一只手很快就捧了上来,轻柔的说道:“我很难过。”
顾云开沉默了片刻,紧紧闭上了眼睛,伸手抚上了简远的手背,也低声回应道:“我知道,没关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家庭餐厅的光照惯来是暖色调的,通常情况下都是橘色的,顾云开就在这种静谧又温暖的灯光下,在狭窄的暗影里轻轻颤抖了下,仿佛突兀坠入了另一个完全寂静的空间。
大概是地板塌陷了,顾云开觉得自己全身都像是在极速坠落,心跳快得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世界仿佛都在晕头转向,然后轰然倒地。
简远并没有闭上眼睛,他很少这么近的打量着顾云开,对方的睫毛微微有些起伏,抖动的并不明显,像是瞬间精疲力竭了般,全然的放松了下来,毫无保留的流露出了脆弱跟疲惫的神情。
这还是简远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冷静又强大的男人示弱,他本以为对方会一直这么无懈可击下去,那通电话太过平淡,让他足够感觉到不对,却没有眼前这样现实的感觉。
这个亲密动作大概维持了几分钟,或者是几十秒,可对顾云开来讲却漫长的有些过头了,直到他们默契的各自分开,然后再也没有提起这个举动。
解决尴尬的最佳办法就是吃饭,顾云开跟简远接下来没有再说什么更多的话,倒是简远提起了几个音乐会时的小趣事,引得两个人哈哈大笑,不知不觉就把满桌的食物解决掉了大半。顾云开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能吃这么多,不过简远说得的确不错,这些料理的确都非常不错。
快结束的时候他暗搓搓的给顾见月发了个消息:圣格伦索的食物超好吃。
顾见月立马给他回了一句,快得像是蹲点在手机面前似的:吃了顿好料?qaq我可是还在加班,啃着我干巴巴而且图片仅供参考的汉堡,对了有两个不错的剧本,等你回来~
之后顾云开跟简远去结了账,这时已经快要逼近夜半了,街上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了,只有酒吧的霓虹灯还要闪烁着光彩。两个人都吃了不少,肚子难免圆鼓起来,好在穿在外衣之后就看不怎么出来了,否则大街上出现两个啤酒肚的年轻帅哥听起来就挺丢脸的,顾云开逛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若无其事般的开口道:“我多多少少觉得有点被背叛了。”
其实有时候顾云开也觉得很迷,他最近一段时间每次遇见简远似乎都是在低潮期——即便这次是被简远带进低潮期的,也不能否认他的确想要找什么人敞开心扉。
“不过还好,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倒比我更难过些。”顾云开微微笑了笑,他忽然在地上打了个转,“记得买下一期的《优雅男士》,就算你不按照那里面穿,还有,好好期待《永恒的孤独》,夏普可不是许晋能比的。”
简远畅快的笑了起来,挠了挠头道:“好啊!”
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两人才发现去路不同,于是拘谨的站在了路口道别。
“再见?”顾云开没多犹豫就发出了邀请,“我明天要去德拉维博物馆,你去吗?”
“好啊!”简远不假思索的答应了下来,脸上洋溢起笑容来,“我正想去呢,不过你知道这些地方没有人陪着总觉得怪孤单的。”他随口编着天花乱坠的理由,看起来的确很是欢喜,顾云开便温柔的倾听着,凝视着他孩子般喜悦的面容。
然后简远悄悄退了一步道:“那……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你也是。”顾云开固执的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
简远再退了两步,可犹豫了片刻又大步跨了上来,挽住了顾云开的手,轻轻道:“他们都不值得,那没有关系,没有人能爱那些多人,所以你只要喜欢你想要喜欢的人就好了。”他乱七八糟的把最后那句活像是绕口令似的话说完了,就转身跑走了。
加西亚跟丘奇的故事在课本上叫什么,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不过简远记得自己初中学到那篇课文的时候,老师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很有些书生意气,他热情的朗诵着课文内容,抑扬顿挫的讲述其中的友情,给简远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
在那一日脱口而出的许诺并不是纯粹的安慰,简远一直觉得自己跟顾云开可以建立起那样的关系,起码是迟早有一日能变成他们二人之间那样坚固而伟大的友谊,尽管他们远没有加西亚跟丘奇的默契。
所以简远一直觉得自己起码可以做到守护这两个字,守护是友情里最低微的存在了,这是一种很单向性的感情,它不存在任何束缚,也不建立双方过重的负荷,只是单一的想法。简远一直在想,既然顾云开可以跟他敞开心扉,那自己就可以毫无犹豫的安慰他,倾听他,安静而温柔的守护着他。
可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简远涨红了脸,捂住了胸口砰砰直跳的心声,糟糕与幸福同时降临。
他想起了顾云开方才脆弱而柔软的神态,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那样纯粹到几乎可谓有些圣洁的面容。明明不像平时那样冷静端正,也不太像习惯的那样沉稳跟理性,可有只恶作剧的丘比特依旧悄悄对准他的心来了一箭。
简远依旧想守护他,却不单单只是友情一样的守护。
其实音乐会结束有一小段时间了,可是简远很喜欢圣格伦索的人土风情,就单独留了下来四处游览跟欣赏景色,之前跟顾云开发消息时认识的那个摇滚乐老爷子,也是在西西河岸边遇见的,对方并非单身一人,只不过其他老人家都比较傲气,简远也只跟那个贝斯手搭上了话。
这次遇见顾云开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通常简远并不会刻意去过多关注朋友的行踪,不过顾云开的确是个例外,毕竟他是个明星演员,只要接触网络,多数时候必不可免会关注到顾云开,更何况对方最近可谓是“风头正盛”。简远跟顾云开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是对这位友人的脾性却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他是个相当好强的人,媒体所爆料的那些前尘往事尽管对改变形象大有益处,可就顾云开本身来讲,却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
《风月别离》刚上映的时候,简远就买票看了首映,跟《无人生还》里不太相同,他记得那部电视剧里的两位男主还有顾云开饰演的最终大反派各自之间的演技有所差异,顾云开的演技也并不是非常的成熟,看起来偶尔会在情绪转变处有些生涩稚嫩的出戏。
可是《风月别离》就大不相同了,他第一次成为了主角,人们把称赞与欢呼都凝聚在了他与另一个人的身上,再没有分给他人的空余。分明是同一个演员的同一张脸,可是邵黎与易默文却毫无相似的地方,简远在电影院看得落泪,明明还算熟悉的友人在银幕上演绎出角色的喜怒哀乐,他却以为自己是看到了真实的另一个人。
简远很喜欢圣格伦索的风土人情,在这里没排练多久就花存款买了一栋二层的小房子,准备以后可以在这里长久居住,小房子后围还带着个不错的花园。这会儿已经夜深了,不管是对自己的身体考虑,还是明天答应下来的赴约,于情于理他现在都应该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去埋头大睡。
可你不能要求一个浪漫主义者在意识到自己动心之后还能理智到好整以暇的拍松枕头与棉被,安然而随意的倒头就睡。
夜风吹过草丛发出的声音,活像是有无数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在里头穿梭飞行,发出嬉笑的声音来。简远四处浇了点水,然后停在了之前摆在花园里的一张上了白漆的木制长椅面前,他将散乱卷曲的头发别在了耳后,稍稍拉紧了些厚实的睡袍,慢悠悠倒在了椅子上看着星光。
进食过多的饱胀感没多久就消退了,简远开始感觉到一种与生理性的渴望截然不同的饥饿在腹部与喉咙处蠢蠢欲动,后颈甚至传来热意的躁动,惹得他多少有点口干舌燥。当初在看《风月别离》时,那种带着些许色彩暗示的片段都未能激起他的心潮,可这会儿却在记忆里翻涌而来,排山倒海般不可阻拦。
简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这个不太合适的时间拨打给了简默。
现在已经时近凌晨了,不过简默铁定还没有睡,最近事情不少,他如果不是在开会就应该是在处理公务。在简远认识的人里,跟顾云开性格比较相似,而且能让他说出自己心事的人只有这位长辈,所以最终简远还是稍稍屈服了一下自己的私心。
手机接通的很快,毕竟这是简默的私人号码,通常情况下来讲并不容易响起,简远有点不好意思的问了声:“伯伯?我打扰你了吗?”
“你去了趟圣格伦索就被洗脑了?跟伯伯变得这么生分。”简默幽默的回应道,他对莫娜使了个眼色,又很快转移到了通话上,“好小子,运气不错,我这会儿正好有时间,没什么紧急的会要开,而且刚处理完了公务打算休息休息,所以,你想说点什么?”
莫娜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对简默满桌的待处理公务翻个白眼,然后被迫更改起了接下来每一项工作的时间。
“是这样的。”简远多少有点羞赧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结果手指卡在油漆跟头发融合到堪称亲密无间的缝隙里扯得头皮吃痛,忍不住痛叫了一声。
简默下意识问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没有,我刚刚不小心扯到头发了。”简远赶紧把自己格格不入的手指从发丝里小心翼翼的挣脱出来,这才感觉到了夜晚的寒意,缩着脖子想起自己刚刚洗澡的时候忘记洗头发了,大概是从跟顾云开道别后,他就一直都有点儿心不在焉了。
“总之,伯伯,我想问一下你,像是你这样的性格,如果有个人跟你约出去玩之后,想跟你发展的更深入一些,那么……你会在意穿着对方的打扮吗?”简远斟酌了片刻,蹲在浴室的瓷砖上往浴缸里调整热水,然后走到了门口处观察着水的情况,“或者说,就是对方怎么样会让你觉得讨厌?还有,怎么样会让你觉得有吸引力?”
简默心里警铃大作,像是紧急消防车跟情况正严重的救护车警报撞在了一起,谁也不肯让谁,吵得头昏脑涨,他咳嗽了两声,确保自己的嗓音没有发颤,才沉稳道,“小远,我才知道你有了对象?”
“不,还没有,是我单方面的。”简远稍稍有点羞涩的说道,“我才发现的,就今天刚发现,然后我明天跟他约好要出门,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你也知道,我爸那个人有点不太可靠,问他音乐方面你的事情还好,可是这些就算了……他铁定会洋洋得意的出一大堆讨人嫌的馊主意还没半点自觉。”
简默陷入了短暂的焦虑,一方面他很高兴侄子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自己,另一方面他心里在大吼:伯伯不准啦!
“小远,你确定你经过深思熟虑了吗?”简默看着那份公务有点发愁,尽管他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可依旧不紧不慢的瞎扯着,“你应该知道对待一份感情要慎重吧?如果你发现自己只是一时糊涂,却给了对方奇奇怪怪的暗示,这很可能会让你们之间的友情变得尴尬起来。”
上帝啊!救救小远,也救救我!
他几乎都不用猜,眼前就直接浮现出顾云开那张脸来。
顾云开,顾云开……当然是顾云开,除了他还能有谁,他是近期唯一的不稳定因素,简远可没有其他刮目相看到这个地步上的朋友。而且就算有,个别也实在是太熟了,青梅竹马互相看着对方的开裆裤一道长起来的,能有点什么邪念早就有了,绝不会是这会儿才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简默的确一直防备着顾云开对简远不怀好意,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真正会“不怀好意”的人其实是简远。
这就很尴尬了。
毕竟你瞧,自家的小白菜突然变成猪想去拱人家土地里的小猪白菜,跟人家的小猪想来拱自己家的小白菜,是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博弈上这就叫棋差一招,严重的时候很可能会导致满盘皆输。
“伯伯……你是不是跟爸爸一样,觉得我还太幼稚,所以不太赞成我谈恋爱?”简远的嗓音瞬间低迷了下去,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听起来几乎可谓有点小心翼翼的。简默瞬间就投降了,觉得心都要化了,无论简远长得多大,变了多少,在他心里永远都是小时候那个可爱天真的男孩,声音自然也不自觉的放柔了许多。
“怎么会呢。”简默毫不犹豫的表明自己的立场跟态度,温声道,“伯伯只是害怕你会被人伤害,或者是感觉到伤心,小远,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你爸爸是什么态度,伯伯是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简远无声无息的叹了口气,神情并不像是刚才通话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懵懂稚气,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不是五岁也不是十五岁,伯伯说得好听,其实比爸爸还要更可怕,好歹爸爸只是觉得他才是个十五岁的叛逆少年,伯伯是直接把他当五岁的小娃娃来宠。
只不过久而久之,简远也多多少少放弃了反抗,选择采用了更迂回委婉的方式来让长辈了解并同意自己的想法。亲人之间相处的方式各种各样,既然长辈一直不愿意将他们的思维改变过来,那么最终也只能是简远进行底线之前的“妥协”。
尽管简默本身没有出过任何一桩□□任务——毕竟没有这种分量的人物,就算有也通常没有这种必要,不过他倒是被当成过不少这方面的目标对象,只不过他向来是优胜者而不是失败者,无论是精神方面还是肉体方面的。
无论简默多么不愿意,他还是把自己了解的东西告诉给了简远,而且要多详细有多详细,哪怕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顾云开会注重这方面。
简远的热水也在这通电话里终于放满了。
按照惯例,简远乖乖道过晚安之后,听着对面那头伯伯温声细语的叮嘱,日常怀疑起是否是自己的过于温顺导致了长辈们的错觉,他惯常自省自己的行为,而思考是否是自己的行为不恰当才引发出其他人不太正常的态度是最频繁的思考内容,尤其是在对待家里人。
不过这毕竟不是当务之急,迫在眉睫的德拉维博物馆之约才是。
总算重新把那一绺绺五颜六色的头发给洗了个干净,又将它吹干了,简远这才握着手机倒在了柔软的单人床上。他的床买得稍微有些短了,得稍稍曲着腿睡,不然腿一伸直就不得不挂到床外头去,好处是因为位置的狭窄,棉被能完全的裹在身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虫蛹似的,足够温暖。
他已经把昨天要出行的衣服按照长辈的意见配好了,却又不太确定这样会不会让自己显得过分殷勤而导致顾云开觉得很怪异。
简远想了好一会儿,又翻身下床翻了翻衣柜,找出自己平日里穿得那几套衣服来,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见过顾云开的那几面似乎都是穿着常服,说不定穿常服对方会感觉更自然一些?可是他从没经历过这些,不知道一段暧昧关系的开始是不是应该更尊重来自有丰富经历的年长者的意见。
这件事大概比创作一首曲子还要难。
简远从来没有这么刻意并且精心的想要去讨好一个人,这比弹一百遍即兴曲要难得多,比修改稿子更痛苦,它甚至不太像是简远撞上的任何一道坎坷,找出方法就能跨越。理智告诉他,顾云开绝不会单纯因为外貌跟衣物对他抱有任何恶感,可是意识到这种感情之后,他就不可避免的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乃至患得患失起来。
想让对方看到最好的自己,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更多的不同面,想了解在他心中自己的评价……
仿佛世界都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光彩。
深夜的时候圣格伦索下了小雪,闹钟恼人的发出狂怒的喊声,简远下意识抄起闹钟来了一个本垒打之后才意识到是起来的时候了,而窗口已经堆了一小片积雪,他看了那套由伯伯推荐崭新帅气的正装,纠结了好阵子才挪到了窗口边打开了窗户。
风雪吹得他两条腿都瑟瑟发抖,简远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换上了自己的日常装跟厚厚的外套,然后绝望的看着穿衣镜前臃肿的自己。
可以等到春天放暖的时候,再让他了解自己的魅力,健康第一,他能理解的。
简远无力的在心里狡辩着,闷闷不乐的围上了围巾,恨不得把怕冷的自己勒死在这条长长的红黄色围巾里头。接下来的时间简远几乎是不情不愿的拖着自己的脚步前往德拉维博物馆,他站在地铁里像个小偷似的偷偷打量所有人的装扮,绝大多数人都穿得跟他一样的臃肿,可也有个别男士穿得风度翩翩。
这让简远多少有点更沮丧了。
顾云开来得比简远想象的要早得多,他换了身新装扮可是看起来只是让他变得更好看了,那一瞬间就像是有一个城堡那么大储存量的荷尔蒙瞬间在简远身边爆炸开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然后狼狈不堪的走了过去。
“早啊。”
简远干巴巴的笑了笑,他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听从伯伯的意见了。
“早。”顾云开有点忧心的看着他,觉得今天的简远看起来有点萎靡不振,不过穿着很可爱——无论哪个方面都很可爱,无论是有点胖乎乎的外套还是那条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围巾。于是他下意识伸过手去拉住了简远有些冰冷的手掌,简远看着小,可手要比顾云开的大一些,握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像顾云开把手塞进了简远的掌心里,他柔声道:“你还是很难过吗?”
简远的脸皮有点发红,他温暖炙热的掌心里握着顾云开的手掌,对方的皮肤并不细腻,可仍然非常柔软,他有点在意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幼稚,于是急忙否认道:“当然不是,昨天已经好了,跟你说话之后就好多了。只是你一直都穿得很帅气,可是我却穿得这么随便……”
要是真的有时光倒流,简远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勒死早晨屈服在风雪下的自己。
“会吗?我只是职业习惯而已。”顾云开微微笑了笑,“我还担心你会不习惯我总是穿得这么正式,因为你一直都看起来挺随性的,我不想你觉得我是个死板的人。”
简远急忙摆了摆手道:“不会啊!毕竟你这么好看。”
顾云开稍稍觉得脸上有点发热,他察觉自己握着简远的手时间有些过长了,就算是朋友也难免有些不合时宜,为此多少不太自在的抽回了手,又将围巾跟帽子压低了些,才张口道:“那我们进去吧。”
哪知道两人刚迈开步子没多久,简远忽然伸手抓住了顾云开,他理直气壮的说道:“还是抓着吧,免得等下人太多不小心就分散开来了,再说你遮得严严实实的,我要是一晃眼认不出你就麻烦了。”
你们年轻人都是这么奔放的吗?
顾云开有点错愕,不过更多的却是喜悦,他并没有反对的理由,对方这种行为应该是在告诉他,不排斥两个人的亲密接触吧。之前虽然两个人也有过身体上的碰触,可那都是有原因的,其余时间他们俩都很正常的进行着友情方面的交往,不太动手动脚的那种。
毕竟不能指望一个孤寡的老年人多么擅长谈情说爱这回事,当然像是逢场作戏就另当别论了,可话又说回来,逢场作戏就不必这般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了。
这个早晨的美好足够治愈顾云开被粉丝伤到的心了,可能还有点多出来的幸福感了。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不会起疑心的。
简远有点紧张的握着顾云开的手,不太清楚自己冒冒失失的行为会不会给对方带来什么不好的印象,不过既然他没有反对,那应该就是不讨厌吧?成年男性之间的牵手其实多多少少已经列入奇怪的范围了,要紧关头拉扯着对方跑步跟散步途中互相牵手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绝大多数男性更喜欢揽着肩膀却不会搂腰,更多时候是互相不触碰,简远对这种小细节方面的动作有点敏感,尽管知道对方可能并不太在意其中的差别,可多多少少还是为此感觉到了窃喜。
两个人心怀鬼胎的逛遍了大半个德拉维博物馆,毕竟这个博物馆实在是太大了,一天绝不可能整个逛完,然后去吃了冰激凌。简远是提议要吃最大桶的那个,被冻得瑟瑟发抖,注意养生的老人家顾云开残忍无情的嘲笑了他的自作自受,然后被怀恨在心的小天才塞了满口的覆盆子奶油冰激凌。
很甜,很腻,还很冷。
可是简远灿烂的笑脸像是太阳一样,仿佛冰川开裂,雪山消融,水潺潺流入干涸的土地之中。
顾云开含着那口冰激凌,似是恼怒又忍不住笑出来的神情,让简远只觉得脸红,他下意识塞了一大口冰激凌在嘴巴里,觉得自己把脑仁儿大概都冻出来了。